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子蜷缩在桥下,看着天边渐沉的夕阳,张望许久。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紫衣的姑娘,捧着热腾腾的三个包子朝自己走来。他再眨眨眼,那姑娘只是个嫌弃自己的行人。

他躲在桥下,都没有多少人能看到他,更不要说施舍于他了,他今日只得了一个铜板,这一个铜板,却连一个包子都买不上。

他小心翼翼的用冻裂的手拾起铜板,皱起眉头,将它塞进自己的衣襟中,再抬头抿嘴看着路上的行人,欲渐的少了,他们都是有家的人,他们都要回家了。

不知道阿浮今日还能不能来。

他一日没吃饭,已没什么精力了,搭耸着一双眼皮,遮盖住了暗自生长力量的眼神,蜷缩在一起,在手臂上找了个好位置,将下颚放上去,浅浅的睡过去。

这是来这里的第二日,他日日都会梦到不一样的东西。

今日他又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他潜意识里有着这样的记忆,雍容华贵的女子抱着自己笑着,身旁站着一位穿着金黄衣衫的中年男子,这男子用睥睨万物的神情看着自己,而抱着自己的女子笑着笑着,却哭了,哭的梨花带雨,让人心疼。

他记得自己幼时穿的衣服也不似现在的这般扎手,他记得自己幼时穿的鞋子是带着厚底的刺绣鞋,他记得自己幼时,即便下了大雪,只要不出屋子,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寒冷。

“呃……”小君子忽然惊醒,梦里好像有谁要杀了他,杀了那个女人,他惊得浑身一抖,细汗从皮肤中钻出来,一点一点的渗透他的粗布麻衣。

再次睁开眼来,天色已经黑了,路上没有了行人,而桥上那一盏烛火自从昨晚被挂坏了,便再也没亮起来过。

每到此时,他就觉得自己如同蚍蜉一般,在人世间游走,无人铭记,或许生老病死,直到离去,都不会有人记得他。那么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自己为何不能像那皇宫里的皇帝一样,能指点江山,受万人朝拜?

看来她是不回来了,雪停了,昨夜也就消失不见了,或许在自己方才睡觉的时候,她路过了自己,只是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碗,再也不想把果腹的三个包子分一个给旁的人了。

小君子准备再次睡下了,睡了就觉不到自己饿了。

“小君子?你还在吗?”正当他再次闭上眼时,桥上从上往下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君子猛然睁开眼,“在!”

“嘻嘻……”只听到两声笑,便听到了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又闻到了肉包子的香味,小君子主动挪开了自己坐着的地方,给阿浮让出空位来。

阿浮笑着坐在地上,把包子塞给小君子,接着从衣袖中拿出了什么,又跑回桥上,自己摆弄了半天,直到看着漆黑的夜里忽然闪出了大片的亮光,才笑着坐回他身边。

“今日多卖了些钱,我把桥头的烛火换了一个!这样我们就能看得清啦!”阿浮单纯又美丽的笑容让小君子离不开双眸。

他倒希望黑一些,他虽然想见到阿浮,但他不想让阿浮见到自己,见到自己这幅破旧不堪的邋遢模样。可光亮在自己眼前,照亮了这个本就明亮的小女子,让小君子如灰烬一般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复苏。

他们如昨日一般,阿浮吃两个包子,小君子吃一个包子。

阿浮一直笑着,“我今早走的匆忙,还没问你,小君子,你为何叫这个名字?”

小君子的神情坚定,“这是我自己起的,我坚信自己绝非凡人。”

不光是这个梦,小君子心中有更理想的东西。

这话若是他对旁人说,旁人定要笑的前仆后仰了,而阿浮却在他忐忑的时候,给予他鼓励和肯定的笑容,“是的,我也相信你绝非凡人!我能看得出,你的眼神和其他人不一样!”

“是吗?”小君子没见过其他人的眼神,而阿浮见过。

“对呀!我见过很多王孙贵族的眼神,他们的眼神都是沉迷的,狡诈的,你不一样,你的眼神充满了正气,和野心!”

“真的吗?”小君子很惊讶,阿浮竟然能看的这么准确,和这么笃定。

“真的!”阿浮说道,“这世道这么乱,你不如多读书,当个谋士,为哪个皇子效力,若真能成功,飞黄腾达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小君子第一次笑了,因为阿浮说道了他的心里去。

阿浮道,“若是你哪日真的飞黄腾达了,莫要忘了分我一杯羹!”

小君子抿着嘴,握着手中剩下一半的包子,“日后我若富贵了,一定要你跟我一样富贵!”

“好!那我就再也不用卖橘子了!也不用看其他人的脸色了!”

“嗯!”

彼时,两个孩子的眼里有浩浩的星辰,他们望着天空,彼此说着不甘落后的誓言。他们相信,他们都不是凡人,他们都有富贵的资格。

这是贫穷带给他们的思想。

包子吃完,阿浮忽然想起来,“当谋士就得多读书啊,你没有钱,怎么读书?”

小君子面无表情,指了指自己的头,“书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

小君子谈吐之间,对阿浮解释道,,“今日不是我来的第二日?此前我一直在一位有钱的书生家门口乞讨,我和他府中的小厮混得好,他常偷出书来给我看,由于那书生家中总要清点书目,所以我看的极快,每日每夜的,几年过去,不知不觉中,就把他家所有的书都看完了。后来他家搬到京城里,我没有办法,找不到落脚地,才躲在桥下住的。”

有钱人家的书生,书房少说也要有上万册的书吧?他竟然在几年之间都读完了?

阿浮实在惊叹,“你真的都读完了?”

小君子点头。

“你一定会成功的。”阿浮也不知哪里来的信心,从他种种表现来看,她心中认定,小君子绝非凡人。

小君子知道自己会成功。可他需要银子,游走天下,见了多的市面,才能将天下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没有银子,走不到哪去,他还需要机会,一个有人能相信他的机会。

从那之后,阿浮几乎是天天都会来和小君子谈天说地,阿浮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她听小君子讲的那些大意,也能听得懂,她从小君子那里学到了不少,而小君子也从阿浮这里听到了许多民间的趣闻,这些都是书中没有的。

他们就这样,互相依偎,走过了今年最冷的那几日寒冬。

阿浮用旁人落在自己摊位的发带,为小君子扎了个头发。她将他挡在额前杂乱的发丝全部隆在手中,用发带轻轻的在他头顶固定,这样一看,小君子的面庞竟长的这样精致!

“你可真好看!这样好的面容我竟一直都不知道!”阿浮吃惊的看着他的脸。

小君子看不到自己长什么样子,只听阿浮说好看,她说好看,那便好看吧,她的眼光必然是全世界最好的!

阿浮傻傻的看着一脸冷漠的小君子,想来他也是不在乎自己的容貌的,否则自己说他好看,他怎的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自从小君子第一日见到阿浮时,阿浮便每日收了摊位即刻去买三个肉包子坐在他身边,阿浮从没提过自己的家,小君子也不知,阿浮在没遇到自己之前,都是住在哪里。

阿浮说自己没爹没娘,除了小君子和卖包子的大哥哥,没有旁的人对自己好了。小君子想问问她的家在哪,却又怕这样说,伤了她的心,便一直都没好意思开口问。

今日阿浮却忽然对小君子说,“我明日要回家一趟,不能来了。”

这一日小君子早就想到了,阿浮是有家的人,同自己不一样,她不能够每晚都陪着自己而不顾自己的家,所以离别是早晚的,只要他还能见到阿浮,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阿浮也是犹豫了许久,才这样说的,天气回暖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整个冬季都不曾回家了。

可她回那个家,是忐忑的。

小君子也不挽留,这一日他提前许久就在心中做好了准备,他看着阿浮的模样只是微微伤心,“好的。”

“我就回家去看看,我还会回来的!”阿浮又补充着,她舍不得小君子,她也看得出来,小君子也舍不得自己。

小君子仍是点点头,“好的。”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阿浮问他,眼神里带着期盼。

小君子坐在地上,一直垂着头,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阿浮似是想让小君子说出些什么,可年少的阿浮不好意思直说,小君子也不好意思这样说,他木讷的样子气的阿浮一跺脚,指着她怒骂了一声“木头!”便转身离去。

小君子一直垂着头,咬紧牙关,双手也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角,若是再用力一些,怕是衣角都要让他握的碎成灰了。

阿浮跺脚,转身离去后,小君子才缓缓抬头,望着阿浮的背影,张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摸了摸自己欲渐充实的衣襟里头,站起身来朝另一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