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认为自己与众不同。”罗婷严肃地说,“我认为自由是上个人最宝贵的东西,而那个令人羡慕的职业,倒有可能在某一天被我抛弃。”
“这么说我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杜柯之不悦地皱起眉头。
严肃的神情从罗婷脸上一扫而光,她眼睛里闪烁着欢畅的笑意,仿佛变成丫一个活泼机智的小姑娘。杜柯之不免感到沮丧。这位来自首都的女记者果然不同凡响,自己跟她通了大半年的信,又捉了十来天的迷藏,似乎仍娃两手空空,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杜柯之念大学时,就是罗婷之父罗克教授的门生。但他那时春风得意,又拥娇妻在怀,何呰顾及一个背着牛仔书包读“琼瑶”的女孩子?等罗婷大学甲业留在北京工作,看透了小说中那个粉红色的世界人间难觅,杜柯之已经捧着妻子的骨灰,饱尝了尘世的凄风苦雨。命运此起彼落地安排着他们的生活,使他们对了爱的认识也擦肩而过。如今两个相差了十岁的人坐在一起“言情”,难免言不由衷。然而罗婷头脑里那种对新鲜事物的敏感,以及充溢全身的清新脱俗的气质,都如深谷幽兰散发出阵阵异香,吸引着刺激着已居多年的杜柯之。他深深渴望一个年轻的女性的抚慰。也许,这是所有中年独身男人的通病。
“你刚才的话,不是在向我求爱吗?”罗婷又啜了一口椰奶,平静地问。
杜柯之神色黯然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到时间的刻不容缓。女记者对合资大饭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借口老父身体欠佳,往北京打长途电话,哄得总编批准她续了半月的假。然而这只玲珑剔透的小凤凰终究要飞出江都。外面的世界必然更精彩,她的工作又能接触到许多出类拔萃的人,如不趁着这个时机敲定关系,日后恐怕更没戏了。他咽了口唾沫,这才感到嗓子发干,古头僵硬,嘴唇蠕动了好了一天,仍然发不出声音来……见鬼!他害怕失败,害怕被一个年轻气盛、趾高气扬的女孩子拒绝。
“哦,我只是想知道,你身边曾有过怎样的男人?”杜柯之转动着眼珠子,自己也奇怪为何作此问。他忙正襟危坐避开对方的目光,却控制不住地想得到回答。
罗婷惊异地打量了他一眼,突然扬声笑起来。这是那种毫不掩饰自己心情的、陶醉在幸福和欢乐中的年轻姑娘的笑。
“哈,我的身边当然有不少男人,但能让我看中的可不多。爱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相信命运的安排,也相信缘分。或许冥冥之中真有神在指引,我这次去海南遇见了一个男人,一个我寻找了多年的男人。无论今后能否与他结合,我都感到不枉此生陷人爱情的女性,智商等于零。罗婷在一阵心**神驰中抖落出这个惊人的秘密,没有注意到对面的杜柯之倏地挺直身躯,其神情不亚于听见了一条能够扭转乾坤的消息。
罗婷与舒亦凡邂逅时,刚刚结束了一场不成功的恋爱。她精疲力尽,愤世嫉俗,发誓要躲开世界上的所有男人。然而当她柔肠百结地躺在舒亦凡怀里时,又感觉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爱是真正的瑰宝,其意义远远超过了世间的一切。
若不是被那无礼的乘务员撕掉了机票,她或许还在自己黑暗的感情世界里毫无意义的游**,她的命运还像沉沉长夜那样神秘莫测,看不到尽头。而突然之间,两个人的生活轨道就在浑沌状态中发生了交叉。理智的探索在弥漫的热情里泯灭,爱的欲望在激烈的冲撞中升腾,她怀着战栗与感激的心情感受到了命运那不可抗拒的力量。
那天罗婷跟在舒亦凡身后,卷进了北京机场的另一片狂潮,不久便得知加班飞往海南的客机准备载送的,全是前一天因航班周转延误下来的乘客。周围一张张面孔全都布满了疲惫、沮丧和愤怒,共同的遭际使他们很容易凝聚成统一战线。
“航班延误的原因是什么?”舒亦凡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谁知道?天气不佳,或是飞机需要检修之类的原因……”
被问及的旅客做了个绝望的手势,“总之,全都是些要命的毛病。上天的事,终归马虎不得。”
舒亦凡又极富同情心地与其他旅客交谈了一刻钟。怀着各种目的南下却被耽搁了行期的人们满腹牢骚,而面前这个耐心的询问者又实在少见。在这个男人身上有某种东西使他们感到可信任和可依赖,他那不露声色的认真态度背后似乎另有文章。已经有人在猜测:他是否是航班管理处的要员在体察民情?于是更多的旅客聚拢来,纷纷加人控诉,连不相干的人也对这种谈话表示出极大的兴趣。此情此景当然也引起了在场的管理人员的疑心。待所需要的氛围已营造好,舒亦凡才真挚地发表了一点看法:
“现代化的民航客机都是超音速、全天候飞行,除非是遇到台风季节,否则不会有什么天气原因阻碍我们的海南之行。例行的检修也不该在机场进行,飞机如果有了大毛病,更不能拿旅客的生命当儿戏。唯一的解释,就是机场的管理出了问题。按一般常规来讲,被抛下的这次航班就成为计划外候补,只有等正常的秩序发生空隙才能被重新安排进去……”
他引而不发,却令人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并大声喧哗着表示自己的愤恨与不满。像是要验证这位男人的估计,检票口果真挂出了取消今次航班的告示牌。于是,喧嚣的风暴便一波拍一波地冲向工作台,穿着制服来挂牌的管理人员是个小伙子,他惊惶失措,被这群愤怒的误机者推着拥着挤着退到了墙角……
“看来,今天我们是休想离开北京一步了!”罗婷叫苦不迭,她感到心焦气燥,嘴里干涩得一点唾沫也不起,鼻腔好似要喷出火星来,就像一条被风浪抛到沙滩上的小鱼儿那般绝望无助。
“别泄气,还不到最后失败的关头。”舒亦凡朝她鼓励地一笑,“让我再来努力一次……”
他大步抢上前去挤进人群,苦口婆心地劝说众人暂息怒火,把那穿制服的小伙子带出这道质问的封锁线,并从他嘴里套出了实情。这次航班的确已被推到了明天,但另一架从兰州经北京飞往海南的过路班机正在机场加油,那上面仅有八个座位虚席以待。航班管理处害怕事态闹大,杯水车薪反而引发不可收拾的局面,因此不敢走漏半点风声。
更多的机场管理人员出来维持秩序,但任何解释已无济于事。他们也渐渐觉察出今天的旅客颇不好对付,那个绅士般抄着手做壁上观的男人,似乎正是这一幕的策划者,而万众一心提出的举措也像是有计划有纲领:要见机场领导理论,或去办公室静坐示威。其激烈的态度远非一顿免费餐或一张留宿床便能化解,须臾之间就要起航登程是他们的唯一愿望。
舒亦凡仍然不露声色,暗地里却在推波助澜,那些毫不容情的解决办法就发自他的唇齿之间,义愤填膺的旅客们不打折扣地接受着一个陌生人有条不紊地调度,其他航班的乘客也纷纷涌来看热闹。工作台前挤得水泄不通,无数道嘶哑的声音一同叫喊着,空气恶劣、浑浊,仿佛处处都动**着狂跳的迫不及待的心,奔涌着热切粘稠的血液……
一个上了年纪的旅客脸色发白,气紧,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晕倒了;一位老年妇女喘吁吁地挤出人群,从提包里摸出一瓶降压灵;一声婴儿的尖啼撕破了大厅的喧嚣……
罗婷咬住嘴唇,把兴奋和惶惑一道咬碎吞咽进肚里,大脑却被思想的痛苦所淹没。这位同伴一手造成的这场轩然大波,到底会以什么样的结局告终?她隐隐觉得在舒亦凡那镇定如常的肌肤下面,包藏着一颗冷静的几乎失去仁慈的心。他正是那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男人,大智大慧与冷酷的手段相结合,自然无往而不胜。
那个穿制服的小伙子悄悄拉她一把,塞进她手里的是两张登机牌,年轻的管理员急促地催道:“带上你的同伴,赶快走……”她迅速瞥了一眼机票,正是那班过路飞机的航次,不禁惶惑地问:“其他座位呢?能不能让那些老弱妇女先走?”
“别问了!”年轻人恼怒地哼了一声,“那么多的人怎么装得下?如果一传出去,就谁也甭想走了!其余的六个座位宁肯报废掉,也得把你们这两个捣乱分子先打发走!”
罗婷还想再说什么,舒亦凡已敏感地凑上前来,与她交换了会心的一瞥,又向雪中送炭的小伙子投去感激的眼光。那个小伙子却已转身离去,仿佛不愿再有更多的干系。待他们提着简单的行李过了检查口,身后才响起一片惊觉的喧哗。此时,其余的管理人员也都躲得无影无踪了。
“群众运动往往是这个结果,最后的胜利果实只有极少数人享受。”踏上自动升降电梯,舒亦凡惬意地侃侃而谈,“领导者永远发出最强音,而那些乘客只不过是垫脚阶。现实便是如此的残酷无情。”
“我们夺回了本该属于我们的旅程,但被抛弃的那批乘客,现在才真是群龙无首啦!”罗婷愁眉苦脸地回头张望着,似乎跟在舒亦凡身后有点手足无措。或许她已经预见到,自己今后的感情也要听凭这个男人操纵。
但当她的视线移向敞开的窗口,却仿佛嗅见春风里夹杂着海水微咸的味道,弥漫着甜丝丝的花香。热带的气息和赏心悦目的美景即将扑面而来,她还有什么理由再去抱怨这次旅程呢?
不仅仅是一次旅行,还是一个甜蜜的梦境,带着她离开尘世的烦恼,走人心中的伊甸园。
海口市的豪华饭店栉比鱗次,几令所有的外来者都自惭形秽。但舒亦凡气宇轩昂地走进去,其风度却似王公贵族、富豪大亨一般。新闻发布会拟在望海楼宾馆召开。它旷达的前厅看上去像个奢侈的宫殿。孤型的天花板气势镑礴,正面的壁画精致而又古香古色。长廊上摆满了艳丽的鲜花,种着奇异珍贵的热带植物,显露出独特挺拔的风姿。无论从哪一个房间的窗户望出去,都能看到绮丽无比的海色天光,悠悠的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罗婷庆幸自己从同事手里抢到了这次海南之行,这是她一生中看到的最美丽迷人的地方。她在预订的房间里冲了个澡,换上一身清爽的黑白相间的夏装,就一头扎到熟悉的记者堆里。由那位新结识的旅伴所带来的感情上的波动,几乎被这股热烈的气息冲淡了。
在次日的早餐桌上,罗婷才知道这次的新闻发布会已被取消了。原来当地一位新上任的政府官员,作出了个力挽狂澜的决定:禁止外来企业在本省进行公开的土地交易,以免哄抬地价,给特区的经济建设带来混乱。冠冕堂皇,傲气逼人,却难以脱去地方势力保守的那种气息。罗婷已经听说,香港和深圳等处的房地产炒风正向海南蔓延,而当地的开发商人数也与日俱增。由于过埠炒家一般具有独到的经验,对外来企业的购楼置产需求摸得较透,因而其成功率令当地炒家所望尘莫及,目前大有喧宾夺主、垄断市场之势,致使当地政府不得不行使权力来点地方保护主义。而在这个日益发达的小岛上从事房地产经营,不但要有资金实力,关键还是能否拿到好地段。只要黄金口岸在手,即使什么生意也不做,地价也眼看着一天天往上涨。这就取决于公司的背景、实力、信息、经营手段以及公共关系了。现在这道门被封死,舒亦凡将何以自处呢?
罗婷颇感兴趣地放下手中的碗筷,用眼睛在饭厅里搜寻着,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引人注目的东道主。尽管严峻的现实已摆在面前,他的神情却没有半点懊恼和沮丧,仍是神采飞扬,谈笑风生。他周围的人也是谈兴甚浓,情绪激烈和踊跃。几位侍者满面春风地在那一桌穿梭照料,仿佛这番铺排与吃喝正是为疏通生意上的不顺而安排的。
罗婷感到自己体内也涌动着一股勃勃生气,拥挤凌乱的餐桌和川流不息的食客好似都已悄然隐退了,她像是面对着一派飞浪奔腾、永不止息的生命的大潮……
舒亦凡侧过头来,突然发现了她,便微笑着扬手发出招呼。罗婷早有心灵感应似的径自走过去,侍者已殷勤地给她搬了张椅子。
“你好,女记者。”舒亦凡眯缝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她,“嗯,这身黑白碎花的绸锻裙装很适合你,你看上去像春天那么清爽、美好。但在我的印象中,从事新闻工作的女人都是风尘仆仆、不修边幅嘛!”
他周围的人显然听惯了这种略带嘲讽的赞扬,全都忍不住咧嘴笑起来。罗婷摇了摇头,也微笑着反唇相讥:“你对新闻界的人士很有偏见呀!是不是因为今天你自己也成了新闻人物?”
周围那群人又都乐不可支。舒亦凡呷了一口咖啡,也自嘲地耸耸肩:“说得好!今天的新闻发布会取消了,但这事件本身就是一桩大新闻。女记者,请你妙笔生花吧!争取夺个重头奖。”“真要写篇得奖的重头题材,我宁愿选择报道人。”罗婷不甘示弱地提高了声音,“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始终飘扬于潮头的那面旗帜,才具有真正的新闻价值。”
舒亦凡正把一块点心往嘴里送,那只手却停在嘴边不动了。满桌的人都拍手笑道:
“女记者不简单,还知道用激将法。咱们的主帅可被将了一军!”
“亦凡,拿出点大动作来,别让新闻界的人士小看了咱呀!”舒亦凡撇撇嘴,也笑起来:“唉,无可奈何花落去呀!我是准备偃旗息鼓回北京了……”
罗婷笑盈盈地看着他:“还不到最后失败的关头,也让我再努力一次,好吗?”
周围的笑声突然停止了,人们目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她身上,舒亦凡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欣赏的笑意,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
罗婷在大学时代就不吝惜友谊,毕业后又从事云游四方的职业,可谓朋友遍天下、海内尽知己了。她的一位男同学恰好给海南的一位副省长当秘书,她就在餐厅的服务台旁拨动了电话,找到这位日理万机的老同学,直截了当地端出难题,并且异想天开地要请副省长大人吃饭。男同学吓了一跳,连忙声称当值半年多,还未见这副省长越过雷池一步,要谈什么尽可以到办公室里来,本人负责引见,但罗婷知道在办公室里谈不通的事,在霓虹灯下美乐声中却能化解。双方讨价还价的结果,是使罗婷摸到了对方的脉搏。原来这权力在握的大人物也是温文尔雅之辈。每有空暇总要去画坊书海一游。于是女记者趁当天下午副省长和老同学在书店云游时赶去,故意做出他乡遇故人的样子,与老同学紧紧握手。老同学顺水推舟为她引见了副省长,罗婷又自来熟地荐上一批青春派书籍,热忱地希望副省长关注现代青年。那位要人涵养颇好,也不乏睿智,始终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喜剧,只是在罗婷又一次发出邀请时才大摇其头。女记者懊丧之余嘟哝了一句:“真是个沉默的人!”这话倒使副省长忍俊不禁。老同学又帮着游说了一阵,终于感动得“上帝”步人了灯红酒绿。
酒过三巡,舒亦凡翩然来到他们的餐桌旁。于是,一切均按事先策划进行。两个小时的恳谈之后,坚冰已经打破。首都的大企业家与本省的权力人物意见一致,弹出了同一个强劲的音符,那就是要为海南的建设披荆斩棘。双方经过风雨洗濯的眼睛,看待事物同样的精确犀利,神圣的联盟也就在思索和剖析中达成。
罗婷在一旁欣喜地发现,结局比她预想的还要美妙。
当晚他们兴致颇高,意犹未尽,又一同下到饭店最底层的歌舞厅里。那里一如既往地灯火辉煌,苍穹般宁静、碧蓝的天花板上,缀着无数亮晶晶的小明灯,和银白色的撒满滑石粉的地面交相辉映,宛如群星灿烂的夜空,给人带来无穷的美妙的退想。一支小型乐队正在弹奏着欢快激烈的乐曲,舞池中闪烁着一片锃亮的圆场,灯火把周围的人影投射到空地上,形成五颜六色摇晃着的光点子,酷似可望而不可及的天上仙境。
“为什么没有人跳舞?”罗婷惊讶地问老同学。
“不知道。”老同学俏皮地眨眨眼,“或许,是在等你第一个下海。”
罗婷不禁微微一笑,目光游离地投向一旁的舒亦凡。这是舞厅里首屈一指的美男子,他潇洒出众,无懈可击,如果能傍在他怀里翩翩起舞,定是一件赏心乐事。罗婷被臆想的兴奋烧红了脸颊,眼前幻境般的空地又刺激得她止住了脚步,她无法抑制地长吐了一口气,又一次期待地望着身边的男子。
舒亦凡凭着聪颖的直觉,嗔出了她内心的**与**。他在各种社交场合均意志坚定,从不和迷人的女性深交,更不想陷人任何感情纠葛。现在他外表上仍然沉静无比,内心却有种情绪,勃发热烈,就像火山爆发的前奏。似乎身旁的这个女人,正是为了眼下的良辰美景而出生,而存在。
他果断地上前挽起了罗婷的骆膊,而她则信赖地倚在他的臂弯里。他们好似为了这个共同的愿望而携起手来,像是乘坐一艘轻盈的小船驶进了欢畅的光河,而周围人群散发出的热气和闪烁的灯火,就仿佛河中激起的辉映整座舞厅的层层火花。起初,他们小心翼翼地迈着舞步,在人们目光的边缘缓缓滑动,好比细碎的浪花妩媚地亲吻着河边的沙滩。但不久他们心里就充满了陶醉与自豪,明白自己是舞会上最灿烂最明亮的双星。
罗婷今晚穿着一条朴实无华的纯白色丝质长裙,造型呈喇叭花状,上襟的两条大皱折恰到好处地兜着胸部,**出两条光滑皎洁的手臂。每一次她扬起手来,就仿佛展开了美丽的翅膀,即将腾空飞升,而裙裾在每一次的旋转中飘散开去,又如天女散花般妙不可言。无数颗星星似的光点子在她脚下跳跃闪烁,发出一道道绚丽夺目的光芒,她好像真正地步人了仙境,又被这仙境迷惑得头晕目眩。只有面对着的那个灿烂的笑容,才证明了周围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欢乐。
这一首乐曲像仙乐般弥漫,而且长得令人心醉,长得仿佛永无止境。四周的客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看这一对气质非凡的舞伴独自蹁跹旋舞,竟然无人再走下舞池。一曲舞罢,舞厅里顿时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罗婷好不惊诧,因为她知道自己舞技不佳,舒亦凡也算不得此中佼佼者,那么,是什么力量震撼了人们的心灵?
“谢谢你。”她对舞伴焉然一笑,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真可爱。”
舒亦凡好似愣了一下,然而,明朗的笑意又浮上了这张生气勃勃的脸庞。他彬彬有礼地回答一句:“你也同样。”
老同学挤上前来,递给他们两听饮料,啧啧称赞道:“配合得真好!你们可真是出众的一对啊!”
舒亦凡接过饮料,突如其来地提出告辞,说他晚间还有些事要处理。由于得到了该省权威人士的承诺,新闻发布会将延期到次曰举行,他的告别无可非议,然而罗婷的心却忽悠悠地往下一沉。
第二天,在新闻发布会上,舒亦凡果真成为新闻界瞩目的人物,被众多猎奇的记者追逐着簇拥着。他一边用幽默的言词调侃的语调摆脱重围,一边用眼睛搜寻着那个俏丽的身影。然而,侍者却用托盘送来了一封短简,女记者以不辞而别的方式报复他的昨天。阅尽短函,他那颗冷静坚强的心也升腾起烦恼与不安,随之,又笼罩着一片淡淡的寂莫和惘然。舒亦凡蓦然觉得眼前的天地喧嚣,令人窒息,他渴望走出这鲜花美酒装点着的人群,走向孤独苍凉的大海——那是短简上指示的三亚市。
这时,在三亚市的海湾,第一缕淡青色的晨曦已洒开,启明的小海鸥衔走了最后一颗星星。在海边的简易板棚里辗转反侧,听了一夜的涛声之后,罗婷呆呆地坐在大海的一隅,注视着浩淼的海水在朝阳下闪现出幽深、活泼的蓝光。
爱是件又美妙又可怕的事,一个人突然能体味着如此丰富的东西,这种感情的光辉就将照耀一生。罗婷的愿望和需求与其他女人一样——丈夫、孩子和属于自己的家。世间的大部分女人都得到了这些,但到底有多少女人心满意足呢?罗婷认为她必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哪怕要获得这些会倍受艰难。当她用这种期待与渴求的眼神看着舒亦凡时,觉得对方眼里也有类似的不难理解的愿望。于是她就在想象中培养这感觉和这情愫,直到她为此感到恐惧和惊惶,而不得不从他身边逃开。
如果这是一场玫瑰色的梦,她情愿沉醉其中,永远也不醒过来。如果这就是命运,那么一定蕴含着比人的力量更为强大的东西。就像海边那只小船正静静地停泊着,却渴望风儿使它重新鼓起扬帆远航的勇气……
太阳升到当顶了,一棵椰子树的浓荫将沉思中的她严严实实地罩住。花木的芬芳浓郁而香甜,沙滩上**的小海螺和贝壳晶莹耀眼。洁净的空气,凉爽的海风,和幽深的一直延续到天边的蓝光,形成了一个生机盎然的氛围,然而远处阳光下那些正在蹈海踏浪的人所体验到的欢乐,对罗婷来说却是一片空白。或者说,在她认识那个男人之前的所有日子,现在都变得毫无意义了。天地间只剩下一种比时间更为真实和深沉的尺度,那就是她感觉他成为一个实体之后的分分秒秒。
一阵脚步声停留在她背后。罗婷转过身来,惊讶地发现舒亦凡正在低头看着他。那眼神中的欢乐依旧,却带着一种隐约可见的疲惫。似乎为了寻找她,他曾走遍天涯海角。他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她忘情地想抓住他的手,但又发现阳光普照下的现实世界,比灯火辉煌中的朦胧感觉更为莫测。
“为什么不辞而别?”舒亦凡淡淡地问,眼光从她身上收回,停留在海边的白浪上。
罗婷突然觉得那阵痛苦已经烟消云散,油然而1的却是一种空灵的欢乐。也许世界不一样的时候,心情也就不一样。她偏着头,沉吟了一下才说:“我不想当面向你道歉。”
“道歉?”舒亦凡微笑着坐下来,“我不明白……”
“哦,你是不明白。”罗婷抢着打断他,语调里又带上了排遣不开的愁烦。“昨晚我说了一句:你真可爱。我相信,没有任何女人在跳舞之后对她的男伴作此评价。这简直像是少男少女的爱情独白嘛!”
舒亦凡看了她一眼,眼光是那么明智、旷达和温柔,像是看穿了她那不堪一击的借口后面,隐藏着的东西。罗婷的心不禁狂跳起来。随后,这张在阳光下看去更加可爱的脸庞,又浮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那张线条清晰的嘴唇里吐出的,也是一句更其风趣的话:“啊,我相信那样的夜晚,任何女人都会在男伴身上找到这种感觉,只不过你勇敢地道出真情。事过之后我正想表彰这种勇气,却又找不见人影了!”
“你真是自信。”罗婷抿唇一笑,眼睛也跳跃着活泼、俏皮的光芒,“那句赞美词曾经用在我的男友身上。他是一个名震京华的舞蹈演员,和任何一个女人跳舞都能博得满堂喝采。在昨晚的感觉里,我竟把你当作是他了!”
舒亦凡仍在微笑着,并未表现出一点受了凌辱的样子。“我是应该为了这种误解而感到荣幸,还是不幸?”
罗婷突然觉得这样绕圈子太没意思,语调变成冷冰冰的了:“幸与不幸都是一样,我只为那四个字而道歉。”
舒亦凡的脸**了一下:“你真是这样认为吗?那我就不该推掉公务和生意,只身赶到这三亚市来了。”
涨潮了,茫茫水雾揉合着灰蒙蒙的波涛一层层翻卷着,白色的浪花此起彼伏,卷起数不清的泡沫,汹涌着扑上来,又呼啸着退回去。这潮涨潮落的神秘力量,仿佛操纵着一种在劫难逃的命运在涌动
罗婷的脸色蒙上了一层茫故的悲哀,她闭上眼睛,喃喃地说:“我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或者说,我从来没有这样不幸过。
“我明白了。”舒亦凡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只手,用另一只骆膊围住了她的头,望着那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美丽的脸庞,像是含苞待放的花蕾般微微启开的嘴,平静地说,“努力把握你现在的幸福吧!哪怕是短暂的一刻,哪怕它稍纵即逝,但它却是实实在在的欢乐。至于将来和永恒这些字眼,我们都没有必要去研究它。因为人类的感情不会是一个有始有终的过程,只要它真正合乎自己的心意,就一厢情愿地去拥抱它吧!”
在没有预料到的迅速袭来的**中,罗婷感到晕眩和兴奋。她的脑海蓦地变成了一片漆黑,仿佛失去了光明。但那阵痴迷狂喜消逝后,她才发觉自己仍然置身于阳光下,只是外界的光辉渐趋黯淡了。因为在那阵痴迷狂喜的状态中,两个人的骆膊已经交织在一起,仿佛命运的绳索把他们缚在一处,使彼此心**神驰。
但舒亦凡却没有完全屈服于命运的安排,或者说,像他这样的男人时时刻刻都在与命运搏斗。他追到三亚市来,并非仅是为罗婷留下了指路的短函,而同时是为了一块利润丰厚的土地交易。其后,又是这笔生意将他从自己喜欢的女人身边拉开。
罗婷同样和这突然临降的欢乐搏斗着,回到江都市她也没有放松自己的意识,似乎一旦脱离了这种控制,那爱的感觉就会从她意识中消失。即使是为了一场美丽的回忆,她也还是有些话要讲的。
于是这个美丽的故事,在罗婷与杜柯之相对而坐时,就被杜柯之一字不落地咽进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