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四月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1964年1月27日毛泽东回答《毛主席诗词》英译者的解释：
天若有情天亦老?这是借用李贺的句子。与人间比，天是不老的。其实天也有发生、发展、衰亡。天是自然界，包括有机界，如细菌、动物。自然界、人类社会，一样有发生和灭亡的过程。社会上的阶级，有兴起，有灭亡。
诗赋人生
至1949年1月底，经过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以后，长江以北的国民党主力部队已被人民解放军歼灭。1949年元旦，蒋介石发表了向中国共产党求和的声明。1月14日，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发表关于时局的声明，提出了和平谈判的八项条件。1月21日，蒋介石宣告“引退”，由李宗仁代理国民党政府总统职务，李发表文告，宣称“中共方面所提八条件，政府愿即开始商谈”。但李实质上却想“两分天下”，“划江而治”。4月1日，以张治中为首席代表的国民党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到达北平。13日，中共代表团首席代表周恩来将经过与各方磋商拟定的《国内和平协定（草案）》八条二十四款，正式提交南京政府代表团。15日，双方谈判代表即拟定《国内和平协定》最后修正案。中国共产党指定，4月20日为这个协定的最后签字日期。但是，以利用“和谈”争取喘息时间的南京政府拒绝签字。1949年4月21日，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4月20日子夜，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第三野战军在西起江西的湖口，东至江苏的江阴长达一千华里的战线上强渡长江天险，一举摧毁敌人苦心经营了三个半月的长江防线。23日，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宣告了统治中国大陆22年之久的蒋介石独裁政权的灭亡。
4月20日晚上，毛泽东正在北平西郊香山双清别墅。他发出《向全国进军的命令》后，兴奋异常。他运筹于帷幄之中，一夜无睡意。21日清晨，在得知解放军已打过长江，突破国民党江防阵地，正向纵深进攻时，毛泽东高兴地站起来，连说“好，好！”然后走出办公室，在院内轻松地散步，做体操，又一边踱步，一边沉吟着。他要用诗来记录这一决定中国历史命运的伟大事件，抒发胸中豪情。回到办公室，毛泽东即拿起那支勾划地图的红蓝铅笔，写下两行诗句：“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4月23日早晨，毛泽东仍在办公室工作，秘书叶子龙拿着一张报道“南京解放”的《人民日报》号外匆匆走来，高兴地向毛泽东报告：“主席，南京解放了！”毛泽东听到这个消息，一拍桌子说：“好，我看蒋介石还有多大本事！”毛泽东拿着那张捷报，高兴得手舞足蹈，并走出办公室，把这一喜讯告诉身边的工作人员。接着，毛泽东来到院子里的六角凉亭，坐在一张木椅上，仔细地阅读着捷报上南京解放的消息。专门给毛泽东照相的摄影师徐肖冰、侯波夫妇见到毛泽东看捷报的情景，立即按下快门，留下了一张具有历史意义的画面。
南京解放的这一天，是毛泽东思想情感掀起风暴的一天。回想起 22年的浴血奋战，蒋介石的反动统治终于被推倒。解放军需要的是一鼓作气，猛追穷寇，夺取解放战争的全面胜利，而不学那古代的西楚霸王。他从天道想到人道，从人世沧桑之变的自然规律中，看出反动派的灭亡和人民的胜利同样是不可抗拒的趋势。想着想着，毛泽东不禁诗兴大发。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继续散步，也没有和任何人交谈，而是直接回办公室，伏在桌上，又细细看了一遍号外，边看边在报纸上划下了横杠、圈点的标记。然后挥笔写就了《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这首豪迈的诗篇。然而，写完后，毛泽东将这首诗随手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秘书田家英极为喜好毛泽东的手迹，把这首诗从纸篓里捡了出来，加以装裱，后在编辑《毛主席诗词》（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出版）时将它编入其中。这首词，作者曾留下手迹一幅，有异文两处，即“虎据龙盘今胜昔”、“天未有情天亦老”。发表前，作者在抄件上又改动了一词，即将“苍皇”改为“苍黄”。
注释
南京?当时国民党政府总统府所在地。南京是长江流域的历史名城，史称建业，金陵，早在公元前472年便已筑城。三国时代，公元229年吴国从武昌迁都于此（时称建业），其后有不少朝代以此为都。太平天国（1853年-1864年）也在此建都，并改名天京。
钟山风雨起苍黄?钟山，又名紫金山，金陵山，在南京城东郊拔地而起，山势高峻，最高峰海拔400余米。自古以来的诗文中，往往以钟山象征南京。苍黄，同仓皇。杜甫《新婚别》诗中有句：“誓欲随君去，形势反苍黄。”
虎踞龙盘?形容地势优越。《太平御览》引晋代张勃的《吴录》，说三国时诸葛亮看到南京的地形后赞叹说：“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石头，石头山，又名清凉山，在南京城西，秦淮河畔。又，李白《永王东巡歌》诗中有句：“龙蟠虎踞帝王州。”
慨而慷?感慨而激昂。曹操《短歌行》中有句：“慨当以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剩勇，余勇。穷寇，走投无路的敌人。《孙子·军争篇》：“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本句一反这种古用兵之道，号召将革命进行到底，彻底消灭江南败寇残敌。
不可沽名学霸王?沽，买。沽名，以猎取名誉为目的。霸王，即项羽（公元前232年-前202年），秦朝末年起兵反秦的首领之一。名籍，字羽，下相（今江苏宿迁西南）人。楚国贵族出身。秦二世元年（前209年），从叔父项梁在吴（今江苏苏州）起义。后率军在巨鹿之战中摧毁秦军主力。灭秦后，他自立为西楚霸王。破秦过程中，项羽率军进逼秦朝都城咸阳时，另一起兵首领刘邦已先期入关夺取秦都。有人密告项羽，刘邦想称王关中，项羽便想攻打刘邦。当时项羽兵40万，刘邦兵10万。刘邦因为自己力弱，只好到鸿门向项羽面致歉意，并要项羽不听“小人之言”，以至产生隔阂。当时项羽的谋士数次暗示要杀掉刘邦，项羽不允，不久封刘邦为汉王。后为争夺天下，刘邦在多次严重失利后终于取得胜利，项羽不得不与之相约“中分天下”。最后，刘邦又乘机合兵围攻项羽，使项羽兵败乌江，自杀身死。本句以霸王项羽对政敌宽容仁慈而自取灭亡的历史教训，说明不能为“和平”之虚名，给敌人以东山再起的机会。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本联的含意是，纵然上天有悲悯之情，也同样衰老无力（以挽救蒋帮腐朽政权灭亡之命运），人间的正义之道象沧海变桑田般的自然规律不可阻挡。天若有情天亦老，唐代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有句：“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其意是，在咸阳道上，衰败的兰花为将作远客的金铜仙人送别，天要是有感情的话，也会因悲伤而衰老。作者借用了李诗，却赋予全新的含义。正道，唐代崔涂其《东晋》诗云：“秦国金陵王气全，一龙正道始东迁。兴亡竟不关人事，虚倚长淮五百年。”毛泽东诗中的“正道”指革命战胜腐朽，正义取代邪恶的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已赋予了新意。
意会
二十年的艰难奋战，期待的就是今天。1927年共产党人惨遭屠杀，1934年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被迫举国远征，1930年代末1940年代初的种种困扰，抗日战争结束后1945年秋抵渝州赴“鸿门宴”，……国仇公仇，就此了结。百万雄师，一举突破万里长江防线。劲旅挥戈，直下南京城。天翻地覆，能不慨当以慷！然而，敌巢虽捣，穷寇犹在。故宜乘胜猛追，直至夺取全部中国国土。遇喜不亢的大政治家品格，临胜不骄的军事家警惕，西楚霸王胜而后败的严重教训，使得这位政治家诗人不去怜悯毒蛇一样的恶人，而择取彻底消灭顽敌、一统中国的历史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