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舒亦凡就决不会忘记自己的牢狱之灾。日复一日,触目所及的都是最不忍睹的场面,除了饥饿、屈辱和绝望,再没有别的东西。他完全是凭着自信、坚韧的性格和非凡的意志,才活着走出那个十年浩劫的地狱。与此相比,美国的生活热烈、紧张而有节奏,有雄心、有智慧、有胆识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生存之地。当然,妻子的姨妈也为他打开了社会名流的大门,使他能有云集知识、聚敛财富和施展才华的机遇。但这一切只激起了舒亦凡重新报国的万丈雄心。这个重要决定显然改变了他的整个生活。妻子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安排,但却忧心忡忡地留在大洋彼岸。她认为舒亦凡本身就是一段传奇的故事,但每掀开新的一页都让人不忍卒读。他的创业道路总是关山万重,然而他在攀登新的高峰时仍不知疲倦。其实这世界上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便可遮住风飘雨淋,又何须拼死夺标、浴血奋战呢?舒亦凡却认为这正是女人缺少创造力的地方。成功和不断超越成功。在男人心中激起的情感**,并不是鲜花、美酒,或他人的赞扬、钦慕这类轻飘飘的东西,而是一种更为沉重更为深刻的内容。男人的梦想犹如竞技场上无休止的拼搏,虽然输贏的概念不尽相同,一样得用毕业的精力去实现它。因而他跨越国门之后就长驱直人,连头都没有回过一下。
云帆产业投资公司经过几年的艰苦奋斗,终于取得了今天的辉煌成就,其发展过程本身就可以写一部小说了。舒亦凡的喜怒哀乐都被这项富有创造力的工作所占据。公司就是他包罗万象的全部生活。怛近两年来,他却感觉到了深深的烦恼和痛苦:为公司头头之间日益激烈的争权夺势,为贪欲给人们造成的种种利害冲突,为对手隐藏在工作矛盾背后的险恶用心,也为了自己那段抹不掉的历史和青春。
他的对手紧紧抓住这个有争议的问题不放,必欲给他扣上“三种人”的帽子而后快。他托孙杰璐转呈上级的申诉报告却如石沉大海。两周前,吴轩竟拿来上级部门做出的有关结论,逼他在这份荒谬的处理意见上签字。舒亦凡愤怒地拒绝了。迄今为止,他还没有留下过这类白纸黑字的印迹!然而吴总紧接着拿出一一叠匿名信,却让他不寒而栗——那刻骨的仇恨、恶毒的字眼和内行的分析,都明确无误地来自骆天成的手笔,他知道自己又结下了一桩冤仇。这个新敌人不仅对他的历史问题纠缠不休,刻画剖析得人木三分;还将他与罗婕的那段故事也端出来,却指鹿为马胡诌一通;又将罗婷与他的海南之行也编派进去,而且生拉活扯了许多令人发指的内容……舒亦凡惊骇地翻看这叠日期不同邮戳却相同的信件,不相信那些简单罗列事件的纸页与充满报复心理的文字,便干巴巴地总结了自己的一生。难道一个人的生活竟能被扭曲成这种样子吗?在名利场的竞争中,一条生命还能否保留点感情的色彩呢?
罗婷恰在这时乘着一只断了桅杆的破船投奔“怒海”。舒亦凡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正确掌握风向成为这艘船的导航人了。他正在建设或还想建设一些更有价值的项目。他必须将精明强焊、敢作敢为与足够的小心谨慎结合起来,靠本能判断和决定在什么地方应该大胆进攻主动出击,什么地方又应该委屈求全甚至服从另股势力的羁绊,这样才能轻舟越过万重山,在其他方面取得巨大的突破性的进展,开创闻所未闻的并且欣欣向荣的新局面。
因而他在罗婷递交“国书”的次日,就召集了公司的有关人士,慎重讨论“江天”挂靠“云帆”的问题。
现在麦俊庭、孙杰璐、钟子文和他团团围坐在一起,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盘旋着各种念头。外面的一切工作仍在正常进行,持续不断的电话铃声,计算机键盘的敲击声,和职员偶尔提高嗓门的只言片语,在公司里组成了一曲激烈的交响乐……但只有深人到这间气氛异常严肃的办公室,并且通过这场颇有气势的战略部署,才能接触到这部巨大的工作机器的齿轮,知道它们是在如何炽热与疯狂地转动着。
“诸位,情况你们都清楚了吧?”舒亦凡坚决地用手敲击了一下桌面,试图将人们的思绪集中起来,“我们抓紧时间,讨论一下是否合作与怎么合作的问题。”
麦俊庭头一个发言,脸上仍是冷冰冰地不带任何表情:“我先谈点看法。大家都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反对冒风险,近几年本公司的发展势头很好,各地的分公司也是稳步、飞速地发展着。现在我们已有可能跻身于国内第一流的大企业之列,因而我反对再次进军西部。那里的问题很复杂,地方政府中的保守派旧势力也很有特权,江天公司内部的两大派斗争义如此激烈,不但烽烟四起,甚至还发生过流血事件……这个风险不值得冒!何况,有关部门继续对企业进行清理整顿,就连我们这种正规经营的国家大公司,重新登记的执照仍迟迟未能下发,在外地发展分支机构的事就更要慎重。众所周知,国家工商局那一关可不是好过的!”他的话音刚落,钟子文便急不可耐地反驳:“我觉得这个风险值得一冒。江天公司这般风云险恶,朝不保夕,我们正可以逼着他们低价出让大饭店的股份。这块肥肉送到嘴边都不吃,我们岂不是大傻瓜?”
此人面色红润,皮肤也保养得很好,身上却微微发福了。自从调到这个公司来独挡一面,他还没有什么特殊的建树,接管的几项经营业务也是互不关联支离破碎,并且轻飘飘的分量不足。碰上大饭店这样有利可图的合作项目,真可谓求之不得。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定下来并且由他出面实施,好大占便宜狠捞一把。
孙杰璐随声附和着:“是啊!在外埠成立分公司也是因人而异。像我们这样有信誉有实力而且举足轻重的大企业,国家工商局也得另眼相看。我负责去打通这道关节。”
麦俊庭见其余人都在频频点头,心知自己孤掌难鸣,不得不退让一步,再打出另外的横炮:“我并不一概而论反对冒风险,也不想拆这次合作的台脚,但我要坚持的是:可以冒经营的风险,但不能冒人事的风险。尤其是那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骆天成,上次不过是绕开他摸了摸另外的合作途径,他就不依不饶地向亦凡大举进攻。这次要联合省里搞掉他,只怕他更要跟我们云帆拼命。何况此人背后还有一级政府撑腰呢!请大家切记这一点:当今的中国,各种关系盘根错节,人事利害冲突颇大。成功与失败本是竞争中的正常现象,但添上一条人为的因素,危机就更加深重了。”
舒亦凡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老麦你多虑了。上次你担心我对他特殊关照,这次你又担心他跟我血战到底。经营中的成败有可能违背自己的心愿,也应该防患于未然,但却不能因噎废食呀!企业家就是解决危机的专家,如果对手都不战自退,也用不着我们在这里周密策划了。”
麦俊庭耸耸肩,绷紧了脸说:“我已经谈了自己的看法。这个大饭店是镜中月、水中花,看得见,摸不着,更别想捞出来观赏。我们将与之对垒的是一级政府,最好还是退避三舍。”
舒亦凡迟疑了片刻没说话,他回想起自己在江都的所见所闻,内心也有几分踌躇,觉得跟那些地方官员打交道确实麻烦。
钟子文又迫不及待地插言:“这样吧!让我和孙杰璐也去了省摸摸底,如有可能,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麦俊庭似乎洞察了此人的心机,不禁冷笑一声:哼!那时你将在外就可不受君命了。他得赶紧把下面的要旨说完:“我坚持一条:总公司不插手此事,如果双方都乐意合作,也最好降到下一个层次来谈。”
“我同意这个意见。”孙杰璐清了清嗓子说,“尤其是亦凡,他这段时间要抓的工作太多,完全没有必要来捡这个烂摊子。我也相信子文有能力收服江天。”
舒亦凡对她的这个态度倒不感意外。他完全明白老同学那点女人心思。昨天罗婷一走进办公室,他就知道此事会闹得满城风雨。麦俊庭一直摆出对这项目不以为然的架势,恰好是因为此人心里明镜透亮,决不愿让他舒亦凡在此业绩中占个大便宜,所以便推行这种隔离措施。而钟子文的建议听上去虽合情合理,背后又好似另有居心……看清了这个尔虞我诈的局面,舒亦凡不由地更加寒心。若再染指西部问题,必将遭到这几个人的一致抵抗。权衡利弊,还是让那大饭店的辉煌离自己越远越好。
“我想可以这样。”他目光炯炯地扫视了一眼众人,“就请子文来负责这项合作。孙杰璐代表总公司参与协调,出面与省里对话,但今后的工作还是要交给综合服务公司来完成。总之,由子文单独对此事负责,有重大问题向麦俊庭汇报吧!”
听了这番分派,众人脸上才露出友善的笑意。舒亦凡脑子里却又浮出一丝疑问:倘若自己坚执要来领衔主持这项合作,真正站出来支持他的还会有谁?
罗婷再次将心中的秘密吐露给杜柯之,是希望这个男人能为自己指引情感的航标。虽然她也觉察到他对自己存有另一份希望,但这样做,正可将那未曾发生的一切都化为历史陈迹。这自然也是女人的小聪明,她们玩这一套时却从没想过男人的承受能力。杜柯之尽管做好了思想准备,见她竟不给自己留一个情敌的位置,一颗心便好似在水里浸泡后,又提溜进了火里……他好不容易才勉强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建议罗婷今晚直截了当地向对方明示爱意,最好能正式确定关系。这种言情方式在当今时代已显得有几分古板,而杜柯之做此说时也难免心怀叵测。但他既然与这爱狭路相逢,也是无处遁逃了。
罗婷接受了杜柯之的建议,打算在他的房间里跟另一个男人秘密幽会。她断定一张床、一只枕头、一架台灯就能组成一方天地,为他们遮住了尘世的风风雨雨;又像一只盛满爱心的小船,会载着他们在难以描述的欢乐之上颠簸……她永远记得在海南的那一夜,那个男人的嘴唇温暖、湿润,带着强烈的需求和渴望,几乎溶化了自己的身心……从那以后,她关闭了心灵的窗户,长久缺乏情感的滋润和欢乐的激**。现在,她深深地渴求着……舒亦凡接到电话时,已经从她的音调里感受到了这种渴望。这更使他痛苦地想到:得赶快做出一个困难的决定,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他必须斩断自己跟大饭店有关的一切情感纠葛,必须坚定不移地掉头而去,还有不少地方需要他去征服。正因为他在生命的每一段时程中,都知道该如何启步,他才能去征服全世界。
但他走进这座宾馆生疏、寂静的前厅,走在长长的悄无人息的廊道上时,心里仍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部分原因是此地离云帆大厦太近,他担心被朋友或客人认出来;另一部分原因也是因往昔不堪回首。无论他处事怎样冷静坚强,但一想到这地方也会在他的记忆中永久消失,总会产生世俗的茫然和失落。在敲门时他心里竟感到一瞬间的疼痛,为自己即将失去的一切,也为房间里这个还一无所知的女人。
罗婷关上门,立刻惊喜地滑进他的怀里,而且抬起头来,准备接受他的亲吻。“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微笑清楚地浮现在这张俏丽的脸上,她柔声说,“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再偷偷溜走了!”“我不会再偷偷溜走。”他吻着她,苦恼地想:但我会正大光明地离开这里。
她点点头,轻轻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将他拉近身边:“这大半年,我想你想得好苦啊!虽然我不在北京不在你身边,但你的影子从没离开过我的心灵。你呢?你是否还记得我们过去的爱?”他笔挺地站在房间正中,面对着打开的电视机的屏幕,眼神异常复杂,“哦,有些还记得,有些就忘记了……罗婷,我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记住这一切。”
罗婷依偎在他身边,诙谐地笑道:“那么今晚就要请你答记者问:究竟你想我的时间,和工作比起来占了几分之几?我们的分离曾给你带来过片刻的痛苦吗?你怀着什么样的热望来考虑这种关系?你思索我们的未来时,是否带着一种巨大的喜悦和欢乐?”
这副语调的轻松与调侃唤起了舒亦凡心中的**,他不由地回想起甜蜜的海南之夜。当时她欣喜若狂地依偎在他身边,他也紧紧地贴着她温暖的身子,惬意地嗅着她体内那股女性的芬芳。他的双手恩爱地搂着她,而她的头也依恋和信赖地靠在他的臂弯里,像两只交颈的天鹅默默传递着爱的信息。轻柔舒展的抚摸使彼此都心**神驰……他们没注意到板棚里卧具的简陋,也没听见户外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陶醉在水乳交融的幸福中,最后双双舒适地进人了梦乡……
这温馨的一夜给他留下了极度的享受、无穷的想象和深切的思恋,同时也带来不少烦恼和忧虑。那日醒来时他心里便掠过阵阵不安:这件事是不是发生得太快了一点?这样会不会走得太远?今后与这个女人,与自己的妻子又将如何相处?但他毕竟是受过美国最开放的教育,而且是具有现代意识和新思想的男人,又生活在一个正摒弃传统和保守观念的时代,这些令人不安的想法很快就飞逝而过,留存下来的是一些更为温馨的念头: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还会有多长?这种相爱到底能持续多久?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无牵无挂地回到对方的怀抱,再去感受这醉人的甜蜜?其后他因一桩业务离开海边时,心里交织着如释重负的轻松与挥之不去的惆帐……如果没有外界的干扰,没有陷身于繁忙的事务,这感受本有可能升腾为一种更高尚也更充实的情愫。即使他已决定撒手而去的时刻,他仍能清晰地认识到:在两个人的相互欣赏、钦慕与挚爱中,还有许多更其深刻的内容,但愿时间能天长地久地去慢慢沉淀它……
舒亦凡**奔放地伸出手来,揉着罗婷柔软光滑的秀发,脸上的笑容含意深长:“我们的相识曾给我带来欢乐,也给我带来过苦恼,但这一切滞留的时间都不长,有时仅滑过一瞬间的记忆。长久占据我脑海与心灵的,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有时我觉得这种相处也挺好,如果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或许在三年、五年后还会有新的发展……将来是什么样子?想想也挺有意思!再过二十年、三十年,我们都成了老头、老太太,那时再见面也别有情趣吗?”
罗婷屏住了呼吸,凝望着面前这个微笑的男人,揣摸不出这番话里的含义。她惊奇地坐回**,结结巴巴地说:“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等到白发皓首,再来追忆年华,品尝这种爱的感受?”
舒亦凡挺立不动,久久地凝视着电视屏幕,那上面正播放着世界经济要闻,更使他感觉到日月星辰的转换是多么迅疾,人世间的变化又是多么巨大。天地之宽,宇宙之广,莫不向他昭示眼前的爱是多么微不足道。然而他心中真正的感受仍是惆怅万分。他头也不回地抓住罗婷的手,迅速送到嘴边吻了吻,然后轻轻捏在手心里,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物品。接着神色黯然地说:
“在我的一生中,只有三个女人始终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一个是我远在海外的妻子,她抚养着我们唯一的感情结晶,执著地等待每一个与我重逢的日子,我没法不珍贵这三位一体的家庭。
第二个女人就是你,你给我紧张激烈的生活注进了一股赤诚,几分清新,我确实喜欢你。第三个女人就是你姐姐,她曾经不顾一切搭救过我,尽管最终没成功,但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份情!何况,我还给她的生活带来了那么多的不幸……”
他这番剖白来得太突然了,罗婷还来不及仔细咀嚼,浑身就像掉进了冰窖里。关于姐姐和这个男人的故事,她从前就听说了不止一次,然而她从未将这故事的男、女主角联系在爱情上深想过。或许是她被自己新生的爱蒙住了眼睛,或许是因为罗婕孤芳自赏,从没对妹妹透露过分毫。无独有偶,罗婷也未将海南之行对姐姐全盘吐出,似乎怕自己的心事会倾泻在语言的意识流中……当她真正需要这个男人,也渴求得到他的爱时,却蹦出这么个要命的姐姐来!罗婷倏地感到一阵悲凉,仿佛看到了冥冥之中那可怖而又无情的命运……
她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房间内一片宁静,只有空调机在发出丝丝噪音。罗婷用手掩住脸,似乎不敢看眼前的事实——她竟和姐姐爱上了同一个男人!这是怎么回事?它真可能发生吗?泪水顺着她的手指缝流淌下来,她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
舒亦凡心里浮起些微的苦涩,但这也是稍纵即逝的感觉了。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很好地保护自己的心灵,不让那些有害的普通人的情愫再渗进一点一滴。
罗婷心里像刀绞一般地疼痛,她爱这个男人,正准备把今后的岁月永远和他联系在一起,生活却突然冒出这么多的烦恼与纠葛。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勇敢地去点燃对方心中的爱之火,却突然发现自己还要对姐姐的感情负责。她可以战胜一切世俗的观念,唯独无法面对姐姐一部分生命的丧失。这才想到罗婕为此付出了二十个春秋,如果要她再夺去姐姐的未来,她宁愿抛弃自己的余生。然而为此就把舒亦凡从自己的生命中抹去,她又同样肝肠寸断……
她挪开手,仍是面无人色,嘴唇也直打哆嗦:“真是这样吗?亦凡,这么说,我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舒亦凡苦笑了一下,眼睛移开来,望着窗外黑蒙蒙的天。低沉地说:“希望随时都在产生,又随时都在破灭。但这件事却在二十年前就注定了。也就是说:我们的关系还没开始,就应该结束了。”
女人的直觉蓦地苏醒了,罗婷猛然抬起头来,颤抖着声音说:“如果你也爱我,就像我爱你那样,这个问题便不存在。爱情只能发生在两个有着相同感受的人之间……”
舒亦凡打断了她,声音里隐含焦虑:“但是罗婷,我们不能忽略历史。有些关系和感情是深植在时间与空间的深层次里,因而无法转移……我不仅指你的姐姐,还包括我在美国的妻子!”“如果我直截了当地提出,希望你能离婚跟我结合呢?”罗婷脸色煞白地问。
舒亦凡挺直身躯,口吻坚定地说:“那就更没有可能了!罗婷,事实上你根本就不:上解我……”
“你曾说过,爱不需要了解!”罗婷立刻打断他。
四目交流,舒亦凡清楚地看见了这对眼睛里的神圣表情。一种问心有愧的感觉震撼着全身,他无法将自己心中的真正想法告诉她:他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得到一个女人,而丧失全部世界。他必须做得更加冷酷无情,以免久久陷在这个爱的陷阱里不可自拔。
舒亦凡一言不发地走向房门。罗婷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呆呆地注视着这个举动:他已经走到门前的那条廊道上,他已经伸出手去拉扶柄了……
“亦凡……”罗婷恳求地瞪大眼睛,内心的恐惧全都流露出来。
舒亦凡停住脚,缓缓回过头来,十分镇定地看着她,脸上毫无表情:“罗婷,我得走了。”
罗婷感到一阵压抑,胸口有种强烈的刺痛,她嗫嚅着问:“我们还能见面吗?”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了!”他有意回答得干巴巴,然后一把拧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罗婷痛苦地扑在**,紧紧咬住了一只枕头,沉落在自己强压不住的啜泣中。心灵的痛苦和麻木几乎令她窒息。她五内俱焚,万念皆灰,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悲伤……
舒亦凡若有所思地走下楼梯,嘴边也凝结着一缕凄然的笑容。在前厅,他和一个脸色阴沉、郁郁寡欢的男子打了个照面。那男子注意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恍惚觉得这人有几分面熟。但他沉浸在自己的千古愁肠里,没有再往下细想,也没留意这个男人不安的神情。
杜柯之几个箭步跳上楼梯,一把拧开房门冲进去,心爱的女人正倒在**无声的抽泣。他刹那间就明白了一切,他想过去轻轻抱住这个女人,倾吐自己心中的隐秘;他想让她回到自己身边,重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与甜蜜……无论前景如何,眼下都是个千载难逢的诉说衷肠的良机。
杜柯之悄然上前坐在床头,轻轻扳过罗婷的肩,温柔的语调仍旧充满了怯懦与犹豫:“罗婷,我刚才见到舒亦凡了。他已经离开你,下楼走了……我能不能代替他的位置?”
“不!”罗婷悲痛万分地回过头来,“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他!”
杜柯之在这张泪痕模糊的脸上看到了愤怒与悲哀,焦灼与无奈;也着到了她对生活的失落和厌倦……他惊愕万分地想:这就是追求了整整一年的女人吗?自己真正了解她吗?
与此同时,一种被拒绝的痛苦便挟着恐惧袭来。他默然片刻,就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重又回到那无边的黑暗中。但这一次,他心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清明。
由孙杰璐代表总公司出面与了省打交道,意义非同一般。她父亲上调中组部之前,曾担任邻省的省委书记,跟齐长瑞没少碰过面,还一同赴京汇报过工作,关系绝非点头之交。有她充当内幕角色,背景色彩就更其浓厚。罗婕代表江天公司从中周旋,再让钟子文长驱直人攻取要塞,这个谈判班子也十分理想。
“我们已就此事请示过齐省长,他说:上挂中央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杜柯之在北京曾这样介绍情况,“齐、赵二人考虑自己的利益和地位远胜于项目本身,谈判成功的希望还是有的。”
然而坐在江都宾馆的房间里讨论这个问题,不协调的杂音就铮铮可闻。孙杰璐判断出,这两位政府官员还没有打破顽固的地方偏见,对来自中央的大企业也抱着极不信任的态度。但他们毕竟接受了会面的邀请,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小的胜利。她便尽量保持雍容得体的大家风度,调子弹得既温和,又充满自信:
“齐省长,赵主任,这次云帆公司二下江都,和你们共商发展大计,足以表达我们的合作诚意。今后在西部地区发展所有的业务,还离不开地方政府的关照与支持。”
她示意罗婕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皆为高档滋补营养品之类。这都是女律师备办的,却借口孙杰璐的父亲所托,想给此行增加一点人情味儿。也暗示对方年老体衰,时日不多,就别再跟年轻一代争强好胜地斗下去啦!但罗婕真这么做时却觉得别扭。北京来的女人显然把她当秘书使唤,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人感觉不适,她的眼神也更加阴沉黯淡了。
“谢谢你的父亲。”齐长瑞把坐在沙发上的身躯微微后仰,摆出长者的矜持与地位的高贵。他今天穿着一套剪裁人时的簇新的灰呢西装,显得精神焕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为年轻。
钟子文向孙杰璐丢了个会意的神色,口气也是志得意满:“云帆集团的经营业务遍布全国,每个城市都有我们建树的业绩,有的还将成为改革开放后新的地域标志。对于如何进军西部的问题,也曾经过严肃的探讨和周密的策划。一致认为:只有天座云楼大饭店这样高档次的项目,才能与我们公司的形象相匹配。”赵枫的反应仍是不够热忱,他坐在齐长瑞身边的方凳上,手里捏了支铅笔,心事重重地敲打着笔记本:“这么说,你们纯粹是为了大饭店而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