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完青桃，院外有脚步声传来。
是赵玄郎。
我知道是他。
可我没有抬头。
我将一杯清酒，洒在花冢上。
“王兰因，我对刘永宁，已经仁至义尽。”他道。
听到这个名字，我握着酒杯的手僵了一霎。
“她的身世，我早就知道了，可我没有挑破，也没有处置她。她与二弟的事，不管她是否被迫，她都不该在六月初十夜算计我。如果她早早服下药物，舍掉这个孩子，我也会留下她的性命。我一忍再忍，她却勾结外邦，在行宫作乱，还被宰相赵普抓到证据。国法当前，我怎能容她？”
他说着，脸上愠色愈来愈浓：“孩子生下来，母后带着一群大臣赶去，无非就是怕我动手，在众目睽睽下公布皇长子平安出世的消息。二弟自残，以退为进。所有人都在算计我！还有你，王兰因，你是我的妻子，应该与我同心同德，你却也帮助刘永宁把孩子生下来……你……一直以来，我以为你是最向着我的人。连你也不理解我。”
听到他在青桃坟前说这些话，我万分悲凉。
三月的桃花真美。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青桃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她为你委身穆王爷，为你滚钉板，你都忘了么？”
他将手扶在桃树上，看着我，道：“她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借我之手报仇？”
花瓣从我眼前飘落。
我流泪道：“你把她所有的好，都抹去了。在行宫，她已经后悔了，她明明已经后悔了，她对你下不去手，你还是不肯放过她。老赵，你真狠。”
他走近我。
我后退一步。
“王兰因，我已经不计较你的过错了，为什么你还是对我有这么多的怨念？当年你救我的功劳，我补偿的还不够多么？王家满门勋贵，你稳居后位，宗训我也善待，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他眼中有痛苦的神色。
“老赵，我救你，从来没想过功劳二字。”
我摇摇头，转身离去。
我想要一个他与小周后的解释，他从来没给我。
青桃的死，我在他脸上也看不到一丝丝的愧疚。
他字字句句，都是帝王的立场。
是，站在帝王的立场，他没必要跟我解释。他想临幸谁，就临幸谁。他想杀谁，就杀谁。乾纲独断。
可我想让他把我当爱人。
转世轮回，生生世世，我爱这个男人，为他挖心，为他出生入死，为什么就得不到他的倾心相待呢？
小周后被关在天牢里，明日就是她的问斩之期。
赵文做了一篮纸花，托我送去给她。
他站在沁芳楼的窗边，一如往常般温软懦弱。
他早就放弃挣扎了，根本不想复国。
桌案上放着他新写的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从头到尾，想回到故国的，只有小周后。
我想了想，答应了他。
晚间，我提着篮子去天牢，竟看见符佳樱从里头出来。
她的面孔跟她的大姐符挽樱、二姐符巧樱有些相似，却多了些端庄、隐忍，以及眸子中透露的智谋。
符佳樱是赵匡义的正妻，朝廷钦封的晋王妃。
她一身华贵的袍子，头上戴着王妃的金冠，恭恭敬敬地俯身向我行礼：“见过皇嫂，皇嫂安好。”
“晋王妃深夜到天牢做甚？”
她笑笑，道：“回皇嫂的话，臣妇是来探监的。说来叫皇嫂见笑，臣妇娘家的远方表兄，因渎职，被关押。臣妇本不想管。可家母心软，非让臣妇送些酒菜来。母命难违，臣妇少不得跑一趟。”
“哪个表兄？”
“开封府的司录参军，曹德让。皇嫂放心，臣妇绝不会为他求情，也不会让二千岁为他求情。国法为大，不能轻恕。”
我点了点头。
“臣妇告退。”
她屈身行礼后，款款离去。
我进了天牢，到关押小周后的牢房。小周后坐在地上，看见我来，她非常平静。
我将篮子递给她：“李煜给你的。”
她接过，抱在怀里：“告诉他，我不后悔。”
“你就算后悔，也没有余地了。”
她抬头看着我：“我有。”
“明日你就要被行刑了，余地在哪儿？”
她将篮子里的纸花一朵朵拿出来，再也不发一言。
翌日。
行刑之时，小周后高声呼喊：“我要见陛下，孝惠贺皇后给我托梦了，有要紧的事交代给陛下！误了这件事，你们担待不起！”
赵玄郎在万岁殿中静坐，听到侍卫的禀报，眉心一动，犹豫再三，还是去了。
小周后见到他，不慌不忙，脸上没有一丝惧色。
赵玄郎的手，一把拧过她的下巴：“别耍花招。”
小周后冷静道：“贺皇后真的给我托梦了。你如果不信，就不必听了。”
“说！”
“贺皇后说，她当初是被北汉遗臣所害，尸骨抛弃荒野，死不瞑目。她是为你而死的。如果不是她同你一道攻打晋城，为你做先锋，逼死刘旻，就不会被后汉遗臣所恨。但她从不怪你，她说她不后悔与你有过一夜。她说，她说……”
赵玄郎的手劲更重了：“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你做了皇帝，她不放心，怕你孤独，无人理解，无人可慰，央我代他，陪在你身边。她说，她明白行宫之事并不怪我，我也是被南唐那些将领们逼迫的，我一介女流，谋反之事，与我何干？”
赵玄郎冷笑：“你以为朕会相信你编的故事吗？”
“我说的，字字属实。贺皇后也料到你不敢相信，她说，赵府兰心堂的灵牌后，她写了女英二字。你看了，便明白。还有，她不止托梦给了我，还将此事说与晋城贺家二老。你现在派人去晋城，把二老接来，一问便知！”
小周后一脸的无畏：“她还有句话留给你，晋城初遇，开封定情，与你成婚，尸骨无存，灯火似当时，人似当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