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在江都市另起一座高楼。”孙杰璐忙用女性的温柔与敏感,截住对方这个辛辣带刺的提问,“这次合作的本质和宗旨,是收编江天这支在地方上颇有力,也挺能折腾的游击部队,用现代化的经营方式去管理和约束他们。而后再用正规军团作战的办法,在贵省搞一系列有影响的大项目。至于大饭店,有齐老您挂帅,有赵主任做总指挥,我们自然是一百个放心……”

齐长瑞淡淡一笑:“不管怎么说,如果你们收编了江天公司,这大饭店也就理所当然地归你们所有啦!”

“但我们首要的任务,是为民除害。”钟子文脸上挂着微笑,为自己刚想出的这个提法而沾沾而喜,“骆天成现在把持着江天公司,于国于民都不利。如在江都市个别领导人的支持下,他又一举改组了大饭店的董事会,齐老和赵主任那时将如何自处呢?”按照预先商量好的口径,应该模糊大饭店的所有权问题,也避开江天商场不提;但又要巧妙地戳到对方的痛处,使他们正视自己的处境。

齐长瑞心里当然也很清楚,骆天成是个敢做敢为的人。若不是叶氏兄弟在江天公司跟他顶着干,恐怕他早就在太岁头上动土了。今后应该做的事,不仅是遏止骆天成那一边的力量,还要削弱中方投资者的说话权,彻底杜绝这类犯上作乱的可能性。如果云帆公司愿意就此助他一臂之力,其余的问题都好商量。这就是他“不失为一个办法”的真正用意。

赵执的想法又不尽然。他已经在基建工程中,塞了不少私货,就更要牢牢掌握大饭店的经营权。如果不纠集起所有的力量去打垮骆天成,那么一切问题都有可能败露。但他不想把这种心情表现得太急切,像他这样的人远比齐长瑞更能适应今天的社会,既占有权力的殿堂,又能及时探测风向,也知道历史的进程如何改变,同时又把未来紧紧·抓在手上,因而用不着太匆忙。

于是他狡黠地笑了笑,说:“就是没有你们云帆公司的介人,省里早晚也要解决掉骆天成这个祸害。他的三种人问题是定了性的,在经济领域又四不清,自己多吃多占,欠下了一屁股的债,听说还有男女作风问题……总之,骆天成在江都市已经搞臭了,所以他手下的那帮小兄弟才会起来造他的反……这个为民除害的问题,地方政府只是不想轻举妄动,哪里就是做不到呢?”

罗婕听了这话,气得脸色苍白。毫无疑问,自己和骆天成的传闻已在江都满天飞。但眼前这个相当级别的干部,却仍是在用政治的眼光看待经济问题,或是想用行政手段来解决企业内部的矛盾。她本想保持沉默,争取中立,以便在恰当的时候以第三者的身分说话。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私生活也被扯了出来。北京来的那两个人,此时也在用微妙的眼神打量她。罗婕见赵枫态度强硬,只怕这项合作再次失败,就想把问题点深点透,将对方再逼回竞技场上来。

“赵主任,你刚才的谈话令人惊讶,与如今的改革开放政策也不相吻合吧?骆天成真正的用心当然不是搞经济,但他并未沿袭文革时期的夺权方式。市里给他撑腰的人虽是另有所图,其手法在当前的大环境下却具有典型意义。在江天公司发生的这种企业内部的竞争,说穿了就是所有权之争,资本财产之争。许多问题都牵涉到我们整个社会的体制,因此不可能在短时期内彻底解决,只有随着企业法的健全而逐步消除。如果省里也采用行政干预的办法,骆天成更不会善罢甘休,事态就会进一步扩大。那叶家两兄弟也是乱世英雄,他们的才干和能量只宜因势利导。否则我们就不是为民除害,反是为民添乱了!”

赵枫勃然大怒地站起来,连连敲击桌面:“照你这么说,除了中央大企业出面解决问题,我们省里就没有办法处理这局面啦?江天公司也就只剩下一条被兼并的路啦?”

孙杰璐暗暗埋怨罗婕言词过于激烈,触怒了对方谈判就会崩。她忙礼貌地端给赵枫一杯茶,语气和蔼地说:“赵主任,您请喝茶。我们云帆公司决没有妄自尊大的意思,也不是打算来吞并江天公司,更不敢将合资项目据为己有……”

罗婕在一旁冷冷地说:“我认为,本省确实找不到一家大企业,能在省、市两级政府都说得起话,又让江天公司的兄弟伙伴们折腰服气,同时还具备跟骆天成面对面斗争的能力,更别说管理大饭店这样上亿的合资项目了。”

赵枫倏地站起来,又想发作。一直侧耳倾听的副省长却不动声色地开了腔:

“贵公司打算怎么管理大饭店?”

在北京就曾讨论过这件事。在江都后,罗婕又一再提醒说:省府要员们最关心的,莫过于自己在大饭店的地位与权力。只要能保住这点,其余都好谈。孙杰璐当即就按预定的方针表态:

“江天归属云帆之后,我们将继续请齐省长担任大饭店的法人代表和董事长,赵主任的职位也不变,并且继续负责基建工程。我们也保证在一段时期内,不插手大饭店的经营工作……”“不过作为大饭店的上级主管,我们将派董事代表参与重大决策。”钟子文突然插言。

“这倒好办,大饭店的董事会尚未健全,还空着几个席位呢!”齐长瑞往椅背上一靠,又沉吟着说,“不过,一届的任期只有三年,而这个项目却是百年大业,不得不从长计议……”

孙杰璐暗自思量,也许这才是谈判的关键所在。她便含蓄地笑道:“只要齐省长的身体情况允许,我们巴不得有您老在大饭店长期掌舵……”

“关于董事的问题还可以互相渗透。”钟子文挺了挺胸,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我将出任江天公司的董事长,也请省里派一、两个得力的人参加,这样就更加便于管理了。”

齐长瑞指了指赵枫:“省里就是他参加啦!我们也再派不出其他人了。”

孙杰璐瞥了钟子文一眼,心想这家伙真是义无返顾啦!内部尚未决定的事,他倒先捅给对方。钟子文也在想:不管这些考虑是否成熟,我反正是一占脑儿地端出去了,你们就看着办吧!罗婕却在一旁暗暗冷笑:这群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实则各怀鬼胎,既然如此,我也得拨弄自己的算盘了!不在其位尽可不谋其政;反之,策划其事则意味着参与其事。

钟子文还在一本正经地往下讲:“现在可以就此达成协议了:我们通过国家工商局核准审批,把‘江天’纳为‘云帆’产业综合服务公司的下属企业,并更名为云帆江天实业发展公司。将骆天成从法人代表和现有的职位上掀下来,换成叶家驹。但原主管单位的放行与地方工商部门的工作,应该由你们去做。”

齐长瑞与赵枫交换了一道目光,说:“省政府将很快就此发文,但工商部门的工作还要再缓一步。现在省市两级正在互相交割,重新分配这企业登记、注册的权力,恐怕还有些皮要扯。”

“有国家工商局的正式批文,足以扫清有关部门的一切障碍。”孙杰璐胸有成竹地点点头。

齐长瑞忧心忡忡地补上一句:“还有,这件事要严格保密。若被那骆天成知道了,又得天翻地覆一场。”

罗婕知道今天谈出这结果已是大不易,见两拨人马都准备鸣金收兵了,便不失时机地提议:“还是起草一份书面备忘录吧,以便双方进行下一轮的磋商。”

“行呵!”赵枫立刻附和,“尤其是齐省长继续、长期担任大饭店董事长的议案,必须白纸黑字明确无误地写下来。”

孙杰璐也望了望罗婕,心想这个女人确是不容低估。

云彬公园坐落在玉岭雪峰上,距江都市有五十多公里,两个小时的路程。它是一个依山傍水的自然公园,蜿蜓而上的红砖墙井然分割着壮丽的景色。站在高高的云雾缭绕的山顶,可以远眺江都平原秀美的田野,和那一条曲折奔流的大江。江水源于西部一带巍哦绵延的雪山,峰顶是常年不化的积雪,山脚下的雪水却清澈冰凉,逐渐沿平原汇成了江河,书写着一个个朝代的历史,玉岭和江都也因此而久负盛名。

一辆“奔驰”牌轿车沿着盘旋的山道往上开。四周高耸人云的杉木林异常静谧,车厢里也是悄无声息。孙杰璐靠在椅背上假寐,陪同观光的罗氏姐妹各自心事重重。司机小心翼翼地掌着方向盘,把城市的喧嚣和嘈杂一步步抛在后面。

罗婷本无心外出游玩。她回到江都后就闭门谢客,时而闷闷不乐地躺在沙发上看书,时而烦躁地拿起电话乱打一气,时而又默默地伏在窗边流泪……云帆公司来递交国书,她和杜柯之都拒绝参加谈判,莫名其妙的叶家驹只得请罗婕出山。女律师周末与家里通了个电话,母亲要她带妹子出去散散心。恰好钟子文又想单独和叶家兄弟会面,叶家驹也请求罗婕陪同孙杰璐消遣一天。齐长瑞便让自己的坐骑,把这一行人拉到了与世隔绝的地方。

孙杰璐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还兴致勃勃地买了双旅游鞋穿上。她来自繁华的京都,正想领略外省的原始风光。

山花烂漫的春天还未过尽,一朵朵色彩鲜艳的杜鹃掩藏在枯萎的雪松丛中,星罗棋布地闪现着笑脸。盘山道幽深清静,只见有砍柴的农民走在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上。远处偶尔点缀着一处杉木搭成的小屋,屋顶的烟囱青烟袅袅……恬美、清新的山林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这地方真美啊!”孙杰璐降下一半车窗,贪婪地嗔着绿树、青苔与鲜花的芬芳,神秘地抽了抽鼻子,“我对大自然有一种偏爱。我曾经想过:如果自己也降生在一个偏远的地方,降生在这林间小道上,又会怎么样呢?”

罗婕抿嘴笑了笑。来自首都的女客令人捉摸不透,她的神态时而冷漠,时而傲慢,时而温和,时而又严厉……罗婕揣想她必定生活在一个养尊处优的环境中,而且习惯了众星捧月的女皇地位。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位女性不乏大家闺秀的风范,也不缺指挥若定的气度,甚至具备了足够的知识和教养,但唯独缺少生活的情趣和世俗的良知。因此见她说出这等浪漫的话来,一向言词犀利的女律师又来了个直言不讳:

“孙主任,你若诞生在这么个荒凉的地方,必定不会热爱大自然,也不想征服全世界,而只能踩着脚下的石板路,估摸着山外的天地有多美!”

罗婷在北京就注意到孙杰璐与舒亦凡关系密切,这时也旁敲侧击地说:“事实上人们无论降生在何地,都是一个活泼泼的生灵。从先天看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但后天的教养却总要分出个层次高下来。”

“这就是环境造就人啦!”孙杰璐看了看她们,仍旧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派头,“无论我们的主观愿望是多么善良,但生长在大城市的孩子,跟出生在穷山沟里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嘛!”

“什么不一样?是衣着、谈吐、举止的不一样!”罗婕反唇相讥,“如果剥去他们的衣裳,剃光他们的脑袋,再把他们丢在一个热气腾腾的澡堂子里,恐怕分不出谁是王子,谁是贫儿吧?”“这要看是谁!”孙杰璐不屑地挥挥手,“试想舒亦凡和那砍柴的樵夫全都赤身**地站在澡堂边上,一个照样趾高气扬,一个也仍然畏首畏尾。”

罗氏姐妹一愣,继而又都放声大笑。孙杰璐也是乐不可支,车厢里像是换了一股新鲜的空气……

驾车的司机听着这笑声,不禁摇摇头:“唉,三个女人一台戏呀!”

“这是一个雅而又雅的寓言,罗婕你倒说得俗不可耐!”罗婷笑弯了腰。她们互相都是直呼其名,姐妹俩各自身受不同的环境影响,但在某些方面却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来。

罗婕风趣地笑笑:“但若你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这比喻里含意无穷。所谓大雅即大俗,大俗即大雅嘛!”

“人人都有未能免俗的地方,只有舒亦凡是个例外。”孙杰璐也按照自己的思维逻辑发挥下去,“他在生活中常常处于逆境,也曾虎落平阳被犬欺,但他的长处就是遇到挫折不弯腰。经过监狱的那一番折磨,他反而更加心高气傲,任何时候都架子十足不倒威啦!”

罗婕立刻敏感地意识到:舒亦凡也是这女人生活的一部分。

轿车在山顶上停稳,她们兴奋地打量着新落成的度假山庄。那是一片古色古香又具有民族风貌的群体建筑,红椽绿瓦再配上雪白的墙垣,在崇山峻岭的映衬下显得小巧精致、别具一格。停车场的一侧是畦碧蓝的湖泊,野鸭子和水鸟在其中悠闲地游着。铺满碎石子儿的小路旁是一大片草坡,绿茸茸的沐浴着满目阳光。远处浓郁的森林中古木参天,从大树的缝隙里刮来一阵阵山风,被原野山林滤过的气息清新而又凉爽。

她们在度假山庄里包了三个房间:司机、女宾与姐妹俩各居一室。孙杰璐对此行十分满意。她不光是出来游风光散散心,更重要的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与这姐妹俩自然接触,以便了解他们的闺中奥秘。姐姐的思维敏捷而富有刺激性,妹妹的心直口快和无拘无束也具有感染力。她不知道舒亦凡与这两姐妹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只得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去一一揣摩了。

三个女人换上轻便的旅行服,沿着鸟语花香的林间小道走了很远,直待天傍黑才转回住处。这段时间里,孙杰璐的收获颇不小。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探明了一切。她们的话题始终围绕着舒亦凡,也离不开大饭店和江天公司。云帆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有一阵子扣住海南之行不松口,而罗婷愉快的叙述也几乎使她宿愿得偿。当年盛极一时的女记者未将欢乐和盘托出,但孙杰璐已经看出这欢乐的火苗曾熊熊燃烧,而且至今也没有完全熄灭。她感到透心彻骨的悲哀,因为这欢乐将填平一切地域的差别、世俗的偏见和岁月的鸿沟,而灶还将为陶醉其中的情人们开创一个崭新的未来。

这个未来是如此的辉煌灿烂,令旁人窥测一眼就喘不过气来。因而老练世故的女人绝不会透露一点口风,更不会在这微妙的场景中拿出来炫耀。孙杰璐也认识到,正是这份浪漫不羁给了舒亦凡新鲜的感受,他追逐这片清爽的小风扑进了情感的森林,便在那里迷失方向找不到归途……意识到老同学的责任,才使孙杰璐心理上得到一丝安慰,并使她刻不容缓地承担起一项新的任务。至于那不苟言笑的姐姐,生活显然对她很残忍,极不公平。到了这种徐娘半老的年纪,孙杰璐相信她已无法强打精神,重新回到舒亦凡的生活中。她对此很有把握,因为她自己也是过来人,在这一点上永远个:会弄错。

山林夜晚的空格外清新、甜美,微风吹到脸上尚有一丝寒意。罗婷把手插到外次兜里,在露天走廊上呼吸了片刻沁人心脾的空气,然后抬起火来看着浩邈深邃的天穹。群星缀在黑丝绒一般的夜幕上,犹如灿烂的宝石闪烁着无垠的光辉,她那颗吉星却已消逝在迷离的星河中……

这里太清静了!她喜欢在这样的夜晚回了往事,追忆年华,思索自己的生活。何她现在年纪轻轻,却觉得路似乎走到了尽头。因为她梦寐以求的一切已成为过去,舒亦凡也不再是照亮她生活道路上的一颗明星了。

她叹了一口气,沿走廊向孙杰璐的房间走去。刚才姐姐带话给她,说那个高贵但却乏味的女人要见她,让她谨慎从事。她苦苦思索着,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怎样一场谈话?舒亦凡已经乘风而去,她肯定自己不会再见到他了。那么,还有什么力量应该来驾驭她的命运?

她敲开了门,孙杰璐正倚在**看书,肩上披了一件式样讲究的外套,整个身形惬意地舒展在桔黄色的光影里……

“对不起,打扰你了。”罗婷做了一个歉然的手势,“可以进来吗?听说你要和我谈一谈?”

“哦,请进来。”孙杰璐略略坐起身,矜持地点了点头。

罗婷惶惑不安地走进去,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对方先开口。

孙杰璐身姿优雅地俯过身来,打开茶几上的一小盒外观精美的点心,“喏,这是我从国外带回来的,你尝一尝吧!”

听出她话里的恩赐意味,罗婷只皱了皱眉。换了罗婕,便会断然拒绝这嗟来之食,然而更为年轻的一代却无所顾忌。她顺手拈了一块儿丢进嘴里,一边品尝滋味一边等待下文。

孙杰璐若有所思地向前倾着身子:“听说,你和罗婕跟江天公司的那帮哥儿们,关系都挺不错?”

“我姐姐跟他们挺好,也帮过他们不少忙。”罗婷镇定地回答,“我却是受他们关照颇多,可以说他们对我很好。”

孙杰璐微微点着头,又问:“听说,江天公司挂靠云帆集团,是你们姐妹俩出的主意,事成之后,你们俩都将出任董事?”

“是这样。这是我姐姐帮他们夺回商场的条件。除此之外,她还要帮他们打一场官司,追回那些被卷走的款子。”罗婷字斟句酌地说,生怕陷人什么圈套。

“这事真不容易啊!”孙杰璐同情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我们公司的人事制度上有一条规定:亲属不能在同一个部门工作。我就负责人事,因此认为有必要先告诉你这一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罗婷蹙起眉心想了想,又说,“或许,那是首都的人事原则,但地方上的关系复杂得多,圈子也很密切。比如:叶家驹和叶云鹏就是两兄弟,他与骆天成还是亲郎舅呢!这些都不能说明问题。企业内部的关系最终还是个利益问题。”

“那是历史原因造成的,但新的关系就不该这么复杂。”孙杰璐绷紧脸,“你知不知道?我们云帆是北京市管理最严格、最现代化的新型企业,我们绝不允许人为的因素来干扰内部机制。”

“我一年前就在北京一家报社工作,专门与大企业打交道,对你们公司的情况也不乏了解。”罗婷气愤地提高了声音,“你是说,我们姐妹今后加盟‘江天’,会给内部机制带来混乱?”

“我们是在说一种可能。”孙杰璐镇定地微笑着,也顺手拈了一块点心扔进嘴里,悠闲自得地品尝着。

房间内一片静默,两个女人隐含敌意地互相睨视着。在这个远离文明的世外桃源里,她们都同时感到了世俗的力量。

罗婷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孙杰璐。她敬佩那些努力工作,并且卓有成效的人事职员,但她觉得这个女人今天扮演的不是这类角色。她那忠于职守恪尽责任的外表下面,显然还掩饰着另一种心态。似乎她就是这家大企业的守护神,守护着这个产业巨子的每一道血脉,而不让一滴有损它殊荣的外来血液渗进去。

罗婷高傲地抬起头来:“那么,我们姐妹俩一次次地跑北京,在‘云帆’和‘江天’之间来回奔走,进行穿梭外交时,你怎么不提示这一点?”

孙杰璐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时问题还没有明朗化,许多事还不宜摆到桌面上来。”

“你的意思是说,这项合作现在已经胜利在望,因此你也可以过河拆桥了?”罗婷冷笑着。

“随你们怎么想。”孙杰璐干巴巴地说,又掉过头去,把台灯旋得更亮一点儿,“总之,你们姐妹俩只能有一个人留在江天公司。”

罗婷站起来凝视着她,挑战般地问:“如果我们不答应这一点呢?你们是否就此撤回北京,不再收编江天公司,也不再对大饭店感兴趣啦?”

“哼!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决不会再退回去!”孙杰璐冷冷地一笑,“但是舒亦凡在公司的名声将受到大大的影响。因为谁都知道,他和你们姐妹俩有着扯不断的情感瓜葛!”

“你是在胡说!”罗婷厉声道。

“不是我,而是你们的老朋友骆天成在胡说。”孙杰璐板着脸,嘴边仍挂着一丝冷酷的笑容,“大半年来,这种匿名信源源不断,公司里的人谁没听说?骆天成就有本领把这些风流韵事写得不堪人目。圈子内外也沸沸扬扬,四处传说海南之恋。如果再把你们姐妹俩收归‘江天’麾下,只怕舒亦凡的一世英名,便会就此付之东流!”

罗婷惊呆了!她白皙的脸上凝结着一足悲哀,像座大理石雕塑那么动人心弦。而孙杰璐则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又惬意地丢了一块点心进嘴。

“如果你对他真像匿名信上写得那么有情有意,就请离开江天公司,而且永远也不要跨进云帆大厦一步吧!”

罗婷茫然四顾,不知道该怎么撤离战场,才能保住自己的尊严。她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命运骤然间在对面向她展现出狰狞可怖的嘴脸。更糟糕的是,她还是战战兢兢地站在这里,听凭这个专横的蛮不讲理的女人发号施令。想到至高无上的爱已离她远去,自己又被别人不理解和不宽容,甚至遭此诋毁和侮辱,她的面孔由于愤怒和羞恼而涨得通红,眼睛里也流露出绝望的悲痛。

“我会记住你的话。”她站直了身子,坚决地说,“那么我退出江天公司,让姐姐留下来。”

“也好……也好。”孙杰璐发出两声干涅的笑,又把那盒小点心往她跟前推了推,“再吃一块吧!”

“留给你自己享用吧!”罗婷不再看她一眼,掉头走出房间。

她会永远记住这一天。所以,罗婕必须留下来——留下来和这目空一切的女人对皇。而她自己,也终于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罗婷咬住嘴唇发足狂奔,直跑到度假山庄外才停下来她西感交集地呼吸着野外纯净芬芳的空气,觉得眼前的黑夜仍充满了生命力。

与此同时,在江都发生着另一幕。

钟子文接见叶氏兄弟也出于个人意愿。他进人云帆集团后没有任何建树,因而希望在大饭店的合作项目上搞出点名堂来。反之,他认为这哥儿俩之所以能摆脱困境,全靠自己一力承当。而对方出于感激之情,也应该让他享有更多的实惠和特权,认可他更为有力的地位。这是钟子文与孙杰璐根据各自的利益需求,所共同设计的天衣无缝,环环紧扣的“连台戏”,今后即使舒亦凡也难以找到破绽打乱它。

叶家兄弟诚惶诚恐地来到江都宾馆。他们已在接风宴上认识了这位“钦差”,对上他的打算也心知肚明。虽然云帆综合服务公司不如它的总公司在首都的上层和房地产业上影响臣大,然而具体操作与实际经营方面却灵活得多。这一点,省内任何企业与之比较皆是相形见绌。因而他们对这次“招安”还是比较满意的。令人头疼的是这位顶头上司,看来不烧香是休想不出所料,见面之后,钟上一文即摆出一副“大哥大”的派头,满面春风地拍拍这个的肩,又拉拉那个的手,还将本公司大吹大擂了一番。

“……我们云帆集团不但在北京很有背景,知名度很高,而且在各省地方性的开发项目中,都享有一定的特权。你们江天公司能跻身此例,自然在江都也就身价百倍。这项合作真是前途无量,激动人心啊!”

叶云鹏觉得舒亦凡派此人来当党代表,对他自己所提倡的“现代化管理”无疑是个辛辣的讽刺。于是,脸上便挂出一面嘲讽的旗帜,矜持地说:“钟总,我们公司在江都也是很有影响的企业。尤其是拥有大饭店这样的项目,好比大腿上绑大锣,走到哪里响到哪里啊!贵公司把江天纳为下属企业,今后在总公司的地位和在首都的名望,也是不可同日而语嘛!”

“这个……当然不在话下。”钟子文沉吟着,“不过呢,总公司近几年发展势头很大,战略目标一般都定在东南部和沿海城市,触角一时还不会伸到西部地区。至于这个大饭店的项目嘛,若不是我们公司坚持要做,恐怕进展也不会这么快。”

叶家驹激动地站起来:“钟总,我们对此非常感激。你是在江天危难之际开进西部的解放大军,今后,我们就跟定你老干革命啦!”

钟子文欣赏对方的热忱,却不满足于这类虚飘的表态,他不屑一顾地点点头:“昨天我们已经跟齐省长和赵执达成协议。看来,现在拍板敲定正是大好时机,地方政府也是通情达理的。但是,双方合作的态度不是一成不变的。换句话说,如果不珍惜这大好形势,情况就会起变化……所谓夜长梦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