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的玉阶下花海一片,开得那般绚烂绯红。一个男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妖冶的花海里。
他在流露出悲伤的时候,眼底的神情是寂寞的。
虽有着经年的寂寞,却仍旧给人一种偏执孤傲的错觉。
……没错,
此人是银魅殿下。
我从二殿一直抒情抒到了三殿。
为了避人耳目还特意挑了条小道走,却发现聪明反被聪明误。
一直不赏花的银魅今儿破天荒在赏花,不巧将将被我撞了个正着,真是背时。
我忙低头,缩脖子。
银魅却浑然不觉,一双眸子略显哀伤。
站在银魅身旁的亲侍一直默默地看着我猫腰蹲下身子,拎起袍子,试图在银魅眼皮底下溜逃时,眼中满是敬仰与动容之色。
银魅薄唇冷酷地扬起,狭目微脒,又透着诡异的妖艳,“到哪儿去啊?”
我怔了,一脸羞愤欲死地站定。
挠头傻笑着,“不去哪不去哪,正准备给您请安。”
“那就过来吧,”一阵慢悠悠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也正等你给我请这个安呢。”
我的心往下沉啊沉。
直想抽自己嘴巴的同时还暗自恨了一回他的阴险。
“殿下叫你过来,还磨蹭什么。”亲侍男子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是。”
我的头皮就发怵了。越走脚越打摆子。
亲侍忍笑望着我,这位侍者我见过一两次,相貌异常俊逸。可与银魅并肩而立,就落了下乘。
此刻的三殿下不言不语,脸上甚无表情。银发垂肩,墨色袍银光迭迭,长眉入鬓角,冷艳非凡,简直比花还要惑人。
碧尘曾说,银魅君是这殿里最有贞操的殿下了。但我想千年前,他一定很风流。
为何?
因为有时候,一个人的眼神便能透露出他的经历。
而我这个人最痛恨的便是,银魅殿下有事没事,就向我诉说他的“经历”。
像是为了印证我的说法似的,
身处于鲜艳妖冶的花海之中的殿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地瞄了我一眼。
于是乎我半边身子酥了,一软,就给银魅施了个最大的礼,趴地,只差没匍匐了。
我很孬种地垂头不敢瞅他。
“听闻你见了散仙,可否告知,他是谁?”
“呃……”
我瞄一眼,想从一旁的黑衣亲侍脸上看出点什么。
银魅随手抬手一挥,那人鞠躬,便退下了。
“那名散仙啊……”我孤立无援了,低头琢磨着,被他一横眼,立马招了,“其实是主公。”
“还算坦白。”银魅笑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那是,您都摸清了事情原由与细节,我能不坦白么。
他在花海中漫步,
我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殿下修长白皙的手指,滑过那些妖冶的花,别有些赏心悦目,他漂亮的眉毛缓缓扬起,拧下一朵,薄唇微抿,笑得有些邪佞,“兆曌那头儿就要回来了。”
“啊……”
兆曌不就是碧尘他爹么,究竟是何等人物,为何几位殿下都提及他。
我蹙眉,纠结了。
银魅殿下指间夹着花,垂目闻了一下,抬手抚上我的脸,指腹轻蹭,“那个臭老头回来了,必然又会弄出一番大动静。你也不能太特殊,搬去与弟子们一起住吧,别给我惹麻烦。”
搬就搬。
可您把这破花插在我头上,是啥意思啊……
我狐疑着要去摘。
银魅抬起狭长的双眸,不悦地沉下脸,“不许动。你若取了,我便把你的手打断。”
好,不动不动。
您们是主子,想干嘛就干嘛。
不就破花么,插我一身,我眉都不抖一下。
“莫担心。”他很是满意我的乖顺,修目温和地望着我,薄唇微微上翘,柔和的表情淡化了原本冷淡的五官,非常魅惑妖艳,“有人已经安排好了,你房里的东西都会被搬入弟子们那里。”
他这话说得像是结束语。
我低着头,拿小脚擦地……就是么有要走的意思。
他瞅了我一眼,眼中不经意泄露了一抹笑意,“知道你小脑袋里在打什么鬼主意,那边伙食费和住的地方都给你打点好了,你是我三殿的人,入住那边,费用自是我来付。”
嘿,不早说。我舒心了。
“还磨蹭什么。”他收起笑,脸一沉,“还不赶紧给我走人。”
我又一次被他轰走了。
我两手空空,很是潇洒地负手于身后,被人领着路在二殿晃了一圈儿,才找到了传说中弟子们住的地方。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
一间平房,里头铺了八张床。褥子都被叠得很整齐,只有一张**乱七八糟,还堆了些用草纸包着的果脯。
从窗外透来的光线也亮堂,照着一个人的身影泛着朦胧的光。
这是屋里唯一的一个人,她正背对着我,坐在临床,伸手拿着果脯吃,砸砸有声,低头翻着书册看。
我咳嗽了一声。
她慌慌张张地把果脯草纸一包,就往床板下面塞,然后回头抬眼,就看了我。
一双漂亮的眼睛,满是惊惶,但是却有几分稚气。
这姑娘有些眼熟,练法术的时候见过,但我记不得她的名字了。
“苗女,你又藏东西吃,小心先生罚你。”一旁的带路的下人看不下去了。
“这位哥哥,别告诉先生啊。”那名叫苗女的小姑娘,从袖子里掏了掏,手腕处摘下了银镯子递进了他的手里,“收下收下。”
被称呼为哥哥的下人脸色缓了缓,眉一挑,“我要你这东西干嘛,殿里多的是。”
“自是不一样的。”苗女眼里透露了小狡黠。
他咦了一声。
捏起银镯子,细细打量,闻了一下,满是诧异,笑了,“你这鬼丫头。”
然后转身,轻拍了我的肩,“你就住这儿吧,贰号的床是空位。”
我应了下,眼看地,候着他离去,顺手去关门。
那苗女还眼眯眯的,冲着外头喊了一声,“哥哥,下回儿记得给我弄些饼饵。”
“好咧。”
那边清清亮亮地应了一声。
我终于见识到……
啧啧,无论身处何地,银子还是万能的。
“吃果脯么?”
我摇摇头,四处张望,打量了一下。
“贰号在哪儿啊?”
苗女嘿嘿一笑,捧着果脯,不好意思地探手把那乱七八糟的床扫了扫,呐呐地说:“这是贰号……我睡在壹号,和你挨得很近。”
我笑了,“你倒是会废床利用。”
“这哪是废床?!”她瞪大了眼睛,扬起下巴,一脸骄傲地说,“贰号位子原本睡的是青三竹呢。”
我一脸黑线,“他也住这里?”
“只住了第一天,后来听说他另有差事,就搬到其他地方住了。亏那时候众多姐妹为争壹床和叁床差点打起来了,早知道我就不那么卖劲儿了。”
她咬了下果脯,眯起眼,一脸受了骗的模样。
汗……
这似乎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吧。
“这男女怎能混住,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这安排的人不知道男女有别么?”
“咳咳。”苗女呛到了,瞄见我后也笑了,“听说这南纳族人自己就雌雄同体,想必脑子里压根就没男女有别的念头。”
“说的在理。”
苗女捧着草纸,捏着果脯一口一个往嘴里塞着,我看她那袖子里银铃作响,雪白的腕子上垂着许多的银镯子。
“你刚送的那玩意儿有何名堂,为何仆人那么欢喜?”
“我自己养的蛊毒。”
啊?!
她看着我,眯眼弯弯,笑着撸起袖子,展示那些细细的银镯子,“这是情蛊毒,阴蛇蛊,虱蛊,金蚕蛊。我把它们养在自制的镯子里,随着带着,可方便了。”
手摇一摇,
清脆的声响。
想着她手腕上挂的是个毒窝……
我就寒涔了一下。
我究竟住进了什么地方。
“不过这不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我最宝贵的是私藏的这些个吃食。”她喜滋滋地抱着果脯,
“你真的不要尝一口?”
我继续摇头。
她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苗女的目光移至我的头上,视线停留在发上,眸子里满是诧异然后有了喜色,她一把丢了果脯,双手一把捉住我的肩。
我瞄了一眼她那哗哗作响的银镯子,扫了眼自己的肩,眉毛忍不住抖了一下。
待会儿,我是不是要净个身。
“你去过三殿对不对?!”她的手抓着我的肩膀,紧了些,直视着我。
“我……我……我刚从那里搬来……”
她眸子里闪过喜悦,一张脸比方才更为热忱和激动,“我愿拿我所有的吃食与你交换,你把那东西转赠给我成么?”
呦,那她牺牲可就大了,这回儿是花了大手笔啊。
我身上能有什么啊,值得她愿意把最宝贵的东西都让给我。
难不成她指的是,不久前被银魅插入我发鬓的那支诡异的花?
我漫不经心地抬手把头上的花取了下来,瞄了她一眼。
果不其然,苗女的一双眼发亮,直直地盯着它,脸上写满了殷切期盼与迫不及待。
“你若喜欢,拿去就好了。”我笑了。
不就一破花么……
苗女满心欢喜的接了,凑近闻了一下,眼微微眯,“我找了它许久了,听闻它开在三殿那儿,但是我一直都进不去。”
这个苗女喜欢的东西还真够特别的。
“这花无茎无叶的,只是长得好看而已。”我望着苗女,突然一个激灵,“难道它还有别的用处?”
“你可不要小看它。能被三殿下寻来种在这上界的,定不是普通的东西。”苗女的眼睛闪亮,修长纤细的手指拨弄了花瓣,转身四处张望,最终选中了案上的一鼎小巧的铜香炉,将它放进去。
我好奇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难不成这花还有一番来历?”
“佛曰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是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苗女背对着我,很虔诚地双手合掌,朝铜香炉拜了一下,声音清脆悦耳,“有一种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烂绯红,名曰彼岸花。”
彼岸花……
这三字像绵绵细针扎入了我的耳里。
脑子里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跳动,我怔了怔,启唇,“那岂不就是曼陀罗华?”
“你也知道?”苗女转首,眼眸里有着一丝诧异,笑眼弯弯。
“似乎在哪儿听过。”我闭目拿手锤了捶脑袋,头怪疼的。难怪初次见到这花时就觉得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曼陀罗华凡间也有,并不稀奇。”
“凡间的与上界的可不一样。彼岸花分两种,凡间的是叫曼陀罗华,花开乃白色,而这儿却是红色的曼珠沙华。这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素来只绽放于冥间的黄泉路上。听说那些肉身已腐烂的魂魄就算喝过了孟婆汤,若在黄泉路上能有幸遇见此花开,闻到彼岸花的香味,便仍能想起前世经历。”苗女眨巴眼睛,八卦地说,“还有种秘闻,说此花能引魂。听说三殿下特地差人寻这花,就是为了召回已亡故人。”
我抖了一下。
苗女的这则八卦小道消息可真够惊悚的。
三殿临海而立,白玉阶梯下,种有大片的花海。
竟是招魂花……
夜里风吹草动,碧水涛涛,花海妖冶,招来无数孤魂野鬼其聚。
……真有意境啊。
这般看来银魅殿下不仅孤僻,品味还很特别。
他居然还把这么不吉利的花插入我发鬓,呸呸呸,真是有够晦气的。
幸好,
此番搬出来了。
我舒心地卧在**,拿手摸摸褥子,觉得这平房很顺眼,眼前的这小姑娘也很可爱。
“三殿下用它招魂,那你要这种花做甚。”我瞄了一眼她的银镯子,“难不成你要那它来炼制蛊毒?”
“这么珍贵的花,得之不易,拿来炼制蛊毒岂不是浪费了,我要用它来配一种失传的香。”苗女移着视线,望向古铜香炉时的眼神有些不舍。
我想说,其实它得来很容易啊很容易。
三殿门前种了这么多,何时我心情好了,给你摘一麻布袋过来,都成。
不过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失传的香?那是啥?”
“魂迭香。听闻能让人忆起往昔,梦见前世。”
“这是个好东西,那你赶紧儿配啊。”
“可……”她抿嘴,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都说了秘方失传了,我得琢磨琢磨。”
汗……
说了,等于白说。
我们二人很有默契的闭嘴了。
苗女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玩弄着手腕上的银镯子。
我瞄了一眼其他空****的床位,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挠了挠头,“其他人到哪儿去了?”
我一提及这件事,苗女似乎更郁闷了,一屁股坐在我旁边,银铃叮当作响,“他们去后山修习法术了,也不带我去。”
我一副了然的神情,瞅了眼她的腕子。
那是。你一身的蛊毒,只怕别人都惧怕你。
“这时辰还在练习?也忒刻苦了吧。”我拍拍她的肩安抚,脸上有所动容。
“先生不是说过了么,最近有大变动,所以得勤加练习,不然就会被筛选出上界,送回凡间。”
“啊,我怎么没听先生说过?”
苗女蹙眉望了我一眼,沉思了一下,一副大悟的神色,“我记起来了,先生说这事儿的时候,是在你和你相公出去之后。没人告诉你么?”
压根就没。
“也是,你还有你的相公。”苗女一脸羡慕的望着我,“你的相公又是散仙,所以你定是不会被支出上界的。”
“那可说不准,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自己。”我喃喃自语。
“啊?”苗女睁着灵动的大眼睛,望着我,“你说啥?”
“没。我的意思是,回凡间有何不好,起码不用寄人篱下,还要被逼着学这劳什子法术。”
苗女有些失落地望着我,轻声问:“你在凡间还有亲人么?”
“有啊,父皇,皇弟,皇妹。你呢?”我笑眼眯眯。他们虽算不上我的亲人,但也确实是这具身子的亲人,定是不会不养我的。
“我也有族长爹爹和子民。不过上界一日凡间一年,只怕现在都已不在人世了。八成我被赶回凡间后,已没人能认出我了。”
“等等等等,你刚才说?”
苗女怔了怔,“没人认出我。”
“不是这句。”
“上界一日……”我犹豫不决,望着她,结结巴巴地说。
“凡间一年。”她老实接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啥么?!
为啥,都没人与我说过!
我还指望着回去当米虫呢,这么说来……
“只有留下来了?”
苗女点头,点头。
完蛋了,
我压根就没怎么学法术。
晚膳过后,弟子们都全数从外头回来了。
一个个风尘仆仆,汗湿了衣襟,脸上不乏倦意,眉梢间却流露出了喜悦,想必修习得还挺顺利。
这一行人二男五女,大都叫不出名字。
不过拜玉华所赐,他们都认得我,笑眼眯眯地颔首示意,一口一个你家小相公呢,为何不与你一同搬来住?
这句话不是荤段子功效却胜过荤段子。
问得我……问得我羞臊不已。
“身上汗臭死了,你居然不洗就睡,怎么我旁边就住了你这么个不干净的家伙。”一双桃花眼的少年坐在褥子上,朝临床的男子哼了一声。
我诧异了,忙用手撑着床,伸着脖子,四处张望着看热闹。
桃花眼少年大约十六七岁,那身碧绿袍子上满是脏兮兮的污痕,脸上也有黄土,这副落魄的样子却仍不乏贵气,想必是个受过很好教育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他用言语讽刺的是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那个人正卧倒在**脱褂子,表情酷酷的。
只见,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下。
那男人起身,把脱下的褂子在手上卷了卷,直接砸到了桃花眼少年的脸上,然后他伸懒腰,弯腰穿履,身上只穿着亵衣,拎着汗巾挂在肩上就这么走出去了。
从头到尾未曾说过一句话,简直是酷毙了。
剑眉寡言少语。
真帅……
“就只会装腔作势。”那桃花眼的少年,哼了一声,把那件散发着汗味的褂子丢在地上,想了一下,又把它拾起来,乖乖地放入脸盆里。
“桃少,叫你不要招惹他,自讨苦吃吧。”一旁的姐妹在笑。
“还不是我今儿遁地术输给了他,不然我早揍他了。”桃花眼的少年亮出了小尖牙,一脸不服气的模样。
“是啊,是啊。别人遁地,你呢……人是入土了,衣袍倏地一下滑落留在地面上。知情的姐妹儿许是知道你这是在练逃命的本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在耍流氓呐。”姐妹儿斜一眼,打岔,“咦,你这是准备给剑三洗衣袍?”
“输者认罚。”桃少像是被刺中了要害,低垂着脑袋,默默地端着盆子,出了门。
怪不得,这位桃姓少年的衣袍那么脏。
遁地术……
衣冠楚楚地遁地,赤条条地出来。
此乃牛人啊。
我崇拜地望了一眼他的背影。
结果还未表达完我的敬仰之情,却被叁肆号床位两姐妹的谈话吸引去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你别光笑桃少,自己的符箓修习得怎么样了?”
“书中云:符无正形,以气而灵,书符时运气于符上。剩下的我便不大懂了,原本打算明儿问先生,可如今先生放三日假,我就只能自己琢磨了。”叁号床的妹妹憋脸,似乎很纠结。
“总会有大悟的那一天,急不来的。指诀、幻术我也只练到障眼初级,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学五行遁术。”肆宽慰道,完全不理会我与苗女,自然也看不到我们向她投来的小眼神是多么的求知若渴。
“明儿我们再到后山琢磨琢磨吧。”
“嗯。”
说毕她们卧倒,盖被褥,吹灯入眠了。
啥?
符箓?!
五行遁术又是啥玩意?!
想来当初被留下来的十个凡人弟子里头,属夭十八最有前途。如今她被派去了一殿伺候玉华,前途一片光明定是不用为自己操心了。剩下的八个人分在了二殿,这些弟子专心致志地修习法术,学至今日想必也都略有小成了。
怕是只有我是来混日子的。
倘若要在众多弟子里头筛选出一些渣渣与废柴退回凡间,那定是少不了我。
哎呀呀,可恨。
银魅殿下不教我,把我赶出了三殿也就算了,还把我丢入这八人里头,这不是存心打击我,想看我出糗么。
唉,这日子该怎么办啊……
月色茫茫,从外头洗完澡,洗完衣衫的两人也趁黑细细簌簌收拾了一下,陆续解衣卧床,兴许是练功太累了,众弟子们都进入了梦乡。
屋外传来虫鸣,周围是轻微的鼻息。
我压根就无心入眠。
睁着眼,颇为忧愁苦闷地倒在**,手撑着后脑勺,冥思苦想。
“你也还没睡么?”轻微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伴随着银镯子碰撞声,语气满是肯定。
我翻个身,看了苗女一眼,扯了嘴皮,“嗯,想着烦心,睡不着呢。”
她的脸在月光下显得白皙细腻,扯出了笑容,眉宇间也满是忧心,似乎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苗女,”我心里一动,声音压低了,“为何,他们刚刚说的法术我不曾听过。”
“大部分都不是先生教的,也不知道她们打哪儿学的,我想定是她们缠着师兄们,从南纳弟子那儿偷学来的。”苗女头枕着手腕,移动了一下,头凑了过来,眼眸水灵灵的,“对了,听说二殿的书斋里有许多奇书,对修习很有用处。只是不知道这传说中的书斋在何处。”
书斋?我似乎有印象。
以往送玉华的时候总是要经过那处。
苗女侧卧,晃了晃手里的银镯子,盯着瞧了会儿,悄声说,“要不然,我明儿拿它去与师兄交换,看有没有人愿意带我们去,只是不知那地方看管得严不严。”
“看管得不严。”
“嗯?”
“我知道路。”我语气淡淡的。
“真的假的?”苗女突然翻身下了榻,凑着脑袋,以手捂住嘴,贴在我耳侧偷偷与我说,“要不明儿我们偷偷潜进去,找它几本书来修习?”
我狐疑地望了她一眼。
这位姑娘能肯定用的是“找”字而不是“偷”字?
不过,这又有何关系。
我瞄了几眼,那些抱着剑入眠,还不忘梦呓几句术语的诸多弟子们。
笑眼眯眯地盯着苗女,启唇,“这未尝不是个好主意。”
只是,我若能早些知道她从里面偷出了啥书。
而我又会在书斋前遇上了何人。
我想……
我定是不会答应她。
卯时。
“……醒一醒,皇小妹。”
一阵轻微的声音伴随着银铃声传来,绵绵不绝地钻入我耳,好不恼人,我被推得不耐地翻了个身,睁开了眼,正对上苗女的脸。
我瞪大眼,被吓得不轻,顿时睡意全无。
“嘘……”苗女伸着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笑眯眯的。她这会儿已经穿戴整齐了,轻灵俊秀。
我了然,点点头。
瞄了一眼那些个呼呼大睡的弟子们,掀开被褥,轻手轻脚地立起身,伸腿,弯腰穿鞋,下床。
今儿本姑娘要去窃书。
外头空气异常清新。
晨曦透过竹林洒了下来,昨夜似是下了场雨,脚底下的草地松软无比,裙摆有些湿意,我站立环顾四周,蹙眉,拨开树枝,朝一条小道走去。
“那地方远么?”跟在我身后的苗女轻声问。
“不远。”
“我还从未来过这儿。”苗女喃喃地跟在我身后,有些胆怯和小兴奋。
“这块地方很寂静,平日里也没人来。”我拉着苗女,穿过根茎盘结错杂的树林。我还不忘指着某处,转头宽慰道,“书斋就在前面,怎么样没人看守吧。”
苗女睁大眼,有些彷徨地望着我。
我也顿住了。
因为我看见前方站了一排穿碧衫的人。
我忙收回了乱指的爪子。
今儿这事怎么回事,怎么一破书斋前有这么多人把守,而且这些碧衫子的人还一脸的不友善,只差没把我俩围入中间了。
“你们是从何处来的?”为首的一位仁兄,双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一脸警惕地望着我,又瞅了一眼苗女。
苗女作势胆怯地缩在我身后,却暗自地摸向了手腕上的银镯子,我忙黑着脸按住了她的手。
开啥玩笑……
这丫头,不是打算放蛊毒吧,
弄伤了二殿下的人,那可没得混了。
“回这位大人,我们是新来的弟子,在二殿的先生手下修习法术,听闻书斋里头有许多精妙的法术,所以慕名而来观摩一下。”我垂目,放软声音。
“不准入。今日不同往日,有大人物要来,”他神色渐缓,拿鼻孔瞅我,冰冰冷冷的说了一句,“闲杂人等快些给我避开。”
碰了一鼻子灰。
既然今日不行,那我明日再来,本姑娘能屈能伸。
我拉一下,那恋恋不舍地望着书斋方向的苗女,放低声音道:“长点志气。”
苗女为之动容,收起了视线,不再**猥书斋了改望向我。
……忍了。
正当我们准备灰溜溜地辞别,打算无功而返时,突然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你们这聚成一团是作甚,出何事了?”
“柳师兄。”
守卫们拱手,渐渐让出了一条道,一袭穿青衫袍子的少年走了过来,竟是柳玄,他望向我愣住了,匆忙走来,“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借几本书。”我老实坦白。
柳玄的眼神温柔了些,似是松了一口气,“你们随我入。”
“谢谢柳师兄。”我卖乖。
柳玄微微一笑竟有些忍俊不禁,然后冷眼瞥了下周遭的守卫,迈袍跨入,身影隐入门内。
我也狗仗人势地迈袍准备跨入那万分神圣的书斋,却不料一直很安静的苗女却突然揪住了我的袖子,把我拉了回来。
怎么了?
我以眼神询问之。
苗女的眸子瞅着远方,很是疑惑地问了句,“那不是你相公么……”
哪儿?
我汗毛直竖。
“小相公,小相公!”苗女眼眯眯,扬手臂挥手,竟是很响亮地喊了出来。
廊坊。
一排浩浩****的人,有碧衫有白袍,轻风拂面,二色交错竟别有股俊秀清丽与脱俗的意味,只见走在最前方的那人,一席华丽的月牙白袍,玉树临风,万物在他的映衬下都失去了颜色。
这张如玉般温润的脸,我也看过几次,可如今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他眉宇间有着疏离,神态从容,举手投足高贵极了,再也不是呆傻的模样。
这个男人,如月辉般清冷美丽却遥不可及。
我心悸,也顾不上去制止苗女了。而苗女也越喊越兴奋。
就在这一声比一声热情的呼唤中,玉华君身旁一个清癯的老人,甩着拂尘,手往袖袍里一揣,伸着脖子,往我们这边张望,眉头皱起。
这老头有着仙人的气派,仙人的端庄。
莫非,他就是传闻中的极其爱管闲事的兆曌君。我大感不妙。
“小相…呜呜…”我忙去捂苗女的嘴,她的手挣扎着,银铃乱响。
可为时已晚。
那位兆曌仙友拉住了玉华殿下,与他说了什么。
玉华殿下停下了步子,站在廊坊处,一双眼斜斜扫了过来,淡定若冰。
苗女瑟缩,躲在了我身后,挨着我左右蹭了蹭说:“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妙。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啊?”
诚然,她担忧的没错。该来的都被她招来了。而且还来得不少。
“二位殿下陪兆曌上仙逛园子,你们吵什么吵?”
当下我的视线漫不经心地飘过一伙白衫碧衫的弟子的身子,最终落在了他们中间的那个穿灰袍,梳着乌黑油亮的道童头上。不由地感叹,这头顶上的一团发髻,委实时髦。
“刚才是谁在喊?”小道童脆生生发话了。
我很有目的地斜了一眼苗女,然后耸肩,垂首,退后缩了几步。
苗女幽怨地回瞪我。
“原来两人都有份。”道童恍然大悟,一语总结之。
噗。
小弟弟,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两人都有份了。
兆曌上仙瞅了我一眼,一惊,“玉华君,自从我踏上云游之旅后,这上界就一日不如一日了。这初入上界的姑娘一个个姿色平平就算了,竟敢出言轻薄玉华君。你这主公委实做得没什么尊严。”他的手揣入袖子,颇为沉痛地说,“你就打算就这么放了两位姑娘么?那么上界还真没规矩可言了。”
“上界自是有规矩,第一百四十三条,以言语触犯尊者,以施掌嘴挖舌之刑。”夭十八突然插一句。
玉华不语,分明是默认了。
眼见着几个穿白衫的弟子撸着袖子朝我们走来,我与苗女面面相觑,很没胆量气魄的跪地求饶。
明显这一招很不奏效,反而是碧尘出了声,“这两个是小辈,法术还没学多少,只怕再生术还不会,舌头割了就长不齐了。念她们是初犯,不如就这么算了。”
玉华望了碧尘一眼,又望向我,说了声,“那就这样吧。”
他不再停留,引着兆曌上仙一路迈上高阶,一行人尾随于后,不久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夭十八拍了拍我的肩,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今儿你也看到了,主公的病全好了。我不说什么,你多保重。”说毕一溜烟地跑了。
我怔了怔,目光投向廊坊。
碧尘远远地回头瞅了我一眼。
眼神里竟是不忍和亲和。嘴边泛起苦笑。
突然间,我悟了。
万般滋味蔓延,汇集在舌尖竟是苦涩。
“柳师兄在书斋里等候你们多时,令我请你们进去。”从书斋里出来了一个青衫袍子书生模样的人,谦谦有礼地说道。
我颔首笑。
微向夭十八示意,然后拉了苗女进书斋。
“怪了,先不说这主公长得像你家相公,就连方才解围的君上也和咱们的同门青三竹很相似。”苗女不住地回头张望。
“不是,你看错了。”我淡淡道。
那位不是青三竹而是碧尘殿下。
小相公也不再是小相公而是主公,高高在上的玉华殿下,如今他已经被兆曌上仙给医治好了。
遥遥地,我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原来,这一天来的竟然是这般的快。
书斋里头静谧安宁。
苗女拉着我走在了最前头,兴奋地四处张望着,对满房子的书满是向往与好奇,二人的手握得很紧,掌心汗涔涔的,只是不知这汗是她的还是我的。
一袭青色的身影伫立在前方。
纸窗外一缕缕阳光夹杂着尘埃投射了进来,柳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像是静立等候许久,他缓迈步,温煦的阳光浸过他的身子,移至洒落在檀木书架之间,他白皙的手指轻轻触碰那些泛黄的书册。
满屋子都侵入了书卷味与竹简气息,仿若时间流转……
我片刻间有些恍惚。
“这一书架都是简单易懂的法术,可以随便取阅。我方才与看守这儿的柳墨说了一声,所以你尽管拿。”柳玄徐徐转身,望了我一眼,沉静了片刻,终究还是说了,“东侧的书架大多是珍贵的古籍与禁书,就连我也无权翻阅,所以你莫要过去。”
“多谢了。”我笑道,真心诚意地感激。
“举手之劳。碧尘殿下那边还有事儿要我办,我先行一步。”柳玄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些怜悯关怀。
我知道那层怜悯指何意。
真有趣,仅一日的时间,似乎每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辞别了,闲走了几步隐入书架之后,步履声便匆忙了起来,似乎是有很紧急的事。
也难为他,候了我这么久,凭空耽误了些时间。
我颇有些无聊,茫然的呆立在原处,这会儿的功夫苗女也不知跑到哪儿寻书。
偌大的书架高高耸立,竹简堆得有一人高,书册也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压根就窥不到人,偶尔从书架间传来阵轻软的脚步声与沙沙的翻书响动。
“内功心经。”
“符箓八卦阵……”
我念着书名,扁嘴,摸着一册册的书籍,指间触着柔软的纸张,心思全然不在这处。
“能进入此地者,鲜少有人像你这般,对这些世上难寻的书不闻不顾,只晓得发呆。”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温和中带着点戏谑的成份。
我怔了怔,视线中对上了一个人的脸。
这人穿着一袭青衫袍子,一派书生模样,斯文秀气,长得不算太出众,但笑起来别有股温暖的意味。
……似乎就是方才为柳玄传话,唤我们进来的那个人。
他拱手,“在下柳墨。”
我了然,抖眉,皮笑肉不笑。
诚然,在我思考人生的时候,是不喜欢被人打扰的。
特别在我这般忧愁苦闷地思考人生时,是看不得别人笑的。
所以,我不打算理他。
他侧身挡住了我,“姑娘似乎不快活?”
我斜睨眼,望向他,“此话怎讲?”
“姑娘好比灵魂出窍,空剩一具不会思考的躯体。”他嘴浅弯,眼像是能看穿直达我心底,神态间有股不容置疑的自信,“姑娘是否有烦心事。
“没有。”
他试探地望了我一眼,得意之情微露,“你一定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好一个自大的家伙……
我撇嘴,愈发不想搭理他了。视线漫不经心地从他脸上移过,却瞅见他身后,苗女正侧身闪入东侧一层层书架后,鬼鬼祟祟的模样。
那个方位,莫非是禁书之地。
我瞪大了眼。
“姑娘?”柳墨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狐疑地望了我一眼,正欲转身去看。
我忙伸出爪子,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袖。
“公子说得在理,我正有烦心事。”我冲口而出,又觉语气不妥,又加了三分哀怨。
他怔怔地望了一眼被我握着的袖子,微挣扎了一下,我的小指不经意间滑过他的手腕,他顿时怵得毛骨悚然,一副极其不习惯的模样。我却心神**漾,觉销魂啊销魂,此人长得虽然不出众,但肌肤倒是滑溜得很。
他被我吃了闷豆腐,却依旧保持礼仪,手也没挣脱,浅笑望着我,“姑娘,请说。”
但求你别管苗女的事儿,别回头就成了。
当然,这些话,自是不能说。
我敛神,再抬眼时,满脸纠结,“这儿书虽多,可不知哪本适合我修炼。”
“静心养神,先修内。”
“可我随先生学了也有一段时日了,同门的弟子都小有所成,可我连丹田凝气都弄不成。”
“内不足,以招式补之。”他浅笑,执袖腾手就要替我取书。
我很怯地说了一句,“我招式最好的就是扎马步。”
他一怔,连取书都省了。
脸上有些动容,很认真地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地看了我一眼。
“就我看来,今年从凡间招来的几位弟子都是千年难遇的奇才,我想既然你能留下,定有非凡之处,兴许这些修炼修习的道都不适合你,其中内含玄机,没准儿你另有一番功力。”
“啊,另一番功力,那是啥?”
“我也不知。”他摇头,淡定地说,“这要你自己去摸索。”
我盯着他的眼神。
这位仁兄……不是说客套话耍我的吧。
突然一旁传来轰然坍塌的声响,疑是厚重书倒地的动静。
柳墨挑眉,诧异地回头望。
我抚额,不忍看了,心底不住地哀叹。
苗女,别怪我不帮你,丫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我也实在帮不了你。
苗女呆杵在西侧中央,手抱着一叠书册,裙摆脚下还践踏了几本……见我们瞅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脚,裙摆抖动了。
柳墨转身朝她望了一眼,徐徐走来,好脾气地说,“不碍事,我来捡。”
我一脑门子的汗,都不忍心说他了。
他哪只眼睛看到苗女内疚了。那丫头片子抱着手头的书,站得笔直,那神情就压根没打算捡。
我屁颠屁颠跑过去善后,弯腰随着柳墨拾东西,顺势斜睨一眼,地上薄薄的书皮,只见上头写的是“阴阳双修术”。
我手一抖,跃过那书,改拿别的,结果拾起另一册泛黄的书籍,拍拍灰一看,名曰逍遥极乐功。
我颇为无语。
柳墨轻轻地将那书从我手里抽走,拾起抱入怀,再弯腰捡别的时,却见他突然愣住了,直直地盯着苗女的手袖,手里动作也停住。
我诧异,看了看柳墨又望向苗女。
柳墨微微眯起了眼,
苗女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起来,脚移动了几步,喏喏地直往后退。
“你朋友的这个银镯子很特别。”柳墨继而笑了,说的云淡风轻。
苗女一怔,脸色紧张的情绪明显舒缓。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我不露声色地挡在苗女面前,拱手,笑望着眼前的柳墨。
我不是瞎子。
柳墨的这番话与苗女的动静委实可疑。
这丫头一定没做好事,八成是闯祸了。
柳墨瞄了一眼,苗女手里的书,颔首,“一本心经,一本简易法术,一本符咒,你倒是挺会挑书的。我记下了,你且去罢。”
苗女怯怯地道了谢。
末了柳墨俯身轻轻地与我说,“你也去学学,兴许有用。”
我怔了怔。
觉得他笑得有些特别。
出了书斋后,外头阳光明媚,远远见着廊坊处仍旧站着许多白衣袍的下人,我忍不住朝那边望了几眼。
苗女却不由分说地拉着我一路疾驰,来带到僻静之地,偷偷摸摸地朝四周瞅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人跟着我们时,身子明显的松软了。
“哎呀,憋死我了。”
苗女的话音刚落,我便听闻“啪”地一声响,一本书砸在她两脚间,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了。
我狐疑地望了她一眼……
她手里抱着三本书,那么这本是第四本?!
这丫头表情满是窃喜,生龙活虎似的,像是又活过一回儿。
我拾起来那蓝皮簿子,不确定地问了句:“这,是偷的?”
苗女一把夺了过来,藏入袖子里,又捂了半晌,把它挪到了胸口,底气很足地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啥?”
“窃书不算偷。”
这姑娘行,很行。
“被发现了就有你好受的了,柳玄不是说这里头的书随便取阅借么,犯不着偷啊。”突然到嘴边的话突然一滞,我诧异地望着苗女,颤微微地指着她的胸,睁大眼,“难不成,这本是……”
“你指哪儿呐,登徒子。”苗女斜我一眼,搂抱着书,挺胸,笑眯眯地说,“是东侧书架上的禁书。方才可把我吓了个够呛,多亏有你相助。走吧,这些书够我们练一阵了。”
“你去练吧。”
“你不与我一起么。”苗女拧着眉头,水灵灵的眸子望着我。
我摇头,“我去纳会儿凉,休息休息。”
“也是,你有相公自是不怕了。那我先走了啊,去后山练功顺便给你逮只兔子,就当谢礼。”苗女喜滋滋地捂着胸口的宝贝书儿,屁颠屁颠地跑了。
我笑了。
小相公?
只怕是已不在了。
我万般不舍且着实在意地瞄了一眼后方,遥遥地,仍能见那些站立在廊坊处英姿飒爽的白袍身影。
主公的气派可真不一样,
其实……就该是这般。
我与他,总归是不同命的两个人。
我远远地瞅了一眼后,不再留恋,大步迈行,潜入小道,拂开头上的柳条,来到碧池边,弯腰,手撑地,徐徐倒地侧坐于岸边。
一时间思绪乱了,发梢轻扬,风拂面。
我望着平静的湖水发呆。
日子过得真快。
我曾问青三竹,玉华会不会就一直这么病下去。
他告诉我,等兆曌上仙回来后玉华殿下的病便会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我没料到,这一天来的竟是那么的快。
“想什么呢?”一道好听清亮的男性声音突然在我耳旁响起,那人也不顾及华服染尘,学着我的样子坐于地,久久地望着湖面。
想什么……
我在想那一日也是这般,四周静得要命。山风徐徐吹过,草叶起伏如眼前湖水的波浪。不……兴许比这一池的碧水还要漂亮。朗朗天空,白云舒展流动,玉华席地而坐,在竹林里闭目执琴抚着。
那时候的我撑手入迷地望着玉华。
心里还琢磨着,这么如天神般的人,为何却是个傻子。
后来我才懂得,他一直不是,傻的那个人是我。
不过,这些话自然不是能说与第二人听。
我嘴微弯,眼眸注视着湖水,“我在想,凡夫俗子总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切,而仙人却是在得到眼前一切后再将其遗忘。碧尘君你说是么?
碧尘殿下一怔,继而笑了,“你还算是大彻大悟。”
“殿下的病全好了么?”
“玉华君上已恢复成了往昔的主公,情绪不表露于面,令人猜不透,性子沉稳了,这应该算是好了还是没好。”
碧尘抱膝,望着悠悠湖水,叹道。
“自然是好了。”我颔首,移开视线,总结之。
“我来是特意告诉你一件事情的。关于你们这群弟子……”他侧目望着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别提了,正烦心呢。我从刚才起就一直愁这件事。”我是在憋不住了,所幸开门见山问道,“分在你殿内修习法术的这批人,你打算怎么安置?”
堂堂的碧尘殿下都化名青三竹和他们睡过一日了。
今儿苗女都差点认出了他,难不成以后……
“我原本打算,让最好的先生教他们。若是其他殿的人有看得上眼的,就挑了去,我从里选一个人留下,其余的送回家,这是规矩。谁能一辈子留在这儿啊……”他悠悠地说了句,“大都是学了走人。”
难怪,碧尘会这么肆无忌惮,不分尊卑地耍这些弟子们来玩,原来是晓得不会留他们很久。只怕有些可怜的家伙八成一辈子都不知道,曾与他们呆在一起修习的青三竹就是尊贵的二殿下。
常年来不是有句说话说得好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我懒得慌,若在勤快点儿修习法术和拍拍马屁这两者之间,我情愿选后者,顺带扒上眼前这个玉树临风的大靠山。
他眼神颇为纠结,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终于说道:“你若在我殿里,我还能想着法子能留你下来,可银魅性子阴晴不定,他一般都不管下人死活,但你又是他要来的,所以我摸不清他心里头在想什么,所以不好插手此事,你还是多为自己打算吧。”
我突然从心里萌生了一种被遗弃的错觉,悲戚戚地叹了一声。
“我原以为你在感叹并抱怨主公病好后,就忘了曾唤你娘子的这件事。”碧尘的视线落在我脸上,笑了一下,似乎想从中看出点什么。
我眉头紧锁,仰首,给他一张惆怅的小脸,“谁说不是啊。我也正为这件事发愁。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妻终身为妻。好歹我也被他占了多日口头上的便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着实该帮我解决了去留问题后再康复的不是。”
我这不亏死了么。
我纠结。
碧尘看我的眼神,比我还纠结。
“我见你一人离开书斋,独自来到此地,还颇为担心你,不过此番看来,是我多心了。”
他徐徐站了起来,不忍地望了我一眼,给了我一句话:“还有,我今儿听到的消息其实是——要从你们这批弟子里要挑出传宗接代的候选人。”
啊?!
什么……
“传宗接代?!”我瞪大了眼睛。
“莫要告诉我你不知情。”碧尘的明眸望向我,眼里含着浅淡的笑意。
“知情知情。你们不就喜欢每隔个七八年的就从凡间里挑选些弟子和内侍送来上界么。”我忙不迭地点头,一副很懂的派头,“内侍么发展发展变成传宗接代的人,这也不为过,算是情理之中。”
“若不是我南纳神族一脉人丁单薄,体质偏又极为特殊,否则也不会从凡间找一些颇有灵性与悟性的人与族人通婚,繁衍后代。”他眉宇间有抹轻愁,眸轻扫,很在意地望了我一眼。
我给了一副通晓情理的表情。
“不都是传宗接代的么,二者相比有啥不一样,非得让你这么掏心掏肺的与我说这事儿。”
他淡淡一笑,正色望着我,“知道么,可这一次确实是不一样了。”
我怔了怔,“此话怎讲?”
“这千年来,主公因丧妻之痛迟迟未再续,三殿之内银魅的贞操感又极强。因此纵使我父亲多次向他们进谏,却未有一人应了此事。”
“那你呢?”
碧尘横我一眼,这般沉稳的人竟有些不压不住气了,脖颈处都直到耳根都红了,“主公与银魅两位殿下不答应,我更不可能盲目听从我父亲的吩咐。只为传宗接代而与素不相识的人交好而延续血脉的事儿,我是决计不会做的。”
我戏谑地望着他。
“如今南纳一族愈发单薄,今儿三殿议事的时候,我的父亲又旧事重提,问起几位殿下的时候,你猜怎么着?”碧尘眉宇紧锁,像是化不开愁绪般,“素来对此事保持沉默的银魅居然同意了,而主公……”
“他怎么说的?”我心片刻间悄然一抖,忍不住问出了声。
“主公倒是只字未留,挥袖离去了。”碧尘望了我一眼,嘴角微上扬的,“但比起以往来的言辞恳切坚决抗拒,这次倒有些奇怪。他离去之前虽没说同意但也没说不同意。”
“那岂不是压抑内心以沉默抗之。”
“在我父亲眼里就看成了默认。”
好个兆曌老头,真够狠的。
“那你的意思是,此番从我们这些从凡间而来的十个……呃……”我瞄了碧尘一眼,噎住了,觉得着实不该也把青三竹算在内于是,立马乖乖地改了说法,“你是说在九个人里头,兴许会出现三个传宗接代的人选。”
九个里面选三个,机会也挺大的,万一我够幸运被走狗屎运也说不定。
“或许是一个。”碧尘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轰地一声,我犹如被一道天雷得炸得乱毛直竖。
他的这意思是说,若有一个天资极高,灵力异常的凡人,那这三位殿下就将就将就凑合一下,让这凡人勉为其难诞下三个。
那此人的“天资”岂不是挺高,不是你我等凡夫俗子能比拟的。
我瞄了碧尘一眼,看他面色正常,一脸坦****,似乎并不像我想的这般龌龊。
……难不成是我误解了,或许这留一个是指最坏的打算,便只有一个人被某位殿下看中,幸能留下,而其他殿下以资质太差拒绝选人诞子。
正当我十分纠结的时候,碧尘出了声,只是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话语里多少有些失落,“当年我父亲就是为了这种看似冠冕堂皇实则无稽的理由而诞下了我,而我却从未见过我的母亲。话又说回来,上界这荒诞事儿还少了么,想当初主公他妻子滑胎……算了,不提也罢。”碧尘见我一脸兴致地望着他,便觉自己说得太多,正颜理了理衣襟,改口了,“今儿议事的时候我那老父气得第一次摆了兆曌上仙的架子,说三位殿下都未明拒,此番再怎么为难也不容推辞,三殿中势必要有一位殿下在你们之中挑选,留下一名女子,今年内诞子。总之消息一旦流出让其他弟子知道了一定不安生,这点自觉你倒是要有的。”
碧尘想必也气急,说得有些愤愤然。
我却笑不出来了。
这事儿看上去是板上钉钉了。
……三殿中势必要有一位,那位殿下会是谁呢?
从这三人看来,主公与他娘子感情深厚,定不会是他。
只觉得此消息放出来后,定是会有一番风云动**,就像他所说的,日子怕是不安稳了不安稳了。
我颇为泄气,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早作准备。”
碧尘颔首,还不住地嘱托我,“听闻你携伴在书斋那儿借去了几本书,可莫再懒惰了,好些练功。”
唉……
我耸肩,愈发的没精打采了。
回了平房,脚还刚跨入门内,候在屋内听动静的苗女便拉着我的手,将我拉了进来,又神神秘秘地合上了门。
这会儿其他弟子还没回来,屋里空****的。
这丫头今儿有些奇怪。
“瞧我给你带什么了。”苗女眯眼笑着,漂亮的眸子弯成了月牙形,作势挺了挺胸。
她的胸脯前鼓鼓的。
我凑近一看,
只见苗女的胀鼓鼓的前襟处微微动了一下,一个爪子突然冒了出来,搭在了碧绸料子边沿。在我诧异的眼神中,一只乱蓬蓬的毛脑袋从前襟里钻了出来,那个小家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尖尖的翘嘴,圆溜溜的眼睛机灵极了,火红带着金色的绒毛,竖起来的耳朵。
我惊得眨了眨眼睛,
“你不是说带兔子么?”我从苗女怀里接走了狐狸,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它,小家伙挺享受地眯了眼睛,仰头舔我的手掌,“……怎么带了只狐狸。”
“一言难尽,你说这后山里头,最具灵力又温柔又胆怯可爱的小动物是什么?”
“兔子啊。”我坦白。
“是啊,可不就是兔子么。”苗女微皱鼻子,泄气地瞅了一眼趴在我怀里撒娇的金红毛小狐狸,非常没底气地说,“我按照书里头写的,施咒令,掷符后,默念的就是这些要求啊,谁料到屁颠屁颠从草丛里探出头来的是这家伙,还把那符叼着还给我了。”
居然能口叼镇灵符。
此番说来,不是这小狐狸的灵力太强了,就是……苗女的功力太弱。
我着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苗女,只好默默地抚摸小狐狸的蓬松的小毛发,这小家伙耳簇旁绒毛白在手里微抖,柔软极了,掀开尖耳朵仔细看里绒毛里夹杂着金红,圆溜溜的眼睛有黑色的纹线,眼角处微上翘,真真是个漂亮的小狐狸。
我默默地抬手,抽走了苗女随身携带于腰间的小锦囊。
“哎,我的肉。”她喊出了声。
我瞪了她一眼,从布袋内掏出些碎牛肉干喂给眼前的小家伙,“莫这么小气哇。”
小狐狸低头,拿鼻子顶了一下,胆怯地望了我一眼,蓬松的大尾巴左晃了一下又慢悠悠地甩到了右边,眯眼嗅了嗅,慢条斯理地将它叼走,转了一个圈,夹着尾巴坐下,趴在地上吃了起来。
很可爱。
“你有啥打算,如何安顿它?”我坐在榻上,摸着小家伙回头望着苗女,只见她大大咧咧地挽着袖子,极幽怨地侧坐在椅子上,指间挑着金疮药,低头将其抹在腕子上,我便好奇道,“咦,你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苗女龇牙,小心地触了雪腕上令人惊心的爪痕,蹙眉,吹了口气,“这小畜牲野得很,非要往我衣襟里钻,逮它还挠我,只晓得吃人豆腐旁人在沾不得一点便宜。”
“哦。”我无所谓般应付地嗯了声,手也没轻重,伸着食指瘙它痒,“外头捡的,不比家养的,性子烈点也属正常。”
小狐狸一副柔顺的样子,还仰首眯眼,往我掌心上蹭,一脸乖巧讨好的小可怜样,由着我沾它小便宜。
我眼眸温柔了起来。
“可不是么。你也小心。”苗瞪大眼睛,声音戛然而止,她望着我再望了一下小狐狸,脸上悲戚万分,有所动容,啐了一口,“这小势利鬼。我们俩还真是同人不同命。明明是我捡它回来的,吃我的牛肉干,”苗女作势抓起锦袋,掏出一把零嘴狠狠地嚼着,“它却挠我,巴结你。”
我失笑。
“你也别太计较,我把它还你便是了。”我提着它腋下,捞起起来,小狐狸立马翻脸了,扒着我的手,龇牙咧嘴露出小尖牙望着苗女。
“别别别,我可不想再被它挠了。这小家伙明摆着就很喜欢你。”苗女眼巴巴地望了我一眼,“我本来就说要送只兔子给你的,这会儿没了兔子,养养狐狸也一样的。”
这……
能一样么。
我盯着这只像是能听懂话,这会儿貌似放宽了心,软软趴在我膝头,伸着小舌头舔我掌心的小狐狸。
一个是吃素的,一个是吃荤的。
这可差别大了。
不过有得养总比没得好。
有个小家伙作伴也着实不错,我笑眯了眼,搂起它嗅了嗅,身上还挺香的,是一股淡淡的草木味。
“对了,苗女……”我脱了履,席榻卧坐于上,“今儿个你练得怎么样了?”
“还真别说,这书上的东西大有用处,可比先生教得好多了。”她撸了袖子,转身来到案上去揭铜香炉,拿簪子拨弄里头的曼珠沙华。
“你把今儿从书斋里翻来的书也借我瞅瞅。”
苗女怔了怔,回首,眼眸里亮亮的,“难得你也有认真的时候,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来。”
“你待我真好。”我眼眯眯。
“你嘴巴上涂抹蜜糖了不成。”苗女诧异地望了我一眼,笑着,低头单膝跪在榻上,伸手掀垫子,往里摸索着。
“我是说真的,无论他们殿内办出啥选人的法子,我想我势必不会与你争的。”我由衷地叹道。
苗女专心致志地摸索着,似是没留心听我说话。
苗女浅笑,略有几缕发丝微垂遮挡了她的额角,看不清眸子,隐隐只听到银镯子轻响,她的声音拔高,有些惊慌了起来,“咦,还有一本呢?”
另一端,小狐狸低头嗅嗅……叼着什么纸,往后退步子。
我歪着脖子瞅了一眼。
汗……
“不用找了,被它踩在脚底下。”
苗女眉间神色缓了,舒了一口气,拍了拍手中那些书上的灰,正色地望着我,“有件事,说起来有些奇怪。”
我疑惑地看着她,眼里尽是懵懂之色。
她将书摊好,摆在我面前,“你仔细瞅瞅这些书,察觉到了么?”
书都是旧书,纸张泛黄,翻着有股陈年又古旧的味道,页间有些发霉了,霉点呈现不规则状……
当然当然,她定是不会让我看这个。
书名有些晦涩,但细翻一下不难看这三本中有两册内功心经,一册符咒。
我瞥了一眼正撒欢着踩着书的小狐狸,心一动,只见它小爪下的封皮写着重阴……我起身抱开小狐狸,挪开它那小身子板,才看清全名,是《重阴二道》。
好怪异的名字。
这书也比其他的三本要旧得多,我诧异地拿它起来,翻了翻。
书里前几页提的都是些法术书,而且这法术……似乎也不太简易。
“这《重阴二道》是我偷来的。”苗女轻声说,“当时我一眼便看上这书,满脑子想着怎么把它弄到手。而,另外三本未曾细看,是随手拿的。”
我一阵恍神。
“还记的咱们想起离开书斋时玄墨与我们说的话么。”苗女作势抖了抖袖袍,斜瞄了一眼,微站了起来,学着柳墨的神态与举止动作,装模作样地颔首道:“一本心经,一本简易法术,一本符咒,你倒是挺会挑书的。我记下了,你且去罢……”
“你的意思是?”我心头一紧。
这会儿,只觉得手里的这本法术书格外的烫手灼人。
苗女瘪嘴,泄气地坐在榻上,漫无目的扫了一眼榻上的书,轻声说,“谁知道呢,法术书明摆是我偷的而不是借的。”
我眉头一蹙,突然好生不安了。
我掩护苗女窃书的事儿,那人是不是早就知情,却故意放我们二人出去。可我与他素不相识,今儿也才第一次见面,他着实犯不着为我们冒这么大的险。
柳玄,柳墨。
都是柳字辈的。
柳玄是碧尘的亲侍,想必柳墨也是为二殿效力的。
此事若败露了,真这么追查下来……
兴许也出不了啥大事。
况且,今儿辞别碧尘时,他也叮嘱我要好些看书呢。
我如惊弓之鸟,眼滑溜溜乱转,这么想后虽淡定了些许,但仍是心有余悸,依旧是探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顺着它的毛发,小狐狸眯眼龇牙打了个哈欠。
一时间寂静无声。
我笑眯了眼。
“船到桥头自然直。”
苗女一脸醋意,伏在榻边,掐着牛肉干作势要喂小狐狸,它很傲气地别开脸,柔柔软软地躺在我身旁,卧趴下。
她讪讪的放下了手,瞅了一眼肉干,改丢自己口里,“我伺候了它一天,也没见这家伙给我好脸色。”
“是么。兴许我与它投缘。”我执袖,探掌,准备再摸摸。
小狐狸却在此时,浑身一抖,毛似是炸开了,明亮的眼睛专注地望着某处,尖细的耳朵都竖起来了,倏地立了起来,跃窗而逃了。
我手还空停在半空……
不得不说,还是有些尴尬的。
外头突然传叩门声,还颇为节奏有序的。
我与苗女对视,二人皆神经绷紧,她骤然一跃而起,极有默契地赶紧把书藏在了被褥里。
于此同时,门栓滑落在地,大门就这般轻轻松松地随风开,风呼呼地灌了进来,
我捂住被褥,完全呆愣住了。
一袭玄色衣袍的人立在外头,目光很精准地望向了我。
只缓缓说了一句话,“银魅殿下找你,你且随我来。”
啊?
苗女给了我一个,你好自为之的表情。
我有想哭的冲动。
忙不迭地弯腰,往脚上套履。
换做平时,我可不是这么没骨气的,就算是天皇老子叫,我也要磨蹭磨蹭拖延点时间再慢悠悠趾高气昂地迈步走。
谁让我这屋里藏了危险的物什,我只有畏畏缩缩,夹尾巴的份了。
半炷香功功夫后。
“小哥,我们这是去哪儿。”我望了一眼荒芜小道,眸子里有些茫茫然。
“啰嗦,随我走便成了。”玄衣人斜我一眼,望见我如此地惴惴不安,又好心地补了句,“吃不了你的。”
他的“好心”堪比“坏心”。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三殿下,不会又想出啥另类别致的法子来折磨我吧。突然我敛神,山风吹过,草木微微起伏,气场都有些不一样了。
一个身影背对着我,玉树临风,优雅地抬手,指挥了一下。
玄衣人点头,悄然撤了。
我几乎拔腿,也想跑。
结果那人徐徐侧身,转头,眉梢眼角阴柔无比,他朝我一笑,缓缓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再跑一步试试,保管你手断脚断。
一时间,声音慵懒,恰似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