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位肃穆庄严的中年人。

他的上场,众人皆是一惊。

代裕修!

代侯爷!

他回来了!

提起他的名讳,无人不惊叹,无人不作哑,这是徵国传奇一般的人物,这场术辩赛,就是他当初的提议。也是他,年年站在那桩赛台,年年第一,十年不倒。

可五年前,他突然辞官,告老还乡,再也不参与俗世事物,就此消失在朝堂,任谁去也无法将他请出山,往后这五年,再无人敢提及他的名讳,这个人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可不曾想,今日……他回来了!站在了术辩赛的赛台上,一如当年模样,威风凛凛,舌战群儒的大将之风!

高台之上的人皆惊起,裴滕大惊,“代侯爷?他怎么会出现?”

裴崇不比裴滕,裴滕自小便在皇宫中,见过代裕修的时间很长,但裴崇没有,七年前他入宫,此后也就两年,那两年他默默无闻,自顾不暇,也指在术辩赛上能一睹代侯的风采。

可他也知道代裕修是怎样一般的人物,他能来,或许皇帝都该亲自欢迎。

可五年前,也是裴崇母亲去世那年,他的母妃去世后没多久,代裕修就辞官了。

裴崇回头看了看纯昇,纯昇还是那副清冷的神情,似乎对于代侯的到来并未太过吃惊,要么,就是她属实不了解代侯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要么,便是她用了什么方法,让代侯出山。

然而高台之上坐着的最高评判官,正是当初代裕修的好友祈江,他已经激动的浑身颤抖,直接从高台之上跑下去,暂停了赛事,走到代裕修的身旁,惊讶的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这……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代裕修神情淡然,颇有些看破世俗的风骨,他负手而立,阳光照射在他的面颊上,他微微眯着双眼,“我要入朝为官。”

“咳!”祈江甩甩衣袖,委实不理解他的做法,“你要回归仕途,是好事,不过与皇上说一声,又何必站在这里,与年轻人做这些无畏的事情?”

“怎是无畏?你不懂……”代裕修笑了起来,“我要重新开始,站在我的赛台上,固守我的声名。”

“你!”祈江指着他,气的胡子都立起来,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作罢,他为人固执,决定一件事,便是谁也劝不动的,“也罢!任由你去吧!老朽夫!”

有一些壮志未酬的能言善辩之士,年年都来参加术辩赛,有的一连就是许多年,所以也认得代裕修此人,有的即便没见过代裕修本人,也都听说过他的名号。听说如今台上站的是代裕修,皆都后退一步,不敢再上赛台。

代裕修站在赛台上,颇有些独孤求败的风范,他扬起头颅,望向高台,犹豫距离太远,高台上的人并未看清他的眼神究竟看向的是谁。

裴崇喝着茶,笑了笑,看下面的一场大戏,“往后的赛事,好看了。”

“是啊。”连不可一世的裴滕都怅然,“代侯来了,要比五年前更好看。”

裴崇随手唤来一个小厮,道,“你去拿个椅子,再那杯茶给代侯。”

“是。”那小厮搬过一张椅子,让代侯坐在赛台中央,又手奉茶杯,呈给代裕修,足以见得代裕修是怎样的人。

台下面面相觑,认得代裕修的人都望而却步,却仍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公子,站上赛台,与代侯辩论,可终究是学识浅薄,让代侯不过三言两语,便说的心服口服。

与代裕修这样的人辩论,即便输了,也是不亏什么的,因为与他交谈,能学到的东西,是他们自己钻悟多少年都悟不出来的。

这便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有了几人的辩论前车之鉴,后人也争先恐后的上台了,时至今日,那些有信念能够夺得魁首的人,也都放弃了第一的年头,只想着早些上赛台,趁代侯还没说累的时候,能多领教一番。

纯昇也是第一次听代裕修的言论,由衷的佩服,“幸而纯昇没去,否则也要败兴而归了。”

裴崇听纯昇这样说,才后知后觉,幸好纯昇当时坚持没有参加,否则遇到代侯,必定失败,到时挫了她的信念不说,反倒将她推到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裴崇与裴滕听累了,便独自散去了。

路上,裴崇仔细的想着纯昇的话,纯昇当时说,她敢担保,术辩赛的第一必定会效忠自己,可看这局势,代侯必定是第一,那么纯昇的意思是,代侯会是自己人?

此时纯昇却在他身后道,“这代侯的口才当真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啊。”

裴崇会心一笑,“你若上去,是输是赢也不一定。”

纯昇并非谦虚,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如代侯,“我必输无疑。”

须臾之间,二人已经到崇王府的门前了,裴崇听纯昇的话,顿了顿脚步,偏头道,“不,你赢了。”

纯昇紧跟着他的步伐也骤然停下,看他继续朝前迈步,才跟在他身后继续走。

看到裴崇懂她的用心,那便好办。

直到二人面对面的坐下,裴崇才将方才没说完的话说完,“连代侯都站向我们这边,你说是不是你赢了。”

纯昇只是笑着,不说话。

裴崇坐的上身笔直,“你是如何做到的?让当年铁了心辞官的代侯重入朝堂,还站在了我们的阵营?”

纯昇微笑,“不过是如殿下寻我一般,多次拜访代侯,与他讲述当今朝堂的形势罢了。”

裴崇不知道,纯昇知道,代裕修曾经为何远离朝堂。

因为,裴崇的母妃,陈瑶筠。

当年的陈瑶筠,与代裕修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奈何局势所迫,陈瑶筠为了顾全大局,只能与当今的皇上成婚,将与代裕修的那些情情爱爱全部了断,闭口不提,所以无人知晓。陈瑶筠五年前逝世,代裕修因她入的朝堂,自然因她退出。

纯昇在帮助裴崇之前,听闻他母妃的事情,便上心派人去查了查,这才查到了这样一段旧情。而正是因为这样一段旧情,更让纯昇对劝服代裕修更有把握。

当年的纯昇,没有她讲的那样夸张,只是一次会面,便说服了代裕修。

纯昇看着周身皆是烟火气息的代裕修,心痛这一代名臣就此淹没在尘埃之中,她看着代裕修道,“代侯,我们都是为了裴崇好。当今局势大乱,裴崇与裴滕在朝堂争执不休,裴滕生性喜色,暴戾爱财,不适合做帝王,若裴崇做了帝王,必当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然而我们人少言轻,如若代侯能出山帮助我们,帮助裴崇,那裴崇必将离皇位更进一步!”

代裕修听了纯昇这么多的话,只是微微一笑,将手上的水壶抖了抖,“他能否登上皇位,与我又有何关系?我年龄大了,对争权夺势这些事情毫无兴趣。”

纯昇的语气急迫,“可他是陈瑶筠的儿子!当初她的牺牲,不就是为了能保全整个徵国,保全裴崇吗?裴崇顺利登上皇位,才是陈瑶筠最大的心愿!代侯……您就不想完成她的心愿吗?”

代裕修怅然,口中不断呢喃,“裴崇……瑶筠的儿子……”

“是!”纯昇期盼,“瑶筠的儿子……”

此时纯昇所期盼的,就是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让代裕修出山帮助裴崇,这就是她最终的目的!

代裕修忽然抬眼看了看纯昇,将手中的水壶扔下,“好!我帮你!”

纯昇喜出望外,行了礼,“多谢代侯!”

代裕修转身拂袖,“不必谢我。你要明白,此次我帮你,并非对什么天下太平盛世感兴趣,天下太不太平,与我何干?我之所以答应你,只是因为……完成心爱人的心愿……”代裕修说道此处,动情的红了眼眶。

纯昇点头。并非为了天下太平,而是……为了完成心爱人的心愿……

代裕修的话给了她当头一击,她不禁质问自己:我又有多大义?我根本不够深明大义。我与代侯所谓的还天下以太平,不过是为了我自己心中的那份不平罢了!

纯昇的目的达到了,再与代裕修商量应当如何出现,才显得不那么突兀,当他入朝为官时,又当如何说,当如何做。最后确定了时间,纯昇才安心的离开。

然而每当裴崇问起纯昇什么时,纯昇总是以一种最轻薄的口吻说出,好似所有事情在她那处都并非什么艰难之事一般,纯昇每次的回答都是模棱两可,让裴崇不知该怎么深究。

裴崇知道,要给纯昇留有做事的余地,每个谋士都有自己的做事方法,他没办法一一问清。

无论如何,纯昇有本事将代侯请出来,也算是一场奇闻了。裴崇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可他不禁想到,有代侯,有纯昇,有顾呈衍,他似乎,已经稳操胜券。

裴崇盯着纯昇笑了笑,“纯昇……本王有你,真是三生有幸。”

纯昇面纱下的唇笑的意味深明,“那就等殿下当上太子,再报答纯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