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崇一步一步的走近她,弯下腰来,看着她隐约姣好的面容,伸出手,却在半空中停下。
当初的谋士令是如何签下的?纯昇为了自己,性命都可不顾,自己又怎能背信弃义,趁她昏迷摘下她的面纱?
可……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纯昇醒来,可能永远也不会摘掉面纱……
陈彧奔到门口时,门正打开,里面只显出裴崇一人。
陈彧及时守住脚下,四处张望,“顾将军呢?”
“他先回去了,我刚把他送走,正想去看看药煎的如何。”
陈彧趁裴崇侧身时,一步钻进屋中,径直走向榻前。他见纯昇面纱似乎并未被动过,看裴崇的神情,也应当是不知晓什么,便暂时放下心来,“药泉灵正煎着呢,好了就会送过来,殿下放心,先回去休息吧。”
“嗯。”裴崇点头,“裴滕还留着后手,我去书房装装样子。”说罢,他便在陈彧的注视之下离去。
冲陈彧方才那前后极大的情绪反差,裴崇断定,陈彧必定是害怕自己去掀纯昇的面纱,才回来阻止的。
那时,他的手都触碰到面纱了,可忽然顿住,还是收了回来。
她不给人看面容,自有她的道理,待她想给人看了,自己就会摘下。一个谋士,容颜美丑,又能如何?他们之间的契约,决不能坏。
纯昇,希望你日后不会让本王失望。
陈彧暂时舒缓了一口气,将门紧紧的关上,转身坐到纯昇的床榻边,替她整理好面纱和被褥,又看着九死一生的她,长叹一口气,“你总好剑走偏锋,但你可知你豁出命来,都换不来他对你的尊重?”
裴崇究竟看没看,陈彧真的无从知晓。他若是看了,那方才的神情便是无可挑剔的精彩表演。
但愿他没看。
裴崇抗旨回京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老皇帝的耳朵。他公然将纯昇带走,必然引起裴滕的情绪不稳。裴滕既然能抓住裴崇的把柄,倒不如捅的越大越好。
第二日裴崇就被皇帝召到御书房,他看着裴滕的架势,再看看皇帝的脸色,似是今日不太好过,也不知,远在临城的支轶可否将自己的计划完整的实行。
裴滕见过皇帝,却没得皇帝的应允,只得委曲求全的半跪在地上。冰凉的地板隔着衣物将凉意传进膝盖中,委实不适。
皇帝的脸如同腊月的寒冰,他看了看裴崇,带着怒意的开口,“朕听说,你抗旨不遵?身为皇子,弃临城与京城的百姓于不顾,究竟为何?”
裴崇本以为裴滕会将自己渲染成为了红颜放弃家国的小人,不料裴滕却张口不提纯昇的事?他果真对纯昇有他想,想占为己有。
他不提也罢,倒好解释的多。
裴崇大着胆子抬起头颅,望着高高在上的黄衣帝王,“回父皇,儿臣只是半路上忘了带一样私物,无奈之下,只能快马赶回,本想昨晚出发赶路,可觉得不妥,才等了一夜今早想向父皇请罪。”
“私物?何等私物竟劳驾你崇王殿下亲跑一趟?你不是带了随从?作为皇子岂能如此不知轻重?”皇帝猛地一拍桌案,怒吼。
裴崇立刻低头,“是儿臣的贴身物品。”
“何物?”皇帝紧逼着问。
裴滕冷眼相看,他倒不信裴崇能说出何物让父皇信服,且不怪罪于他?
“是……”裴崇攥紧衣袖,垂着头,张口闭口之间细汗从耳际渗出。
突然,门外有声音响起——
“报!临城传来喜报,水灾初步得到抑治,已有十名灾民获救!”
如此之快,应当是支轶飞鸽传书送来的,他送到了府上,而陈彧恰在府上,又听闻今早裴崇被召进宫中,所以便立刻把消息送进宫中,希望能及时制止皇帝发怒。
裴崇闻门外捷报,底气瞬间充足,他虽不抬头,却不似方才怯懦,“父皇,儿臣正要禀报,儿臣在回来之前已派手下先行一步去救治水灾,儿臣为不影响治理水灾,连夜画了治理的方法交到支轶手上。还有……儿臣……儿臣回来是取……取母亲生前之物……”他说着,将系在手腕串着一颗珠子的红绳露出,“母妃逝后,儿臣便将这佛珠一直戴在身上,以寄哀思。也求母妃在天之灵保佑父皇,保佑徵国安泰。”
御书房一片静谧,一时间竟一丝声音也没有。
皇帝顺了顺略微褶皱的龙袍,“朕知道了。”也不知他是对门外传捷报的侍卫说,还是对裴崇说。
“你先起来吧。”
“谢父皇。”
得了平身的应允,这次危机算是度过。
裴滕面无表情的上前扶着裴崇的臂膀,将跪的不算久的他扶起,口中道着,“父皇,皇兄也是仁心德厚。虽有私心,也算顾全大局,父皇该感到欣慰啊!”
不知方才裴滕是如何朝皇帝告状的,此刻的话倒是句句偏向裴崇的。裴崇听进耳中,心中默然一笑。
老皇帝将茶引尽,咂了咂嘴,看着裴崇道,“你即刻返回临城,治理水灾,不得耽搁!”
“是!”
裴崇动作迅速,退出御书房,又跑了几步,绕过几个宫巷,才略微慢下脚步。他紧绷的面容忽然展露一丝微笑,回头望了望御书房上的天空,转身扬长而去。
陈彧差人将消息送进宫中后,也不知裴崇在宫中如何,便时而照看纯昇,时而出门看看裴崇是否回来。
纯昇也没清醒,也不能做什么,泉灵和其他人将她照顾的极好,陈彧也无需插手什么。
他与顾呈衍皆在大堂等候,见裴崇归来,急忙问道,“情况如何?”
裴崇笑着,“有惊无险!”
知道自己的消息送的及时,陈彧才松了口气。裴崇有今日这事,皆因为回来救姑娘,此刻姑娘昏迷着,无论如何,不该让裴崇出什么岔子。
裴崇坐下,喝茶解渴,“只是,我必须要即刻启程了。陈彧,我知道纯昇此刻还没醒,可你必须带着她随本王一起走,本王若走,你们又没有了庇护,你们只有跟着本王一同上路,才可以保证安全。”
陈彧一想纯昇满身是伤,还要追随他一路颠簸,心中便犯怵,“可……姑娘的身子……”
“本王知道!可没有时间了!你马上将纯昇收拾好,抬上马车,你和泉灵一同!本王的马车够大!本王先骑马先行一步,到城郊的城隍庙等你们,你驾着马车,快些跟在我后面!”
折腾是折腾了些,可总好过纯昇将命丢在这里强。
也罢!陈彧为了保证纯昇的性命不再有威胁,转身便去收拾纯昇的衣物了。
裴崇再看了看顾呈衍,“呈衍,你留在京城也要小心,随时联系,随时接应。”
“放心!”顾呈衍拍着自己胸脯,“他们能耐我何?”
顾呈衍毕竟是当朝大将军,且有武功傍身,裴崇自是不必担心。或许是纯昇的事情让他草木皆兵了,开始担心起所有人了。
裴崇很快,便整装骑马出发了。
陈彧和泉灵,动作也十分迅速,在裴崇出发之后,便将昏迷的纯昇抬上马车,带着她从后门绕另一条路离开了。二人虽方向不同,目的地却是一致——城郊城隍庙。
裴崇走的极快,到城隍庙等了几个时辰,等到外面淅沥沥的下起了冰冷的春雨,才等来他们的马车。
天还没黑透,离临城还有一段路途,支轶带着裴崇的计谋,在临城也能撑上一段时日,况且明早再出发,走一日,也能走到了。
裴崇实在怕纯昇的身体吃不消,他冒雨掀开车帘,看了看纯昇,昏迷之中仍皱紧了眉头,心中实在不忍,便对陈彧和泉灵道,“带席子了吗?把她抬到庙中吧,生火暖和暖和,进些食水,休息一晚再赶路吧。”
陈彧看着纯昇,略有犹豫,“不耽搁殿下进程吗?”
耽不耽搁,听本王的便是了。“不耽搁,下来吧。”
裴崇从马车中将席子拿出,先行一步在庙中寻了个空地方放下,待陈彧和泉灵将纯昇背进庙中,搭把手将纯昇放的舒服些人,让她平躺下来。
裴崇心中懊恼,好好的人儿,落得这片田地,都因为自己。他希望纯昇能在背后帮自己出谋划策,可不希望纯昇因为自己而受到一点伤害。她本就是个女子,再这般被折磨,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可为了继续活命,她还要随着自己颠簸。
此刻她或许丝毫都不知情,裴崇心中究竟是什么情绪。
他不能再在庙中待下去了,尤其不能见到这样的纯昇。他不晓得自己是什么心境,可怜她或是爱惜她,一看到她这般模样就心痛不已。外面的雨好似在催化着什么,又使什么在他心中悄然复苏。
裴崇别了陈彧的动作,自己带上蓑衣草笠,出去寻吃食去了。
行的匆忙,三人竟无一人想着带些粮食。
裴崇离去,不知到哪里去寻粮食,只留下昏迷的纯昇,陈彧和泉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