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推荐我一款软件,计步用,绑定手机,通过微信发 布。
此前,我已见过有关截图:谁谁谁今天成了封面人物——他走的路最多;谁谁谁出门溜达了一圈,回来高涨三千步——他用脚丈量了从家到面包房的距 离。
我迫不及待地加 入。
走了几天,数据却均为零,我再看说明,呵,手机型号不符。说实话,挺失落,觉得白走 了。
慢着,我再看,看排行榜,看几日来熟人们的步数,忽然发现,细心点,通过它们就能推测一个人一天干了什 么。
比如,单位的一对青年男女,这几天因公出 差。
前天他俩步数一样,八千八百六十四步;昨天不一样,男士七百七十八步,女士一万五千五百 步。
我猜:他们第一天用来处理公事,第二天各玩各的。男士嘛,大概待在房间里,顶多在宾馆周围活动。女士呢?则去四处逛了吧。我再翻她贴出的照片,果然,有景点的,有美食街 的。
他们出发前,同事们都打趣:别浪费这难得的相处机 会。
可现在,我几乎可以断定,他们之间没有故 事。
又比如,某姐姐连续几天荣登榜 首。
她头像上的照片是戴着绒帽的,和去年冬天我们见面时戴的那顶一样。当时,她伤心地对我说,她离婚 了。
如今,她每天的步数超过两 万。
是有新的爱人,女为悦己者容?还是将走路当作发泄,通过塑形达到塑 心?
我约她见面,只见她精神抖擞。我问她:“最近好吗?”她答:“搬了一次家,换了一份工作,发展了许多新爱 好。”
走路也是其中一种 吧?
不必再问,她一定过得不 错。
不知为何,她让我想起亦舒笔下的子君,一场婚姻的结束,带来脱胎换骨的改 变。
我更有兴趣 了。
一有空我就刷新,还选取几个重点对象观察、验证、验算,一段时间后,我公布研究结 果——
一天一千步之内,一般在室内,极有可能在家 里。
三千步左右,在单 位。
三千至五千,有点忙,五千以上,很 忙。
一万步,那是有意识地在运动,两万步,有意识地减 肥。
两个人有相似的步数,而他们又认识,他们可能今天一直在一 起。
一个人数天的相似时段,步数均有大幅度提高、冲刺,那是他的锻炼时 间。
……
朋友圈哗 然。
有人佩服:“你猜得好准,可以做特 务。”
有人交流经验,她早通过步数,观察领导在做什么:“上周日,他一共走了四十八步,我想他可能病了。”周一,领导果真没 来。
有人和我私聊,用幽幽的“哎”开 头。
“每当他的步数不变,而夜已深,我就想,他已经睡了 吧。
“是睡在他妻子身边 吗?
“有想到过我 吗?”
她爱上了一个有妇之 夫。
有人将我的研究结果推而广之,发完短信,而对方不回,便去查他步数的变化——大变化,“看来在忙,不是不理 我”。
有人一反常态,步数飞速增长,他很得意,继而委屈:“大家都问我,是不是把手机绑小狗腿上 了?”
呵,这哪里是软件,这是监测器;这哪里是计步,简直步步惊 心。
我不禁畅想,历史上,那几桩公案,如果有类似的软件,会是什么情 状?
垓下,一片楚歌,刘邦监测着项羽和虞 姬。
项羽没 动。
虞姬的步数增加再增加,在某一时刻,戛然而止。刘邦刷新再刷新,从那一刻起,再没看到她有数据更 新。
须臾,探子报:“虞姬舞完剑,自杀 了。”
曾国藩家门 口。
三位下属在路上遇见 他。
一位左顾右盼,探头探脑;一位默默垂首,毕恭毕敬;一位目不斜视,沉稳安详。曾国藩对目不斜视的这位印象颇佳,他后来告知李鸿章,此人可以委以重 任。
其实呢,第三位不过是监测了曾大人的散步习惯。他知道,每天这个时候,曾国藩都会在附近雷打不动地走三千步,他一定会遇到曾大人,他是有备而 来。
我最想监测的是一对兄 弟。
他们在一条白杨夹道的乡间路上大步行进,路两边是沟渠和村 舍。
他们二十出头,一路说笑,内容可能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也可能是《沉默的大多 数》。
日后,这对兄弟中的哥哥王小平,在祭奠弟弟王小波的文章中写到此次步行。“看远处狂野的浮动岚气,伴随着步伐的节奏,一道感觉的流水在心里流 淌……”
如此灿烂,如此美好,我想做监测者、见证者,那一天,他们走了何止几万 步。
我把以上畅想发布在朋友圈,应和者 众。
有想替梅妃监测杨玉环和唐明皇的;有比拼了古往今来大英雄,最后定了封面人物是夸父的;还有计算宝玉结婚时,大观园内诸多人等步数的——“宝玉和宝钗都在一百之内,黛玉是零”“荣登榜首的是王熙凤,居第二的是李纨,她俩,一个忙红事,一个忙白 事”。
我抓着手机,走在街头,看这些评论,哑然失 笑。
一抬头,满街人步履匆 匆。
他们带着计步工具 吗?
他们今天走了多少 步?
和谁一 起?
去了哪 里?
被谁监 测?
想做谁的监测 者?
绝对的独处,会让人发 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