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子辰的红色锦衣,就像一团火,使宫中增了许多热烈的生气。
自老赵杯酒释兵权,老武将们告老还乡后,朝廷能拿得出手的武将,不太多了。
一番交谈,赵玄郎颇喜欢这个年轻人。
焦继勋起于微末,全靠与王饶是彰德同乡,巴结王饶,主动做王饶的义子,才混出头,做了新任彰德军节度使。后,为了让女儿嫁给德芳,攀上皇亲,在太傅门口抢人。赵玄郎不悦,将焦继勋贬去闽地。
如今看,焦继勋当初搅浑水,也不是坏事。
德芳娶了焦玉儿,是德芳的福气。
焦继勋其人,不怎么样,一双儿女,倒俱有一身正气。当真是难得。
赵玄郎喝了口茶,问道:“你父亲在闽地如何了?”
焦子辰道:“微臣不知。他不认微臣这个儿子,微臣自也不好赖上他。好男不要爷田地,好女不穿爷嫁衣。微臣总不指望着他,就是了。若他哪一日山高水短,微臣自会管他,还他一点骨血。”
赵玄郎笑起来:“你倒是个有骨气的。去吧。负责宫廷安危,用心点,好好干,将来少不了你的前程。”
“多谢陛下隆恩。”
焦子辰告退了,路过德芳的寝殿,喃喃道:“不知太子殿下何时能好,我姊姊的眼泪也可少流些……”
不多时,我看到他巡逻。
六品侍卫总头的官服,也是红色,外头穿着铠甲,甚是朗逸。
我笑笑,他和焦玉儿看上去容貌不像,却又有一点相似,就是身上那种凛然的气质。
赵玄郎上朝去了。
我守在德芳榻边,等待着陆大夫采药归来。
等啊等,等到赵玄郎下朝。
赵玄郎身上的龙袍未及换,就来了东宫,问我:“陆卿还没回宫么?”
我摇头:“这个陆大夫,别是胡诌吧。”
赵玄郎道:“我的陈年旧伤,都叫他治好了。想来,他是真的有些本事的。咱们还是再等等吧。大约是那药,不大好采。”
转而,他又道:“广南王妃王氏产子,王家的人请求,要来看王氏和孩子。王溥是名臣,在文人当中甚有威望,门生故旧也多,当年我登基时,不少后周旧臣说闲话,金銮殿上,他率先叩拜。王溥的惊天一拜,多年来,在大宋传为佳话。他如今老了,广南王妃是他最疼爱的老来女,于情于理,我都没有拒绝他的道理啊,便答应了。”
我道:“让宗训去迎他们,陪着他们去繁英宫,既给了他们体面,还可以盯着他们。”
赵玄郎点头:“我也是这样想,那会子便让宗训去了。宗训这孩子,是个妥当人。”
从赵玄郎旧伤复发,病倒在金銮殿,到现在,是三世以来,我与他感情最好的时候。
凡事有商有量。
虽有三世之缘,但我与他好好相处的时间总共加起来,并不多。
争吵,相猜,离别,占去了大半。
如今,倒是有了些新婚夫妇的感觉。
他传了午膳,喂我一口鲜藕吃。
荣庆在一旁的小木**安睡。
我心里像有一条小溪,清清浅浅的,淌着。
他想了想,道:“你觉不觉得,萧燕燕的面孔长得有些像王兰因?性情也有些像王兰因。生猛,厉害,还自私得很。”
我喝了口羹汤:“你想说什么?”
他笑笑:“当初,柴荣活着的时候,你在宫中做宫令,耶律贤来送礼,你们俩摔跤比赛,他求娶你做王妃,记得么?后来,你在边境,还俘虏了他,又放了他。或许,他真的对你念念不忘,才娶了萧燕燕。”
我掐了他一把:“胡说。他对当年的王兰因,不过是感激和欣赏而已。兰因跟他打架都打了不知多少回。是了解他的。”
“说王兰因,你急什么?”赵玄郎促狭道。
“谁急了。”我对他下手更重了。
他吃痛求饶。
嬉闹一会子,我道:“耶律贤自己是个狠人,就对狠人高看一眼,才娶了萧燕燕。这个萧燕燕,我倒要看看,契丹没了她,会怎样。”
“你的意思是,把萧燕燕一直囚禁在宫中?”他道。
我点头:“是,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关她几年,看看契丹乱成什么田地。我就不信,没人觊觎高位。”
正说着,跟随陆大夫的大内侍卫慌慌张张回来复命,一进来,便齐刷刷跪在地上:“陛下,微臣等有罪,罪该万死啊!”
赵玄郎道:“怎么回事?陆卿怎么没回来?”
为首的大内侍卫哭道:“微臣等护送陆大夫去平阳山,天没亮的时候,忽遇狼群,微臣等连忙对付狼群,保护陆大夫,可混乱漆黑之中,陆大夫掉下山崖了……微臣等寻遍了崖底,找了半日,没找到……”
“什么?”赵玄郎气得眼前发黑:“一群废物!”
我连忙扶住他。
好不容易才有了德芳好起来的希望,又这样破灭了。
陆良说他是个惜命的人,被虫子咬了都要哭一场,这下他老命都没了。
“再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皇城司的王司使传来,带着整个皇城司的人去找!把平阳山翻遍,也要找到!”赵玄郎喝道。
“是,是,是……”大内侍卫们答应着,去了。
赵玄郎气血涌上头,我扶他上榻躺会儿。
我心中思忖着,陆良掉下山崖,是意外还是人为?这件事会不会跟萧燕燕的后手有关?
可就算害了陆良,德芳的毒不得解,萧燕燕也逃不出去啊……
我脑子乱乱的。
梅心给我递了杯热水,我一直握到凉透,也没有喝上一口。
黄昏时分。
我坐在檐下,哄着哭泣的荣庆。
一个泥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跑几步,摔一跤,爬起来,又摔一跤。
一路宫人们都不敢看他。
因他光着身子,只穿亵裤,浑身是泥。
巡逻的焦子辰把他摁住:“衣衫不整,在宫中喧哗,成何体统!”
这句话还是太客气了……什么衣衫不整,这人有衣衫吗?
那泥人喊着:“小崽子,你敢拦我,我可是奉陛下之命,去采药救太子殿下的!我,我,我……我咬死你,宫门外的侍卫都认得我,没有拦我,你算屁!”
他咬住焦子辰的手,被焦子辰狠狠往地上一摔。
泥人哭起来:“呜呜呜,好疼,等我发达了,我要打死你,呜呜呜……”
果然是惜命的陆良啊,被摔一下就值得哭一场。
我喝道:“给他盖件衣裳!怎么搞的,这一路的侍卫们都是死人吗!”
侍卫们连忙跪下:“启禀贤妃娘娘,今日,陛下命那么多人去寻他,他忽然跑回来,微臣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盖了衣裳的陆良爬向我,哭道:“娘娘,祖宗啊,微臣今日见鬼了,真的见鬼了……”
“憋回去!别哭了!好好说话!”我厉声道。
他果然一眨眼的工夫憋回去了,止了哭。
“微臣今日是被推下山崖的!好坏的人。这人要是抓住,请娘娘交给微臣,微臣要把他放进菜缸里,腌上七七四十九天……”他道。
“说重点!”
“哦。”他很委屈:“微臣被推下山崖,挂在了一棵树上,微臣想爬上去,结果被树枝挂掉了衣裳。微臣一路沿着山崖,小心翼翼往下溜……又掉进了泥坑……拼死跑了回来,就是因为,微臣心念太子殿下的伤,心念陛下和您的嘱托……”
“推你的是什么人,你看到了吗?”我打断他。
“是个老妇人……奇怪的是,微臣还看到了广南王的身影!”他说着,吓得用盖着的衣裳裹紧自己:“广南王摔成木僵症,躺在繁英宫一动不动,宫里人人都知道,怎么会到山崖上去呢……定是微臣见鬼了,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