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奇伍德中心,一切都慢悠悠的。卡尔·克劳福德的家如今显得冷冷清清的。他曾经是这所房子的生命。他的离开尽管甚合后妈的心意,却严重地影响着他的父亲。他日渐消瘦和虚弱,步子也变得无精打采,脸上很少露出笑容。他急于让卡尔回到家里,这种欲望越来越强烈,最终他开始提起了这个话题。

“我亲爱的,”有一天吃早饭的时候他说道,“最近我一直特别想念卡尔。”

“真的吗?”克劳福德夫人冷冷地问道。

“我想我情愿他再次住在家里。”

克劳福德夫人不怀好意地笑笑。

“他在现在的地方比在家过得舒服呢,”她轻声地说道。

“但是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却从来看不到他,”她丈夫恳求说。

“你知道得很清楚,克劳福德医生,”他的妻子尖刻地反驳说,“你儿子在家的时候,就会给家里找麻烦添乱子。”

“可是,把他从他父亲的家中赶出去,让他被迫和陌生人住在一起,这也太过于难为他了吧?”

“我不知道你说他被从家中赶出去是什么意思,”克劳福德夫人一面说,一面昂起头。“他自己不讨人喜欢。因为不如意,他就擅自离家出走了。”

“没有他在,这个家显得非常冷清,”克劳福德先生继续说。他很聪明,不会和他妻子争吵起来。

“当然安静多了。至于说到陪伴嘛,彼德还在这儿呀。他任何时候都乐意陪着你。”

彼德可不喜欢这个主意,所以他也就没有跟着说自己是否乐意。

“我不想把他整天关在家里,”克劳福德医生说,同时看了一眼那位相貌平平、长着怎么看都不讨人喜欢的面孔的继子。

“我想我就不用说我自己了。你知道随时都可以喊我过来陪你的。”

如果克劳福德医生一直和他的第二任妻子相处得很融洽的话,这个提议肯定会让他倍感欣慰。但是很早以前他就发现和她在一起没有什么乐趣可言了。内心里,他对她有一种极度厌烦的感觉,他一直在努力地掩盖着。他自己不得不承认,妻子在身边时,他感到不安而不是欣慰。

“卡尔在他现在的地方生活得很好,”克劳福德夫人继续说道。“他正在学习手艺,或许有些粗贱,不过不失为一件解决他的生计和免得他惹是生非的好事情。就让他好好自己干吧,医生,不要打乱他的计划。”

“我……我可能太愚蠢了,”医生犹犹豫豫地说。“但是最近我觉得身体不太好。倘若卡尔不在家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我死不瞑目啊。”

克劳福德夫人忐忑不安地看着她的丈夫。

“你的意思是你有危险吗?”她问道。

“我不知道,我还不算老人。但是另一方面,我是一个病残的人。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只比我现在的年龄大一岁而已。”

克劳福德夫人掏出了手帕,接着擦了擦她那双干巴巴的眼睛。

“你的话让我伤心不已,亲爱的丈夫。想到你会死,我怎么能伤心呢?没有了你,我可怎么办呢?”

“亲爱的,你一定比我长寿。你比我年轻,而且身体比我强壮。”

“而且,”克劳福德夫人巧妙地停顿了一下,“我几乎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彼德和我都很穷,你去世后,我们可能就只有听凭这个冷酷世界的摆布了。”

“我肯定不会让你们缺衣少食的。”

克劳福德夫人摇摇头。

“我丝毫不怀疑你的好心,我的丈夫,”她说,“但是除非你在遗嘱中写明了,否则都是空的。”

“很对,我是该这么做。一旦觉得体力允许,我就会草拟一份遗嘱。”

“我希望你会这么做。我不想依赖卡尔,他不喜欢我。我希望你不会觉得我是贪图你的钱财,但是对于彼德和我来说,这件事生死攸关。”

“不会的,我没有看错你。以前我早应该想到遗嘱这件事了。”

“关于我自己,我没有考虑太多,”克劳福德夫人用自我牺牲的口吻说道,“但是我不希望彼德被抛弃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

“你说的这一切都很明智而且合乎情理,”她的丈夫疲惫不堪地回答说。“明天我就来解决这件事。”

第二天,克劳福德夫人带着一张长形格子纸来到她丈夫面前。

“我亲爱的丈夫,”她说道,声音显得特别温柔,特别迷人。“我希望能够免去你的麻烦。按照你的意思,我起草了一份遗嘱并把它交给你。如果你同意的话,就在上面签字吧。”

克劳福德医生看上去很吃惊。

“你在哪儿学会写遗嘱的?”他问道。

“在穷困潦倒的日子里,我曾经为一位律师抄写文件,”她回答说。“就这样,我自己也多多少少是个律师了。”

“我明白了。你能把你准备的遗嘱读给我听听吗?”

克劳福德夫人把拿在手中的文件念了一遍。它的法律措辞非常恰当,寡妇和卡尔各得立遗嘱人财产的一半。

“当然,我不知道你打算留给我的那份是多少,”她非常温顺地说。“也许你不想把一半的财产留给我。”

“不,我想留,只有那样才公平。你没有提到彼德呀。我想我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你的好心真让我感动,我亲爱的丈夫。但是有你慷慨地留给我的遗产,我可以养活他了。我不希望抢光你的儿子卡尔。我承认我不喜欢他,但是这不能妨碍我做出公正的决定。”

克劳福德医生很高兴听到妻子做出这么出人意料的让步。如果卡尔的将来有了保障,他觉得自己就会心安些。

“很好,亲爱的,”他高高兴兴地说。“我同意你已经草拟好的这份遗嘱。我马上就来签字。”

“那么,需要我派人去请两位邻居来见证一下吗?”

“那就太好了。”

两位近邻被请来见证克劳福德医生在遗嘱上的签字。

医生在遗嘱上签过字后,克劳福德夫人拿起它,眼中流露出很古怪的得意洋洋的神情。

“你会让我来保管这份文件吧,医生?它对于你的儿子和我自己都会很重要的,必须由可靠的人来保管。”

“是的。我很高兴你这样做。我也很高兴自己不用再管这件事了。”

“你不会认为我贪图钱财或不关心你的死活吧?”

“不,我为什么要这么想?”

“那样我就感到满意了。”

克劳福德夫人拿起遗嘱,带上楼,打开自己的箱子,移开假底,把保罗·克劳福德医生的遗嘱存放在夹层里面。

“终于得手了!”她自言自语道。“我无忧无虑了。我成功地得到了自己长期以来千辛万苦要争取的东西。”

克劳福德医生没有注意到他签字的遗嘱并不是读给他听的那份遗嘱。克劳福德夫人狡猾地用另外一份内容大相径庭的文件来把它掉包了。事实上,他签字的遗嘱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克劳福德夫人;她则是她的儿子和卡尔的监护人,有权对他们的供养做出她认为合适的决定。当然,这样就把卡尔置于完全依靠一个痛恨他的女人的手中。

“现在,保罗·克劳福德医生,”克劳福德夫人冷笑着自言自语道,“你可以自己高兴什么死就什么时候死了。彼德和我生活有着落了。你告诉我你父亲死的时候比你大一岁。你要活得比他久也几乎不大可能了。”

第二天,她去拜访了家庭医生,装出很关心的样子,向医生询问他对克劳福德医生身体健康的怎么看。

“他是我的一切,”她可怜万状地说。“除了我亲爱的彼德之外,就是他了。告诉我,你认为他继续活下去的机会有多大。”

“您的丈夫有一个非常虚弱的器官,”医生回答说,“那就是他的心脏。他可能继续活十五到二十年。但是突如其来的激动可能会使他瞬间丧命。你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让他保持安静,免受任何的突然刺激。”

克劳福德夫人全神贯注地听着。

“我会尽力的。”她说,“因为全依仗它了。”

回到家后,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