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伟川和飞机厂革委会见面洽谈,传达了中央下令研制“运十”的文件,让厂里立刻组织优秀人才进行攻关。“运十”的研制来源于中央的想法。从六十年代起,因我国没有自己研制的大飞机,总理出国都是坐外国飞机。外电评论:“中国是一只没有翅膀的鹰。”总理针锋相对地说:“中国有了自己的大型喷气客机,一定邀请各国记者来乘坐。”因此这项目的初始目标就是为国家领导人研制出国访问的专机,借此在外交场合树立大国形象。

革委会主任去北京学习班还没回来,其他革委会成员都很兴奋,但谈到具体人选就缄默无言。封钟庆提出的第一个人选,正是技术科的凌大志,众人便看着杨本和不语——他在革委会编造了凌大志很多罪名,众人虽不太相信,但在那个年代都想明哲保身。

杨本和索性无耻地撒谎:“凌大志不在厂里,下部队解决技术难题,还没回来。”

封钟庆跟凌大志早就相识,立刻激动地说:“对对,他就喜欢解决技术难题!”

“看来是个好样的!”陆天放眼睛一亮,“我们需要他。”

陶伟川忙说:“你们立刻给部队打电话,召凌大志回来,这个攻关任务离不开他!”

杨本和只好假装说:“请首长放心,我们坚决执行。”

散会后,他热情地把陶伟川一行人送到厂招待所,又叮嘱食堂做点好菜,备点好酒。在席间他还自告奋勇,居然代表厂革委殷勤把酒,劝陶伟川等人痛饮一番,想把他们灌醉,以免再提那个名字。但封钟庆滴酒不沾,陆天放只抿了一小口,陶伟川虽是豪饮,却不忘提醒他,赶紧去打电话把凌大志召回来。杨本和见他们不松口,很是头痛。

凌丽被杨本和带人抓回来,因为没个正式罪名,只得巧立名目说她对抗革委会,把她关在工厂的“牛棚”里。那是个废弃的仓库,墙上没窗户,上了门锁,无人看守,到了夜里格外清冷。墙外的高音喇叭传来一首凌丽喜欢的歌:“东海扬波旭日升,南岭起舞作和声,马列主义放光辉,毛泽东思想暖人心……”但她却又饿又冷,这番凌辱有谁知?

凌丽愤恨不已,也无名地痛恨起机场那个不知名的陌生军人,好像是他出卖了自己?临走时她才发现对方居然穿着豪华的飞行服,难道他是个飞行员?但哪怕是天外飞来的神,也没资格扣住她不放,以至于她落在坏人手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

仓库里没开灯,但外面有一杆高高的路灯,一抹光线正好投照在顶棚的天窗上,凌丽抬头看时,突然发现天窗的玻璃框边趴着一个男人,正是那位穿皮衣的飞行员!

乔兴剑出身河北农村,正经八百的贫农子弟。他是独子,前面有几位姐姐,靠彩礼得来几笔钱,让他上了县中学。毕业后他参军到空军部队,从那里选飞当上飞行员。农民子弟的淳朴忠厚,飞行员的细腻大胆,革命军人的忠诚勇敢,男子汉的责任担当,都在他身上集中体现。特别是他因各方面条件优越,曾被选为歼击机试飞员,后又改装调去专机部队,执行特殊任务,使他的性格动中有静,在翻江倒海的气魄里别有一份细致和冷静。

他见凌丽被抓走,虽不明原由,却感到歉疚,便一直跟踪在后面,找到了这个仓库。他想一个年轻女孩有什么罪?竟会被关押在这里!他顾不上去吃晚饭,一直守在这里,四处探寻,最后果断地爬到屋顶上,往下观察她。只见仓库里很凌乱,到处堆满了东西。凌丽倚在一堆物品袋上,头发已经梳理整齐,身姿挺拔,另有一股不可侵犯的气质。乔兴剑不由得对她肃然起敬:一个小女子身处囹圄,竟能一丝不乱,也算得上豪情满怀。

凌丽抬头看见他,情不自禁地骂起来:“又是你!还是个军人,竟为虎作伥!”

乔兴剑沉思着问:“你一直这么说,难道他们,那些抓你的人是……”

凌丽不好意思说明原委,只好说:“他们是整人的坏人!厂里大家都知道……”

乔兴剑见她眼里闪着泪光,话里有难言之隐,也明白了大概,更加深感嫌意。

“对不起!”他忙说,“看来我是好心做坏事了……现在怎么办?”

凌丽没好气地说:“大错已铸成,难道你还能救我出去?”

乔兴剑看了看仓库屋顶,都是厚实的钢板,自己身手矫健,爬上爬下没问题,女孩子可怎么行?他用手试着推了推,玻璃窗户倒是推开了,但屋顶离地约有十米高,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跳下去会不会受伤?那个特殊任务还没完成呢!何况凌丽又怎能攀上来?

凌丽见他在屋顶忙乱一阵没成效,丧气道:“算了,我就那么一说,你有啥办法?”

乔兴剑灵机一动,连忙转话题:“你还没吃饭吧?饿不饿?”

“废话!”凌丽嗔道:“闹腾到这会儿,谁不饿呀?”

“哎,这个我有办法。”乔兴剑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巧克力和萍果,从窗口扔下去,笑道:“这些东西你快吃吧,就算是给你,给你赔礼道歉了!”

凌丽捡起这些花花绿绿的食品,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望他,“你是飞行员?”

“你看出来了?”乔兴剑和善地微笑着,“要不,我们怎么会在机场路上相遇?”

凌丽剥开一块巧克力吞下去,嘴角唇尖都泛起浓浓的甜香。她虽然出身名门,但也没尝过这类奢侈品。须知那时候,这可是飞行员才有的特殊待遇!

“对不起……”她喃喃地说,“我误会你了!”

“没关系。”乔兴剑亲切地问,“现在误会消除,你可以告诉我吧?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子都脸皮薄,凌丽欲吐又咽,还是没把烦恼自己的事告诉她。乔兴剑正想追问下去,仓库门口一阵钥匙乱响,似乎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快把东西藏好!”他忙说,“别怕,我就在你头上,我会保护你!”

凌丽收起小食品,抬头悄声说:“好,你也快藏起来……”

仓库门打开了,杨本和走进来,把一盒蛋糕提溜到凌丽面前,诡笑道:“喜欢吗?这是给你的!女孩子都喜欢吃甜食嘛!”

凌丽气愤地说:“滚开!我才不吃你的臭东西……”

“你想饿死自己吗?饿死也顶个对抗革委会的罪名!”杨本和有些着恼。

“放屁!你能代表革委会吗?”凌丽气得口不择言。

“主任不在,我做主嘛!”杨本和不知道乔兴剑在屋顶上,便直言不讳,“别犟了!只要你肯嫁给我,我马上放出你和你爸,让他参加那个,那个什么‘运十’的研制……”

凌丽怔了怔,“什么‘运十’?”

“是上面派人来,点名要你爸去参加‘七零八工程’,应该是一个新款飞机吧?”

凌丽浑身一震,不禁嚷道:“那我爸呢,你该放他出去了?!”

“哪有那么容易?别以为他们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里的山大王还是我呢!”杨本和冷笑道,“你不同意嫁我,我就不发话放他,你爸怎么出来?”

“你!胆大包天!”凌丽愤怒地骂道:“上面的话也不听了?你真要造反啊?”

“是啊,现在造反有理!”杨本和气势汹汹地逼问:“说吧,你愿不愿意嫁我?”

凌丽气恼地抄起蛋糕盒,朝他砸过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杨本和眼明手快接住蛋糕盒,恼怒地说:“好,有骨气,你和你爸就等着饿死吧!”

他羞恼地转身离去,凌丽见他又锁上门,不禁倒在物品袋上哭泣起来。刚才那个英勇的女战士不见了,她顿时还原成一个无助的小女孩,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乔兴剑在屋顶上观看了全过程,愤慨不已地叫起来:“怎能这样!太不像话了!”

凌丽这才想起他,连忙抬头看着他,“你都知道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乔兴剑虽然又气又急,但他性格沉稳,斟酌了一番才慎重地说:“地方上的事我不懂,但没有这么欺负人的,何况还牵涉到你爸……对了,你爸叫什么?”

“我爸叫凌大志。”凌丽忙说,“他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也被关起来了!”

“凌大志?”乔兴剑沉吟着,“我好像听到过这个名字……”

凌丽似乎明白了,急切地望着他,“同志,你来这儿就是?”

乔兴剑已经明白,凌大志正是陶伟川他们需要的人!忙说:“我叫乔兴剑,今天是我驾驶专机,送陶副司令他们来这儿,就是为了刚才所说的‘七零八工程’——那个‘运十’飞机……你放心吧,我会把你爸的事报告陶副司令,让他们把你爸放出来!”

“陶副司令?他是不是叫陶伟川?”凌丽眼睛一亮,“我听我爸说过他……”

“你爸认识陶副司令?那更好了!”乔兴剑欲走开,又不放心地问:“哎,你叫什么?”

凌丽羞怯地把名字告诉他,又满怀期待地望着他离去,竟有些不舍。天更黑了,外面的路灯如果熄灭,这间宽大的仓库里将一片漆黑,但现在凌丽不怕了,因为她知道,有个“解放军叔叔”会保护他……哎,他不就是那个解救公主的白马王子吗?凌丽当晚啃着萍果进入梦乡,在梦里重又见到了他。他穿一身皮衣,威武雄壮,穿过荒草向她走来。

在陶伟川的强硬措施下,飞机厂的“运十”攻关小组次日就成立了,封钟庆担任总设计师,陆天放是他的助手。但凌大志一直不见踪影,大家都很着急。吃早饭时,乔兴剑向陶伟川汇报,说凌大志根本没出差,是被革委会关押了!众人听了都很吃惊。

“竟有这种事!”封钟庆愤愤不平,“无论给老凌安上什么罪名,他肯定无辜!”

陆天放是军人,说话很谨慎:“我看这事得慎重,但凌大志是我们需要的人……陶司令,能不能以‘七零八工程’的名义,先让他们把人放出来?”

陶伟川听说凌大志遭此劫难,也很吃惊,他跟凌家父子早有渊源,这十几年虽然没联系,岂能不知凌大志的为人?但仔细一想,又有些为难,便说:“部队有规定,不能干预地方运动。何况七零八工程事关重大,我们情况不明,可不能轻举妄动!”

他又问乔兴剑如何得知此事?乔兴剑不愿把凌丽扯进来,只说他在厂区散步时偶尔听人提起。他还建议道:“要不,先把厂革委的人找来,问明情况?”

陶伟川点点头:“也只好这样了!”

他立刻拨通了厂革委会,接电话的正是杨本和。他很机灵,善于窥测风向,只怕凌大志被扯出来对自己不利,这几天都窝在厂革委会。他态度谦和,忙问首长什么事?陶伟川开门见山,严厉询问凌大志是否被关押?杨本和一口否定,说根本没这回事。他又大胆谎称,说凌大志此刻正在回程路上。那时交通不便,一时被耽搁住也有可能……

陶伟川无奈,只得吩咐他:“那你们一定要想办法,尽快召回凌大志!”

“好好,请首长放心!”杨本和放下电话很气闷,他自以为此事做得机密,连革委会成员都不大清楚,陶副司令怎么知道的?他还想阳奉阴违,但时间紧迫,也很难拖下去了。

陶伟川更是难以委决,情知此事必有蹊跷,但谁都不清楚凌大志被关在何处?只有按下不提。晚上又在餐厅吃饭,乔兴剑首次正面接触杨本和,发现他就是那个矮胖子,试图用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宴席打动这批钦差。封钟庆和陆天放不动声色,陶副司令却毫不客气,又严厉敦促杨本和。杨本和唯唯诺诺,一对小眼睛滴溜溜转。乔兴剑在旁察言观色,立刻机智地断定,杨本和在这番打压下,今晚必有所为。他决定晚饭后再去跟踪杨本和。

杨本和把众人送回招待所,见他们又聚在一处商讨科研计划,便悄然退下。乔兴剑偷偷跟在他身后,杨本和毫无觉察。这天晚上没有星月,厂区只亮着几盏路灯。因为生产任务一直不饱和,厂里早就取消了夜班,每到晚上就显得挺凄凉。乔兴剑见杨本和潜回食堂,心中很诧异。他倚在一棵大树的黑影中等了一阵,才见杨本和又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饭盒。此人心思并不细,径直走去居然头都不回,乔兴剑很容易就跟着他,再不用掩藏。沿着一条厂区的内部铁轨线走了一阵,乔兴剑又感到紧张,他觉得这条铁轨线就是凌大志的救命索,也是一根系着凌丽的生命线,而她那希望的眼光正一直跟随着自己……

走了一阵,发现铁轨旁有座小山,杨本和走到山脚下的一道小铁门前,摸出钥匙打开了门,原来这是一个偏僻的防空洞,凌大志就被关在里面!洞里也亮着一盏昏暗的灯,凌大志无力地坐在一张破方桌边,他两天没吃饭,饿得饥肠漉漉。突然见杨本和打开铁门走进来,把一个饭盒打开放在桌上,热气腾腾的香味直扑鼻子,竟是一盒鸡蛋挂面!

“你想干什么?”凌大志霍地站起来,知道对方绝对没安好心。

“我喜欢凌丽。”杨本和此时无奈,只得道出实情,“凌工,你如肯把女儿嫁给我,我立刻放你出去,参加一个新款飞机的研制项目——‘运十’,又叫什么七零八工程?”

“运十”?凌大志又惊又喜,前不久西安飞机厂传来消息,他们正在研制“运七”,没想到这么快,“运十”就要上马了!看来中国的航空业又要腾飞了!

“怎么样?”杨本和见他踌躇不语,不免得意洋洋,“今后我做你女婿,肯定能排上用场。你还不快答应?以你的技术本领,今后这飞机厂,还不是我们翁婿俩说了算?”

“你放屁!”凌大志气得不行,顺手抄起那盆热汤面,全都倾倒在杨本和身上!

杨本和满头满脸都糊着面条,汤汤水水流了一身,也气极地跳起来,“你疯了!你想干啥?你要弄清楚,你这条小命,还捏在本大爷手里!”

“哼!士可杀而不可辱!”凌大志凛然有几分士大夫的气势。

杨本和也气得不行,他顺手往下搂着面条,一边顿脚往后退,一边狠狠嚷道:“好啊,你们父女俩都一样,死臭死硬……你们等着,我可不是好惹的!”

凌大志急了,上前一步抓住他,“你把丽丽怎么了?”

杨本和得意地捌开他的手,“哼,她的小命也捏在我手里,全凭大爷我一句话!”

凌大志恼怒地说:“你这个王八蛋!不得好死!”

杨本和连忙溜出山洞,一边说:“那咱们走着瞧……”

乔兴剑躲在暗处看清了这一切,他见杨本和一脸狠毒,知道他会想办法报复,首先遭殃的肯定是凌丽那个弱女子!他顾不得凌大志,急忙跑出山洞,沿着铁轨摸回招待所。一屋的人正在讨论如何攻关,乔兴剑闯进去就说,他知道凌大志关在哪儿了!

听说了详情,众人立刻大哗,都是又气又恼,愤慨不已……

封钟庆忍不住拍案而起,怒喝道:“太不像话了!他竟敢这样!”

陆天放也对陶伟川说:“陶司令,事关重大,应该让他们赶紧放人!”

陶伟川却在沉吟,想了想,就打电话找来几个革委会的人盘问,众人却一直受杨本和蒙蔽,只说凌大志犯了错,致使厂里事故频发。封钟庆根本不相信,忙说据他了解,凌大志绝非那样的人。但陶伟川更加踌躇,他此行责任重大,不愿去干涉地方上的事。

乔兴剑见首长犹豫不决,焦急而无奈。他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跑出去。天空中飘起了雨点,还刮起一阵阵小风,等他找到那座仓库,已经是风声大作,雨也下得很大了。狂风暴雨厮打着孤零零的破仓库,乔兴剑似乎看到那间仓库在颤抖,在摇晃……乔兴剑害怕了,他平生第一次产生了害怕的感觉——他害怕一样珍贵的东西会在这风雨中破碎!

仓库里也在下小雨,原来是屋顶漏了,雨水一滴一滴流下来,渐渐打湿了凌丽的衣衫,她却无处躲藏。风也在撼动着那扇门,它似乎经受不住这番风雨的摔打。凌丽倚在物资品袋上不住流泪,这一整天她的眼泪就没干过。她觉得自己被遗弃在这里了,陪伴着她的只有恐惧和孤独。连续两天的折磨让她苦不堪言,她只能无助地在心里呼喊着:

“爸爸!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啊!”

她又想到那个“解放军叔叔”,心情才渐渐平复,眼神不再恐惧,充满了希望。她又在心里祈祷着:“既然风雨都来了,只能坦然面对,总有云开日出的时候……”

突然,仓库门锁“咣啷”一响,杨本和气呼呼冲进来,两眼闪着凶光,朝她扑去!此人连续被凌家父女拒绝,羞愧成怒,决定用强。他回宿舍换了衣服,就直奔这里。

凌丽看见他,连忙闪开,尖叫起来:“哎,你想干什么?”

“我想吃了你!”杨本和狞笑着,伸手抓住了欲跑开的凌丽,“你的肉一定很香!”

黑暗中,两人的脸距离很近,凌丽发抖了,挣扎着想逃开,杨本和却使劲抓住她,撕扯着她的衣服,竟想强暴她!凌丽拼命反抗,渐渐气力不支,被他拖倒在地……

“你滚!快滚!”凌丽声嘶力竭地叫道,“我要喊人了!”

“你喊吧!”杨本和得意地笑着,“在这个鬼地方,没人能听见你的喊声……”

凌丽绝望了,她只能拼命地可怜巴巴地挥着两手去打杨本和,不让那张肮脏的脸靠近自己。但她已被对方按在地上,撕破衣衫,想逃逃不掉,想躲躲不开,还能抵抗多久?

杨本和正欲霸王硬上弓,突然脑后的头发被一只强硬的手揪住,然后自己就像一只小鸡似地被人拎起来,摔在地上!原来是乔兴剑尾随而至,冲上前来,一拳打倒了他。浑身颤抖的凌丽睁开泪水模糊的双眼,见是乔兴剑冲进来相助,感动不已,泪流满面……

乔兴剑连忙扶起她,亲切又温和地问:“你没事吧?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凌丽使劲摇摇头,哽咽着:“幸亏你赶来了……”

杨本和被打倒在地,回身一看是那个威武的军人,也慌了,想逃走,又被乔兴剑揪住。他厉声喝道:“你往哪里跑!跟我去见首长……”

凌丽也冲上前去,打了杨本和两耳光,骂道:“你这个禽兽!”

风雨交加中,他俩合力把杨本和揪出仓库,带到厂办公室。事情闹大了,厂革委会的成员和陶伟川等人都来了。凌丽痛诉杨本和想强暴她,在那个年代,这是最不可饶恕的罪名,即使未遂,杨本和还是被当场撤去革委会一切职务,勒令他回食堂去听候处理。紧接着,乔兴剑又带凌丽和众人赶往防空洞,救出了饿得奄奄一息的凌大志。

“爸!”凌丽哭喊着扑到父亲怀里,泪水长流,倾泻而下。

“女儿,你跟着爸受委曲了!”凌大志似乎明白了一切,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封钟庆激动地上前握着凌大志的手:“老伙计,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当然记得!”凌大志激动地拥抱了封钟庆,又看向众人,发现了陶伟川,连忙踉跄着上前,抓住了他的手,“陶司令,你们,你们是来研制新飞机的?”

“对,是一款新飞机,中央命令,国家任务!”陆天放在旁边好奇地打量凌大志。

“太好了!”凌大志更加握紧了陶伟川的手,“陶司令,我一定要参加!”

陶伟川望着他殷切而热烈的眼神,自己也是热泪盈眶,又使劲拍拍他的手,“你现在什么都别说了,快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以后有你干的!”

在食堂里,吃着热乎乎的鸡蛋面条,听凌丽介绍了面前那个伟岸的年轻人,就是想办法救出了自己和女儿的部队飞行员。凌大志只是感激地朝乔兴剑点点头,表情沉静而淡漠,也没跟他说什么。他的心完全被新任务抓住了,根本没有心思来管别的。

在陶伟川的干预下,凌大志头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很快都一一撇清,他被任命为“运十”副总设计师。凌丽也高兴地回到车间,愉快地车起零件。她并不喜欢干车工,只因初中毕业那年,一场运动来临,学校都停课了,接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父亲便让她去读空军技校,幸运地分到厂里。但她不想当工人,她的理想也与工人无缘。此时经历一番磨难,再投身这间高大的厂房,她突然觉得自己视野开阔,心胸博大了。以前她并不喜欢的机床隆隆声响,现在听来竟有了崭新的意义,让她心里油然产生了一种劳动者的庄严感……

“难道是因为我认识了他?因为我干的一切都与飞机有关?”凌丽在心里暗暗诧异。

不知不觉的,她就想起了乔兴剑,那个高大魁梧的飞行员,她忘不了他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她不得不对自己承认,这是一个非凡的男人,他显然很能吸引女孩子……

这时她听到一个消息:乔兴剑要离开工厂,回部队了!

告诉她这件事的是陆天放,他刚认识凌丽,于是含蓄而谨慎地说,由于乔兴剑行为冒失,干预了地方上的事,陶司令命令他立即回部队去做检讨,暂时停飞。

“不,他都是为了我!”凌丽一听,就失声叫道,“怎么能这样?”

陆天放笑了笑,“我知道他救了你们父女俩,所以才来告诉你,让你去送送他。”

打听到乔兴剑的飞机很快就要起飞,凌丽不顾一切地停下机床,奔到机场。她慌不择路,在半人高的荒草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上气不接下气。跑到机场,远远就看见一架飞机停在跑道上,旁边却空无一人。凌丽正在忐忑不安,突然看见乔兴剑的身影从机身后闪出来,他仍是穿着那一身飞行皮衣,显得比平时更威武高大。凌丽看见他立刻长吐一口气,紧接着又不禁后退一步,差点跌倒,似乎被自己的行为吓坏了……

乔兴剑连忙冲过去,握住凌丽的手,连连问,“你怎么啦?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送你,不应该吗?”凌丽稳住神,冲他一笑,“你要走?怎么也不告诉我?”

“我怕影响你工作。”乔兴剑见她跑得两颊绯红,眼睛湿润,也不禁感动。

凌丽又松了一口气,指指飞机,“那是你要开的飞机?”

乔兴剑笑起来,“不,那是我要搭乘的飞机,也是你们厂里刚修好的……”

凌丽这才想起来,他已被停飞,于是愤愤不平。“领导上怎么能这样处理你?”

“别说了!”乔兴剑谨慎地看看四周,“飞机还有一小时起飞,我们去走走吧……”

两人离开跑道,在齐腰深的野草里漫步着,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凌丽第一次跟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在一起,竟有些惶惶不安。她能感觉到一股热腾腾的气息,正从身边那个伟岸的躯体里不断发出来,使自己对他产生了一种亲切感,却不清楚那是什么?其实这就是男性对女性的吸引,那是一股阳刚之气,青春勃发,坚实有力。凌丽刚满二十岁,情窦初开,对这种朦胧初恋,有一种并不确切的感觉和情愫。她只是感到一种苦恼,因为她不想离开这个男人,她甚至想每天都能看见他!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这就是那个年代里,青年男女接触后便可能发生的事——她和他已经不可避免地相互吸引了!

作为一个飞行员,乔兴剑心地磊落,性格爽朗,毕竟处世早,心智要比凌丽成熟得多,他见凌丽一直不说话,就微笑着问她:“这些天,你过得还好吗?”

凌丽怔怔地望着他,发了一阵呆,才点头说:“我很好……你呢?听说你是为了我和我爸,才被调回部队的?我觉得这很不公平,我找陶司令去!”

乔兴剑连忙拉住她,“别去,我应该回部队,我本来就不是专机飞行员,而是试飞员。”

“试飞员?”凌丽听说过这种职业,但并不很清楚,“听说那都是飞行尖子?”

“是的,我21岁就当上了试飞员,在我们试飞团,飞行技术也是一流的!”乔兴剑像是在给凌丽打气,又像在鼓励自己,他两眼望着天空说,“不少人都认为,干这一行挺危险。但我喜欢!试飞事业考验我们的意志、胆量和品德,更考验我们的信念、智慧和忠诚。让我们以科学的态度,无畏的勇气,献身的精神,来为每一代飞机试航,这不挺有意思吗?”

“天哪!这有多危险……你就不怕摔飞机吗?”凌丽不禁缩了缩脖子。

乔兴剑幽默地笑了笑,“人类的理想,就是像鸟儿一样拥有翅膀,可以自由地在天空中飞翔。虽然天空中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

“后两句是泰戈尔的诗!”凌丽眼睛闪亮地看着他,“没想到你竟然读过他的诗!”

“怎么?你以为我们当兵的,都是没文化的老粗?”乔兴剑诙谐地看着她。

凌丽有些不好意思,就走到一边去,“我也喜欢诗,还写过几首……”

“哦,读来听听。”乔兴剑走近她,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似乎夹着一丝甜味,虽然只是随风飘过,但他却敏锐地抓住了,就像他在天空中能抓到鸟儿飞过的痕迹一般。

他身体微微一震,哦,那是少女的体香……是清香,真正纯粹的清香啊!

乔兴剑不禁望了凌丽一眼,见她脸庞清妍明丽,身姿婉约娉婷,内心又是一动。两人的眼光在空中交汇了,凌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她也是心中一动,猛地灵感勃发,望着身边的荒草,浩渺的天空,远处的飞机,突然就有了一种诗情画意。

“龙思深海,雕盼青天,须眉志,巾帼愿。行前已觉试飞险,去后更知创业难。雕塑生死,点缀人间,山长水阔情宽。此身不与时光老,壮心永随征程远。”

凌丽缓缓念道,似乎这首词早已在她心中酝酿完成,现在只是完善而已。

乔兴剑完全呆住了,沉默半响才说:“好诗!真是好诗,太棒了……”

“这不是诗,而是一首词,名字叫做鹊桥仙。”凌丽心思灵动,又含有深意地问,“你知道鹊桥吗?听说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乔兴剑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一切。年轻人的恋爱就这样简单,尤其是初恋。一两句话,几道眼神,加速的心跳,再加上年龄容貌又相当,这事儿就明确了!但乔兴剑又当别论。他是试飞团的飞行尖子,重点培养的对象,为了这样一个人才,国家投入了很多,可以说他是金子堆出来的!而他的回报应该是一直在蓝天飞翔,天仙下凡也不能打动他。直到三十岁,才由组织上给他介绍一个其貌不扬、但政治上可靠的女人成家。他现在刚满23岁,至少还有七八年才能谈恋爱!但眼前这个年轻姑娘,分明是他渐渐心仪的人……

凌丽见他沉默不语,似乎也明白了他的心思。昨晚她在那个破旧的仓库里,被狂风暴雨挤兑了一夜,又被孤寂恐惧折磨了一夜,还让泪水滋润了一夜,思念陪伴了一夜,盼的不就是眼前这个伟岸的男子吗?如今雨过天青,风和日丽,她有什么话不能对他讲呢?但她什么也不敢说,因为她还不习惯冒味地向一个男子开口,于是也只好沉默着……

机场路荒草萋萋,天地间晴空万里。两人都在希翼着什么,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还是乔兴剑爽快,他没有转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在我看来,你就是天上的仙女。你愿意给我写信吗?让我们用一封封书信,搭成一座鹊桥吧?”

凌丽又惊又喜,顿时满脸通红,欢快地笑起来,“好吧,我们通信。”

乔兴剑点点头,又郑重地说:“我还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时,你们的运十飞机已经研制出来。那我一定会要求领导,让我去试飞这一款新飞机!”

“可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车工啊!”凌丽张口结舌了一阵,才不好意思地说。

乔兴剑似乎明白她的心思,又笑道:“看来,你对自己的工作并不满意?”

凌丽强自镇定,不好意思地问:“你都看出来了?是的,我一直想干点别的……”

“别干那些,就干飞机!”乔兴剑用一个飞行员特有的坚定语气说,“相信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干的就是这件事——让人类插上翅膀,飞向蓝天。我们中国,需要自己的飞机。我也在期盼着,等待着,能飞上你们研制出来的飞机!”

凌丽震惊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仔细端详他的脸庞。她发现这张脸除了英气之外,还有一点她不熟悉的坚定信念。她猛然想到,如果真有那一天,他能试飞本厂研制的飞机,该是怎样的光荣!但现实却严峻地摆在他们面前——她目前只是个小车工!而他呢,已经面临停飞,这是对一个飞行员最严厉的惩罚,他这一生可能就毁了!他居然还在说这些!难道对他来说,飞行比什么都重要?或者是他这一生,都将把事业凌驾于一切之上?

她还想跟他谈下去,但时间紧迫,顾不上再诉说衷肠。乔兴剑看看手表,起飞时间快到了。凌丽也知道,他们分手的时刻来到了!于是一阵痛苦袭来——她不知道今后还会不会再见到他?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前途难测的未来,立刻一层层将她缠绕……

乔兴剑却能沉住气,他后退一步,严肃地给她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大步离去。

凌丽深受感染,似乎已被他的憧憬打动,但不知这话能否应验?她默默目送乔兴剑走开,抬头望着不远处的青山,两句小诗又涌上心头:“且等明朝再相见,携手重登峻岭上!”

她迅速奔到跑道上,只想亲眼看着那架飞机离开。就在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鸣中,在这只巨大的飞鸟即将腾空离去的那一刻,凌丽突然明白,她不仅爱上了这个飞行员,也因此而爱上了飞行事业!也许从此她这一生,都将跟祖国的航空工业结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