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神的诞生

在尼罗河中部,一片富饶的狭长地带上,曾经伫立着一座伟大的城市——底比斯。这座古城的遗址规模宏大,在其鼎盛时期,曾是世界上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城市。不过,在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它还是一座年轻的城市,其中宏伟壮观的庙宇也尚未建成。在那个时代,人们所崇拜的并非天上的诸神。他们不认识阿蒙,也无法理解拉的神力。他们的神是木头、岩石、太阳和尼罗河的形象。

他们为这些假神建造了一座庙宇,而这座神庙注定会成为一个庄严而神圣的朝拜之地。它位于一片茂密的树林之中,一股清泉自入口处流出,不仅甘甜,而且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人们都说它受到了当地神灵的庇佑。

某个炎热夏天的早晨,一个取水的人正艰难地往泉边走去。他年纪轻轻,却已经被背上的羊皮袋子压弯了腰。

“你这一大早就来干活儿,为了啥?”另一个背着山羊皮袋子的兄弟问道。此时,他正在回家的路上。

“那你说,我们干活儿是为了啥?”年轻人呛声道。

“哎,必须,但不必要,懂了吗?”背羊皮袋子的老兄说,“你瞧,我不也在这儿干活儿吗?但今天不一样,你看看这从沙漠刮来的热浪,还不如早点儿回去休息——或许对你也有好处,”见对方不搭话,他又接着说,“我看你心情似乎不大好。”

“能好到哪儿去?”年轻人的语气甚至有些无礼,“但人活着,总还得吃饭不是?我不干活儿就没饭吃,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我父亲生了重病,卧床不起,我得靠自己赚够所有人的口粮。”

“行吧,反正我要等到晚上,等天凉快些再干活儿。”背羊皮袋子的老兄说着便离开了。

这个名叫帕美拉斯的取水人,静静地看着同伴离去,心中却百感交集,他为自己不幸的命运感到痛苦。可这时,他想起了在河边的茅草屋中,全家人还饿着肚子。于是,他不再犹豫,转身朝泉水走去。

就在羊皮袋子装满水的时候,帕美拉斯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环顾四周,却一个人也没看到。“帕美拉斯。”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回肯定不会错了。他提起手中的羊皮袋,抬头看了一眼通往神庙的阶梯。“帕美拉斯。”这是他第三次听到这个声音。那可怜的家伙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不小心,手中的羊皮袋就掉到了地上。水汩汩流出,在他脚边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不要害怕,”那声音似乎来自神庙门口的一尊雕像,这让帕美拉斯惊讶不已,“不必惊慌,回到城里去,告诉所有人,‘大地之主奥西里斯诞生了’。将这条消息传遍埃及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那声音消失了。帕美拉斯当即把取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拔腿就跑,直至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但妻子只是说,天气太热,把他给热糊涂了,还叫他赶紧回去找羊皮袋,免得别人把它捡走了。但是,在屋子的另一端,那位闭着眼睛、躺在干草铺上的老人,也就是他的父亲,则把儿子叫到身边,让他再把故事复述一遍。

“那是来自天堂的声音,”听完帕美拉斯的话,老人说,“你去吧,遵照神的旨意,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承蒙神的恩典,使我活着见证了降世的福音。儿子,愿诸神赐福于你。”说罢,这可怜的人背过身去,面向墙壁,离开了人世。

帕美拉斯即刻踏上了旅程。奥西里斯诞生的消息,就这样传遍了埃及。

二、神的降临

一个初夏的傍晚,夕阳西下,群山笼罩在一片绯红、淡紫和金黄的霞辉中。在一座破旧的神庙旁,立着一棵无花果树,一位男子正在树下驻足远眺,遥望底比斯境内的尼罗河。他身材魁梧,比例却十分匀称,除非有人站在他身边,否则很难发现,他竟长得如此高大。不过他看上去,确实和普通人有所不同。

在男人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毋庸置疑,她是自太阳初升以来,最美丽、最优雅的女人。那是一张恬静温柔的脸,肤色白皙,泛着淡淡的玫红色;贴身的白衣将她曼妙的身材包裹起来;一头栗色的长发垂落至双足,犹如一件华贵的锦袍;在夕阳的照耀下,那头秀发好似抛过光的铜片一样闪着光亮。所有这一切都表明,这个女人并非来自那“燃烧着的埃及平原”,而是一位来自异域的旅行者。太阳落下山去,将原先呈灰褐色的山体涂成了暗紫色,并将尼罗河水染成了耀眼的火红色。女人看了男人一眼,然后转向正在下沉的太阳。他们虔敬地举起双手,呼唤拉的名字,接着拜了三拜,并且吟诵了一段赞美太阳神的诗篇。

“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儿。”男人一边说,一边在石板上铺开了斗篷。两人坐了下来。接着,男人从斗篷中抽出一根芦苇,把它当笛子吹了起来。人们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声音,难道这音乐本来就属于人间吗?它时而如白鸽低吟,时而如海鸟悲鸣,时而像一条小溪在鹅卵石上泛起涟漪,时而又如山洪奔腾一般急促而响亮;最后,这首曲子以一种高亢而嘹亮的合音作为结尾,仿佛一场气势磅礴的万人大合唱。随后,女人轻声唱起歌来,男人则用芦苇为她伴奏。那是一首非常简单的曲子,但男人演奏的技巧十分高超,女人的歌声更是美妙得难以用语言形容!轻柔、低沉,它丰富而又完整的表达,时刻拨动着人们的心弦。它似乎在诉说着快乐与悲伤、光明与黑暗、风暴与阳光,还有那永无止境的爱。

当最后一段优美的旋律结束时,一位身披白袍,腰系金带的老人缓步朝这两位旅者走来。

“晚上好呀,二位。”老人说话时,脸上明显流露出惊讶和崇敬的神情。

“您也好呀,老人家。”男人说,“请问一下,现在哪儿还有住的地方?我们初到此地,想在城里休养一段时间。”

老人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一种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紧接着,老人伏跪在地,依次亲吻两人的凉鞋。最后,他抬起头,开始讲话。

“曾有传言说,音乐的创造者将来到这座城市,而城中的居民将倾尽所有去款待他们。”老人说,“我是这座神庙的祭司,平时喜欢研究星象,所以对‘天机’也多了几分了解。很早以前,我便预料到了二位的到来,可我万万没想到,我会是这世上第一个迎接你们的人。”老人再次望向这对气质非凡的男女,眼中满是崇敬之意,“不知老爷和夫人可否屈尊,在鄙人的庙中小住一段时间?”他问道。

“正是因为你的虔诚信仰,我们才会先来此处拜访。”男人说,“我们感谢你,并接受你的好意。不过,规矩得立在前头,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你所知道的一切,也不得说我们从何而来,以及为何而来。这是神的旨意。”

“忠诚的仆人愿意为您效劳。”祭司说着,把头轻轻磕到地上。

“好了,领我们去你的神庙吧。”男人说,“来,伊西斯,”他又转身对女人说,“我们跟他一起走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愿拉的祝福与你同在。”女人用浑厚而低沉的声音对祭司说道。随后,她挽起男子的胳膊,跟着走在祭司的身后。

就这样,奥西里斯和他的妻子伊西斯来到了埃及。

三、统治者奥西里斯

每天,奥西里斯和伊西斯都会来到神庙下面的城镇。豪华的宫殿、神圣的庙宇、两旁立有狮身人面像的街道,以及所有使底比斯闻名于世的建筑都还未曾出现。国王的宫殿和一些贵族的府邸都是用石头砌成的,不过大多数房屋,仍由木材、芦苇以及晒干的泥砖建造而成。即使在今天,这样的建筑也随处可见。

当他们走在大街上时,所有人都会停下手里的工作,惊讶地望着他们。从没有人见过如此威严、稳重、强壮的男人;也没人见过如此温柔、优雅、美丽的女人。若是与这两位天神一般的人物相比,他们的国王和王后也显得微不足道了。直觉告诉他们,这两位旅者绝不是普通人,所以当地人才会对他们处处表示尊敬。

可想而知,很多人都会到祭司的神庙去打听这两位与众不同的来访者;但是大祭司却守口如瓶。至于神庙里那些仆从,他们知道的并不比普通老百姓多。“他们是从外地来的旅行者,”仆人们总是这样回答,“阿尼神父在树林里遇到他们,给他们安排了住处。我们就知道这么多。”他们是从哪条路来的?他们是坐船还是骑驴来的?他们来这里干什么?没有一个人能回答这些问题。两人神秘的到访只会让他们更加受人尊敬。

久而久之,这种敬畏就变成了对信仰的崇拜。每天,奥西里斯和伊西斯都会来到人群中,指导他们,并为他们提供帮助。两人总是在当地人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出现。伊西斯的双手能为滚烫的额头带去一丝凉意,她的声音能让哭闹不止的婴孩进入梦乡。更令人惊奇的是,经过她的悉心照料,那些病人很快就康复了。有一次,一个小男孩被滚落的圆木轧碎了骨头,孩子的母亲想让他少受点儿罪,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那位神秘的女子来到他们身边。伊西斯把孩子温柔地搂入怀中。像是中了魔法一般,男孩的面容不再扭曲,因疼痛而抽搐不已的四肢也恢复了正常。伊西斯先是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前额,接着,又把手指移到他的胸口上。小男孩缓缓睁开双眼,脸上带着微笑。他看了看伊西斯,又看了看他的母亲,然后又往回看了一眼。“妈妈,妈妈,”他突然叫起来,“我要和这个漂亮的姐姐一起走啦。这是她悄悄告诉我的,妈妈。我要和她去一所漂亮的大房子,我再也不会疼啦,妈妈。”那天晚上,男孩去世了,可是母亲知道,她的孩子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同样,奥西里斯也没有闲着,只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田野上,而不是城市的房子里。他教人们如何犁地;如何用一只木桶将低洼的水扬到高处,用于浇灌土地,这样人们就不必再费力挑水了。他以同样的方式教会了他们许多其他技能,以减少他们的劳动量,使他们能更有效地利用自己的土地。每当傍晚的凉风袭来,奥西里斯便会被田间的劳动者团团围住,无论老少,都把嘴张得大大的,止不住地夸赞他的吹奏技巧。后来,他们也学会了如何吹芦苇,农夫的唱诗队常会随着如水般**漾的月光,奏出和谐的乐曲。他们绝不会轻易让奥西里斯离开,除非他答应演奏一首最受人们欢迎的赞美诗:那是一首歌颂天空、大地、生命和死亡的赞美诗,诗中记载了许多人们未曾听闻的事物。

没过多久,国王便听说了两位异乡人的事迹,于是他派人将奥西里斯请了过来。

“你是谁?”国王问道,“你从哪里来?”

“我是一位旅人,”奥西里斯答道,“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埃及了。如今前来,就是为了看看这座城市和它的子民。我来自雅卢之地,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便会离开。”

“你说的是什么地方?”国王问道,“我四处征战,却从未听过‘雅卢’这个名字。”

“它在遥远的西方,”奥西里斯说,“若是无人指引,则永远无法到达。毕竟,它已经超过了人类所能到达的极限。”

“那你是怎么来的?”国王接着问,“既然你能来,那我也能去。请你指路,我要亲自踏上那片遥远的土地。”

“没办法的,”奥西里斯说,“我说过,没人能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难道你不打算回家了?”国王问道。

“我活着是回不去的。”对方答道,“虽然,我即将踏上归途,但只要我尚存人间之气,便永远无法到达终点。”

“我还听说,”国王打断道,“你不仅精通农耕之道,而且擅长法术和咒语。我想请你到我的王宫里来,为我的朝臣和术士们指点一二。”

“乐意效劳,”奥西里斯答道,“但我会继续为穷人们提供帮助,也不会放弃目前为止为他们争取来的权利。”

于是,奥西里斯每天都会到朝堂上,与贤士们共坐一席;他们总是能向他学到一些新知识。尽管贵族们一再请求奥西里斯留在王宫,可他还是坚持要维持现状。奥西里斯说,他在祭司家住得很舒适,他更愿意和最初向他示好的人生活在一起。

奥西里斯与人交谈时,常会提起人们前去祭拜的那座神庙,并告诉他们,向石像祈祷不过是徒劳。守护他们的是一个更为神圣的存在:他使人们不受伤害,并满足人们所有的需求。那轮带来光和热的金色太阳,便是他神力和威严最直接的体现;灌溉土地、滋养农田的尼罗河,便是他从天上降下来的。人类亦可凭借崇高、无私的生活方式,去往那辉煌的荣耀之国,那是真神的居所。正是如此,奥西里斯逐渐激发了人们对于真神的崇拜。由于他的行为是如此不可思议,以至于他的听众多半愿意将他本人视作那个“更为神圣的存在”。

某日,大臣们聚集在国王的庭院里。奥西里斯一走进去,就看见一个年轻人静静地站在边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是一位年轻的勇士,他凭着无畏的风度、侠义的行为和坦率的性格,赢得了奥西里斯的喜爱。显然,他遇到了什么问题。奥西里斯径直朝这个年轻人走去。

“你怎么了,霍特普[1]?”奥西里斯问道,“你怎么不和朋友们玩,一个人在这儿生闷气?”

“没人愿意跟我说话,也没人敢跟我说话,”年轻人答话时,多少有些苦恼,“要是国王看见你到我这儿来,他肯定要不高兴了。”

奥西里斯环顾四周,发现大臣们都在窃窃私语,还不时向那个年轻人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你犯什么事了?”奥西里斯问道。

“我既不讨好王公贵族,也不在恶人面前缄口不言,”霍特普说,“所以,我在这宫里到处都是敌人。他们指控我企图谋害国王,所以,我今天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对这件事做出回应。”

“哦!”奥西里斯惊叹道,“看来有人嫉妒你的勇气和诚实!”他缓缓朝神庙的祭司走去,低头沉思着。

就在这时,国王进来了,大臣们纷纷上前俯首叩拜。朝会结束后,国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离开大殿,而是继续坐在自己的王座上。

“我们的仆臣霍特普来了吗?”国王终于开口问道。

“来了,国王陛下。”年轻人说着,往前迈了一步,深深鞠了一躬。

“我们收到指控,说你企图篡夺王位,”国王说,“你是否要为自己进行辩护?”

“究竟有何指控?还请陛下明示。”霍特普说。

国王皱起了眉头。他霍特普不过一介草民,竟敢出言顶撞一国之主。但是过了一会儿,国王还是唤来了司政大臣:“来,把指控念给他听听。”

“您的仆臣霍特普,军事指挥官,意图弑杀君主,谋权篡位,并多次唆使他人谋反。”大臣手执卷轴念诵道,“他在南方独掌大权,并利用军中统帅的身份,挑拨部队与地方关系,以达成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对此,你作何解释?”当大臣念完后,国王问道。

“指控我的是谁?”霍特普冷静地问。

国王再一次皱起眉头。“那不重要,”国王怒道,“指控你都听到了,还有什么想说的?”

“哦,陛下,我没什么想说的,除了这是一个谎言,一个由我的仇敌编造的、彻头彻尾的谎言,”这个无畏的年轻人说,“哦,陛下,我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我相信陛下的威严,也尊重陛下所作的决定。”

国王一时不知所措,可他的怒气很快又发作了。

“罪名成立,当即判处死刑。来人,把他押下去。”国王转头对身后的卫兵说。

霍特普飞快地扫了一眼大厅,但没有一个人敢和他对视。他还很年轻,前途本该一片光明。无论他这时在想什么,都能从中感受到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他苦笑了一下,转身看向那些前来押送他的士兵。

“敢问陛下,”奥西里斯来到王座前,甚至没人注意到他,“寡言之人何罪之有?若是将他这样的忠臣良将置于死地,于国家、于君主又有何裨益?”

众人的惊呼如疾风一般,在殿堂上一扫而过。从来没有人质疑过国王的判断和权威,就连国王本人都大吃一惊。

“我对你的尊重,不是你狂妄的资本,”国王终于回过神来,“念在你是客人的分上,我饶你一命,不然你的鲁莽很可能为你招致与他相同的刑罚。退下吧,不要再作干涉,否则你的下场会比他更为凄惨。”

“尽管如此,我仍请求您给他一个公正的判决。”奥西里斯平静地说,“您能否……”

“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国王咆哮道,“来人!把这蠢货一并带下去,”他向卫兵喊道,“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一柄长枪在他手中颤抖着。

“在您为仆臣霍特普讨回公道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奥西里斯仍像之前那样镇定自若。

“疯子,”国王怒道,“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吧!”他挺身向前,奋力刺出手中的长矛。

“定。”奥西里斯只说了一个字。他的声音响彻大厅,仿佛一道惊雷在远处的群山中回响。

国王当即被麻痹在原地,手中的长矛重重地砸到了花岗岩地面上。朝中的大臣们面面相觑,既惊恐,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奥西里斯仿佛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凌驾于众人之上。他伸直手臂,双眼如电光一般闪烁。

随后,奥西里斯放下胳膊,国王也逐渐恢复了意识。他吓得浑身发颤,一屁股跌坐在王座上。

“你刚才要是再往前一步,”奥西里斯说,“现在就该去冥界报到了。你记住,只要我想,便可以随时夺你性命,再杀死你身边这帮无耻之徒。现在,立即释放你的忠仆霍特普,并让那些诬告他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不要重燃我的怒火,但要铭记,要畏惧。”国王余悸未消,还来不及起身发话,神就已经离开了。

四、邪神降临

事发不久,国王便病倒了,随后离世了,与他的祖辈们一起被安葬在陵墓中。由于他在世时并未任命新的继承人,因此推选新王的重任,便落到了王国的贵族和大臣身上。他们一致希望奥西里斯戴上这顶王冠,可是他拒绝了。后来,奥西里斯终于意识到,埃及人民不愿意接纳另一位君主,而一个无人领导的国家,不久便会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于是,他这才答应大臣们的请求。

多年以来,奥西里斯和他的妻子伊西斯统治着这片土地,他一直在向人们传授实用的农耕技术。他的势力范围逐渐扩大至埃及以外的地方,他不靠武力征服人民,而是凭借着温和的语言、耕作的技术,以及仁爱、和平、包容的思想,赢得了人民的拥护与支持。奥西里斯一走便是好几个月,在这段时间里,埃及则由伊西斯代为治理。伊西斯以柔政善治百姓,执掌得当,管理有方,因此得到的尊敬仅次于奥西里斯。

某天,一个陌生人领着一队武装人马,出现在底比斯的宫殿门前。他身材高大,体格健硕,却是守门人见过最丑陋的人。他那长长的手臂垂在身侧,硕大的脑袋搭在粗而短的脖子上,鼻头厚,鼻梁塌,上唇裂了一道口子,嘴角时刻挂着一丝狰狞的微笑。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便是最勇敢的守门人,在他面前也会感到不安。

“你是谁?你来这儿干什么?”当他带领骑兵来到那座宏伟的宫殿门口时,守卫叫住了他。

“这是奥西里斯的宫殿吗?”陌生人询问道。

“是,”守卫答道,“你想干什么?”

“你去告诉他,他的弟弟堤丰来了,并且乐意为他送上来自亲属的祝福。”

“你是他的弟弟?”守卫大喊一声,然后当着他的面笑了起来。这怪物怎么可能是如神明一般的国王的弟弟!

那人有些生气了。“没错,我就是他的弟弟,”他低声吼道,“赶快去报信,否则我就把门拆了,再割掉你的耳朵,然后把你插到我的长矛尖上。”接着,他伸出一只长满了毛的大手,抓住门框上的一根铁栓,使劲摇晃着,似乎要将它从凹槽中扯出来。

守卫见状,觉得还是暂时迁就他为好,以免他在这里胡来。“我替你传话就是了。”他说完,便差人把消息送到王宫里去。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回来时竟然带着国王的指令,说是答应了这个陌生人的请求,而且还要派人护送他进宫。

奥西里斯站在大殿石阶的最高处,等待兄弟的到来。他对弟弟的来访表示欢迎,并为他备好了寝宫,还邀请他到埃及与哥哥嫂嫂一起生活。不过,明眼人都注意到,国王的问候比往常少了几分热情,而堤丰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自那时起,奥西里斯时代的安宁与幸福便已不复存在。无论是城市,还是乡野,都被一种不安的氛围所笼罩。至于这感觉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却又没人讲得清楚。人们经常发生争执,抱怨自己命苦,却又说不出苦在哪里。但是,他们总会在不经意间提到,希望回到过去,回到国王的兄弟到访之前的日子。

堤丰并未参与朝政。事实上,奥西里斯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因此绝不可能对他委以重任。他若是不在寝宫中寻欢作乐,便会外出进行漫长的狩猎探险,有时好几个月都不回来。只有他不在的时候,底比斯人才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然而,大部分人猜测,堤丰正在密谋对付他的哥哥,而他对捕猎的热爱,只不过是为了掩盖他的阴谋。

当奥西里斯外出的时候,伊西斯并没有放下戒心,也没有给堤丰留下任何可乘之机。她甚至比国王还要谨慎——如果没有可靠的仆人时刻汇报他的行踪,她决不会让这个卑鄙的家伙离开城市。

经过多年的努力,伊西斯和奥西里斯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平,让人民过上了更加幸福的生活。然而,堤丰却躲在暗处,企图将这片美丽的土地据为己有;他对兄长的仇恨在心中与日俱增。

五、奥西里斯之死

国王的弟弟一连好几天都没出门。凡是有人来问话,他都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自己只想一个人待着;就连与他形影不离的下属也被拒之门外。在堤丰闭门不出的这段时间,他手下的人过着荒**无度的生活,而且经常在外惹是生非。侍卫长抓了十来个人,把他们关进了监狱。然而,他们在狱中并未吸取教训,该做的坏事一样不落,只是没之前那么明目张胆罢了。

然而,堤丰只是一个人待在屋里。有时候,他连仆人端上来的食物都不碰。久而久之,仆人也不敢再靠近他,生怕惹他发火。一天,他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来。“我能做到,”堤丰自顾自说道,“也做得到。”

他走向一只沉重的木箱,从里面取出一块长布。这种布的料子和埃及人穿的有所不同——它更柔软,也更光滑,在太阳底下能反射出七彩的光芒。堤丰拿着这块布,前去寻找奥西里斯。

碰巧的是,此时只有国王一个人。“你还好吗,兄弟?”国王的语气十分平和,“但愿你已经从病中恢复过来。”

“好多了。”堤丰答道。他的声音温柔,语气也很随和,让人很难将他与之前的堤丰联系在一起。“好多了,感谢兄长一直惦念着我。为此,我想送您一件小礼物。您看它怎么样?”说着,堤丰将那块布递到国王面前。

“的确很美,”奥西里斯说,“在埃及这片土地上也算是独一份了。”

“所以,它应该穿在国王的身上,”堤丰说,“只要您肯收下这份礼物,我便用它做一件长袍,保准配得上您国王的身份。”

“弟弟有心了,”奥西里斯并不认为这是一场阴谋,“如你所愿,我会收下这块布,但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请把它交给宫廷的制袍师,我会吩咐他们去办的。”

“那这袍子做出来,顶多是个半成品,”堤丰说,“我认识一位能工巧匠,他的手艺可比宫里那些人高明多了,正如这块布的料子也远超一般的布料。请允许我测量一下制袍所需要的尺寸,能替您办成这件事,我也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听你的吧。”国王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让堤丰把他从头到脚量了个遍。

“等等,这袍子该不会要盖住我的头吧?”国王笑着说。

“啊!应该不会吧。”堤丰佯装不解地说。他在布料上标出从肩膀到地面的长度,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完成了其他部位的测量。

“用不了多久就会做好的,”堤丰说,“我这就把它拿给我的工匠。”

堤丰一回到寝宫,便唤来了自己的追随者。一个小时后,他们一行人便匆匆往南方去了。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们来到一片沼泽地,沼泽地的岸边有一间小茅屋。

“在这儿等着。”堤丰说着,用胳膊夹住布匹,大步朝小屋走去。这件事拖了很久才解决,假如有人在现场,他肯定会惊讶于这些反复出现的指令,更会对这些指令本身感到惊奇:雕刻、镀金、镶嵌——制作长袍时很少用到这样的词语,可它们却屡次出现在这场谈话中。更出人意料的是,当堤丰走出茅屋时,那匹布仍被他拿在手里。

这一行人再次启程,连夜赶路。两天后,他们又来到一间空****的小屋。虽然屋里没有人,但是有一份详细的指示,告诉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们将布匹留下后,又一次踏上了旅途。十七天后,他们抵达了埃塞俄比亚的首都。

堤丰一到便直奔王宫,要求觐见。他当即受到传唤,来到肤色黝黑的王后面前。

“那么,你成功了吗?”她问。

“还没有,”堤丰答,“他们一直监视着我。没错,我猜伊西斯起了疑心,说不定还对我的计划有所察觉。”

“还没有,”王后重复道,连他最后一句话也不听,“说来说去就这么一句话。我还以为你这次就该成功了呢。”

“尊敬的亚索,”堤丰说,“没有谁比我更尽心尽力了。但我们第一步得智取,不能强夺。等到了后期,才是我发力的时候。”

“是吗?”等他说完,王后简单地应了一句。

“我有个计划,”堤丰说,“就是为了它,我才到这儿来的。只要能将埃及国王奥西里斯,从他谨慎的妻子身边引开,这件事就能办成。请问,我能否向您的军队申请援助?”

“我的承诺依然有效。”亚索答道。

“那么,我们明天就出发,”堤丰说,“这次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第二天,这班人马便踏上了回程之旅。除了原先的七十二名随从之外,堤丰的队伍中还新增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如今已经是第七天,堤丰正率领二十名追随者,走在队伍前面,并向其他人下达了全速前进的指令。

他们不分昼夜地向前骑行,只在正午和半夜的时候才休息一下。当他们来到制袍的小屋时,堤丰停了下来,把屋里人喊了出来。

“事情都办好了吧?”堤丰问道。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那人答道,“大人,您要不要看看袍子?”

“不用,我相信你的能力。”魁梧的堤丰说,“给我,我拿上就该走了。”

于是,他们又匆匆上路了。当他们抵达沼泽岸边的小屋时,太阳神已经在天空中巡视了两周。像上次一样,堤丰独自一人走进茅屋,和那位不常露面的工匠交谈起来。说完,堤丰走到门边,对他的同伴们呼喊起来。

“我们将在河道尽头,结束这一趟旅程,”堤丰说,“在沼泽的入口处藏着一艘船,你们拿上这个,把它放到船上。”

他所指的“这个”东西,外面包裹着一层编织巧妙的莎草纸。从外观上看,它是一个长盒子——一副棺材;堤丰的一位追随者如是说道。不过,他们的首领并未多言,他们也明白,此事还是不要过问为好,于是赶紧把这东西抬上了船。接着,他们通过狭长的水道,来到河中央,又迅速顺流而下。

第二天晚上,这条船来到底比斯,停靠在堤丰所居住的宫殿石阶上。那个神秘的物件,被人从船上抬下来,悄无声息地送进了王宫。

第二天早晨,堤丰拿着之前承诺送给国王的礼物,去向国王请安。礼毕,堤丰向国王献上了那件华丽的长袍。

“不知陛下是否愿意穿上它?”堤丰问道。

“当然,我的好兄弟,”奥西里斯说,“我现在就穿。”

这件长袍非常合身——从肩膀上垂落而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使得他本就尊贵的帝王之相又增添了几分威严。

“这确实是属于皇家的礼物,”奥西里斯说,“为此,我向你表示感谢。那么,我该如何回报你呢?”

“只要您今晚穿上这身长袍,到我的宫殿赴宴,那我就心满意足了,”狡猾的堤丰笑着说,“您难得到我宫里来一趟。若是能跟哥哥把酒言欢,那我做袍子花的这点工夫,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国王确实对他弟弟办的宴会不感兴趣。因为他知道,这些宴会往往会发展成疯狂的、酗酒的狂欢,而他又对此十分反感;但此时拒绝他,又显得太过无礼。他甚至为弟弟找借口开脱,或许这并不是他的错,只是天性和本能导致他误入了歧途。

堤丰离开后,奥西里斯找到王后,向她展示了那件精美的礼物,还说他答应了弟弟共进晚餐的邀约。

伊西斯惊恐地抬起头来。“可是你说过再也不到那儿去了。”她说。

“他做了这么大一件好事,只提了这么小一个请求,我怎么好意思拒绝他呢?”奥西里斯说。

“那是他的阴谋,”王后越发感到不安,“谁知道他在背后耍什么把戏。”

“你是否对他过于苛责了?”国王温柔地说,“他在很多方面不像我们有那么好的运气。”

“我也替他感到难过,但我没有冤枉他,”王后答道,她的眼里噙着泪水,“相由心生——他那畸形的身体,正是他畸形的灵魂的真实写照。他存心要置你于死地,所以国王,我恳求你,今晚千万不要赴宴。”

虽然,奥西里斯和伊西斯都是天上的神灵,但他们与人类朝夕相处,对凡人的悲伤、喜悦、恐惧和希望都有了深刻的体会。他们将人格融入神格之中,感受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因此,当两人深情相拥时,伊西斯那颗人性之心向她大声哭诉,敦促伊西斯再一次恳求她的丈夫。

“可他能把我怎么样呢?”奥西里斯说,“况且,在我的地盘上,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为了让你放心,我答应在午夜之前回到你身边。”说着,他将王后深情地拥入怀中。

整个晚上,王后的心都在困扰着她。怪异恐怖的形象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空气中弥漫着沉郁的红色。她回到卧房,躺在长椅上,但睡神不肯亲吻她的双眼。她可以看到,在宫殿的另一端,宴会厅里灯火通明,人们放声大笑,到处都是狂欢的喧闹声。

与此同时,宴席也已准备妥当,这是一场专属于帝王的盛宴。奥西里斯坐在长桌的一端,另一端则坐着他的弟弟堤丰。一盘又一盘珍馐佳肴被端上餐桌,侍者们守在桌边,一刻不停地往杯子里添酒。在晚宴结束之际,醉意正浓的堤丰猛地跳了起来。

“我来祝个酒!”他叫道,“请诸位好友举杯,哦!为吾王、为陛下、为伟大的埃及之主,干杯!”

大殿上响起一片欢呼声。一杯酒下肚,堤丰又说起了祝酒词。

“我对埃及工匠精湛的技艺,”他说,“可以说是早有耳闻。不过,我的哥哥呀,我最近一次在外游历,到了很远的地方。在途中,我偶然发现一只魔盒,它的工艺是如此巧妙,我敢说,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只这样的盒子。哦,陛下,请允许我向您展示一下。”

于是,堤丰吩咐仆人拆开盒子的包裹,将它抬到大殿中央。当莎草纸全部撤去后,在场的人无不发出惊呼。这是一副由金属打造而成的长棺,工艺精湛,棺身上雕刻着奇异的符号,还安装了莲花-百合样式的精美部件,而棺盖内部更是镶嵌着象征上下埃及的宝石双冠。

大家都对这个精美的工艺品赞不绝口。奥西里斯也不得不承认,这只长棺绝非出自任何一位他所熟识的工匠之手。众人的情绪越发激动,议论的声音也越发响亮,就在这时,堤丰趁着酒劲大声呼喊道:“要是有人能平躺进去,而且大小正好合适,我就把这盒子送给他!”

此时,仆人们已经从大厅里退了出去,但一听这话,那帮爱凑热闹的家伙又一窝蜂地朝长棺奔去。他们争先恐后地往里钻,在一片嘈杂的笑声中你推我搡。前面的挤后面的,后面的拽前面的,每个人都想将这宝物据为己有。但对他们来说,这副棺材实在太大了。

“哦,陛下,您不想试试吗?”堤丰喊道,“这盒子拿来放袍子正合适。”

国王见他如此不识货,不禁笑出声来,但为了活跃气氛,他还是当着这帮酒疯子的面,从座位上起身来到长棺跟前。他没有看到堤丰的眼睛里闪烁着邪恶的光芒;他的手指因渴望而颤抖,不由自主地向棺盖伸去。当国王躺下时,周围的人又发出一阵惊呼。因为这副棺材大小对他来说正好合适,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把棺材扔到河里去,”堤丰喊道,“然后去边境会合,我们的朋友还等着呢。埃及是我们的了。”

于是,众人不再喧哗。他们走下宫殿的石阶,来到河边,将棺材丢进水中。汹涌的河水翻滚着,把棺材卷到了河心,水流一刻不停地推着它向前。就在这时,混浊的河水深处冲出一道火焰,如白昼一般照亮了宫殿和城镇。

堤丰独自站在岸上,他的同伴们已经上了船。当火光落到河面上时,他吓得大声惊叫起来。于是,他抓起一支桨,跟在逃窜的同伴身后,拼命划起船来。

而另一边,彻夜未眠的王后早已疲惫不堪,一不小心便会昏然睡去。她被噩梦缠身,因此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堤丰的宫殿中传出的一声怒吼将王后惊醒,红雾再次笼罩了她的视线。她看到了奥西里斯——他满脸是血,手向上指着天空。她惊叫一声,猛地从躺椅上蹦起来,奔向自己的丈夫,可她的双臂却只能环抱住空气。她听见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惶惶不安地等待着丈夫归来。最后,呼喊声渐弱,取而代之的是船桨快速拍击水面的声音。“奥西里斯终于回来了。”她对自己说道。

就在那一刻,火焰从河中升腾而起,伊西斯心中的恐惧更是成千百倍增长。她含着泪凝视河上的景象。她瞥见堤丰跳上一艘小船,在火焰熄灭之前,疯狂地往上游逃窜。最后,微弱的声音一个接一个消失在远处,小镇也重新归于平静。伊西斯还在等。但是,她等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因为,埃及国王奥西里斯已经死了,死于兄弟之间不可磨灭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