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科讷希特的这句问话之后,德西格诺尼发出了痛苦的笑声:“你的感觉是多么敏锐呀,大师!假如我没听错的话,你刚刚说的是‘很长一段时间’?不妨告诉你,我放弃冥想这套把戏,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了。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都对我不管不顾,现在倒好,突然关心起我来了。瞧瞧你提的这个问题,言之凿凿,听起来是多么担心我哇!彼时彼刻,我到瓦尔德策尔来参加假日普及班课程,那次重逢,你向我表现出如此之多的友善,彬彬有礼,以礼貌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当然知道,这其实是卡斯塔利亚人表达蔑视的一种方式,你以此来表达对我的蔑视,用如此巧妙、如此崇高的方式拒绝了我邀请你成为伙伴、重新开启一段友谊的请求。彼时彼刻,我是如此狼狈不堪,从瓦尔德策尔回去之后,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自己心中残存的卡斯塔利亚信仰永远剔除出去,跟你们这帮人一刀两断。自那时起,我就放弃了玻璃球游戏,不再进行冥想训练,甚至对音乐也产生了厌恶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再听过音乐,直到很多年以后,这种状况才稍微有所缓解。我完全舍弃了跟卡斯塔利亚人交朋友的打算,相应地,我在世俗世界找到了新的伙伴,他们亲自给我上补习班,教导我什么才是世俗世界真正的快乐。我们喝酒,我们嫖妓,我们尝试了所有可以弄到手的麻醉剂,我们唾弃并嘲笑一切可敬畏、可崇拜、可被称为理想的迂腐玩意儿。自然,这种沉浸于喧哗与**中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可它持续的时间也足够长,长到足以完全腐蚀掉我身上最后剩下的一点儿卡斯塔利亚残迹。再然后,直到多年以后,当我偶尔意识到自己对各种世俗东西了解太多、陷入太深,非常需要借助一些冥想技巧来帮助自己澄净心灵时,我在性格上已经变得太过骄纵,哪怕是冥想,也不愿意从头开始学起了。”
“太过骄纵?”科讷希特轻声问道。
“是啊,太过骄纵。自那次重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在此期间,我选择放纵自己,沉沦于世俗世界之中,时至今日,我已彻底成了一个世俗之人。我早已不打算成为其他任何一种人,只打算成为世俗之人当中的一员;我早已不打算过其他任何一种人的生活,只打算让自己的生活变得跟世俗之人完全一样。我对他们这种热情、幼稚、残酷、无拘无束的生活朝思暮想,我要让这种生活在我身上夜以继日地反复,我要让自己的人生在幸福与恐惧之间永远摇摆不定;我不屑于借助你们惯用的那些无聊政治手段,你们总想在这样那样的领域给自己行个方便,谋求某种高高在上的特权地位。”
听到这里,游戏大师目光凌厉地看了他一眼,质问道:“也就是说,你像这样过自己的生活,放浪形骸,一晃过了许多年?难道你就没有采取过任何措施,来结束盘踞于自己身上的这种状态吗?”
“噢,试倒是试过,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普利尼奥大方承认道,“我曾经使用过一些手段。不瞒你说,哪怕是时隔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也还是会采取这样那样的一些手段。比方说,在有些时候,我会重新开始喝酒,喝到酩酊大醉,自然就什么都忘记了。假如不喝酒,那么,大多数情况下,我需要借助各种各样的麻醉剂,才能够安然入睡。”
听到普利尼奥的回话之后,科讷希特突然闭上了自己的双眼,而且还闭了好一会儿,仿佛因为某件事情感到身心极度疲惫似的。接下来,他又睁开了眼睛,再一次向普利尼奥投去凌厉的目光,死死盯住自己这位旧友。他沉默不语地注视着对方的面容,这种目光起初是带有某种审视感的,颇为严肃认真,但看了一会儿之后,又逐渐变得温和、友好、开朗起来。本书记载的这次对话结束之后,德西格诺尼曾在相关的一则记叙中专门描写过科讷希特的这种目光,他说,在此之前,自己还从来没有透过任何一位人类的双眼看到过这种目光,他甚至怀疑这并非人类的目光,其中的审视感、探寻感如此之明显,同时又显露出无比的仁慈与博爱;其中蕴藏着无可比拟的纯真,同时又流露出非同寻常的世故与挑剔;其中展现的友好态度可谓光芒四射,同时又透露出无所不知的冷漠。普利尼奥在自己亲笔写下的现场记录中承认,这种目光先是令他感到困惑又恼怒,随后便爆发出强大的控制力,让他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并逐渐用某种温柔的力量征服了他。尽管如此,他仍旧试图反抗,不愿意向这种目光屈服。
“你刚刚对我讲了这样一句话。”他回应道,“你刚才说,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使我变得更加快乐,使我的人生变得更加幸福。但你甚至没有问我是否真的渴望如此。”
“这么说吧,”约瑟夫·科讷希特笑道,“假如我们的确拥有这样一种能力,能够让一个人变得更快乐,更开朗,能够让他的人生变得更加幸福——假如这种能力真的行之有效,那么我们无论如何都应该这样去做,不管此人是否真的要求我们对他这样做,不管他是否真的渴望如此。试想想看,你怎么可能不寻求快乐和幸福、不渴望获得快乐和幸福呢?道理上根本就说不通,因为这就是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原因,也是我们再次面对面坐在这里的原因,这就是你最终还是会回到卡斯塔利亚来找我们的原因。诚然,你讨厌卡斯塔利亚,你鄙视它,你对你那个世俗世界、对你的悲戚太过骄纵,根本不打算改变,不愿意投入哪怕一点点理性,不愿意通过冥想来缓解它——尽管如此,多年以来,你却对我们卡斯塔利亚人、对我们这群人保持快乐开朗的诀窍有着不可告人、不可抗拒的渴望,恰恰是这种渴望,多年以来一直引导着你、吸引着你,直到最后,你还是不得不回到这里来,跟我们聚在一起,开始新一轮的尝试。
“不过,我倒正好要告诉你,这次你来得正是时候,因为眼下我也非常渴望获得来自你那个世界的感召,渴望一道崭新大门能够向我敞开。但是——这些还是放在下一次再聊吧!朋友,这次你已经向我倾诉了很多,我要为此而感谢你,到了下一次,你将会发现,我其实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向你倾诉。时间很晚了,你明天一大早就要踏上归途,这边还有一整天的工作在等着我,因此,我们必须尽快上床睡觉。无论如何,请再给我一刻钟的时间吧。”
说罢,科讷希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抬头仰望,在那些飘动的暗云之间,深邃清澈的夜空一缕缕浮现,其间点缀着浩渺繁星。他一直站在那里,没有立即返回座位,客人见状,也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跟他会合。游戏大师依旧站在那里,目光凝视着夜空,用有节奏的呼吸,享受秋夜里清新又凉爽的空气。见到普利尼奥过来,他伸出手,指了指夜空。
“瞧哇,”他说,“瞧这幅暗云绘卷,瞧这点缀其间的夜空繁星!乍一看去,人们恐怕会误以为暗云绘卷的部分是眼前天空中最深邃的地方,因为那里是最暗的地方,没有繁星点缀;但是,人们马上就会意识到,暗云绘卷部分所描绘出来的这种黑暗,这种乍看起来无比遥远、无比缥缈的距离感,实际上不过是云层盘踞在夜空中造成的错觉罢了,它们离我们并不算远;真正具有深度的空间,真正称得上深邃的部分,反而是从这些云山的边缘和峡湾处开始的,瞬间沉入无限,星星就守候在那里,肃穆而庄严,对我们人类而言,它们正是澄明和秩序的最高象征。须知——世界的深度、世界的秘密并不在那里,并不在云与暗交织的绘卷之上;真正的深度只存在于澄明、安宁之处。假如我现在可以向你提些要求,你也愿意接受的话,那么,我请求你:当你入睡之前,不妨抬起头来,凝望夜空,凝望有许多星星沉浮的海湾和海峡,用心去注视、去观察,尽量多花一些时间,不要拒绝任何可能出现在你脑海中的想法或梦境。”
一番如此真诚、清澈的话语,给普利尼奥的内心带来了一缕奇异的**感,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悲恸还是幸福,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种感觉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般,在自己心中久久回**。他依稀记得,那还是在多年以前,当他还在瓦尔德策尔的精英学校里当学生的时候,在自己学生生涯美好而欢乐的最早期,几乎什么都还不知道的一个时间点上,这个从世俗世界过来学习的新生受到劝说,让他进行人生当中的第一次冥想练习。对方是哪位老师、哪位长辈,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唯一还记得的就是,对方劝说自己时,讲出口的也是类似的话语。
“时间所剩无几,请允许我多讲一句。”此刻,玻璃球游戏大师又开始喃喃低语,“所谓的澄明与安宁,我还想再告诉你一些相关事情,即如何从属于繁星的澄明与安宁,过渡到属于精神的澄明与安宁,最后还要转变为我们卡斯塔利亚人特有的那份澄明与安宁。你对快乐和幸福有反感,或许是因为你不得不走一条充满悲伤的人生道路,久而久之,如今天地间一切的光明,各种各样的美好情绪,尤其是来自我们卡斯塔利亚人的光明与美好,在你看来,无一例外都是浅薄的,是幼稚可笑的,甚至是懦弱的,是一种自我欺骗,是对现实之恐怖的逃避,是对如临深渊之危机的回避,为了躲避这一切,我们藏身于玻璃球游戏这个清晰具体、纯粹有序的小世界里,这里只有符号和公式,只有经过抽象处理之后、精心抛光打磨完毕的各种概念。不过话说回来,我亲爱的悲伤之人,哪怕这些逃避、回避、躲避的行为的确存在,哪怕在卡斯塔利亚确实不乏懦弱、胆小之徒,只懂得琢磨一些单纯的符号和公式,哪怕他们甚至在我们卡斯塔利亚人当中占据了大多数——所有这些不利因素加在一起,也丝毫不影响真正的幸福、真正的快乐所具有的价值,不影响它们对外散发出的光芒,因为我们所追求的幸福和快乐是不同凡响的,是如临极乐的,是纯粹的、精神上的幸福和快乐。不得不说,确实有这样一群卡斯塔利亚人,在我们之中为数众多,他们是货真价实的浅尝辄止者,是虚假幸福的追求者,些许精神上的收获就能够令他们心满意足;可是,同样在我们之中,也存在着少数崇高之人,其影响力足可跨越好几代人,他们的幸福和快乐是真实的,既不是逢场作戏,也不会浮于表面,他们所体验到的幸福和快乐达到了非常高的层次,其程度之深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未曾体验过。像这样的崇高之人,像这种达到了完人境界的圣贤,我有幸认识其中的一位,他就是我们以前的音乐大师,多年以前,你还在瓦尔德策尔学习的时候,也经常能够见到他;在生命的最后几年时间里,因为某种我们尚不知道的原因,这位先生掌握了支配幸福快乐的真谛,不仅自己得以长久沉浸在趋于极致的幸福与快乐之中,幸福与快乐甚至直接以具象化的形式从他身上向外散发出来,就跟太阳向外散发光芒一样。这种光芒向进入它范围内的每一个人传递着善意与慈悲,传递着对生活乐趣的追寻与渴望,传递着无可替代的好心情,传递着信任与信心。无论是谁,只要进入了这光芒的范围内,并且认真吸收了它,就能获得它的加持,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也能持续向外散发同样的光芒,将这光芒普照到每一个愿意接受他的人身上。我也被老音乐大师的这种光芒照耀过,老音乐大师也将属于他的这份辉煌、属于他内心的光明传递给了我,与此同时,也传递给了我们都认识的那位菲洛蒙特,还有其他许多人。对于我本人,还有许多跟我类似的人而言,通过获取幸福与快乐的光芒来实现这种内心深处的安宁,无疑是人生所有目标当中位于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个,而且它在道德上无疑也是最崇高的。除了老音乐大师之外,你也能够在团体领导层的好几位老前辈身上发现类似的特征。他们所支配的幸福快乐既不是纵情声色,也不是自我放纵,而是一系列最为深刻的认知,是对万事万物的仁爱之心,是对纷繁复杂现实的一视同仁;他们所支配的幸福快乐是一种姿态,凭借着这种姿态,无论站在多么恐怖的悬崖与深渊边缘,都能够持久保持冷静与清醒;他们所支配的幸福快乐是圣贤和骑士独有的美德,一旦拥有了它,就不可能被破坏掉,只会随着年龄的增加和死亡的临近而趋于完满。这种幸福快乐是美的秘密,也是所有艺术的根本之所在。诗人在其笔下诗句如舞步般的韵律中赞美生命的辉煌与可怕,音乐家将其视为纯粹的存在,写入自己的曲谱里,让同样的韵律以不一样的形式再度响起,此即光芒的引入者,此即人世间欢乐和光明的倍增者,尽管这位引入者兼倍增者,在让我们沐浴在光芒中之前,首先要带领我们蹚过泪水的河流,体验痛苦的张力。或许那位诗人——尽管其诗句令我们领略到无穷的欣喜——他本人其实是个悲伤的孤独者,或许那位音乐家其实是个忧郁的梦想家,每天都在做白日梦,可是尽管如此,作为引入者兼倍增者,其作品也足以跟诸神沟通,随时随地都可以跟身处繁星之间的欢愉相联结。他给我们的不再是他本人每日面对的黑暗,不再是他不得不承受的苦难或痛楚,而是一缕纯粹的光芒、一滴永恒的欢愉。哪怕全世界所有的国家和民族、所有不同语言的使用者都在进行持久不断的探究,试图从各种远古神话、宇宙理论、宗教信仰中找到凌驾于万事万物之上的究极奥秘,当他们付出了皓首穷经式的努力之后,所能达到的最后终点、所能取得的最高成就,无非是老音乐大师所拥有的这种幸福快乐。你还记得我们以前曾经学过的古代印度人故事吧,遥想当年,我们的瓦尔德策尔老师曾经对古代印度人的历史进行过无比优美的描绘:古代印度人,是一个受苦受难的民族、一个着迷于冥想沉思的民族、一个永远在忏悔的民族、一个禁欲主义的民族;尽管如此,他们在精神领域进行了无止境的探求之后,所取得的最终极、最伟大的发现,反而是轻松又愉快的——轻松的是超越者和佛祖的微笑,愉快的是他们深奥的神话人物。正如这些流传千年的神话所描绘的那样,人类世界的开端是神圣崇高、幸福快乐、光芒四射的,恰如身处早春时节,到处都是春风轻拂、春光明媚的和煦场面,无疑是个黄金时代。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世界生病了,变得越来越堕落,道德沦丧,残虐暴行层出不穷,饿殍遍地,贫穷无处不在。等到连续四个阶段、堕落状况持续加深的世界周期[117]结束时,毁灭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这个世界被笑着跳灭世之舞的毁灭神湿婆践踏并摧毁——可它并没有就此终结,反而随着心不在焉的维护神毗湿奴的微笑重新开始,他那双仿若孩童般玩闹、多动的巧手,随意动了几下,轻而易举地就创造出了一个崭新、年轻、美好、光芒四射的世界。过程简直妙不可言:古印度这个民族,拥有无与伦比的洞察力,能够承受其他民族所无法承受的痛苦,他们惊恐而羞愧地注视着人类历史的舞台,观看舞台中央上演的一幕幕残酷惨剧,注视着满载贪婪与痛苦的历史巨轮,永远滚滚向前。他们通过仔细观察,理解了诸神之造物必然要面对的衰败,理解了人类的贪欲和邪恶,同时也看到了人类对纯真与和谐的深切渴望,并且为创世者的全部美好与悲剧找到了恢宏的比喻,即世界周期与造物衰败,时间一到,强大的湿婆就要跳起灭世之舞,将堕落至极限的世界舞成废墟。随后,毗湿奴的脸上泛起笑意,从大蛇盘绕如床的身体上苏醒,走出诸神环绕的金色梦乡,随手创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至于我们自己——我们这些卡斯塔利亚人的幸福快乐,恐怕只是印度教这种极为恢宏壮阔的伟大幸福快乐之下,不知道发展变化了多少年之后才诞生的一个小小亚种,尽管如此,它仍然是个完全合格的亚种。学术研究并不总是跟幸福快乐相关的,虽然它理应如此。具体到我们这里,对真理的崇拜实际上是跟对美的崇拜紧密相连的,不仅如此,这两者同时也跟针对心灵的冥想训练紧密相连。恰恰因为有上述三重性的存在——有这个稳定三角形的存在——卡斯塔利亚人永远都不可能完全失去幸福快乐。我们的玻璃球游戏更是将这三条原则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在尊重科学的同时,崇尚美和冥想。也正因如此,一位真正的玻璃球游戏玩家应该像一枚成熟的水果那样,充溢了甜美欢快的内里。作为玻璃球游戏玩家,首先应该拥有的就是音乐领域的甜美欢快,这种甜美欢快的内核无非就是勇敢,就仿佛湿婆在满世界的恐怖与火焰中,跳起欢快的舞步,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脚下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毁灭,犹如庆典上的献祭。多年以前,当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已经朦朦胧胧地开始理解这种幸福快乐的理念了,自那时起,我就一直在关注与此相关的一切,今生今世,我不会再放弃它,甚至当我处于不幸和痛苦中时,也不可能放弃。
“好了,我们现在赶紧各自睡觉去吧,明天一大早,你就要启程离开这里了。请尽快找机会回来,到我这里来,告诉我更多关于你的事情,我也会告诉你很多、很多。到了那时候,你就能了解,哪怕身在瓦尔德策尔,哪怕是在大师的生活中,也有很多会让人心生疑虑的事情。无论身在何方,无论自己是什么身份,都会遭遇失望,也无法避免疑虑,是啊,甚至一不小心还会陷入绝望,与恶魔为伍。但现在你该睡了,你应该先听一小段音乐再入睡,那么,就由我来让音乐在你耳畔回响吧。上床睡觉之前,先遥望星空,听一听音乐,这比你之前用过的任何一种安眠药效果都好。”
说罢,他在房间里的钢琴前坐了下来,轻轻地、非常柔和地弹起了雅科布斯神父最喜欢的普赛尔奏鸣曲当中的一个乐章。一个个音符,仿若一滴滴金色的光芒,滴落到寂静之中,声音如此轻柔,轻柔到人们在聆听普赛尔旋律的同时,还能顺带听见庭院里古老的流水喷泉汩汩的歌唱声。柔美中交织了质朴,简约又不失甜美,此时此刻,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是音乐,音乐与音乐相遇,互相拥抱在一起,勇敢而欢快地在时间的流逝之中、在这一瞬虚无之间,跳起了它们亲昵又美好的永恒轮舞;在音乐持续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两人所在的这处小房间蓦然变得无比开阔,夜里的这次对话仿佛永不会结束。最后,当约瑟夫·科讷希特与他的客人告别时,这位客人脸上的表情已跟来时截然不同,此时的普利尼奥,他的脸上同样沐浴着光芒,相应地,他的眼中也饱含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