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我肠断心摧。

我的孩子,死于我的付出。

剜心之后,我失忆很久,完全忘了我有过一个孩子,从没有去寻他。

轮回道,玄冰之寒。

那段日子,他受过怎样的煎熬?

“我该去找你的,我该去找你的……”我握住他的手。

他向我笑了笑,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他轻描淡写地揭过,转动轮椅,给香炉里添上香:“留下,一切有我。”

我抓住他的轮椅:“你不要再管这些事了。好好保重身体。”

香炉里,升腾起淡淡的青烟。

他的面孔,在青烟里无限深沉,深不可测。

他从轮椅下的暗格里拿出一本册子递给我。

我打开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官员的名字。中书门下,枢密院、盐铁、度支、户部、侍卫马军团、殿前司、侍卫步军团……

凡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册上都详细记录了他们的喜好、弱点,家中妻,小妾,孩子,门客,就连他们跟谁走动密切都有。

“我花了七年时间,写齐这本册子。德芳从前每次遇到难处,我都帮他摆平。靠的就是这本册子。这七年里,很多人升了,又很多人降了,所以,册子上有不少涂改的痕迹。”

他顿了顿,道:“你知道为什么这次德芳娶焦玉儿,我没有出手吗?”

我摇摇头。

他道:“一则,皇子婚事,满朝瞩目,如若插手,容易引起旁人的警觉;二则,我曾细细查过,焦玉儿其人,虽面容粗陋,生来六指,但她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在焦府,管账、操持府务多年,为人处世,精明至极,从不得罪人。德芳既然赌气想娶她,就遂了德芳的意。她能替德芳,结交各方,打理各方。”

“精明太过之人,能共患难么?”我问。

“她对德芳,是有情的。”

“果真么?”

他点头:“德芳生来就是嫡皇子,太过顺遂,心思良善,性情纯良。焦玉儿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选她,不算是坏事。”

我点点头。

又心疼肉团团。

他对诸事都看得清楚,花锦心对德芳的情意,他当真不知么?

是不知,还是不想知?

他总是这样,云淡风轻。

越是云淡风轻,悲喜在心里越深。

床榻上的花锦心嘴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肉团团忙到榻边,唤了声:“锦心,你醒了?”

我挽袖到小厨房,做了两碗汤,一碟饼,端过来,向肉团团和花锦心道:“你们吃些东西,我走了。”

肉团团一定有许多话,想对花锦心说。

我离开群玉馆,让他们独处。

多么希望花锦心,心慕的不是德芳,而是肉团团。

他走过那么多荒芜,该拥有自己的一份圆满。

赵玄郎在婚宴上吃多了酒,醉醺醺的,子夜才回宫。

他到披芳殿来,没有解衣,就躺在榻上。

今夜无月。

屋檐滴滴答答,落下水滴。

我坐在他身旁,道:“有件事,要告诉你。”

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我有孕了。”我道。

他忽然从**坐起来,酒醒了多半:“太医诊过么?”

“诊过。是真的。”

他眉心动了动,面色凝重。

没有一丝丝欢喜。

“你不高兴?”我问。

“朕现在……”

他话没有说完,又咽了下去,起身,大踏步往外走。

他的反应,令我吃惊。

从前,他是那么希望我怀上孩子。

现在,却不一样了。

我一整晚没睡好。

胡思乱想。

半梦半醒之间,上一世的疑惑,不觉又来了:他对我,到底是感激,还是真的爱?

做颜萝,我为他剜心。

做王兰因,我为他出生入死。

他的爱里,有浓浓的偿还。

这是最让我不甘的事。

活了千千万万年,我失心,采心,对这件事仍有疑惑。

这次来人间,除了想要改写肉团团和德芳的命运,让他们不至惨死,不至到人间受折磨,与老赵的遗憾未解,也是原因之一吧。

前世因,后世果。

我生生世世的付出,没有清晰、确定的答案。

翌日一早,我从榻上起来,福宁宫的钱公公送来一碗药:“娘娘,这是陛下让老奴送来的。”

“什么药?”

我其实已经猜到了,还是想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钱公公犹豫一会儿:“娘娘……陛下有陛下的思量……您喝了吧……”

是,他有思量。

从前,他想要一个孩子。因为他需要一个孩子。需要孩子来承继。

现在,他不想要孩子,是因为于江山、于时局不利。

他从来都不如肉团团那么为我着想。

三世夫妻,这一直都是事实。

但我没有做王兰因时那么难过了。

九月到了最后一天。

风把落叶扬起来。

我平静地把那碗药泼在阶前。

钱公公低下头,讪讪地走了。

我答应肉团团要这个孩子,就一定会要。

谁拦都没用。

我端起清粥,喝了半碗。

门外的太监通传:“皇后娘娘到——”

玲珑来了。

我知道她会来,没有料到,来这么快。

看来,一早上的功夫,阖宫都知道我有孕的消息了。

“沈妹妹,恭喜啊。”玲珑冷笑一声。

我颔首行礼,继续喝粥,道:“多谢。”

她疾步上前,将我手中的粥碗打落在地:“你出尔反尔,背信弃诺。假意讨好本宫,实则韬光养晦,怀子争位。你的誓言,全是假的!”

“娘娘想岔了。我没有这个心思。”

她狠狠扬起巴掌,要打我。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陛下在这里多宿几回,你就以为自己有夺嫡的筹码了?告诉你,陛下也不想要这个孩子。你别得意。陛下有了春秋,惋惜韶华,你不过是他的**!”

玲珑在中宫之位,十几年。

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姑娘了。

但为了德芳,为了储位,她还是忍不住失态了。

她彻底与我翻脸。

我抓住她的手腕,轻声道:“玲珑,我念你抚养德芳、看顾宗训之情,不与你计较。有孕本非我所愿,事已至此,我也有我的难处。我不需要你谅解。我想告诉你,我的承诺,一定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