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团团得女,我在宫里办了场喜宴。
肉团团说,他是逊帝身份,不想大操大办,恐给我和赵玄郎添麻烦。
他一直都是这样,为所有人想,就是不为自己想。
我执意要办。
一来,让皇族的人看看我与赵玄郎对肉团团的重视,不要再生出请求处决肉团团的心思;
二来,赵喜宁产女不易,我想让她的娘家旻王府脸上有光彩。
柴郡主的洗三,很是隆重。
赵玄郎为她送上玉如意,洗三时亲自滴水到她的额头。
我送给她一个翡翠笔洗,两台笔架,三支金笔,洗三宴一直抱着她。
为了抬高柴郡主的身份,我让太子妃焦玉儿认柴郡主为义女。
如此,她不仅有前朝柴皇嫡脉的身份,还有当朝郡主的尊荣。日后,德芳登基,她就能被封为公主。
赵喜宁感激莫名。
我喜欢这个小女孩。
想把我亏欠肉团团的,都给她。
洗三宴,焦玉儿很是伤感。
外头火树银花,张灯结彩。
殿内,众人举杯同庆,喜气洋洋。
焦玉儿喝着羹汤,看着灯笼,在大片的喜庆中愁上眉头。
同辈的广南王妃产子,赵喜宁产女,唯有自己,什么动静都没有。
德芳给焦玉儿夹菜:“表姐,熏肉好吃。”
“爷,妾身不敢吃这样的东西,酒也不敢喝,怕伤身,更加难以有孕了。”焦玉儿道。
没有人比焦玉儿更注重保养了。
可无论怎么节制饮食,怎么吃药,都无用。
德芳道:“表姐,你开心随意就好,别紧张,我都不急的。”
焦玉儿明白,德芳是安慰她的。
世上谁人不渴盼子嗣呢?
何况,德芳是太子,是储君,子嗣更加重要。
近来,德芳处理政务多,威望水涨船高,雄州三县的百姓还给东宫送来万民书。朝中官员都敬着他。
可东宫没有子嗣的事,始终惹人闲言。
储君无嗣,江山何以为继?
国祚何以绵延?
“爷,柴郡主长得真好。广南王妃的惟固也特别活泼喜人。妾身真是羡慕极了。”焦玉儿失神道。
德芳道:“表姐,我明日陪你去庙里拜拜。心诚则灵。”
“好。”焦玉儿点头。
洗三宴散时,焦玉儿和德芳来向我跪安。
我看出焦玉儿的失落,劝道:“太子妃别急,或许等等就有了。”
焦玉儿俯身:“谢贤母妃,祈愿如此,子嗣延绵,才是大宋之福。”
深夜,下了场冬雨。
玉蝶抱着小郡主舍不得撒手。
我道:“小郡主该吃奶了,玉蝶,将她交给乳娘吧。”
“好。”玉蝶恋恋不舍:“官娘娘,我特别喜欢小郡主。”
玉蝶十一岁多,过了年,就十二了。个子一天天往上蹿。俨然有少女的样子了。
我道:“玉蝶,你与本宫有缘,过几年,本宫给你说个好亲事,全了咱们的缘分。”
玉蝶连忙恭敬道谢。
说来,这个孩子是因为朝廷去太康楼捉人才失了父亲,没了家,总要对得起她才好。
宫人撑着伞,肉团团回群玉馆。
我和玉蝶在檐下送肉团团。
地上湿漉漉的,满地落叶。
肉团团回头道:“小玉蝶,喜宁惦记你,明儿记得来群玉馆。”
“好,宗训哥哥,明儿一早我就去陪喜宁嫂嫂,陪小金花。”玉蝶笑着挥手。
肉团团远去。
夜雨停了。
我乘辇回披芳殿,玉蝶坐在我旁边,乳娘抱着荣庆走在一旁。
赵玄郎今日独宿在福宁宫,我带着玉蝶和荣庆回去。
走到一半,玉蝶忽然喊:“师父!”
我顺着玉蝶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人。
“哪有你师父?”
“师父刚刚跑远了,散了值,穿着常服,跑得快极了。我喊他,他都没听见,定是急着回家。”玉蝶道。
焦子辰向来尽忠职守,散了值还要在宫里盘桓多时才走,甚少急着往家赶。
我笑笑:“你师父自个儿住,没有双亲高堂在府,也没有娶妻,急着回去做甚?”
说笑一阵,到了披芳殿。
我和孩子们洗漱完,安歇。
灯油燃尽了,宫人添上,又燃尽,再添。
我一直没睡着。
赵玄郎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独处了。
他好像筑起一道城墙,来维护他老去的尊严。
我次次劝他,他都沉默寡言。
完全不似当初跟我斗嘴的意气风发的男人了。
我因他身体的衰退,更加支持德芳独当一面。
这样将来赵玄郎大去,政权交接才能顺遂。
只要肉团团安好,德芳顺利接权,老赵最后关头不犯错误,我这次来人间就值了。
萧燕燕送返契丹后,我命焦子辰每月送陆良制的解药过去。
只要萧燕燕安生,不挑衅,解药会一直送下去。
我没有想到,焦子辰并没有把这些解药送去契丹,而是带回了家。
他每次策马出关,不过是表象,上官道一百里便会悄然返回。
更没有想到,真正的萧燕燕藏在焦子辰府上。
焦子辰心里总想着,只要不出事,藏着燕燕,没关系,待契丹出了事,再禀上头不迟。
他一路骑马回府,在集市上买了许多好吃的,到府门前,小厮牵过马绳,他抱着好吃的往里跑。
处处白色的花,开得皎洁。
阁楼上,萧燕燕在舞剑。
一把剑变幻莫测。
剑法精到。
她黑色的衣裙在空中翻飞。
焦子辰由衷喝了声彩:“好!”
普天下没有任何女子,有这样好的身手。
他当初在太康楼若不是在浓烟之中,凭蛮力抱着她一起跳下楼,与她继续打斗,根本没有胜算。
萧燕燕见是他,停下:“药带回来了么?”
“带了。还带了甜枣糕、酥饼、酿鸭子……”焦子辰道。
“药给我。”萧燕燕拿了药,坐下来,塞入口中。
焦子辰说:“燕燕姐——”
“不是说了吗,不许叫燕燕姐,叫先生。”萧燕燕责怪。
“好,先生,今儿讲完兵书,我带你去城楼看灯,好不好?年关了,城楼的灯漂亮极了。”焦子辰热切道。
“不去。”
“去啊。”
“不去。”
“去啊。”他一直说。
萧燕燕绷着的脸笑了:“啰嗦,行行行,去。”
一盏茶后,讲完兵书,焦子辰找来两双木屐,两顶斗笠。萧燕燕不肯穿,拗不过焦子辰念叨,还是穿了。
两个人穿着一样的斗笠,一样的木屐,并肩走到街上。
契丹的风俗,男女并肩走。
汉人的风俗,是女人走在男人身后。
萧燕燕依契丹风俗,跟焦子辰并肩走,焦子辰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温馨。
好像他们是相识经年的人。
城楼下熙熙攘攘。
五颜六色的灯,点缀着黑夜。
焦子辰脱了斗笠,抓住红绸,攀上高高的彩灯。
他喜欢玩儿彩灯。
“下来。”萧燕燕喊。
“不下。先生,我给你取一盏最亮的灯下来。”焦子辰说着,抓起一盏灯,飞身下了灯架。
萧燕燕的生命里,许多大起大落,大开大合,可从来没有市井琐碎。
焦子辰将灯递给她,她举起,透过灯看人间,明亮简洁。
花灯架子倒了。
直直砸下来。
“先生!”焦子辰抱着她,在地上翻了个滚。
城楼下一阵**。
人们笑话扎彩灯的人,中看不中用,幸好没伤着人。
乐坊里传来温柔的曲子。
“中和癸卯春三月,洛阳城外花如雪。东西南北路人绝,绿杨悄悄香尘灭。路旁忽见如花人,独向绿杨阴下歇……”
焦子辰一时没有松开她。
她爬起来。
焦子辰也爬起来。
这样的市井夜色,灿烂又平静。
“往后不许对先生不敬。”萧燕燕道。
“好。”
“把灯给我捡起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