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许广平结合之初,鲁迅就计划陪许广平同游杭州,但忙起来,就顾不得了。1927年深秋,西湖的芦花开了,杭州的友人章廷谦写信邀请,鲁迅复信说:“杭州芦花,闻极可观,心向往之,然而又懒于行,或者且待看梅花欤。”梅花开了,鲁迅又说:“游杭之举,恐怕渺茫。”1928年7月暑假期间,章廷谦赴上海看望鲁迅,许钦文也来了。鲁迅正为编《奔流》终日奔忙,白天流汗,夜间蚊咬。两人见鲁迅实在太忙太累了,坚决邀请鲁迅夫妇到西湖放松放松,当即决定由章廷谦先返杭租定旅馆,许钦文第二天陪同前往。
杭州,鲁迅并不陌生。也许因为第一次到杭州是去看望狱中的祖父,杭州并没给鲁迅留下好的印象,在别人看来美不胜收的湖光山色,鲁迅只觉得平平而已。但这一次是陪许广平去,心境自然两样了。他们游西湖,登孤山,饮茶虎跑,兜风苏堤,进灵隐寺,望飞来峰,在楼外楼、功德林品尝美味佳肴,兴致很浓。西湖向来是文人们产生浪漫情致和浪漫故事的地方,然而,鲁迅和许广平虽然兴致勃勃,却只游览了短短四天,便回上海了。尽管时间短暂,但在鲁迅一生中,要算唯一的一次“奢侈”了。如果不是为了许广平,恐怕连这唯一的一次也不会有。
《思想·山水·人物》。日本鹤见佑辅著杂文集,鲁迅译,1928年上海北新书局出版。32开,毛边。鲁迅藏。现存北京鲁迅博物馆
《现代新兴文学的诸问题》。日本片上伸著,鲁迅译,1929年上海大江书铺出版,为陈望道编“文艺理论小丛书”之一。28开,毛边。鲁迅藏。现存北京鲁迅博物馆
《壁下译丛》。文艺论文集,片上伸等著,鲁迅译,1929年上海北新书局出版。32开,毛边。封面为鲁迅设计题写。鲁迅藏。现存北京鲁迅博物馆
鲁迅前半生无爱的婚姻徒具形式。母亲抱不上孙子的不满有时只好向朱安发泄,朱安则抱怨说:“大先生终年不同我讲话,怎么会生儿子呢?”是的,孩子应当是爱的结晶。可是,和许广平结合之后,鲁迅考虑到自己年近半百,国家动乱,处境艰险,而想做的事又是那么多,原本是不准备要孩子的,但因“偶失注意,遂有婴儿”了。1929年5月,离开母亲将近三年的鲁迅去北京探望母亲,因许广平怀孕在身,鲁迅只好孤身北上。5月15日午后到北京,见过母亲,急忙上街给许广平发电报报平安。当晚陪母亲长聊之后,又坐在“老虎尾巴”内当年与许广平定情的书桌前给许广平写信了。鲁迅精心选了两张彩印信笺。第一张上印有三个浅红的枇杷,第二张上是两个嫩绿的莲蓬,莲蓬中有莲子,旁有一诗:并头曾忆睡香波,老去同心住翠窠。甘苦个中侬自解,西湖风月味还多。在漂亮的传情达意的信笺上,鲁迅写道:“我不知道乖姑睡了没有?……我现在只望乖姑要乖,保养自己,我也当平心和气,度过豫定的时光,不使小刺猬忧虑。”许广平拆信后,第一眼就看到三个红红的枇杷,那是她最喜欢吃的水果呀!而且是两大一小!再看那莲蓬,饱满的莲蓬中是饱满的莲子……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读着,隔一会儿又打开看看,临睡放在床头,读一遍,起来之前又读一遍,每读一次,腹中的“小枇杷”“小莲子”仿佛总会动一次似的,一股股暖流涌上心头。两人分开二十二天,通信达二十一封。比起北京、厦门的恋人通信来,夫妻别后的情感更为浓烈,相互牵挂的情意更为绵长。鲁迅称许广平为“小刺猬”“乖姑”“乖而小的刺猬”“我的有莲子的小莲蓬”;许广平称鲁迅为“小白象”“姑哥”“乖乖莲蓬”;他们称即将出世的孩子为“小小白象”“小小莲蓬”。
《近代美术史潮论》。日本板垣鹰穗著,鲁迅译,1929年上海北新书局出版。32开,毛边。鲁迅以米勒的《播种》作封面装饰图。鲁迅藏。现存北京鲁迅博物馆
1929年9月27日,他们的“小小白象”降生了。第二天一早,鲁迅捧着特意从花店里选购的一盆翠绿的文竹,赶往医院,放在妻子的床头。往常送给妻子的,都是精美的书籍,此时,这盆绿意盎然,针叶如刺,苍劲沉郁,带着鲁迅性格及爱好的别致礼物,给产后的妻子带来无比的欢畅。鲁迅同许广平商量,给他们的孩子取名“海婴”,意为生在上海的婴儿,并解释说:“这名字读起来颇悦耳,字也通俗,但却决不会雷同。译成外国名字也简便,而且古时候男人也有用婴字的。”“至于小名嘛,你叫我‘小白象’,我看咱们就叫他‘小红象’吧。”
鲁迅致许广平信。1929年5月15日,鲁迅到北京,探望生病的母亲。当晚,鲁迅选用了两张非常有寓意的信笺,一张上画有许广平非常爱吃的红枇杷,两大一小;另一张上画有一枝子实饱满的莲蓬,一高一矮。这封信,带着鲁迅的爱意,传到了远在上海怀孕待产的许广平手里
1932年12月鲁迅书赠郁达夫诗:“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127.3cm×30cm。现存北京鲁迅博物馆
许广平出院回家后,惊喜地发现二楼卧室格外清洁整齐,家具换过了位置,看起来更加舒适。为使妻子得到充分休息,为了不让香烟的气味熏了儿子,鲁迅由二楼搬到一楼工作,每天夜间12点上楼值班两小时。孩子一醒,赶紧抱起来,一边轻轻漫步,一边吟唱着自编的平仄入调的催眠曲:
小红,小象,小红象,
小象,红红,小象红;
小象,小红,小红象,
小红,小象,小红红。
一遍一遍,一直吟唱到儿子睡踏实了,他才下楼继续伏案工作。
生儿育女,是人生一大要事,也是大苦大累之事。既然有了孩子,鲁迅就有了思想准备。他早就写过《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主张“用无我之爱,自己牺牲于后起新人”,“父母对于子女,应该健全的产生,尽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现在是他实践的时候了。幼子体弱多病,鲁迅日记中关于抱儿子去医院或请医生来家里看病的记载,就多达三百余次。此外还有关于买药、洗澡、种痘、晒太阳、量体重、做生日等种种记载。每一件事鲁迅都做得很仔细,很尽心。他对孩子倾注了全部的爱,他为孩子付出了极大的心血,花去了大量宝贵的时光。在教育方面,与孩子平等相待,据其性情予以导引;太淘气了,“也往往只好对他说几句好话,以息事宁人”,鲁迅幽默地说:“我对别人就从来没有这样屈服过。如果我对父母能够这样,那就是一个孝子,可上‘二十五孝’的了。”朋友们或笑说他太溺爱孩子了,鲁迅有诗答曰: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舐犊之情,溢于言表。
鲁迅题字代海婴送友人百日照。1930年1月4日摄。14cm×9.5cm。鲁迅藏。现存北京鲁迅博物馆
鲁迅、许广平、海婴。1930年9月25日摄。19cm×13cm。鲁迅藏。现存北京鲁迅博物馆
海婴一百天全家合影。1930年1月4日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