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鹏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那张扭曲变形的脸,承认老大哥的话并非虚妄。这家伙不但会使用权谋韬略,更不乏顽强拼搏的精神。不管他的对手是谁,他都会死磨硬缠下去,最后准能贏得一笔大注。自家兄弟可不能在这种水平和程度上与之竞争。

叶家驹也在苦苦思索着一些深层次的东西,包括骆天成说的接班人问题。他发现自己虽然在许多方面与此人格格不人,但骨子里却逃不脱一种更为深刻的影响。而想透彻这点,又令他心灰意冷。他把已经作废的公司和商场旧印笺全都掏出来,平静地放在桌子上。

“骆大哥,正如你所说,商场是要讲竞争的,但这竞争应该是公平的合理的。哪怕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然而无本万利的买卖究竟是荒谬的,难以成立的。即使是你骆天成也不可能一手遮天,蒙住江都市民的眼睛。趁我现在心灰意冷的时候,我们来进行一笔**裸的交易。如果你还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我也劝你接受我的价码。”

叶云鹏松了手,骆天成往后一仰,靠在沙上喘息着:“家驹,你应该相信我的明智,这会是一场成功的交易。”

叶家驹点了点头:“这是一场对你有利的交易:我们举手投降,撤出江都市,把大饭店、江天公司和商场全都留给你。但我担任法人代表期间所欠下的债务也要全部留下,还有我兄弟为修建商场而贷的款项,与上次背走的那三百万,也该由你来承当!”

“这样做很公平。”叶云鹏笔挺地站在那里,凝然不动的身躯在灯光下辉映出一抹苍凉,“债务应该跟着前景辉煌的大饭店走,跟着实际利润的商场走。我们则全身而退,另找一个地方去舔伤口……”

骆天成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满面笑容地抬起头来:“或许这样说太残酷,但事实上这交易并不公平。既然所有的经营亏损,都是家驹当法人代表的遗留问题,当然应该由他负责到底。至于那三百万,也是云鹏自己做计算机生意交下的学费,能让谁来承担这个前期行为?过去我在‘江天’时,没有插手过任何经营活动,也没有批准过一桩赔本的生意业务。相反的,还靠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为江天公司赚回来一百万前期费用,凭什么还要我担当这一世后果!在你们提出这个建议之前,自己就应该好好盘衡一下,想要甩掉这笔债务一走了之,有那么容易吗?”

叶云鹏又惊又气,瞪大了镜片后的一对眼睛,硬生生地说:“朋友,你也欺人太甚了吧?难道你真想把我们打翻在地,再踏一只脚?”

“这笔债务可不是个小数目呵!”一丝狞笑爬上骆天成**的嘴角,“足够动用法制力量了,对吧?”

叶家驹感到浑身的血直往上涌,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那你想怎么办?”

骆天成哼了一声:“很简单,你们兄弟俩立下字据,声明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永远承担起这笔债务,我就痛痛快快地放你们走!”

叶云鹏大叫一声冲过去,两手紧紧地扼住了骆天成的脖颈:“如果你想找死的话,这倒是个痛痛快快的办法!”

“快松手!”叶家驹喝道。

扭做一团的这俩人回过头来,只见叶家驹正漫不经心地掏出一把手枪,扔到沙发上,他的声调也仍旧是懒洋洋的:

“骆大哥,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围城只能围三面,不能围四面,你总该让开一条血路,放城池里的弟兄们出去逃生啊!如果你还要一意孤行,今天晚上就是众神的末日了!”

房间里闪电般地寂静下来,叶家驹则不慌不忙地抓起手枪,一边把玩着走到骆天成面前,直视着他说:“这是我跑西藏时买来防身的,枪里只剩下三颗子弹,恰好在场的人都有份。骆大哥,你就拿自己的命去赌这交易的成功吧!”

骆天成感动心口怦评乱跳,喉咙干涩得要命,脑海里倏地跳出“穷寇勿追”这四个字来。

形势就这么急转直下,当晚骆天成在黑洞洞的枪口威胁下,不得不答应退出商场,次日一早偕这两兄弟去工商局办理变更手续。然而他走进黑沉沉的夜晚又走出雾茫茫的凌晨时,态度已经判若两人。

其实骆天成并没打算和自己的妹夫当面对垒,虽然他确实想用恐吓的手段把叶家驹从江都地境上挤走;但在背后捅刀子的做法既容易又难以对付,同样能得到那种打垮敌手的快感。可惜眼下的争执并非一笔私人交易,他必须用合法、完美的方式去克敌制胜,而不能被钳制的那座小院里俯首就范。江都市的地盘大着呢!哪一个企业内部没有矛盾没有竞争?打得头破血流也是家常便饭嘛!满世界改革开放的新问题,政府部门到底又能解决多少呢?

走在阳光四射的市区街道上,骆天成已经坚信:自己这次还会赢!

他喜欢政府机关、行政部门这一类的地方。他喜欢那里冠冕堂皇的事务,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和权力蒿于一切的气氛。在那里高谈国家大事总让他感到兴奋。虽然他已经不可能在这一类场所里发迹,但他将在自己的王国里巩固基础,以便从另一个方向攀上权势的高楼,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但眼下他得扮出一个受害者的形象。于是这个大企业的主宰,便当着市工商局副局长的面,把这形象饰演得声泪俱下而又逼真。

“昨天晚上,这两兄弟用枪逼着我,要我交出公司、商场的执照和印章!”他指着叶云鹏说,“其实这家伙早就把公司的财产席卷一空,去滋养他的自留地了,我手里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现在他还要这么变本加厉。请工商局为企业作主,同时吊销江华计算机公司和江龙汽车修理厂的营业执照,所有江天公司的资产全部都要追回!

叶家驹感觉出他语调中的仇恨,不禁深深地战栗起来。而叶云鹏却当众抹下斯文的面孔,扑上前就狠狠地扇了骆天成一耳光:“狗东西!你怎么倒打一耙?他妈的还想斩草除根、斩尽杀绝啊?!”

“他打人了!”骆天成跳开一步,手捂着脸大叫起来。

“喂,你们怎么到了工商局还这么霸道?”不明就里的副局长也跳起来呵斥。

叶家驹忙拉了一把椅子往副局长的屁股底下凑,可怜巴巴地说:“局长,骆天成擅自变更江天的注册、登记内容,更换隶属关系和法人代表,公司的董事会成员都不知道哇!他这样做,是违反我们公司董事会章程的呀!我们也希望工商局为企业作主,把颠倒的历史再颠倒过……”

他不幸顺口溜出这最后一句话,恰好是跟着骆天成时的习惯用语,那副局长听了却大为反感。平时他就对这拨小痞子早有耳闻,亲眼目睹的情景更让他立场坚定。于是副局长便摆出执法如山的架势,正言厉色地说:

“谁承认过你们那个乱七八糟的董事会?现在国家对此还没有明确的规定,你们自己成立董事会有屁用?那捞什子章程有什么法律效力?还不是得服从我们工商登记法!告诉你们:这就叫做大法管小法!”

骆天成仍旧捂着脸,却没捂住脸上的笑意,叶云鹏在一阵冲动下转了个身,错误地更换了攻击目标:“这么说,工商局就可以不尊重企业的自主权,或者任意干涉企业内部的矛盾?”

副局长几曾在办公地点见识过这等锋芒毕露的人物?顿时涨红了脸,厉声说:“告诉你们:这件事决不是企业内部的纠纷,批准那个执照是市委市政府的决定,谁也无权再更改!”

这时,屋里屋外已是人声鼎沸,所有申请营业执照的、办理变更手续的从业者和工作人员,全都涌来看热闹。骆天成这才放下手来蛊惑人心:

“你们大家都瞧瞧,都瞧瞧……在工商局还敢这么耀武扬威,我们企业都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其实,有关这个公司内部的争变,和由此而起的商场风波,早已在江都市民中不胫而走。报纸屡次登载的启事,则作为正面消息,左右了公众的舆论倾向,因而受害者的形象就模糊不清。此时人们便纷纷扬扬地指责开了,叶氏兄弟作为肇事者也被推来搡去地夹在人群当中,隐入一个摇摇晃晃的正义与激愤的镟涡。而骆天成则趁乱溜走了。

他再一次被俩兄弟找到,是在市中心六层楼的一套新居室里。叶家驹怒目喷火地敲开了房门,后面浩浩****跟着他纠集的大军:崔启豪、何威,包括杜柯之都在其中。工商局对董事会的公然否决,反而使下野派形成了一种更为强大的打击力量。骆天成胆怯地驻足原地,现在他动弹不了,再也无法逃脱,只得摆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企图再次蒙混过关。

“喝!这么多兄弟来祝贺我乔迁新居啊?”他满脸堆笑地拉了几把椅子,“坐、坐、坐……大家请坐嘛!”

叶家驹不声不响地走近他,猛然一把抱住他就往阳台上拖,一边厉声喝道:“姓骆的!今天我跟你无话可说,就一块死在弟兄们面前吧!”

“兄弟,有话好好说嘛!”骆天成使劲抵抗着。但一人拼命,万夫莫当,他仍被踉踉跄跄地拖出好几步。

何威上前抡圆了骆膊,一拳击到他的脑门心:“你太卑鄙了!怎么连我的汽车修理厂也想一锅端?”

骆天成“扑通”摔在地上,鼻里嘴里淌出几股鲜血。他索性倒在一张水磨石圆桌下嗷嗷大叫。叶家驹怒气冲天地扑过去,又强拉硬拽着他的身子,大声说:

“反正我也没有活路了,我们俩同归于尽,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骆天成拼砣用脚抵住石桌,不顾体面地干嚎起来:“救命呀!快来人哪!”

“你们要干什么?”随之从内室奔出一个满面热泪的女人,一屋子的男人都傻傻地呆立住了。

骆小霞早就看出来,自己夹在大哥与丈夫之间是个历史错误。她自觉地远离这群心比天高的男人,专心营造小家庭的温馨,把养育儿子当成是自己毕业的事业。她是那种很有女人味儿的女人,室二厅的居室被她布置得尽善尽美。但这和平的小天地仍未能留住战争之神,叶家驹除了回家度周末外,日夜都征战在自己的疆场上。而骆小霞则很少走出家庭去看整个世界。做丈夫的自然希望就此便能蒙住妻子的眼睛,不让她看到外面的黑暗与丑恶,所以闯**江湖的事回家并不吐露分毫,由此便感到这份爱与这个家庭的弥足珍贵。做妻子的本来也情愿安安份份守着丈夫,守着一个温暖安宁、无风无雨的小窝,然而外界的纷乱与困扰总要来打破这平衡的结构。尤其是近日来,江天公司的法人代表之争,已在全市范围内掀起轩然大波,不可能不传到骆小霞的耳朵里。至爱亲朋之间打得冤冤不解,也真可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了!

现在她百感交集,悲愤难抑:“大哥!家驹!你们不要打了!我求求你们,离开这个公司,思掉大饭店,大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

骆天成也是羞愤难当。他在这唯一的同母异父的妹子面前,始终都是个挺直了腰杆的堂堂男子汉,今天却像一个躺在烂泥淖里的无赖。叶家驹这边厢也是投鼠忌器,不愿意把一向和稀泥的妻子拖进水火之中。与此同时,他们双方都明白了些什么:叶家驹知道骆小霞一直背着他跟其兄长联系不断,骆天成也知道兄弟们今天为何能认清路线找上门来了。

其实骆小霞的单纯愿望不但有违这两个人的初衷,也不会被在场的其他人所接受。然而兄弟们冷眼旁观,也都清楚在这情势下便无戏可唱了。何威遗憾地咂着嘴,叶云鹏烦躁地摘下了眼镜,而杜柯之却上前低声地劝慰着小霞。骆天成则趁机爬起来,一场火并就此烟消云散。

叶家驹胸口憋闷得发胀,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咬紧牙关走上前,给了骆天成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这个人什么都不缺,就缺一样:德!”

他厌恶地转身离去,悲哀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灵。

江都市的市民们都看到了报纸头版前后登载的那两则启事,但谁也没有齐长瑞所受的震动大。在叶氏兄弟去向他汇报情况之前,他已经听说了有关的传闻以及市里的态度。然而这哥儿俩朝他讨教,副省长却皱紧了眉头只吐出一句:“这件事搞得太不像话了!”

齐长瑞有自己的难处。其时正逢省政府换届,他首先要考虑期满后如何再任一届的问题。虽然政府工作会议上有人提出了他兼任大饭店董事长的问题,认为这是政企不分的典型,然而正因为是典型,其意义才更加不可估量。当初,几乎每位省级干部都抓过一个大有作为的合资项目,但唯有他的运气好,唯有他运作成功了。如今为了适应改革开放的新形势,省里反倒有可能因这举足轻重的项目,而让他再任一届副省长。值此关键时刻,江天公司内部却闹出这么大一场变故来,使他的处境更显其错综复杂和掣肘难園。骆天成此举脱离了省里的控制,下一个大动作的目标是什么?齐长瑞闭着眼睛也能揣测到。如再坐视这一切发展下去,无异于自断后路。他把多重利益权衡了许久,终于在省里召开的人大会议上,和颜悦色地叫住了徐冠华,问他是否知道此事?市里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市委书记的回答也很巧妙:“这是企业内部的事,我怎么弄得清楚?该公司归属市工商局核准登记,也符合两级分权的精神嘛!”当时会上正在议论江都市计划单列的事,齐长瑞竟被顶得无从开口。他还怕将对方激怒了,反而把自己“政企不分”的问题重新端出来。赵枫去了香港,洽谈工程总承包的事,身边一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叶家兄弟这会儿找上门来,副省长倏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虚弱……

“齐省长!”叶家驹又一次恳求着,“骆天成的下一步肯定是搞大饭店,而徐书记在背后如此为他撑腰,目的也很明确了。现在我们的处境可谓唇齿相依,这事还请省里拿个主意吧!”

“唉!市里是无政府主义,省里呢,是无主义(主意)政府……”齐长瑞喃喃地说,“这件事还是你们企业自己处理吧!”

叶云鹏走出省政府大楼时义愤填膺,“妈的!红道走不通,咱们只有走黑道了!”

当天晚上,“流亡政府”就在“江天”的小院里召开了紧急会议。除了崔启豪与罗婕去深圳办事以外,其余靠边站的董事们都荟萃一堂,气氛空前地热烈与兴奋。叶云鹏慷慨激昂地做战前总动员:

“恩格斯说过,在大财富背后必有大罪恶。当今的中国呢?是在大财富背后,必有大动作!骆天成只动了动嘴皮子,说服和收买几个政府官员站在他那一边,仅花了几十元手续费,便把价值一个亿的大饭店,和价值几百万的商场弄到手,就因为他认准了当今仍是权力干预经济的局势,既然这件事已经不是经济活动了,我们也要采取一些非经济手段。现在省、市两级政府都各有各的难处,谁也不敢公开站出来讲话。如果我们把事情闹大,把工商局也打成是非人,省、市头头被逼无奈,就非得出面解决问题了!”

“嗨!何必搞得那么复杂?”何威不在意地挥挥手,“我派一辆车出动,撞断骆天成的双腿,看他还敢不敢满世界折腾!”

“不行!”叶云鹏瞪了他一眼,“你那是小米加步枪,解决不了现代战争。”

叶家驹此时才沉痛地开口:“自古知兵非好战,人的本性都是酷爱和平的。我们这次是被骆天成逼得无路可走了,只有用鲜血来唤醒江都市的民众。”

“哎,江都市的民众对这一套可是见惯不惊了!”杜柯之不以为然地说,“二十年前,骆天成所领导的‘红卫东’曾面对整整一个野战军团。那时他就说过:何不用几百个‘红卫东’战士的生命,去换取支左部队的一声枪响?如果不是他用武斗将野战军打成是非人,也爬不上革委会的宝座呀!”

“那么,我们今天就用几百名工人的鲜血,去换取骆天成的垮台!”叶家驹目光坚定地扫视着众人。

他的兄弟立刻挽起袖子,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妈的!我们就选中三天后开战!因为那时徐冠华将去北京开会,无法在江都控制局面。”

杜柯之吹了一声口哨,又加上一句幽默的注解:“为什么要在那天剌杀列宁?是因为捷尔任斯基到彼得堡去了!”

“呀……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听说白宫里的雕像都是**……”何威怪腔怪调地学着地方戏曲,“这下,我那个修理厂的人可就大显神威了!醉打蒋门神,夺回快活林,再把西门庆从那狮子楼上掀下来游街示众!”

“且慢!”叶云鹏不悦地瞥了他一眼,“斗争要有理有利有节,还要讲战略战术。如果乱来,小则把事情搞砸,大则影响了改革开放的局势,这个责任我们承当得起吗?”

何威不禁悻悻然。叶家驹又沉思一阵,猛地昂起头来:“有了!动手那天,你们就在商场朝我开炮。然后再想办法,把武斗的罪责推到那个侯斌身上……”

“好!”叶云鹏高兴地一拍大腿,“那我们就作它一个局,也叫国会纵火案!不过次序得颠倒过来——先教训那卖国求荣的小子侯斌,再让工商局的脓包们误人白虎堂!”

杜柯之眼见得群情激昂,便无可奈何地压低了声音:“但这方案要仔细研究,而且还要绝对机密……”

看着“江天”智囊团那三个头颅挨到一处,何威便感到受了冷落。他刚才想附庸风雅,却被叶老二抢白了一番,心里早就不受用了。于是大叫道:“还研究屁方案?临场发挥,打了再说!”由于此人是一介武夫,底下的官兵自然也是粗人一帮,在复杂的争斗中便有可能敌我不分。但当时在场的人谁也没想到这点。复仇的火焰燃烧着他们,血淋淋的快感刺激着他们……结果,方案策划得详尽周密,具体执行者却是心中无数。

侯斌已经像模像样地盘踞在商场的地下室里。骆天成果真放手让他管理,但他还嫌匹马单枪人手不够,又千方百计地拉拢赵建反戈一击。罗婷只有跟着江天公司的原班人马落荒逃,对于“有奶便是娘”的商界英雄,从此也能掂得出几斤几两了。其实赵建与侯斌在本质上就很接近,他们眼里看到的,耳边响着的和心里揣摸的,都是金钱那明晃晃的亮光,又如何会觉得世间还有真情在?这俩人凑在一起也算相得益彰,竟把个商场管得井然有序。此时除了在二楼搞家具展销的崔启豪毅然撤离外,其余走投无路的商家已举手投降。但坚守阵地的俱是些无聊寂寞的闲人,因为自己商品世界的单调疲软,便需要把场主的酸甜苦辣也当作生活的调味物;一想到活得更其糟糕的还大有人在,就觉得自己的日子反倒有滋有味起来。

一群民工打扮的汉子走进江天商场时,只见这两个男人正倚在柜台旁放声逗乐,彼此放肆地开着玩笑,取笑周围的世界,也取笑他们自己。

“妈的!叶家驹还吹嘘他是不可战胜的,报纸上一登、工商局一撵,他小子就束手就范了!”侯斌弹了弹脑门,“骆天成这玩艺儿确实管用。人家使得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