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妇女不知耕,种植谁家妾有情。

细竹杆儿亲手插,牵藤引上落花生。

――成都竹枝词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那是一个周末,夕阳衔山时分。读中学住校的我回母亲当校长的龙马小学去。我的兴致很好,一路走一路想起陈老师给我们上语文课的样子,觉得很有趣。陈老师名叫陈兴,是我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陈老师是省上一所师范大学毕业生,卓有才华。读大学时就发表了些诗文,他原来是想当作家或到哪个文学部门工作的,可那个时候师范大学毕业生要服从分配当教师。于是,他只能屈才到我们这所中学当了语文老师。陈老师没有当成作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学生身上,他发现了我,很是欣喜,对我着以培养。记得有次他出作文题《大战四秋》,对我教训很深。

我开篇写道:“凄凉惨白的月光下,孤寂的龙马小镇四周还在夜战。远处传来轰隆隆的打谷机声……”这是写实。从1958年开始的各方面大放卫星,一味浮夸,结果是大倒退。就我熟悉的龙马镇而言,再也没有以往丰收的喜悦,月光映照下的龙马镇,确是一番凄凉、破败意味。陈老师把我这篇作文拿到课堂上讲析。他先念了一遍,然后问班上同学感觉如何?大家说好,陈老师却是脸一凛,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随口背了一段鲁迅的文章:

“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瑟的荒村,没有一丝活气……。啊,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

“看看,”陈老师说,“这两篇文章在意韵上何其相似!但是,鲁迅笔下的乡村,是旧中国30年代破败乡村景像;叶维笔下的乡村,而且还是丰收收获季节的乡村,却是这个样子。屁股坐歪了……”

我和班上许多同学,哇地一声!听陈老师这样一讲一分析,如同醍醐灌顶。原来,文章还不能完全写实,要有阶级性、时代性。不懂这点,以后会出大问题!

我太写实。这样一种感情是如何映在我脑海里的?我追索起来:从1958年开始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步步虚高,后果是严重的。就母亲他们那个原先如诗如画的校园来说,学校前后缘草茵茵的操场,演变成全民炼钢场。四周所有的树木砍光,所有人家的铜铁,连一些人家的门锁都下了下来炼钢铁。在完全不具备冶炼条件,甚至连什么叫钢铁,钢铁如何炼、需要什么火候等等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的情况下,大炼钢铁。变得像癞头一样的学校前后操场上,用火砖搭起多个炼钢炉,从早到晚炉火熊熊。结果劳民伤财。学校不上课了。奉上级指示,母亲带着全校老师,每人背一个背篼,步行十五里,到县城去背回城墙上拆下来的砖回来砌高炉。

还有更可笑的是除“四害”。

那天,天还未亮,只听砰地一声枪响。这是公社除四害总指挥,公社书记孙书记开的枪。与此同时,全公社海陆空三军齐出动。一时到处都是敲钟、敲锣声、吆喝声,状如山呼海啸。出动的所谓海军,就是用大量的人,镇守在全公社有水的地方,不准麻雀降落。陆军最庞大,这是不用解释的。空军就是爬到树上去的人。

天光大亮。只见天上成群结队的麻雀,惊慌失措,无以落脚,喳喳乱叫乱飞,恍若到了世界末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少的鸟也跟着这些倒霉的麻雀在天上乱飞,真有累死累得掉下来的,掉下来肯定没命。除四害的结果,让真正该除的苍蝇、蚊子、老鼠没有受到损害,倒是让有益无害的麻雀遭受重创。以后多年,直到现在,麻雀,这种几千年衍生下来的可爱的精灵也没有能恢复元气。

县里数一数二,绿化最好,一年四季花香鸟语的龙马小学也发生大变。学校里的红花绿树尽都铲除净尽。代之而上的是红苕藤、厚皮菜……这是因为,一是随之而来的饥荒要靠红苕、厚皮菜类充饥;二是社会上开始批判小资情趣、修正主义。花花草草就代表了小资情趣、修正主义。

学校遭殃,老师更遭殃。比如张半农张老师,学校能有如此好的花草,都靠他这个园丁。他很是博学。不仅在全校、全乡,就是在全县,他都是有名的“活字典”“百科全书”。可就因为他儿子在临近新中国成立解放前就读中央大学去了台湾,王老师成了历届政治运动中的“全能运动员”。我就亲自看到一次对他的斗争大会。大会的主持者是龚发钉。土改工作中,他因为过左,过后很息了一阵。

如伟人诗云:“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龚发钉又出来了。

龚发钉是老区来的,很年轻就参加了革命。他的外貌与他的名字正好相反。长相很文,动作也文,白白净净,头上水分头梳得溜光,蚂蚁上去都要拄拐棍。戴副金丝眼镜,衣着整洁,皮鞋锃亮。他文化水不高,讲话却爱咬文嚼字。看到龚发钉整人,不由得想起民间一句话:“笑官打死人”。不由得想起,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的,伟人说的一种人。这种表面上文质彬彬,打人时他不去打,而是吩咐人去打。不过打时,文质彬彬者要细问打手,鞭子浸过水没有等等。因为浸过水的鞭子打人格外疼!

斗争会上,龚发钉喝令张半农站起。龚发钉先从张老师爱戴在眼睛上的一副墨镜谈起,批判起。

“你张半农之所以戴这副墨镜,一是你戴上这副墨镜,看社会主义的中国一切都是黑的。”龚发钉显得水平很高,一开始就上纲上线。

“二是你戴上墨镜,只有你看我们,我们看不到你,不晓得你整天在想啥子,在打啥子鬼主意……”欲哭无泪的张老师,最终被打成右派,而且是极右,开除回金华山上老家,交由群众监督劳动改造。张老师哪里还有家,年龄也大了,过后不久,很悲惨地死去。

眼前的田间小路尽头,前面出现一个跌宕。一条水面很宽水却很浅的小溪,确切地说,应该叫大溪,横在眼前。阳光照耀下,水质清洌的溪水中,爬在鹅卵石上的丛丛水草,随着流水波动摇曳,浮光耀金。当中一座大石桥。从这边起,经过中间那排石墩,三级跳似的跳到了对面。石桥之下,有座轰轰作响的水碾。水碾边上,有株树干粗大需四人合抱虬枝盘杂的大榕树,好像一个智慧、和蔼的老爷爷,在这日落时分,向我高扬着欢迎的手臂。过石桥,再过一片小树林,就到家了。

此情此景,让我的思绪一转,古乐府《陌上桑》中美妙的词句闪现眼前,字字珠玑,我不禁在心中吟诵起来:“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怒怨,但坐观罗敷……”

“但坐观罗敷”!我不禁脸一红,远古罗敷的美好形象,转为了现实国同学乔仙的美好形象。

那时社会喜欢折腾。比如,大邑、新津明明是两个县,却是今天合并,明天拆开,反反复复。我原先就读的龙门中学,合并到了新平中学。我因为新到一所中学,满眼都是新奇,加上我性格内向,喜静,那天上午上完第一节课,我没有出去玩,而是坐在课桌后打量着新环境。新平中学是一所很有些历史的教会学校,格局不大,备极精致清幽。我们这间教室与那边教室之间隔着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里有一个小小的花坛。阳光下,花坛上盛开的七姊妹、月月红、鸡冠花等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两个姑娘,我的两个同学站在花坛边,逗弄含羞草。她们伸出纤纤秀指,刚一触及到那簇绿得发亮的含羞草,含羞草像害羞的小姑娘似的,低下头缩了回去,却很快又张开挺立起来。她们笑了。其中一个笑声很好听,又亮又脆,真个大珠小珠落玉盘。也许人是有第六感官的。在我的注视中,其中一个突然转过身来,同我打了个照面。我大吃一惊,她美极了。她已经抽条了。淡淡妆,天然样,皮肤白皙朗润。一张好看的脸上,鼻子棱棱,绒绒睫毛开阖间,一双又大又黑又亮的眼睛,像黎明时分掠过夜空明亮的星辰。恰巧这时,一束金阳,从口字形的天井上空端端射下,射到她的头上。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头上戴了一枚小小的银铸蝴蝶。那枚小小的银铸蝴蝶做工精致,栩栩如生。这一下,更是相映生辉。

能带给我这样心灵震动并不容易。虽然我还是个中学生,但因为家庭出身,耳濡目染;因为我看的书多;因为我是个发表过文学作品的文学少年。我对美的认识绝对不会肤浅。

真是有缘。恰好第二节课就是我最拿手的语文课。

陈老师上节课教我们的是范仲淹的名篇《岳阳楼记》。他再三强调,要大家下来把这篇课文背熟,第二节课他要抽同学起来背。陈老师一上课就抽同学起来背,可是,一连抽了两个都背不下去。

“乔仙,你起来背!”这时,坐在我左前边第三排的她应声站了起来。我这才知道她的名字。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她背了几句,也背不下去了,羞羞答答地低着头,像株含羞草似的。

背不了书,陈老师是要罚站的。

“叶维你起来背。”陈老师只有抽我了,我从容不迫站起来,朗朗上口地将《岳阳楼记》一口气背完,一字不差、不落。

陈老师表扬了我,说我是他教过的学生中最有作家天赋的。哗地一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调向我。之间,我发现有两个目光迥然有异。一个是李玉才的,目光充满妬嫉。一个是乔仙的,目光充满赞赏、欢愉。我对乔仙的目光特别在意学校后面有座金瓶似的小山。下午晚自习前,我最爱登上这座小山观景。那天那个时分,我上了山,在山上开得如烟似霞的桃林边,坐在一块石片上朝山下看。

夕阳映照下,绕镇而去的川藏公路,像一根长青藤。新平镇,就是这根汁液饱满的长青藤孕育出来的一个金葫芦。田野上,浓荫隐映中的林盘升起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带有泥土气息的柴草味。雾截横烟的田野上,骑着水牛、黄牛的牧童开始归家了。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极有地方特色的、挑声夭夭的农人歌声:

巴巴掌油旋饼

又卖胭脂又卖粉

卖到城里蚀了本

你跳河,我跳井

买个猪头大家啃

啃不动,丢到河里嘣嘣嘣……

这边歌声刚息,那边歌声又起:

一根扁担闪悠悠

挑石白米上新平(镇)

新平爱我好白米

我爱新平女娃子……

就在我陶醉在这种氛围、歌声中时,忽然,一声瘆人的、裂帛似的惊叫刺进我的耳鼓,我电击似地猛地跳起循声望去。在离我几米远的一条茅草没膝的下山小道上,她――乔仙,就像被一根钉子钉着了似的,一动不动满脸惊恐。茅草没膝的山路上,一条足有小酒盅粗细的乌梢蛇,从茅草丛中弓起身来,用怪眼瞪着她可怕地晃动;蛇的大扁嘴里探出来的蛇信,火焰似地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晃动。那样子,像一个专门拦路打劫、欺负调戏良家姑娘的地痞无赖。

我平生最怕蛇。可那一刻,不知哪来的勇气,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奋力一掷。只听啪的一声闷响,扔出去的石子不偏不倚正中蛇头,蛇被打晕过去,扁担似地砍在小道上。我从地上搬起一块大青石,快步走上前去,砸在蛇头上,乌梢蛇摆了几下不动了,死了。

大文豪郭沫若有言:哪个少男不思春,哪个少女不多情。这话很对。

可是,我们面面相对时,却都显得紧张、矜持、腼腆,不知该说什么,第一句话从何说起。

还是她腓红着脸对我说了第一句话:真没有想到,你还敢打蛇……有一就有二。有了她这样一句看似不经意的、普通至极的话,一下激活了我的勇气、智慧和聪明。她好像递给了我一把开锁的钥匙,又像打开了自来水的水龙头。我开始说话了,说了许多,越说越流畅、越说越聪明。

我说,其实我最怕蛇,一看到这种丑陋的软体物,就望而却步,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你,刚才――?她的目光是探究的、也是鼓励的。

我也不晓得刚才哪来那么大的勇气!

她抿嘴一笑。聪明的她,自然领会了我其中的意思和蕴涵其中的情意。我们很快自然、释然、投契起来。我问她,你不是家在镇上,不读住校的吗,怎么这时会在山上?大路不走走小路,下山又遇到了拦路打劫的蛇?

“拦路打劫!?”她重复我这句话,笑了笑,樱桃小口中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像是排列有序的珠贝。她说,难怪陈老师说你是个当作家的料,说出来的话就是与我们不同。

“哪里!”我投桃报李,“其实,我们班上有些同学也是相当不错的,彼此彼此。”

她给我解释她在小山上的原因。她说,她也喜欢这个时分来学校后面这座小山上看风景,何况在这桃花盛开的时节。不意今天上山来见你坐在桃林里沉思,一副大作家的样子。本来想悄悄从那条平时少有人走的山道下去,免得打扰你,不想遇到了“拦路打劫”的蛇……说这番话时,她偏着头看着我,眼睛亮亮的,神态又聪明又调皮。

我感到沉醉。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动情地说:这个时分好美啊!让我想起了俄国作家库普林在他的《决斗》中的一段景物描写,与此很相像呢!说着背诵起来:“城西的天边,晚霞正在燃烧,沉甸甸的蓝灰色的云团,仿佛向着烧得通红、像熔化了的黄金色的火山口飘落,呈现出血红色的、琥珀色的、紫色的火光……”

她若有所感地低下头,闭了闭睫毛绒绒开阖的眼睛,轻声说:“写得真是好呢!你以后也会写出这样的好文章。”

语言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彼此话端一开,又投机,就像带有感情的金梭银线,很自然地穿插编织起来。两颗情窦初开的心,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快速靠近了,你中我有,我中有你。就像一粒质地优良的种子,就这样种下了,而且很快就要迎风伸枝展叶。直到上晚自习的钟声幽幽响起,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以后我知道了,她父亲是个很有名气的银匠,他们家的银匠铺就在长街中段,生意很好。她之所以如此出众的漂亮,可能同遗传有关。她父亲是抗战时期从河南洛阳流落到这里来的少年“蓝帽回回”。所谓“蓝帽回回”,是指在洛阳一带生活了很多代的犹太人与中国人结合后生下的后裔。当年流落到这古镇上的,年少英俊懂事引人爱怜的乔仙父亲,被镇上有些名气,也有识人眼力的乔银匠,也就是乔仙的外祖父看中,收留了下来,先当徒弟,后来当了上门女婿。

乔仙戴在头上的那枚银蝴蝶,就是她父亲给他打的。由此,可以看出她父亲对她的爱,也可以看出她父亲的好手艺。

龙马中心小学已经近在眼前。在绿色平原尽头,它坐落在一片突然隆起的一片高地上,学校是由一座轩敞广宏的乡村庙宇改建的。

学校后门是两扇虚掩着的月亮小门。咿呀一声,我推开小门,立刻觉出了异样。在这座乡村完小校里,往日这个时候,老师们都走了,他们都是本地人或本县人。留在学校中的只有母亲和一个家在龙马镇上的倪姓女工。而这个时候,女工也要回一会家的。因此,这个时候,学校中往往只有母亲一个人。她总是习惯地坐在办公室前面的花坛边,趁着最后一线天光读书看报,其实是在等着我归来。而这天,母亲却不在。在最初的夜幕中,有几只黑色的蝙蝠,在一丛丛从屋檐上垂下来的枝叶浓密的牵牛藤间,晃动着不祥的阴影。

我推开寝室门,见母亲躺在**拥被抽泣,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妈,妈,你这是怎么了?”我很吃惊。

母亲强忍饮泣,被子一掀,坐起身来,随手拉亮电灯。寒霜一般的灯光下,母亲端正的脸纸一样惨白,眼角噙着泪水。母亲将一封信递给我说,“这是你爸爸学校来的,你看看吧,你父亲被打成‘漏网右派’了!”

我惊骇不已,情不自禁往后一退,像怕被红炭圆烧着了手似的。睁大眼睛,骇然不解地问,“反右运动不是早在1957就结束了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父亲他们那里还在打右派?”

母亲想了想说,“这一天是必然要来的。因为,第一、你父亲就读的那所大学是成都华西协合大学。这所教会大学是领袖在著作中点过名的,是帝国主义对中国搞文化侵略的产物。你父亲这样的大学生,本身就有崇美的嫌疑。第二、你父亲家庭出生是地主。第三,更主要的他给自己弄了顶‘官僚’的隐形帽子戴在头上,这会儿该发作了。还有,他虽然那个年纪了,根本不懂社会,不懂人际关系的重要性。

“你父亲所在的地方是老解放区。你父亲他们学校最近查‘漏网右派’,而且是有指标的。同你父亲一起被查出来,算进去的,还有两个北师大毕业的青年教师。他们想不通,一个晚上跑到钢铁厂的高炉顶上,投进冒着滚滚浓烟的高炉自杀了。”

“父亲他没有事吧?!”我吓坏了,想象着两个青年教师投炉自焚的惨烈。

“那倒没有。”母亲忧忧地说,“你父亲目前被学校‘开除留用,劳动改造’,从现在起,你父亲就没有工资寄回来了。”

我的心直往下沉。我从母亲手中接过信,一目三行地看完,别的没有记住,只记住了最后一句极有时代性的话:“我们知道,你(父亲学校来信指母亲)向来都很革命。让我们集中社会主义的火力来攻下他(指父亲),改造他吧!”

“劳动的歌声,随着春风**漾,蜜蜂儿自由的飞舞,百灵鸟愉快的歌唱……”这时,一阵优美的歌声从学校大门外面绿草茵茵的操场上传了过来,那是两个家住学校后面小镇上,在县中读书,回家度周末的姑娘在唱。她们一个唱女声,一个唱男声,是二重唱。歌声很美。她们在用歌声邀请我出去,可是,今晚我哪有这样的心绪!

母亲向来很听党的话,当过第一届省人民代表,是县上历届的人民代表,是县上的名人。这时,她还不忘嘱咐我:党的政策历来是有成分论,而不唯成分论,一个人的出身不由自己选择,但道路是可以由自己选择的。她要我正确对待父亲问题,努力上进,不要影响自己的前程。

抬起头来,透过小小的窗棂望出去。月亮升起来了,月亮在暗蓝色的天幕上巡行。时而被浮云遮住,时而努力穿出来,将它的银辉洒向静谧的大地和这所幽静的乡村小学。然而,在我看来,以往无比美丽的月色这晚变了,变得悲惨而清冷,像是洒下来的满地寒霜和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