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元璋亲自布阵,再次对汉军发起了猛攻。

朱家军像疯了一样冲锋向前,汉军先头部队有点抵挡不住,被杀死、溺死者不计其数。但之前在龙湾之战中投降的张志雄,却因桅杆折断造成船体行动困难,被汉军船只团团围住,箭雨枪林从天而降,走投无路的张志雄只得自刎而死。

第一轮交锋之后,汉军先头部队纷纷后撤。不一会儿,一个惊人的场景出现了——汉军巨舰以铁索连接为阵,其旌旗楼橹,望之如山,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元璋见状,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一旦刮起大风,那么这支汉军势必在劫难逃;忧的是如果天气仍旧晴好,那么要打破汉军这种阵势,恐怕难上加难。

鄱阳湖水面宽广,汉军庞大的舰队得以全面铺开,船小力竭的朱家军不禁有些胆战心惊。随着元璋一声令下,众将士只好拼死冲锋,希望能将对方的气势压下去。

在激战过程中,力图一展长才的丁普郎更是奋不顾身。与汉军船只接战后,他立即率部攀上敌船,试图施展陆战的优势,可是由于后援跟进不力,丁普郎部很快就陷入了敌人的重围之中。他的部下伤亡殆尽,丁普郎自己也身被十余创,眼见后退无路,只得拼死一搏,一时间杀得神哭鬼嚎!可就在这时,丁普郎一个不防备,竟被一员敌将直接用刀砍掉了脑袋……

然而,令汉军更加惊悚的是,已经身首分离的丁普郎居然立于船头而不倒,而且手上还握着自己的长刀,人虽死,神却未死!汉军中有认识丁普郎的人,见状后不由得深为赞叹道:“一代狂人,真是名不虚传!”

在这一轮的进攻中,朱家军明显处于下风,不仅未能从气势上压倒敌人,连丁普郎、余昶、陈弼、徐公辅等将领皆相继战死。傅友德在进攻中表现得异常勇猛,他力挫汉军前锋,虽身被数创,斗志却丝毫不减。

如此残酷的绞杀,是包括元璋在内的朱家军广大将士都没有经历过的,随着战斗的进行,终于有人坚持不住,开始驾船后退。元璋亲自在后面督战,大声喝令,可将士们还是有点腿软,此时右军退却的迹象已经很明显,元璋下令一连斩杀了十余名军官,可仍然无济于事。

刘基趁机进言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先敛兵自守,再图破敌之计!”

元璋此时已杀红了眼,拒不服输,他大声道:“此时如果后撤,易造成军心崩溃,那时大事去矣!”

元璋继续督兵攻战,可是依然难以扭转局面,这时,侍立在一旁的郭兴也忍不住上前进言道:“不是将士们不用命,敌舰实在是太巨大了,若非火攻,实在无法打破敌舰的优势!”

“眼下无风,如何火攻?赤壁之战时,不但是黄盖的诈降计,更主要是东南风啊!你让咱有什么办法!”元璋着急道。

“主公,您乃是得天命之人,何不向上天求风?”这时一个声音突然说道。

元璋转头一看是郭英,他只得笑道:“咱可没有诸葛亮那本事!”

郭英微微一笑,道:“试一试嘛,主公您向来都是要雨得雨的,这回兴许也会要风得风!古来成大事者,好运也是不可少的,天命之验,证在今日!”

元璋有些被说动了,他目睹急剧恶化的战况,只得表示道:“好吧,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说完,元璋便走回了船舱,命人粗备了一些祭祀之物。他默祷道:“若天命在我之身,还请天帝赐以大风!”

祷告完成后,元璋继续督兵作战,但在心里还是忍不住期待着大风的到来。

这天午后,双方的鏖战仍在继续着,此时力抗强敌的朱家军已经精疲力竭,而汉军也有些后继乏力的迹象。元璋突然动了收兵的心思,期望到晚间能够与众人商议出一条破解敌阵的良策。

可就在这时,元璋身边的牙旗突然摆动了起来,他好奇地转头去看,这才发现一阵东北风已悄然而至,很快就席卷了整个湖面。风力越来越大,牙旗摆动得越来越厉害,元璋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厉害,郭氏兄弟见状,忙凑过来激动地单膝跪地说道: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主公已得天命!”

刘基也喜形于色,当即慨叹道:“乾坤之扭转,在此一举矣!”

东北风正是从朱部阵营向汉军阵营的方向刮去的,当张定边看到旌旗剧烈翻卷之时,不禁愀然变色道:“此系天意乎?”

当时冲在第一线指挥作战的是陈友仁、陈友贵及平章陈普略等人,张定边眼见大事不妙,忙请陈友谅立即收兵。然而因巨舰皆以铁索相连,一时间不易协调进退,结果张定边急得创痛复发,晕倒在地……

在开战之前,廖永忠就准备好了十几艘特别的“火船”,这些船上满载荻和芦苇,其中塞满了火药,上面还扎了一些草人,草人身上披好甲胄,各持兵戟,远看就如同真人一样。

在上午的对战中,为了保存实力,廖永忠并没有命部属全力死战,而以不退、不溃为底线。可是面对强敌的步步紧逼,他着实有些疲于应付之感,因此当大风初起之时,廖永忠不禁伏地长跪道:“感谢上苍成全永忠的功名!”

很快,元璋就发令给廖永忠、俞通海,命其迅速出动火船。两人随即带着一批敢死之士,操纵着首批七艘火船去敌群中放火,然后再用准备好的小船逃生。由于当时双方仍在混战之中,火船的伪装又做得非常好,所以起初并未引起汉军的注意。陈友仁还想着待从容退去后,由那些未以铁索相连的船只来殿后。

火船一路顺风而下,很快就冲到了汉军的船阵附近,起初汉军还有些不明所以,净用弓弩往那些草人身上乱射一通。等到敢死队员乘风纵火时,汉军将士才恍然大悟,可为时已晚!

风急火烈,须臾间火船就撞到了敌船上面,火借风势,再加汉军巨舰上本就有一些易燃、易爆的物品,很快,冲在第一线的几十艘汉军巨舰就被烧着了,一时间烟焰涨天。火势实在是太过迅猛,偏巧廖永忠等人最先瞅准的就是陈友仁、陈友贵和陈普略三位主将的座船,结果三人的座船都是最先被点着的,陈友贵、陈普略二人皆因逃避不及,被当场活活烧死。

本来陈友仁在火船靠近时已经发觉了异样,他如果当即换乘小船是可以逃生的,可是他不忍心抛弃部下独自逃生,更未料到火船的威力竟如此之大!而朱家军的战船也乘敌人陷入混乱之际用各种火器拼命开火,结果一举将汉军的数百艘舰船都给点着了,在这样巨大的火海与烟尘中,陈友仁也慢慢被吞没了……

为了逃命,汉军将士及船工纷纷跳入水中,朱家军又趁势冲出,斩首两千余级。经此一战,汉军死者大半,乃至湖水尽赤。

陈友谅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状惊得如癫如狂,他居然拔出宝剑,嚷嚷着:“快给我冲啊,我要找朱家小子决一死战!”侍卫和臣僚想要将他抱住,夺下他的宝剑,可是发了狂的陈友谅力量太大,众人根本无法近身,还有几名侍卫被宝剑误伤。

户部尚书罗复仁此时正在陈友谅身边,他不顾危险,冲上前去想要抱住陈友谅,结果不幸被宝剑砍中了大腿,当即摔倒在地。罗复仁不顾伤痛,坐在甲板上大喊道:“陛下快撤吧!陛下快撤吧!”

由于战场过于危险,陈友谅在当天开战时没有让达氏跟在身边,以免让她成为累赘。听说陈友谅发狂,达氏马上搭乘小船赶了过来,待她上了巨舰,离着好远就大喊起来:“上位保重龙体,上位保重龙体!”

癫狂中的陈友谅见自己的爱卿已倒在血泊之中,又见自己的爱妃狂奔而来,这才恢复了一点儿理智,丢下宝剑与达氏哭作一团。

汉军剩余的船队徐徐撤出了战场,许久之后,当陈友贵、陈普略等人的噩耗相继传来时,陈友谅还能勉强支撑着。可是当陈友仁的死讯传来时,他再也支撑不住了,竟口吐鲜血,一头栽倒在地。

晚间时分,陈友谅从梦中惊醒,又发起狂来。众人都劝不住,达氏也来解劝,但依然无济于事。就在达氏一筹莫展之际,张定边突然进来了,陈友谅一把抱住了张定边,忍不住痛哭道:“叫我如何向父母交代?老五、老七连尸首都找不见了,这是老天要绝我吗?”饱受打击的陈友谅一着急,开口闭口也不说“朕”了。

“衣冠冢也是一样的,长眠于鄱阳湖,与天地同乎不朽,岂不是好的?”张定边用力安慰道,“我们本就是提着脑袋出来打天下的,没有牺牲,何来天下?死生有命,何必如此?想那光武打天下时,大哥、三哥、二姐等皆为贼人所杀,光武不是照样得了天下?”

“友仁乃是依仗有年的膀臂,今后可如何是好?”陈友谅泫然道。

张定边急智道:“五兄之死,或恐也是天意!古往今来,为了皇权,多少父子反目、兄弟成仇的?唐宗宋宗,哪个不是如此?且成大事者,如那汉高,妻儿父母尚且不顾,更别说兄弟了。陛下还是要振作精神!我军虽遭此大败,可仍有求胜机会,明日我必再出战,再行斩首之计!料想那姓朱的必因得意而有所疏忽……”

陈友谅最大的心结,其实还是天命的问题,就出在这个东北风上,半天他才吞吐道:“为何我等就如此背运呢?偏就起了大风?”

张定边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词,缓缓答道:“古来王业,何曾是一帆风顺的?今日我等固然元气大损,可仍堪一战,只要能战,就不愁没有翻盘的机会!陛下是得天命的,如今又能顺应人心,天帝怎肯抛弃?那李察罕之辈,岂不是更走背运?望陛下振作吧!”

张定边把话说到这里,陈友谅才稍稍有些释怀。可是眼见今日的惨状,一向不甚体恤将士的陈友谅竟长叹一声,道:“为了争这个天下,真是留下了太多孤儿寡母,于心何忍?”

“此言差矣,陛下哪能有此妇人之仁!”情急之下,张定边也不顾陈友谅的帝王之尊了,“纵然我等不去争夺天下,姓朱的、姓张的就不争了吗?古往今来,没有我等来争,不还是一样白骨如山?”

陈友谅半晌无语,最后才恶狠狠地说道:“我要活剐了姓朱的!”

不过,陈友仁毕竟是陈友谅的谋主、智囊和主心骨,他这一死,就跟张士诚死了兄弟张士德一样。陈友谅的气势短了大半截,丧气不已,他只好把大半希望都寄托在了张定边的斩首行动上。

可是,张定边似乎已经看到了天意,他只有尽人事而听天命了。况且,他对陈友仁的感情比之对陈友谅的还深,友仁这一去,他的心也凉了大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