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这个时期,安灼拉为了应付可能发生的事变,暗中开始清理队伍了。

全体成员在穆赞咖啡馆秘密聚会。

安灼拉发言,用了一些玄妙的,但有深意的隐喻。

他说道:“现在应当摸清局势如何,什么人靠得住。若是需要战士,就必须培养。拥有打击力量,有备无患。行人在路上碰见牛,总比碰不见牛挨牛顶的机会多。因此,我们给牛群点点数,总共有多少?这事不能留待明天去做。革命者任何时候都要争分夺秒;进步,绝不能拖时间。我们要应付意外情况,到时候免得措手不及。现在就必须检查一下,看看我们缝制的活计是否结实。这件事,今天就必须摸底。库费拉克,你去瞧瞧综合工科学院的学生。现在是他们的假日。今天星期三,弗伊,对不对?你去瞧瞧冰库那儿的人,公白飞已经答应去皮克普斯。那里有好大一股可动员的力量。巴奥雷去查看吊刑台。普鲁维尔,那些泥瓦匠情绪有点冷了,你去格雷奈勒-圣奥诺雷街,把那里共济会支部的情况带回来。若李,你到杜普伊特朗医院去一趟,摸摸医学校的动态。博须埃到法院转转,同那些见习生聊聊。我呢,负责库古尔德。”

“全安排妥当。”库费拉克说道。

“不妥。”

“还有什么事?”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什么事?”公白飞问道。

“曼恩城关。”安灼拉答道。

安灼拉停了一下,仿佛凝思,然后又说道:“曼恩城关那里,大理石匠、油漆匠、雕刻场的粗坯工,是个热情很高的大家庭,但往往忽冷忽热。不知道他们近来怎么了,心思转到别的事情上,好像心灰意冷,在骨牌桌上消磨时间。赶紧去同他们谈谈,口气要坚决。他们常常在里什弗店聚会,从中午到一点在那儿能见到他们。必须给那堆火灰吹吹风。这件事,我本来打算让马吕斯去干,他那人还是不错的,就是魂不守舍,也不来了。我得有个人去曼恩城关,可眼下派不出了。”

“还有我呢?”格朗太尔说道,“有我在呀。”

“你呀?”

“我呀。”

“就你,去教导共和党人!就你,以原理的名义去温暖冷却的心!”

“有何不可?”

“你还能干点正事吗?”

“这点儿雄心,马马虎虎我还有吧。”格朗太尔答道。

“你一点信仰也没有。”

“我信仰你呀。”

“格朗太尔,你能帮我个忙吗?”

“干什么都行,给你擦皮鞋也干。”

“那好,别掺和我们的事,去喝你的苦艾酒吧。”

“你真没良心,安灼拉。”

“你这个人,适合派往曼恩城关!你能胜任!”

“我能到砂岩街,穿过圣米歇尔广场,从亲王街斜插过去,取道伏吉拉尔街,过了加尔默罗会修院,拐进阿萨街,到寻午街,把军事法庭抛在后面,大步走过老瓦窑街,踏上大道,沿着曼恩大道,再过城关,就走进里什弗店。这一趟路我能胜任。我的鞋也能胜任。”

“里什弗店那里的同志,你多少还熟悉吧?”

“不太熟。我们只是‘你我’相称罢了。”

“你打算跟他们谈什么呢?”

“这还用问,跟他们谈罗伯斯庇尔,谈丹东,谈主义原则。”

“就你?”

“就我呀。真的,对我也太不公道了。我一旦动手,那可不得了。我读过《普吕多姆》[339]。我了解《社会契约》,还能背出共和二年这部宪法。‘公民自由终止,便是另一个公民自由的起始。’怎么,你把我当成蛮人啦?我的抽屉里还有一张旧国家证券呢。人权、人民主权,活见鬼!我甚至带点儿埃贝尔派[340]的色彩。我手里拿着表,讲上六个钟头,能说得天花乱坠。”

“正经点儿。”安灼拉说道。

“都把我说急了。”格朗太尔答道。

安灼拉斟酌了几秒钟,像做出决定那样打了个手势。

“格朗太尔,”他郑重其事地说,“我同意让你试一试。你到曼恩城关走一趟吧。”

格朗太尔就住在穆赞咖啡馆旁边,是带家具的出租房。他出去五分钟就回来了,回家换上了罗伯斯庇尔式坎肩。

“红色。”他走进来,眼睛盯着安灼拉说道。

接着,他一只有力的手掌一下将猩红坎肩的两个角按在胸上。他走上前,对着安灼拉的耳朵说:“放心吧。”

他毅然决然,帽子往头上一扣就走了。

过了一刻钟,穆赞咖啡馆后间人就走空了。ABC朋友会分头去执行任务。安灼拉将库古尔德留给自己,最后一个离开。

艾克斯的库古尔德会在巴黎的成员,常在伊西平原一处废弃的采石场聚会;巴黎那一边有不少那类废弃的采石场。

安灼拉前往那个聚会地点,边走边回顾整个形势。事态显然很严重。那些事件,潜伏期的社会病所呈现的症状,笨重地移动,稍有并发症就会受阻而紊乱。这就是纷纷崩溃和纷纷再生的现象。安灼拉展望未来,隐约看见黑幕脚下拱起一点微光。谁说得准呢?时机也许临近。人民要重获权利,多么美好的景象!革命要再度庄严地掌握法兰西,并向世界宣布?看明天的吧!安灼拉越想越高兴。炉火旺起来。就在这种时刻,他的几个朋友带着火药分赴巴黎各处,算来有公白飞透辟的哲学雄辩、弗伊世界主义的热忱、库费拉克的**、巴奥雷的欢笑、若望·普鲁维尔的忧郁、若李的才能、博须埃的嘲讽,这一切,在他头脑里构成一种电火花,能在各处同时点燃大火。全体出动。大家努力,肯定会有成效。情况很好。他不免又想起格朗太尔,心中暗道:“对了,经过曼恩城关也不怎么绕脚,何不往里什弗店走一趟呢?去看看格朗太尔在干什么,事情办得如何。”

伏吉拉尔钟楼敲一点钟时,安灼拉到达里什弗烟店,推门进去,叉起双臂,让两个门扇反弹到他肩上,他扫视烟雾笼罩的挤满餐桌和人的大厅。

烟雾中响起一个人的声音,又突然被另一个人的声音打断。那是格朗太尔同他的对手交锋。格朗太尔和另一张面孔同桌,面对面坐着;圣安娜大理石面桌上有麸皮、面包渣儿和骨牌,格朗太尔敲着大理石桌面,安灼拉听到如下对话:

“双六。”

“四点。”

“猪!我全光了。”

“你死了。两点。”

“六点。”

“三点。”

“老幺。”

“该我出牌。”

“四点。”

“难办。”

“该你了。”

“我出了个大错。”

“你还不赖。”

“十五点。”

“再加七点。”

“这样我就二十二点了,”他若有所思,“二十二点!”

“这双六出乎你意料。一开头我若是就打这张牌,这一局就完全不同。”

“还是两点。”

“老幺。”

“老幺!那好,五点。”

“光了。”

“刚才是你出的牌,对吧?”

“对。”

“白点。”

“他运气真好!嘿!你还有一次机会!”他沉思半晌,“两点。”

“老幺。”

“五点不成,老幺也不成。你麻烦了。”

“赢了。”

“活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