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彧外出一夜,清晨才回到东宫。

陈彧办事,纯昇放心,以他的身手,不会被谁发现。

这几日京城的天就不是很好,阴雨绵绵的,走在路上就会莫名其妙的下起小雨来,让人猝不及防,由着有些人没有带伞,便只能匆匆的跑回府中。

匆匆又匆匆,人生又有几个匆匆?

倒是纯昇,望着窗外的细雨,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如这如针般的雨点,匆匆落下,便化作一滩浠水,了无生趣。

快了……快了……她总感觉自己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

陈彧顶着雨回来的,头发上的雨水看不出来,却以极快的姿态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下来。

“怎么样?”纯昇问道,将干的巾帕递给他。

陈彧接过,擦擦发丝上和身上浮着的水滴,道,“放心吧姑娘,我已经将药喂给他了,见他没有什么状况了,才给了他一袋的银子,让他去其他地方隐姓埋名,重新生活。”

纯昇听陈彧这样说,才放心下来。至少支轶这方面,算是圆满的解决了,支轶的生命,从此刻可以重新开始,他忘掉过去的恩怨是非,做一个平常百姓家。

这样的乱世,最难的便是稀松平常。

而至少,纯昇还有能力,将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救回来,给予他往后稀松平常的日子。

短短十日,纯昇已经在裴滕手上救回了两个人的性命,一人是支轶,一人是卓清澜。

裴滕在皇帝身边安插了自己的眼线,所以乌柏薇的毒药轻而易举的就碾碎让皇帝吃了下去。

纯昇不后悔。支轶与老皇帝不同,支轶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老皇帝已是暮年,他犯过的错远比裴滕更多,可以说裴滕将老皇帝所有坏的基因继承了过来。因此,老皇帝所做的错事不必裴滕少,且皇帝一死,就是裴崇继位的好时候。

先有支轶试药,因此这要只要老皇帝服下,十日后一定会暴毙。

纯昇让陈彧又写了一封信,飞鸽传书给远在边塞的顾呈衍,此时的顾呈衍应当已经借来了兵力,只是不确定的不是顾呈衍,而是裴崇,纯昇从顾呈衍的信中得知,裴崇似乎有些茫然不振。

因此,如若顾呈衍不能好生的开导裴崇,那么裴崇或许就赶不上计划的时间,如此一来,裴滕的势力就会又增进一步。

得民心者得天下,裴滕这般不得民心,他坐上皇位也不会长久。

如今的计划都在如纯昇所想的,一点一点的前进,几乎没有任何偏差。她希望往后的十日也是如此,没有任何偏差。

同样下着绵绵细雨的边塞,夜里还有些凉。

裴崇服下了解药,此刻虽然清醒,但仍是自我沉醉的喝着闷酒,也不说什么话,不管不顾外面怎么样。

其实他们的住处并不安全,裴滕派来的人也常有来附近搜寻的,只是都让顾呈衍给解决了,或躲过去,或正面杀过去,不留活口。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处境,裴崇也毫不在乎。

纯昇在心中已经告知了他,京城已经准备妥当,只待十日之后皇帝服毒暴毙后,他们便可以返回京城,以裴滕谋权篡位的名义,将他推翻,而作为徵国太子的裴崇,自然而然就会登上皇帝的宝座。

在顾呈衍看来,一切最不妥当的,也是屋内的那个“醉徒”。

他不晓得如何能让裴崇振作起来,可他早晚都要振作起来的,如若徵国没了他,百姓该如何在水深火热之中生存?

顾呈衍深吸一口气,烦心的整个人都不是很舒适,他瞧了瞧卓清澜的房门,见她屋中的灯还亮着,才敢唤了声,“睡了吗?清澜?”

“没有。”卓清澜轻轻回他一声,才见他推门而入。

卓清澜心中藏着心事,是睡不着的,她连续几个日夜,只有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能因为累而浅浅的入睡,接着便很快的醒来,又陷入一整日的混沌。

顾呈衍见她似乎是没有什么困意,坐在榻前,盯着自己,也知她心中有事,若不是都这样,他们又怎会此刻处在同一屋檐下?

卓清澜从床榻上起身,到桌前给顾呈衍倒了杯茶,见他手中还捏着纸条,便问道,“姑娘又来信了?”

顾呈衍点点头,将信放在桌上,由她看了去。

“信上的意思是,十日之后我们便可回去?”卓清澜从头到尾扫了眼信,便问道。

顾呈衍点头。

“可太子殿下这般模样……”

一个人从堕落到振作,或许十日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的,卓清澜所担心的,也正是顾呈衍所担心的。

“我浑身解数都使尽了,可太子他就是如此,阿浮……或许说是纯昇,对于他的意义太过重大,可女人若比江山重要,我们所做的一切不就都白费了?这样的道理我都明白,可他怎么不明白?”顾呈衍愤愤道,他委实有些气愤,没想到一向沉稳的裴崇如今也会变得这般不通情理。

卓清澜听他的话好生刺耳,她一直没有波澜的眼底忽然抬眼望向顾呈衍,“你觉得,女人没有江山重要么?”

这时顾呈衍才缓缓明白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然而对于裴崇,的确就是这样的道理,他没有讲错。

“我只是……只是在说殿下,至于我……自然是女人重要了,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要带你走……是吧……”

他这话来来回回的,卓清澜却全都能听懂。她看着顾呈衍别扭的样子,无非是想逗逗他,这些日子她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挺过来的,他实在太累了。

卓清澜微微一笑,“我倒是觉得,女人和江山,是可以共存的……太子殿下想得到女人,又想得到江山,或许……我有法子……”

“真的吗!”顾呈衍激动的握住她的手。分离了太久,他几乎要忘记了,自己曾经的爱人也是聪明绝顶的徵国女史。

此刻的卓清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麻木懦弱的卓清澜了,她隐藏了这么多年,聪慧的才智却丝毫没有任何的退步,此刻的卓清澜对于顾呈衍,如同唤醒生命一般重要。

卓清澜再次确定的点点头。她的计策也是刚刚想出来的,倒是要多亏了顾呈衍的那句“江山和女人不能共存”一句话,否则卓清澜也想不到这个点子。

她不晓得裴崇能不能听进去她的话,但如此车到山前的模样,她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一夜无眠,卓清澜练了一夜的笔迹,才将纯昇的字瞄出个五分像。纯昇的字体她是学不来的,那样挺锋的字体,没人知道包含了她怎样的过去。

但她虽然学的不像,可裴崇是在醉酒时期,应当也不会看清字体,只要瞒过这一段,将这封信立即烧了便是。

卓清澜写好了,顾呈衍看了看,说,还是很像的,至少他分不出来真伪。

如此就足够了。

裴崇的酒洒了满地,也不知他是喝得多,还是洒的多,但如此浑浑噩噩,莫要说喝了酒的人,清醒的人如今也要不清醒了。

卓清澜看了看裴崇,蹲到他身旁,“太子殿下……”

裴崇还认得她,但此刻他看到卓清澜的模样都是浑身闪着如夜空中的星星一般,全然没有从前的清晰,因为此刻他的脑子也混当当的。

“你来做什么?”裴崇的语气不是很好,或许是因为微醺,或许是因为骨子里便不待见卓清澜这个人。

卓清澜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顾呈衍,将手中攥着的信条交给裴崇,“殿下,殿下……”她扶着要倒下的裴崇,“这是纯昇给您的。”

纯昇二字深深刺痛着裴崇的心,他如同浆糊的脑中听到这明显的二字仍是微微一痛,接着便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酒壶扔出不远去,也不在乎壶中还有酒否。

他夺过信条,大概的看了一眼。

卓清澜也不晓得他可否看得清,只解释着,“纯昇姑娘信上说,她要将裴滕扶上皇位,如此一来,即可报复殿下,自己这一遭也没算白走。”

裴崇的神情清醒了许多,卓清澜怕他看出来什么,急忙抬眼暗示顾呈衍,顾呈衍猛地闯进来,“什么?”他说着,连看都不看,夺过纸条,便撕成碎片扔在地上。

裴崇想夺,可他醉酒许久,四肢僵硬,早已不如顾呈衍的动作快,只能眼看着纯昇写的信条被他撕碎扔在地上。

“他这算什么?报复殿下吗?纯昇的心怎如此恶毒?”为了逼真,顾呈衍还是不是的诋毁几句纯昇。

“本宫不相信!”裴滕忽然惊醒,猛地站起来,质问他们二人,“怎么可能?纯昇对裴滕厌恶到极致!怎会贴到他身边去?”

“可纯昇姑娘的确就是这么写的,她得知我来找呈衍,还让我给殿下带句话,她说……她说,她恨透了殿下,此生都不想再见到殿下!”

卓清澜面无表情,讲完后看了看顾呈衍。她晓得自己这句话对于裴崇会是多大的打击,可若不让他失望,又怎能激起他的斗志?

裴崇疯了一般的冲出去,“我不相信!不相信!纯昇不会这样做的!她不会!”

顾呈衍跟在他身后,见他跌跌撞撞的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生怕真的让他跑出去,便急忙追上去牵制住他。卓清澜几步便跟上去,“殿下真是不了解女人,可我了解,一个女人,一旦失望透顶,便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了!”

她的怒吼如同一场暴雨冲击进了裴崇的心灵,这忽然使他平静了下来。

他喘着粗气,眼神里是顾呈衍都未曾见过的杀机,比当年血洗滕王府的顾呈衍要可怕千万。他紧紧的盯着卓清澜,仿佛下一刻便要冲上去将她杀死,卓清澜看着他的神情也后怕,向后退了一步。

可这话毕竟不是卓清澜说的,纯昇也不是卓清澜,受到刺激的裴崇早已清醒,他明白,是纯昇由爱生恨,站错了阵营。

可他更狠,他更恨裴崇,如若没有裴崇,纯昇也一定不会到他身旁去,是他趁自己不备,占据了纯昇。

可纯昇是什么样的人啊,她如此聪明,如若真的心甘情愿的留在裴滕身边,也一定是她愿意的,她在恨自己啊,她真的在恨自己……

裴崇嚎啕大哭,蹲在地上全然抑制不住自己,这也是第一次,顾呈衍和卓清澜见到这样的裴崇。

哀莫大于心死。

最终的结果,就是复仇。

一切都是裴滕,如若没有裴滕,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自己的母妃不会死,自己也不会负了阿浮,更不会遇到纯昇,皇位是自己的,纯昇也是自己的,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裴滕,自己才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一个太子,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躲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山中,日复一日的度过……

不!他不要这样的结局,既然上天没让他死,就是让他能够重振雄风,夺回皇位,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还有纯昇,不管她是纯昇,还是阿浮!只要他坐上皇位,就要她回到自己的身边,永远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