春分许是醉人的节气。

碧池边柳树飘摇,清新的空气轻轻吹拂人面,酣畅入四肢。

可走着走着,我也不知道踏到了什么机关,身后的藤叶蔓条突然有灵性般地疯长了起来,瞬间就把来时的那条路给封死了,我原地呆愣,一时间退无可退,只得踏着软腻的泥土继续往前行。

我的衣衫隐有湿意,路也更滑了些。

池面渐升起了莫名大雾,意境飘渺。轻柔的微风将雾气吹散了不少,依稀可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我的心怦怦直跳了起来。

“……谁?”我出了声。

那人没回应。

我一阵心慌,拿不定该走还是。

这会儿起雾着实有些诡异,偏偏雾阵浓阵淡,又久不散。

杏树下有一袭单薄却坚毅的身影,青丝披在诱人玲珑的背脊,或许是雾气的缘故,发梢有些湿意。

那个人穿着一袭白衣。料子贵气奢华,气派极了。

雾薄如纱,欲留且往。

……我从未见过此等人。

光是一个背影,仿若就是从山水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一般,那么的不真切。

好奇心终究是战胜了惊惶与不安。

我小心翼翼地走近了。

这位神仙蹲在地上正在挖东西,修长白皙的十指满是污泥,那双美如玉璞的手,就挖着潮湿粘腻的土。

他埋着头,看不到表情,但仍就看得出他是那么的认真。

“你在种木簪?”

他没有回答我,手触摸着那根被黄土掩埋了一半的簪子,用一种温柔如水的目光打量着它,半晌才似是喃喃自语:“你莫惊扰了我家娘子。”

声音真是好听到令人销魂。

“真对不住。”我以手捂住嘴,站着,四处望了望。

只是这杏树下,除了我与他二人之外,哪儿还有其他人。

我好奇地瞅了一眼,手也不自觉地搭在了他的肩头,凑过来问道:“你的娘子在哪儿?”

杏花落了少许,乌黑的发倾泻了我一手,虽是隔着一层柔软的料子,但一种久违的温暖与熟悉随着掌心侵入内心,我眼也眯了起来。

对于我过于亲密的举动,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只是低头很乖地说:“他们说春耕秋收。所以我得赶在春天埋了它,夏天一过,便能收获娘子。”

我在他一旁蹲下了,一门心思盯着那埋于土的玩意儿。

话是没错……

只是用错了地方。

而且黄土里埋着的也不是人,却是半截木簪。墨色古木被雾沾得湿漉漉。

难不成,这木簪子上雕的是他的娘子?

我貌似熟络地拍了拍他的肩,非常客气地说:“来,把那玩意儿递来,给我看一眼。”

结果,正对上他的眼。

眸若辰星,眉如远山。

春风吹拂水面,水波涟涟,夹杂着柳叶清新的空气铺面而来,他用食指中指,轻巧地拨开了我的手,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就这么望着我,长身玉立,衣衫微飘,美撼凡尘。

那一眼,如落梅压雪,似春水映梨花。

心在此刻漏跳一拍,然后狂跳了起来……

他微皱着眉。

就连生气的时候,眉宇间都透着一股谦和。

我忙收起了那腾在半空的狼爪子,一时间只觉得尴尬不已,低头做鹌鹑状,顺势便捞起了埋入土里的木簪子,不自在地挪了挪步子。

……这个人,怎会生得这般美。

他立着不动,又朝我走近了几步。

我头低得更低了,赤红着耳朵,装作无事,吹着簪子上的灰。

这是一根看似寻常,没有雕花也没有描美人图纹的簪子。

就这么一根女人用的东西,摊在掌心里却热热烫烫的,烫得我险些把它抖掉了。

上界的东西真真神奇,连簪子就像神物。

方才他一直很紧张地守在这里,

想必很宝贝它。

既然这么宝贝,就不该把它埋掉。

“春耕秋收虽是没错,但并不是每个东西种下去便能得到你想要的。就比如这根簪子。”

我想了想,总觉得这玩意儿不能用水洗,便拿指腹摩挲蹭掉上头的灰土,想着不妥当,于是又扯着布料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

不知是不是多心了。

随着我这一系列动作下来,背后落于我身上的那抹视线又炙热了许多。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不舒服中却又有一股别样的感觉,说不出那是啥。

我扭头望着他,提议,“这簪子很漂亮,别糟蹋了。”

他怔怔地望着我,徒然笑了,“娘子说得对。”

我一呆。

他莫不是在占我便宜。

我忙把簪子塞给他,忙不迭地起身,撇清关系,“你还是种你的娘子吧,当我没来过。”

费不着为一根破木簪,误了自个儿清白。

“芳华木簪千年难得一遇,它曾是我与娘子的定情信物,鲜少有人知道此簪不能用水洗。”他扯着我的衣袍,不依不饶地说,一脸感动道,“只有娘子才懂得用指擦三下,又用衣袍擦了又擦。此物甚是有灵性,果不其然,它让我再次寻到了你。”

误会啊误会。

我擦夜壶也只这么擦的……

“我不是你娘子。”

“你为何不认我。”

好吧,我转个法子开导他。

“你娘子呢?”

他抿嘴不答。

“她莫不是早已死了?”

他抿嘴不答,眉拧了一拧。

看他这样子,良人八成早已仙逝了。我被误认成了死人,真不吉利。

“你娘子长得像我?”

“不像。”

我舒了一口气,“我来上界没几日,也不认识你,你不能因为我有擦夜壶的习惯,就污蔑我是你娘子啊。我再也不碰你簪子还不成么。”

他复又来拉我。

我眉毛一竖,戒备万分,“我不是你娘子。”

“……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却什么也没说了只是拉着我来到杏树下,轻柔地在我旁坐下,执着我的手,“你能陪陪我么?”

“我没空。”

“我一个人太寂寞了。这儿雾气很大,你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况且神兽觅食都是这个时辰,这片雾林很危险,若想保命就不要乱跑。两个人总归有个伴儿,总比你一人来得安全。”

“你会法术?”

“会一点儿。”神仙微微一笑。

“我暂且陪你呆小片刻。是你一定要把我留下来的。”我不安地四处望望,在他身旁坐下,“如果有神兽,你可要第一个冲出去把它镇住。”

“为夫知道。”他对待珍宝一样的守着我,眉宇里一点愁,明明很令人心疼的表情却流露出了憧憬与满足,他像是回忆什么似的,嘴角**起春风化雨般的微笑……

表情是幸福的,却让人眼涩,着实难受了起来。

他的头靠在了我的肩上,偷偷地将我的手与簪子一并捂在他怀里胸口的位置,按牢。

“为夫以后都听你的,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眼神里温柔满溢,这是平常人无法装的。

一直这么轻言细语。

靠在我身旁,反反复复絮絮叨叨地说着同样的一句话。

我这才有所察觉,这个神仙宛然患了失心疯,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他对着一根簪子使诈。

他甚至管我——一个立在他面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叫娘子。

这个宛若良玉的男子,那么温润而泽,眉似峰峦聚,目流秋水远。浑身就浸入超脱凡尘的气质中。

只消一眼,便让人难以忘记的男子,却是可怜人。

看似疯得不清。

真令人惜哉,扼腕哉……

我竟还信了一个疯神仙的诓骗。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动静,弥漫着薄雾的池面上水纹波**,我诧异地朝柳枝那边望去。

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这儿怎么被施了法术。”

“有动静。进去看看。”

我一惊,反射性地想爬起来,离这个疯神仙远一些。

他身子就那么倚靠着了树坐着,神态那么的舒心温恂,手却悄然将我按住,强硬地揽入怀。

我呆了。

他闭着双目,让人有种怜惜的错觉。

我还未曾反应过来。

柳枝条便被人拨开了。

来者何人。

来人是夭十八。

她一脸诧异地望着我身旁的神仙男子,再望了望我,那神情完全是不知所措。

“十八,你怎么了?”那个穿碧衫青年指捻法诀,消除了飞速生长的蔓条,侧头出声询问,声音里有些不耐,“快往前走啊。”

夭十八小声回了一句。

她是偷偷地在碧衫青年耳旁说的,声音不大,但我能听见。

她说:“玄兄,我们真是见鬼了。要找的,还真是被她偷了。”

夭十八嘴里的“她”,指的是我么?

“嘿,你别污蔑我。”我憋屈了,牛脾气犯了,只差没抓把草泄丢过去泄愤。

我何时偷了你们的物什。

我小小愤怒了一把,却没料把枕在我肩头的正闭目假寐的神仙美人儿吵醒了,他微睁开了眼,极优雅地揉了揉头,修长的眉微蹙,这神态虽然依旧谦和美好,但算得上是不悦。

夭十八惊了一下,反应最快,大步上前,压根就不理会我独自跪拜在地,垂头低声说:“主公。”

“你来了?”神仙男子随便敷衍了一声,便垂目什么也不说了,压根不理会夭十八他们。只是将嘴角微抿,却作势亲密地倚靠着我,手悄然伸在我身后,与我十指相扣,握紧。像是怕被人分开似的。

一时安静下来,气氛委实诡异了。

他们刚刚唤这名男子什么来着……

主公?

我有些不大明白了,以眼神询问之,只见夭十八身后那位被唤作玄兄的碧衫青年,腰间的笛子跌落,他表情呆若木鸡,仿若是被雷劈了。

夭十八忙悄然扯了扯玄兄,他才恍过神来,也忙跟着单膝跪于地,“碧华殿第一百二十代首席弟子,玄柳叩见主公。”

他姿势恭维,背部笔挺,本标准的动作,不像是耍我的。

那么我身旁这位神仙男子,当真是南纳族人的主公?!

我一脸惊羡地望着那个仍旧倚在我肩头的神仙男子,这会儿不再觉得与他亲密是负担,也不再排斥,反而由衷多了些小自傲。

倚吧,倚吧……

让我多沾点儿仙气。

夭十八眉毛一抬,“主公。奴婢接您请回宫。”

“不去。”神仙男子言简意赅。

玄柳兄一直低头沉思。

“娘娘还在一殿里等着您。”夭十八循序引诱。

“胡扯。你们当我傻了不成。”神仙眉微蹙,面有愠怒,可这仍不影响他美好的气质,“我家娘子明明就在我身旁。”

说毕,还握住了我的毛爪子,示威似的在他们面前晃了一下。

呃……

这,这是什么状况。

我惊慌了。

夭十八的表情说不出来。

玄柳跪在地上,蹙眉,也稍微抬了头,不赞同地望了我一眼。

你们的主公是傻子,我没有诱骗他。

千真万确,我没有说是他的娘子。

我觉得关键时刻,必须说点儿什么,“那个……你……”我拉了拉神仙的衣衫,结果不远处两道刀子似的眼神又刺过来了,我脊梁一阵凉意,忙缩了手,嘴巴磕磕巴巴,“主公还是回宫吧。”

他凝神看我,片刻后,像是恍然间想起了什么一般,也顾不上理会我,将我的手轻轻放下,径自走上前俯身问玄柳,嘴角泛着笑意“二殿宫里的吃食,都备齐了么。”

“没。”玄柳思索片刻。

“寒玉床擦了没。”

“上面躺了娘娘,怎么擦。”玄柳倒是直白,一旁的夭十八适时地扯了他的衣裳,他忙改口,“弟子等会儿就去擦。”

神仙男子明显怔了一下,瞬时嘴角隐隐含笑,“走吧。”

啊,就这么答应了?

我呆了。

看那二人的神情,就知道他们明显也跟不上主公的思绪。不过素质到是挺高的,穿着一青衫一白裳的两人,眉头也不动下,忙一左一右低头躬着身子,候着。

神仙男子却不动身了,站得很直,一双眸子如秋水般。

……似乎,在望我。

“你还在傻呆着什么,难道要主公等你么。”夭十八在一旁低着头,却偷偷怒瞪我,急得直跺脚。

啊?

我确定她说的是我后,不仅脸色变了,狂汗了一把。

关我什么事儿,你们走你们的啊。

“十八性子急,但是人还是挺好的,你莫怕她。”神仙温辞劝导我。

我完全是欲哭无泪。

我还是一黄花啊黄花,啥时变成他娘子了。

相公比我还漂亮……我自卑……

雾时浓时淡。

玄柳施法念诀的声音隐隐在耳旁响起,他在一旁开路,偶尔地上传来清脆的枯叶声响。

我心里有些不大自在。

神仙男子的手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有股温凉的湿意沾染了我的衣襟。

他的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阵阵清香袭来令人安神。

说来也奇怪,那些雾气与疯长的蔓条一遇到这是神仙主公,便迅速退避开来,仿若充满了灵性般。

……这就显得玄柳在前方开路,有些多余了。

夭十八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咬唇不吭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为何,站在主公的身旁我便油然升起股莫名的安心,他领着我穿梭在雾中,走得那般的从容。

当下手有些暖湿,兴许是汗意,但尽管如此,他仍把我握得很紧,紧到像是怕一松懈我就会溜走一般。

我手心里的木簪子还在灼灼发热,他一直执意要我拿着。

我想他应该是深爱着他的娘子。

爱到就算误认,也不愿再放手。

他真是一个傻瓜

却……傻得可爱。

绕过碧翠的竹林,便是碧华殿,虽然我寄在二殿下处学法术,但也是与派来的先生学,却从未进入过他的殿内。两旁站立了十来个穿着绿绸或青衫袍子的下人。

他们的额间点着朱砂,

一个个都风姿卓越,清艳脱俗,静若处子美若天仙。

不愧是美人儿,一声声唤出来的主公,语调也轻柔,酥得我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不搭理他们,只望着我笑。

听他方才的口气似乎不是二殿下,可这儿的人却对他那么客气与恭维,称呼他为主公……

真是奇怪。

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南纳主公地位挺高的,似乎也掌管着一个殿来着,究竟是哪殿?

嗯,不是二殿就是一殿。

他拉着我进了殿内,踢了履,以上炕的姿势掀开袍子端坐在榻上,直接开始使唤人了,“弄些吃的来。什么奇异青果的随便上它个两三碟。”

“主公,您要的东西,上界没有,只有青丘山上才有。”玄柳立在一旁怔了,半天没动身。

“不管,给我弄过来。再不成找你们殿下要去。”他轻揉着我的手,悄然握紧,“娘子喜欢吃的,不是叫你们常备着么。”

他的神色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我倒听明白了。

这殿不是他的,他不仅乱闯还撒野,使小孩子性子胡搅蛮缠。

现在我在考虑,该怎么脱身了。

原本以为那玄柳会不耐或发怒,结果只是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便退了。

“二殿这小子也真是,尽养些没用的下人。”他还在一旁嘟哝着,末了还问我一句,“是么?”

我征询地望着他,那表情似乎在问,您想让我答是还是……不是。

结果一旁的珠帘外隐隐有人在笑,

轻柔沉稳的脚步声踏至,适时地停住了。

一双白皙修长指型很好看的手,将碧玉珠帘子撩开了些许。

旁边候着的两排人唰地一下跪下了,轻声软语道:“殿下。”

那人嗯了一声。

我一激灵,心道不是吧,说曹操曹操就到。

我头皮发憷,埋头不语。

只听一个清朗平和地声音响起,“主公,这一会儿的功夫您又捡了什么回来了。”

声音很低,调子却很好听。

我倏地睁大了眼,

此人就是传说中的碧尘殿下?

我差点滚趴下榻,庆幸神仙般的人按住了我。

我总算是能理解那些个被翻了身,四爪朝上的乌龟,心里有啥感觉是咋滋味了,有一些小愤怒还夹杂了点小无奈。

别看我眼前这神仙般的男子身子骨儿单薄,长得也如诗如画的,下手可一点也不含糊。

他轻轻松松地腾出单手抚在我的背上。

我就这么被他按趴在榻上,动也动弹不得。

……好想哭啊。

“唉,这姑娘有些眼熟,不是我们殿里的?”碧尘殿下语气里有浓浓的好奇和趣意。

一股毛骨悚然的错觉爬上了我的脊梁骨,我反射性就想挥袖子遮脸躲开。

主公似乎也感受到了我内心的挣扎与反抗,稍微放松了力道。

“快些按牢了,别让她瞎动,让我好生瞧瞧。我一定在哪儿见过她。”那人清朗的话语里夹杂着兴趣,音还未落,珠帘响起清脆的撞击声。一抹薄如雾气的青衫影便立在我面前,眼前一花,只觉得那人动作快到惊人。

我左避闪躲着扶榻,他捉了个正着。

我右闪,抖着手抱茶碗,他又逮住了我。

结果闪避未遂,这殿的主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我乱扭的小肩,于是我们对了个正眼。

我不得不说,这还真他妈的天有不测风云。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缘分啊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原以为我是羞于见人的那一类,

只是没想到碧尘殿下见到我后,嘴角一抽搐,把手收了,讪讪地笑得有些尴尬。

我狐疑地伸着脖子,手撑在榻上,身子前倾,朝他瞅去。

只觉得,他着实像一个人……

碧尘殿下忙侧身端来一碗茶水,转身拿背对向我,侧眼望着我,对着站在主公身旁的夭十八小声说道,“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是这位姑娘找到主公的。”夭十八老实的回话。

我眯起了眼,他不仅长得像,声音也与我所认识的人有几分相像。

被唤作主公的神仙男子倚在榻上,修长的指漫步目的地玩弄着我方才端过的茶碗,看了看我,再望向碧尘殿下,目光又转回到了我身上,问了一句,“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

眼前这个人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上界有三殿,玉华殿、碧尘殿、银魅殿。玉华殿是三殿之首,所以玉华殿下是整个南纳神族人的主公,平常人很难看到他的;银魅殿下虽是三殿之末,但他性子孤僻了千年,平日里连南纳人都不愿搭理更别提那些个凡人弟子了;只有碧尘殿下平易近人又很好相处。

而他就是那个碧尘殿下。

青三竹。

我倒不知道原来殿里的事务少到可以让堂堂一殿之主无事可做,闲到天天伪装成徒弟,混在这次新招的弟子中招摇撞骗。

如今青三竹是二殿下碧尘君,那么神仙男子便是殿首玉华了。

正所谓人靠衣装,碧尘君上玉冠束发,剑眉星目,真是一表人才。此人本就长得俊俏,这会儿换上这身气派的华服,更是格外的出众。

我戏谑地望向他,眉眼里写满大胆。

青三竹脸上明显有一丝不自在与羞叹,不过异样的情绪立马便消失了,“主公,你听我说,这丫头是银魅那边的人。”

传说中的玉华殿下用那又怎么样的眼神看着他,只用一句便反驳了他,“这是我下种后,结出来的娘子。”

我一脸看好戏地望着他俩。

两主子谈论正事儿,容不得我插话。

青三竹听闻后被他的话噎得英眉倒竖,也不争辩,只是无奈地朝夭十八挥手,“来,扶你们主公下去休息。”

“我要我家娘子,得由她来陪我。”玉华殿下还要格外重申点题一番。

休息不就是睡么。

我陪他……

不就是陪睡么。

我忙摇头挥爪子,准备推辞一番。

结果我的腰背被人顶了一下,另一端,夭十八眼神刀子似的警告了我一番,我屈服于**威之下,赶紧儿把憋闷的神情与推拒的爪子悄然收了回去。

“不准你们动她。”玉华君异常护短与排外。

“是”夭十八垂头,伺候得他祖宗一样,连声道:“是是……”

我内心一时间涌起万端情绪,哀愁又有点狗仗人势。

他隔着众人,仍旧坐在榻上遥遥地望着我笑着,指名道姓地说,“我要让她来替我换衣裳。”

啊……

我惊得脊梁处汗毛倒竖。

“弟子明白。”一旁的夭十八点头哈腰,再望向我时,脸上挂上了一副你走了狗屎运的神情。

你们这么惯着他,宠着他不好的。

我很想点明并告诫他们,可是一屋子人虎视眈眈地望着我,我不敢。

玉华殿下嘴角噙笑,低头垂目望着我。

向着我伸展双臂,盼着我给他宽衣,他呼出的气息拂过我的耳梢。

我咬唇,不情不愿地为他解带,所触之地,温煦融融,一股子好闻的清香混着男人的味道迎面扑来。

我的手抖着慌,乖乖地把他的袍子褪下了。

然后我的爪子腾到了亵衣处。

“不用了。”他明眸清明柔和,望着我似在笑。

我耳根后刷地一下红了。

他却将我的手握紧。

“你似乎很想啊。”他那神情仿若在说,你要坚持帮我脱的话,我也就将就一下了。

这个人真是傻子么。

我怎么有种被他调戏的错觉乜。

逗也被逗弄过了,

我也被当着猴儿耍弄玩了。

殿里其他的闲散人全都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只剩下我这个最闲的人,坐在床边,手撑着脑袋怔怔地望着玉华殿下的容姿发着呆。

不是我不想走。

只是我的将将被他握得死死的,他虽然是闭目睡着了的形容,但指关节却因握得太过用力而微有些发白。我手腕处都被他拽红了,我稍微瞄了一眼,得出以下结论:如果我想走除非得自残截肢。

殿内燃着香,雨后竹子的味道,格外的清香,舌尖都甜甜的。

他如远山般的眉眼俊秀得得仿若能融化万端春风,不露锐气,一见到就让人想到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我试探了一下,微向外抽了会儿手。

他赶紧儿抱住我的手握住贴于胸前,睡得不安稳,眉宇蹙着,似乎很没有安全感。

这个人,

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看着他这副姿态,我心里头微有些发涩。

青三竹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瞧见我的窘迫样子,于是手执在我肩,拍了拍,示意我往后挪一挪。

我有些不大明白。

难道他认为我这样能抽得了身么?

他一笑,身形立着挺拔如松,左手守在后头,腾出了右手,只见袖袍下的指间修长,施了个法术,手心腾出了青雾,弥漫在开来,那束淡淡晕开的光倏地一下钻进了玉华殿下的眉宇间,光渐渐散去,玉华殿下的眉目舒展,

紧握住我的那双手,徒然间松了,无力的垂在床榻边。

我心里一惊。

“你这是作甚么。”我瞧着玉华殿下,再望向他,有些不安。

“放心,只是安神静心的法术。”青三竹宽慰着我。

我活动了一下被握得发酸的手,笑了笑便随他出了殿门,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玉华殿下这么高贵的人,自不是我可以攀附得上的。就算他是个傻子成了疯癫之人,我也高攀不上。

外头的空气清爽了不少,胸口压抑的东西也往下沉,不那么憋闷了。

我正寻思着这眼前的路扭七扭八的,该选哪一条,该怎么走才能回我在三殿的那个小房间。

青三竹手束于身后,低头慢悠悠地上前迈着步子,颇有些感伤的望着前方,其实他感伤一下也无伤大雅,只不过挡了我的道儿,他正把殿门给堵了一半。

若是以前,我大可以把他强行推赶于一边,再呸一声好狗不挡道。

可先在,借十个胆子给我,我也不敢。

他是主子,而我什么也不是。

这便是很无奈的等级,上下之分。

他回头望着我,一双眼深沉无比。

我一时间被他盯得不自在,缩着脑袋,想侧身溜之,他却丝毫没有给我让路的意思,我于是顶着他的目光,呆立站着,硬着头皮没话找话说,呵呵笑了几声,鞠了个躬。

我只觉得嘴角僵硬,“还真没想到三竹兄,居然是碧尘殿下。”

“我原本想多逗你玩一会儿。”他一笑,“没料到这么早就被你撞破了。”

碧尘殿下侧身朝我看了一眼,单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头皮一硬,知道这会儿也躲不了,只得跟在他身后,二人慢慢同行。

长长的白玉阶上,时不时低头走过一捧着物什的奴婢。

不得不说,他的品味极高,殿里头都是些极佳的美人儿,想必都是千里挑一选出来的,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

“是不是觉得我这边比银魅那里好?”青三竹留意到了我的眼神,话里明显有逗弄戏谑我的意思。

“好……这里确实很好,也确实很大……”我收回了视线,啧啧感叹,“你却居然说自己与练法术的人同睡一间房子。”

我给了他一个嫉恨小眼神。

有这么大且空旷的房子么,这里头的仆人少说也有百来人。

“一起派来学法术的弟子们确实是都挤在一间房里睡。这我也没骗你。”他感叹出声,“银魅君对你是特别的。”

我有些诧异。

他却不继续说了,扶着白玉栏杆,缓步上前,借着乘凉也转了话题不在谈及此事。

霞影迭迭,正值傍晚,光华万千。

池边柳枝轻拂,他扶栏,眉间一挑,略有轻愁,突然出声道:“……正如你所见,里面歇着的那位,便是传说中久久不曾露面的玉华殿下。”

他转头望着我,笑了,“很少人知道他成了这样子。”

是啊,我只听说过南纳人是多么的厉害,简直能化腐朽为神奇。

还有,当初叱诧掌管南纳族人的主公是多么的英明神武。

……世人简直对他崇拜了没了天理。

我只是万万没料到,那么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如今却疯癫成痴了。

也不知道他在这千万年来,究竟经历了什么变故。

“听说了么,上界还有一个名字。”青三竹沉默了片刻,视线遥遥地望着前方,唇角**起刚毅的线条,“因为缘玠洞的缘故,也被人唤作是缘玠上界。”

“缘玠洞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太清楚。”他眸子里深沉,闪过些茫然,“似乎是凡间的一个地方,我也是很小的时候听父亲说过一次。”

父亲?

“您可别告诉我,玉华殿下是你的父亲。”我一脸踩了大便的样子。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的父亲是天庭的兆曌上仙,这几年也一直是他调理主公的身子。主公以前并不是这样,他温和谦逊,法术很强。我初见他的时,便觉得惊为天人。”

可不是么,任何人第一眼见到那男子,都会有这个感觉。

这么不落凡尘,如朗月清尘脱俗,与众不同的男子世间少有了。

青三竹难得沉默了,作为碧尘殿之主,他具有独特的平和近人的气质,可此时却给人遥远不可触的距离感,风吹拂着他的发丝,衣袂飘**,苍茫的天与他翩跹的青衫辉映堪为一绝。

只怕内心波动再大,他脸上也只有平静如水来形容。

“为何玉华殿下会变成这副模样。”我忍不住出口问之。

“今日是他妻子的忌日。主公在上界孤独了千年。自从他妻子死后,就会时不时发病一次,时好时坏的。我们也拿捏不准。但无论怎样他对人还是极好的,今日的事你别在意。”青三竹笑了笑。

“他今天把我误当成了他娘子。”

“你们并不相像。”他仔细地望了我一眼,“当年凡人与我南纳之间的一场浩劫,说到底也与他妻子有关。若不是那个女人将我们藏身之所泄露出去,引得凡兵入侵,我们也不至于弃离凡间来到上界。主公为护她差点散尽神力。只可惜他妻子便从此再也没睁开眼。

一直,便过了千年。”

原来如此,我突然间觉得玉华殿下很是伟大。

“他家娘子本事大,犯了大错,竟还能让主公惦记,好生厉害。”

“这些只是听了父辈们说而已。当时我年纪尚幼,并未目睹事情经过。依稀只晓得她字卿名言,在我看来她并没传说中的这般罪大恶极,只不过是一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子。”

他望着我徐徐一笑,笑得有些无力,“这便是我所知的全部故事。”

全部?

他不再望我,风很大,他微眯了眼睛,脸上的错综复杂,难以辨别清楚。

但我觉得并不只是如此,似乎他还有所隐瞒。

我在碧尘殿耽搁得许是久了些,回来时夜已深。

小道处寂静得只有虫鸣声,我托着一纸糊的灯笼,走得分外的小心翼翼,生怕风把火给吹灭了。这会儿苍穹如黑幕,黑压压的一片,只有稀薄流动的云与零星一点儿的月光芒,大殿外安静得令人心悸。

白玉阶梯在月光映射下晃得涔白一片,显得朱门格外墨红,远远得也不见一个人影儿,殿前似乎也没人伺候着。

按常理来说,我每日学成回来后,都得去银魅殿下那处请安。

可这会儿他住着的地方窗户关得很死,门也闩住了。

此番来看,他八成是睡了。

我心里头大喜,反射性地转身,拎着灯笼准备回自己的厢房,结果才走至步廊,黑暗里突然就这么窜出了一个人影儿出来,我被吓得不清,手也被人拉住揪紧不放。

“你总算是回来了。”

我眼皮一跳,心一惊,举起纸灯照了照他。

一袭黑袍,浓眉剑目,昏黄的光线照得他面庞轮廓分明,相貌算是中等,长得有些熟悉,约莫打过几次照面。我细想过后,便悟了。他可不就是第一次引我入殿的那位大人么,听说这位大人来头可大了,比贴身伺候银魅君的亲侍还大呢。

不过,这么晚了他找我有何事?

莫不是追债?

我第一反应便是凝眉,很认真地思考,我有没有欠他银子。

比亲侍还大的大人,一手拧紧了我的腕子,仔细瞅了会儿我的神情,抿嘴话也不多说,转身便就要把我往一旁带。

“怎么了?”我慌了。

可四周安静得出奇,我又不敢大声声张。

“你没去学法术。”他用的是极为肯定的语气。

“……去了。”只是没课上,先生早退。

“三殿下差人打听了,”他站定,挑眉,回了我一种你赖不掉的眼神,“殿下用晚膳的时候突发奇想,居然说要找你来伺候他。”

那还真是突发奇想。

这位仁兄,用词真妙。

我抖着眉,拧着他的手,想抽出爪子,望了他一眼。

殊不料,这位大人一点也不给我面子,眉一抖,继续疏落道,“结果我们搜遍了整间大殿都不见你。直到现在,殿下都还没进食。”

我不得不说,我和银魅君的交情好像没好到他见不着我就吃不下饭的地步吧。

可这位大人显然也懒得和我瞎磨叽,一把揪住我的衣袍子,一边锲而不舍地往前冲。

我踉跄地跟着,不情不愿。

我算是发现了,他找到我后的那一霎那脸上写满了如释重负,表情也堪称为愉悦,脚步很轻松不少。

……我却正巧相反。

殿门越来越近了。

我突然觉得窒息得很。

大人突然顿住了,当我以为他良心发现地时候,他却突然凑过来冒出了很小声地一句话,“等会儿,殿下无论是骂你或是做出了啥事儿,你都承受着,别把我们拉下水。”

“会很吓人么?”我惊了,扭头问。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为嘛要骂我对我做啥事儿啊,我不就晚归了些么,没天理啊没天理。

我赶紧儿趴着柱子,再也不肯往前踏一步了,势有他不回答,我就宁死不去的意思。

“做下人的不敢妄自揣摩主子的心思。”他望了我一眼,叹息声,也不知道施展了什么法术,轻而易举地就把我揪了下来,“每年这月的这一日,殿下心情都极度不好,你切记要忍着。”

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有啥法子?

只怨我等级法术都不如他,总归是只有吃闷亏的份儿。

我被他连拖带拉揪到了三殿居门前。

他跑去传信。

我立着,整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

他推了我一把,板着脸冰冰冷冷地叫我进去,然后自己缓缓悠悠地朝外走着,最后撒丫子跑得比谁还快。

我总算是见识了,

如今啊,这人心黑着呢。

我在门口心绪不定,左顾右盼,惶急莫名。

“难不成还要让我亲自请你进来么。”一道慵懒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瘙痒极了,直刺入我耳膜。

“小人不敢。”

我忙疾急跨门槛而入。

屋内燃着一盏灯,银魅君大半部分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一旁的桌上大张旗鼓地摆放了好些吃食,一双箸就这么搁在箸架上,没人动。

……显得有些寂寞。

我本抱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进来的,瞄见屋里这副模样,心里边突然一紧,莫名的没底气了起来。

“给殿下请安。”我垂首作福,很难得给了个很标准的姿势。

“还请安呢,有这个时辰请安的么?”银魅君身子舒展,抬袖为自己添了盅酒,薄唇抿着,只是斜了我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脸庞隐约显露出一丝冷笑。

我头皮一麻,“殿下传召我,不知所为何事?”

“你说呢?”

好一个四两拨千斤,话又兜转到我这儿来了。

我真要知道就不会问了,大半夜还要出在这儿挨训。

桌上的奇珍佳肴我到是不敢伸着脖子看,只觉得那箸啊,真是漂亮。无一丝瑕纹的翠玉镶嵌在象牙箸上,在灯光下发着诱人的光。

“莫不是,让我陪吃?”我委实老实。

他望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悟了,生生将这种可能掐死在萌芽中。

箸只有一双。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四周安静得颇为诡异,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酒香,银魅君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只有那银发格外的醒目,似水流年,一张脸透出点冷艳来。

也让人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我呆杵着,憋闷得慌,敢怒不敢言。

这个人不会就这么要我站一夜吧,我这会儿饿得慌,偏守着一桌东西不能吃,还得看他独酌。

我手捏着衣襟,有些不安分起来了,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

银魅那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觞酌饮之,银发散乱,整个人别有种凌乱慵懒之态,不望我,只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跪下。”

他话刚落,我就直唰唰地跪杵在地上。

待跪完才反应过来,我干嘛那么听话。

“知道那儿错了么?”他的手撑在脑侧,修长白皙的手指下的发丝隐约约地透出一点银色的亮泽,看起来柔软似水。他醉醺醺地朝我瞅来。

我摇头,有些茫然。

“那你跪什么。”他挑眉反问,手持着觞,问得慢条斯理。

汗,奴性呗。

“回殿下,我自骨子里透出的乖巧,是从小到大为数不多引以为傲的优点之一。”我垂首蹙眉,也低声音,“而且,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你倒是灵牙利嘴,更甚以往。”

以往?

哪儿啊……乱说,以往我连个屁也不敢放。

他弃了手中的觞,摇摇晃晃地起身,修长的指抚在桌子上,撑起了身子,朝我走来,缓缓单膝蹲下,手碰上了我的脸。

一时间,酒气迎面扑来,

那清冷凉薄的袍子贴在我的脸颊旁。

我心提紧,望向他时有些惊惶了。

他贴得我很近,一双凤眸近似迷离,像是想极力从我脸上看出辨别点啥。手指拂在我的唇边,暧昧的气息在二人的呼吸间流淌,他的脸上隐有酒醉后的迷乱,睫毛遮住眸里的情绪,脸庞离我那么近,近到炙热呼吸拂上我的耳侧发梢,就要灼伤我了,他单手环住我的后脑勺,一股很强势的气魄从他身上袭来,我睁大眼,一怔,眼神迷离,也忘了反抗。

他身上有股令人入迷的妖艳。

俗语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身子软软地倚上去,作势盼望着他。他想做什么……让我侍寝么,我绝对一推二拒三拖延四就立马从了。

我仰着小脸,浑身施着无辜的气息,软着小身子骨儿倚在他的怀里,挪了挪屁股还未调整好姿势。

“你倒是能屈能伸又放得开。”银魅君的声音传入我耳的同时,一个硬家伙却口是心非地违背了主人的意愿抵住了我。

我大喜。

可秀眉一蹙,转念想着这玩意儿的位置有些不对劲儿,冰冰凉凉又有些蠢蠢欲动,还抵在我胸襟处,滑腻极了。

我琢磨着,稍抬眼往下一瞅,金蛇那小脑袋正软趴趴地搁在我胸前,瞪着眼望着我,嘶嘶地吐着信子。

“本君金蛇鞭碍你眼了?”

“模样儿委实神武。”

银魅君眼睛眯起来,语气那阴柔不定的感觉又出来了,“知道么,我不喜欢你这么油腔滑调与我说话。还有别试着惹我不高兴。”

他真真是醉得不清,缓缓逼迫而来俯身压在我上方,银发顿时倾泻了一身,剑眉入鬓,醉眼微醺地望着我。

原本那么亲密的气息,一瞬间就全部化为虚有,有的只剩下强硬与君霸天下的气势。

突然,我有些怅然所失。

他捏着皮鞭轻微碰了碰我的脸颊,动作中警告的意味颇为浓烈,“你要牢牢记住,这千年来想爬上我榻的肮脏女人多了去了,无论是谁,都不能是你。”

像是响应着主人的号召,金蛇游移着,小眼轻蔑地望我一眼后,离开了我的前襟,奔向了主人,蛇尾缠上了银魅殿下雪白的皓腕,格外**人。他单手将我压得很紧,委实有几分魄力,那握紧金蛇鞭的修长的手还很有闲情地替我捋了捋发,但那架势……我毫不怀疑他会突然想刷地一下就赏我一鞭子。

“怎么突然这么安静,乖巧了?”

“因为我无话可说。这年头连玩笑都不许开,生活也太无趣了些。”

他狭长的眼一眯,顷刻间,笑得开怀,我的下巴被他拧住了,“看来,你还不是十分的乖巧。”

当下手一扬,金蛇鞭挥起,只见金光一闪,风声猎猎划过空气,凉意渐起,我躲身忙用手遮脸,暗叫叹声苦,结果预料中的疼痛没来,鞭子也没抽在我身上。反倒是桌上传来碎瓷的声响,一壶酒便卷着入了他的手。

咦……

原来,不是要抽我啊。

他静静看了我一会儿,眼神里隐有受伤,手撑地,拎着酒壶踉跄着席地起身。我想要扶他,却被他一下子推开了,他望着我微笑了一下,“俗话说得好,女人还不如酒来得暖心窝。”

他何时又得出这一番新结论?

果然酒醉的人的行为举止与言行,不是常人所能猜得透的,深奥,真是深奥。

想必他定是曾被一个女人伤过。

不过这么漂亮的男子,有谁会恨得下心舍得伤他。

烛火下,他仰嘴喝着,酒浸衣襟,豪气十足,那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帅得一塌糊涂。

屋内,酒香四溢……

我最只觉得喉咙干渴,肚子也饿得发慌,瞧着他醉得也有七八成了,便瞟一眼,犹犹豫豫想起身。

却不料,他拎起酒潇洒地翻身上桌,守着那些吃的,修长的食指扣了扣桌子,轻声道:“这儿的残羹冷炙你随便吃。”

谢您呐。

但您有必要强调,赏我的是剩菜么。

我手揣在袖子里,屁颠屁颠地过来了。

搁在上头的翠玉箸我是不敢用,只是很小心翼翼地用手捻了些尝。

他很安静,只是不动声色地望着我。屋内烛火晃动,光线昏黄,气氛好了起来,没有平日的那般紧张。

我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银魅殿下瞥了我一眼,像是闲话家常般开了口,“你去了二殿?”

“嗯。”

这像是鸡爪的东西却又没了鸡味,莫不是凤凰爪,腌制得刚刚好,有劲道又入味,冷是冷了些,但好吃哇。

我叼入嘴里,唆了唆骨头里的汁。我腾出了油手准备捉别的。

“你在二殿那儿干了什么?”他俯下身望着我,一股浓烈香醇的气息迎面而来,“一直呆到这个时辰?”

我爪子腾到半空,便犹豫了。

不知道他这么问我是何意?

然后他冷着脸,从一桌菜里面挑出了菜色最好的一盘递给了我。

我大受感动,老实禀报,“因为在二殿那儿学法术之后遇到了些事儿。”

他长眉一抬,望着我。

我埋头,眼观菜,鼻嗅味。

“隐瞒不报,鞭笞三十。与主子同吃,没规没矩责罚七十鞭。”清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传来。不!错了,是带了点威逼的成份。

我被他这么一吓唬,忙放下手里的凤爪子,手收了回去,声音立马降了八度,“是殿下赏我吃的。”

他瞪我。

我缩了下脖子,与醉酒的人辩理是最不明智的。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又不是去偷人,犯不着藏着掖着,于是我老老实实地擦着袍子,立马招了,“小的中途在道上遇到了主公,结果他犯傻认不得路了,于是小的便送入他二殿,才弄到这个时辰。”

“其实照你这么一说,你没做错,甚至该赏而不该罚。”他沉思了片刻,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我诧异又惊喜地望着他,内心这叫一个澎湃。

“不过,难道只有做错了,本君才能罚你。”他话的尾音微有些上扬,有浓厚的鼻音,于是活生生的把一个肯定句,掰成了疑问句。

“不,您啥时都能罚我。”

他挑眉,给我一副你明白就好的神情。

只是眉梢染了些微醉,眼神警告的效果没有往常好,带着点儿嗔意。

“还记得三殿的规矩么……”他探出手,跃过桌上的酒菜,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肘,似乎想把我拉近。

我怔了怔,望向他,“不得狂醉。”

他醉眼一挑,眉宇中有隐忍的怒意,“不是这点,说别的。”

我被他的酒气熏得也有些醉意了,眼一转,机灵样儿十足,“不得搽脂抹粉,要**悦他人。”

他这会儿偏不懂得怜香惜玉,一把将我揪紧,手却没多大的力气,我也压根没借着他的力,一不留神整个身子便软在了他的怀里。

一时间醉香满怀。

他斜睨一眼,语气也软了些,“记住,殿里的规矩是不得被他人**悦。”

……那我和他这会儿算是啥。

若按照殿规来说,我该不该反抗一下。

我不情不愿地在他怀里小小捣鼓了一下。

他秀眉一竖,拉开了我,立马板了张脸,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出声质疑,“你身上是股子什么味儿。”

啊……

“有味?”

我低头嗅了嗅,只觉得挺好闻的啊,是一种雨后青竹的味道,“怕是从二殿那边沾来的。”

“你倒很实诚。他们劝说的对,女人啊总归是不长记性。”银魅君蹙眉,眯眼盯了我一会儿,危险的气息立马又回来了,“你身上沾的是玉华的气息。”

我警惕了起来。

却见他视线慢悠悠地望着桌上的那些菜,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了一句,“我与玉华君八字犯冲。”

他脸在烛火下愈发妖娆,继续说道:“他的香师与我殿的厨子也有些小过节。玉华君爱的香与我爱吃的菜,堪堪凑在一起就会生出事端。”

我大感不妙,“您爱吃什么?”

银魅往桌上那些白花花的凤爪碎骨头,慢悠悠地瞟了一眼。

“会有何事端?”

“你说呢?”

我呆了呆,还来不及细细体会便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