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熬过去吗?”晚上8点刚过,希拉里·克林顿就给杰克·沙利文发邮件说道,这句话就像从密不透风的地下堡垒发出的一般。

“当然,我们能熬过去。”五分钟后,沙利文回复道。

2012年10月10号,距离克里斯·史蒂文斯和其他三名美国人在班加西领事馆被暴徒杀害还不足一个月。美国众议院委员会刚刚就袭击当天领事馆的安全状况,盘问完利比亚的两名高级国务院官员和两名前安保官员。国会议员想将希拉里推到被告席上。自1979年国务卿赛勒斯·万斯在任期间大使被杀以来,她是第一位遇到类似事件的国务卿。袭击案疑云重重,政府的描述前后矛盾,矛头直指身处国务院17楼办公室的希拉里。

舆论的谴责声已经盖过了2002年的“9·11”事件。在9月11日班加西使馆的袭击案中,第一次袭击持续了将近40分钟——彼时史蒂文斯和34岁的美国情报官员肖恩·史密斯不幸遇害。当天晚上9点45分,一个端着AK-47突击步枪的歹徒,用枪叩开了班加西领事馆警卫亭的窗户,威胁里面的人打开大门。几分钟后,几十个身穿军服、脸戴面具的人冲进了大使馆,紧随而来的是安装了机关枪、插着圣战黑旗的三菱越野车和丰田皮卡车。一小队专业警卫听到齐发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意识到自己遭受了袭击,而那些雇来保护他们的利比亚民兵,则马上向黑暗中四散奔逃。

当时,大使史蒂文斯已经就寝,而年轻的通讯官员史密斯在玩时下流行的Eve网游。在歹徒冲进住所时,一名警卫迅速掩护两人进入了大楼背后的避难所。狂暴的歹徒冲进住所,推倒家具,砸坏电脑、电视,并试图闯入避难所的铁栅门,几经失败后,他们开始将枪伸入铁栅胡乱扫射。两名美国人无法与外界援兵取得联系,另一些警卫则碍于枪林弹雨无法靠近住所。双方僵持不下间,歹徒从附近的营房拖来一罐柴油,将大楼点燃。黑色的浓烟和刺鼻的气味充斥着避难所,史蒂文斯、史密斯和警卫呼吸困难,只得匍匐在地。警卫最终成功爬到了窗户边,但史蒂文斯和史密斯并没有紧随其后。他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往返于炙热的黑烟中寻找两人,却一无所获。两人最终因吸入过多烟雾而死。

另外五名留守的警卫面对歹徒的来势汹汹,已无力招架,最终不得不弃馆而逃。他们顶着枪林弹雨挤进了一辆装甲车,从大门猛冲而出,前往一英里外美国中情局的附属机构。很快,叛乱分子开始用炮火和火箭弹轰炸大楼,困于其中的美国人拼死抵抗,场面几乎难以控制。凌晨5点左右,一支来自黎波里大使馆的7人小分队加入了这场混战,不幸的是,几分钟之后,前美军海豹突击队队员格伦·杜赫蒂和泰伦·伍兹就被落在屋顶的一枚迫击炮弹炸死,另有一名警卫身负重伤。早上6点30分,深感绝望的美军决定撤离。在友好的利比亚民兵的掩护下,他们逃向机场,搭乘包机前往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

“我们的两名官员在班加西被宗教极端组织杀害,”当晚11点12分,克林顿在给化名为戴安娜·雷诺兹的女儿切尔西发的邮件中如此写道,“其中一名死者是我很看重的大使,另一名是家中有妻儿的年轻通讯官。这是很艰难的一天,我担心明天也同样难熬。”

而希拉里此后无疑会面临更多艰难的日子。相比于这一天所承受的几个小时的痛苦,后面的艰难岁月会让她始料未及。安全问题马上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谁最清楚班加西的危急情况,他们又是何时知道的?在10月10号众议院的听证会上,共和党人气急败坏地紧咬住国务院的错误不放——他们曾回绝的黎波里大使馆向国务院提出增派16名美国士兵前往班加西领事馆的请求。“他们要在那里住几个月,增加些安保人员有什么难的?”俄亥俄州众议员吉姆·乔丹质问道。他的同僚也认为,这是希拉里部门不可原谅的安全失误。在临近总选选举的几个星期里,国务卿希拉里为了维持自己的政治名声和白宫形象,不惜糊弄美国人民。

即使美国政府和国务院对外宣称“班加西事件”被政治力量所利用,也丝毫不能平息听证会那天的群情激奋。共和党的领袖达雷尔·艾沙,是一名财大气粗的加利福尼亚商人,他以销售汽车报警器发家,并成了极具影响力的众议院监管和改革委员会主席。在投票结果公布之前的27天里,“班加西事件”成了艾沙将民主党置于放大镜下察看的绝好机会。在听证会期间,艾沙和他的共和党同僚不断地纠缠和打断国务院证人,以至于听证会结束后,高级外长兼副国务卿帕特里克·肯尼迪不得不提请记者关注他那个极具争议性的断言:国务院并没有忽略班加西的安全问题。

“帕特今晚让事情平息下来了,”苏利文当晚发邮件给希拉里说,“明早,我们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然而,翌日早晨,状况并没有好转。

“班加西事件”曾威胁到了2012年奥巴马的连任,在2016年,它同样给希拉里·克林顿的竞选蒙上了阴影,但对希拉里的影响更大,也更持久。

对于奥巴马来说,班加西的袭击使人们质疑他的反恐能力,尤其在他声称美国已经击毁了本·拉登的恐怖网络组织之后。有评论家指出,白宫迟迟不肯承认“班加西事件”为恐怖主义袭击,表明奥巴马在竞选前夕,不愿意承认“基地组织”的存在及活跃的事实。然而,一旦奥巴马再次当选,评论家通常又会将目光转移到别处。

对于希拉里来说,这次袭击使她的个人品行备受指责。起初人们指控的焦点在于她拒绝在恐怖袭击发生前的几个星期给领馆增派警卫,后来上升到抨击她对这次袭击的回应。批评者指出,希拉里一开始同样没有将“班加西事件”列为恐怖袭击,而是将其陈述为中东人民的反美游行示威,意指这场失控的抗议导致了“班加西事件”。随着美国国会展开调查,这一事件再度升温。2015年3月,维基解密进一步揭示,希拉里在担任国务卿期间曾经使用私人邮箱。

这导致三年后召开了另一个备受争议的众议院听证会,共和党国会议员吉姆·乔丹再次搬出希拉里与她女儿互通的邮件,攻击她对“班加西事件”的陈述前后不一。

在那之前,这次争议始终没有对那晚利比亚悲剧的负责人希拉里造成影响。国会的7次调查、32场听证会和11次政府报告所揭露的事实,让“班加西事件”成为希拉里品行不佳的代名词。相比于“白水事件”(White Water Scandal)以及文森特·福斯特的死亡,“班加西事件”变成了右翼更有利的“护身符”。

希拉里的自我辩护并不管用,它不仅激起了评论者的怀疑,考验着支持者对她的忠诚,还源源不断地为这个“故事”添油加醋。即使她定期从密友西德尼·布鲁门多那里获得利比亚的情报,也对她毫无助益。布鲁门多没有管理国家的能力,白宫政府并未在国务院给他提供职位。他给“H”(希拉里)发了几十封分析和调侃利比亚的邮件。其中一些有理有据,一些则纯属扯淡(例如,英国和法国密谋将利比亚东部分离出去)。布鲁门多邮件中的情报,来源于美国前中情局官员泰勒·德兰赫勒,他在利比亚试图与过渡政府做买卖。德兰赫勒是美国中情局一名备受争议的人物。2001─2005年间,他在欧洲的秘密行动中担任负责人。在小布什执政期间,他还公开谴责小布什总统以错误情报为由入侵伊拉克,正是借此契机认识了布鲁门多。

《政客》(Politico)杂志曾经做过如此描述:对于一群受雇于“班加西联合工业”党的人来说,同时发现一个拥有复杂经历、攻击过共和党总统的前间谍,一位记者出身、被阴谋论洗脑的希拉里拥护者,还有一堆仿佛剽窃了三流间谍小说的邮件,简直就像在一个废弃的矿井中找到了一条资源丰富的矿脉。

如同美国国会曾经对克林顿夫妇的调查那样,在持续高压下,事件的细节终会逐渐浮出水面。法庭审判后,我的同事迈克尔·施密特在《纽约时报》上披露了希拉里“邮件门”背后的故事。2014年夏,国务院为了调查造成班加西悲剧的真相,开始收集与班加西相关的文档,并将这些文档上交给众议院特别委员会。律师注意到希拉里的邮件来自一个私人的邮箱账户,而非政府邮箱账户。这引起了人们的质疑,国务院是否能够收集完所有的相关文档,完成此次的调查任务。因此,国务院开始与希拉里的律师协商,让其上交相关邮件。同年12月,希拉里的下属将几十箱约包含5万页的邮件上交给佛格?博顿。两个月后,国务院向特别委员会上交了900页与“班加西事件”相关的邮件。“班加西事件”揭示了希拉里在“邮件门事件”中另一个让人震惊的行为:希拉里不仅使用私人邮箱地址clintonemail.com,还通过她纽约查帕奎家中的服务器发送邮件。在希拉里将大半的邮件上交给国务院后,她的竞选团队称她已经将服务器的数据清理干净。希拉里声称,她已经将全部与国务卿工作相关的邮件(30490封)上交,余下的31830封是与她的瑜伽课程和切尔西婚礼花束相关的私人邮件。然而,该上交哪些邮件的决定权,在希拉里的律师手上——而不在国务院官员或者政府监管部门。这又招致了大家的质疑,希拉里是否将那些对她不利的邮件删除了。在舆论的压力下,希拉里最终不得不将服务器转交给美国中情局,调查发现,希拉里并没有清理服务器。

2015年3月10号,联合国性别平等会议的第二天,希拉里匆忙召开记者招待会,首次尝试平息这场风暴。这是美国政治史上处理紧急事件最不理智的一次。记者会当天,希拉里的右肩后恰好悬挂着毕加索一幅反战作品《格尔尼卡》的复制品,画上马匹被长矛刺穿,一名士兵的肢体分崩离析地散落在地上。

而距她一步之遥的是一群虎视眈眈地等待了几个小时的记者团。真不知道哪个更可怕!“当我作为国务卿的时候,”希拉里告诉记者,“我想,对于我的工作而言,一部手机和我的私人邮箱就足以够用,为了方便起见,我在征得国务院的同意下,选择了使用我的私人邮箱。”

她坦言:“现在回想起来吧,如果那时,我多用一个邮箱账户,多携带一部手机,事情就不会这么复杂,但那个时候,这些事似乎都不成问题。”

没有人满意她的解释。记者问,为什么她不能在同一部手机登录私人和公务邮箱?如果说一部过时的2009年版黑莓手机使用不便,为什么她不能把多部智能手机委托给私人助理胡玛·阿贝丁保管?为什么她等了近两年,才同意上交邮件?她是否发送或接收过密函?她的邮件如何逃过黑客的攻击?

还有些事需要提及的是:一个月前,希拉里在硅谷的一个科技会议上声称,她平时使用一部黑莓手机、一部苹果手机和第二代ipad。“我没有扔东西的习惯,”她开玩笑说,“我简直像个囤物者。”如果不是2011年8月,希拉里用ipad给布鲁门多发了一封描述“飓风艾琳”已过的邮件,大家还是很相信她是“科技白痴”。在联合国会议上,她说她将“与丈夫私下交流的邮件”删了,但比尔·克林顿的发言人说,“他一生只发过两封邮件”。

在记者招待会中,希拉里与新闻媒体积聚了25年的矛盾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显而易见,记者十分怀疑希拉里,而希拉里也丝毫不掩饰她的厌恶。(“看吧,她讨厌你们这些记者。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希拉里竞选团队中一位匿名的资深成员如此告诉《政客》(Politico))希拉里与记者之间也曾经度过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在她担任国务卿期间,记者一直默默报道她的事迹,然而这段六年来构筑的友好关系似乎早已成为过去。在一个长达90分钟的告别记者会中,希拉里不再能像之前作为国务卿那样镇定自若,老练的记者不会放过这个提问她政治未来的大好时机。(“你们真是一群‘尽责’的记者,”当一名记者问及她的政治未来时,她低声揶揄道,“不过,你们不会得到答案的。”)如今,希拉里正面临着一群政治记者的压力,他们不关心她的政治成就,而是一味地炒作类似“邮件门”这样的事件,这无疑是在强调希拉里藐视公众、按照自己的游戏规则办事。

在这天的记者会中,“班加西事件”无人问津。为什么他们不问?这就好比将“白水事件”中微不足道的房地产交易,与莫妮卡·莱温斯基和蓝裙子联系起来一样,离题了。在那之前,“班加西事件”已多次被卷进了丑闻事件,谈话的重点由安全问题,转移到了美国中情局对这次袭击的歪曲解读上——视频网站YouTube上流传的诋毁先知穆罕默德的短片,诱发了利比亚人民的抗议,酿成了这桩悲剧。然而,事后查明,袭击当晚的使馆外并无抗议人群,白宫不得不撤回这个观点(你大可不必考虑柯克帕特里克在《纽约时报》的总结说,经过彻底的实地调查,“美国人制作的一个诋毁伊斯兰教的影片,引发穆斯林的愤怒,最终导致袭击发生。”)。袭击发生后,苏珊·赖斯在连续五个周日早上的访谈节目中,引用了这个错误的解释,最终使她取代希拉里·克林顿成为国务卿的梦想破灭。

对于希拉里的捍卫者而言,“班加西事件”是一个长达一代人的阴谋,目的在于抹黑希拉里。对于批评她的人而言,希拉里的丑闻不胜枚举,这是其中之一。它使人们深刻质疑希拉里担任要职的合理性。有的人会联想到“9·11”事件和1983年黎巴嫩首都贝鲁特(Beirut)大使馆被炸事件。相比美国政府对前两次事件的无党派调查,“班加西事件”意味着美国政治的腐败:党派的利益争端被建筑在理想主义外交官和他勇敢同胞的鲜血之上。

对于一些人而言,这同时意味着以上三者。

2015年11月,当众议院特别委员会就“班加西事件”讯问希拉里时,该事件进入了荒诞的**。讯问的折磨长达11个小时,却未能给这次袭击提供新的解释,反而彰显了希拉里钢铁战舰一般的坚强毅力,彻底让以特雷·高迪为首的共和党人颜面扫地。民主党马里兰州的资深代表卡明斯捕捉到了这场精彩表演的危险本质。“我不知道他们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他对“伤痕累累”的希拉里说,“难道他们想要把你纠缠得筋疲力尽,才算胜利吗?”

尽管卡明斯一腔热血地为希拉里辩护,但他也没能指出“班加西事件”背后的真相。这无关谈话重点,无关“邮件门”,也不仅仅涉及布鲁门多。重点在于,利比亚因我们的干预陷入了混乱。无止境的党派之争,回避了利比亚带给我们的教训。这不是希拉里和国务院言行的问题,也不是总统和整个内阁的问题,它不仅说明美国没能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国家保护好她的外交官,更使人质疑美国是否能够在利比亚建立“后卡扎菲时代”的和平社会?利比亚给奥巴马政府提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人道主义干预的局限性到底在哪里?

换言之,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在班加西事件之后,希拉里做了或没做什么。而是,在奥巴马被国务卿鼓动,向的黎波里发射战斧导弹后的数周甚至数个月里,他和希拉里是怎么做的?

2014年5月一个阴冷的早晨,天空灰蒙蒙的,奥巴马坐着直升机前往哈德逊河上方一个大风呼啸的悬崖,参加西点军校的毕业典礼。三军统帅(奥巴马)对西点军校的1064名毕业生说:即使遭遇中东和非洲的恐怖主义威胁,他们所效忠的祖国也不会让他们葬身海外。“我们必须制定战略,应对无孔不入的恐怖主义威胁,”他宣称,“我们需要反恐战友并肩作战。美国不会派士兵前往战火纷飞之地,相反,它将在也门培养本地军对抗“基地组织”、在索马里建立多国维和部队,并与欧洲国家合作,在利比亚培植安全部队和边境巡逻部队。”

这是奥巴马在讲话中唯一一次提到利比亚。在奥巴马的总统生涯中,出兵利比亚可以算是一次重大的军事干预。那段日子里,没有人愿意谈及利比亚。大家担心利比亚会成为“尸骨如山”的叙利亚。美国一直在筹备横跨大西洋的项目,致力于建立利比亚安全部队和训练边境巡逻队,但是步履维艰。彼时,利比亚正成为一块吸纳宗教极端组织“圣战战士”的大磁铁,“圣战战士”在那里以及附近地区来去自由。没过多久,“伊斯兰国”(ISIS)在此崛起。

利比亚处于无政府状态。互相敌对的“民兵”为争夺主要的城市混战不已。他们一部分人隶属于“伊斯兰国”(ISIS)或“基地组织”,一部分则出于嗜血本性而逐鹿主要城市。那里战火不断,东西分裂,加上不受政府管束,因而孕育了蔓延至非洲东部和南部的战争。继叙利亚和伊拉克之后,利比亚成为“伊斯兰国”的重要据点。宗教极端分子在此征集远至塞内加尔的士兵,源源不断地为“伊斯兰国”和“努斯拉阵线”组织输送“圣战战士”。它不仅驱使一波又一波“移民”冒险前往地中海地区,导致欧洲的海域发生多起沉船事故,而且策划了巴黎和华盛顿的恐怖袭击事件,因而备受谴责。2016年冬,美国不得不重新向利比亚派遣战机,摧毁他们的训练营。

将这些过错全部推给希拉里或奥巴马,是荒唐至极的。无论是法国总统萨科奇、英国首相卡梅伦以及其他欧洲利益相关者,还是利比亚人,都应该担负部分责任。“维和部队”本可以提供利比亚人所需的外部援助,帮助他们建立新的“机构”、阻止“反对派民兵”崛起,但被新政府总理马哈茂德·贾布里勒及其“国民”拒于千里之外。支持北约干预的阿拉伯各个国家与利比亚人一脉相连,却向“反对派”提供武器和资金。它们操纵傀儡发动战争,把利比亚推向叙利亚那样死伤惨重的境地。

另外,奥巴马政府的决策导致了今日的局面,它的决策核心思想存在根本矛盾。为避免重蹈小布什的伊拉克战争覆辙,奥巴马取消了维和士兵、教官和顾问,不再让美国扮演战后维稳或重建利比亚的角色。此举不仅将利比亚与伊拉克和阿富汗区别开来,也使利比亚不同于战后受到美国“干预”的国家,如波斯尼亚、科索沃等。美国缺乏驻利比亚的地面部队,也就缺少了对付利比亚新政权的“筹码”。当利比亚新政权的领导在的黎波里斗嘴的时候,激进的圣战组织就在无拘无束地洗劫卡扎菲的军火库。早在五年前,伊拉克的安全问题就已经给利比亚敲响警钟。卡扎菲倒台后,“反对派民兵”开始大行其道。美国当日受人称颂的“干预模范”之举,最终沦为混乱的根源。

“那些要求我们‘干预’的人,应该告诉我们‘干预’之后该做什么?”丹尼斯·罗斯说,“奥巴马不愿蹚这趟浑水,但是我们应该让他知道维和力量必不可少。我们在利比亚所做的,与小布什和拉姆斯菲尔德在伊拉克的作为大同小异——他们的政府都被我们推翻了。既然我们制造了权力真空,就必须自己填补,否则其他的‘邪恶势力’便会乘虚而入。”

奥巴马有充分理由对利比亚小心翼翼。一开始,奥巴马在利比亚实行目标明确的人道主义干预政策。但是班加西市民惨遭屠杀之后,原先的策略迅速演变为一场持续数月、清理卡扎菲余部的战役。2011年4月14日,距空袭还不到一个月,希拉里与别国外长在柏林发布联合公报,声明铲除卡扎菲是北约的政治目标。一个月前,奥巴马把推翻利比亚政权排除在政策以外,现在它却赫然出现在联盟的正式文件中。“我们的战略摇摆不定,”国家安全委员会战略规划主任德里克·乔列特说道,他正为“卡扎菲颠覆计划”主持一支特遣部队,“保护市民一直都是我们的使命。卡扎菲并非善类,只要他统治一天,人民就一天没有好日子过。”

白宫战情室围绕军事行动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彼时,希拉里努力团结北约合作伙伴,为“后卡扎菲”时代打下基础。这份差事并不清闲。法国和土耳其反对美国的做法,利比亚“反政府军”由于部族冲突和敌人的骚扰,一个接一个地更换首领。因为反卡扎菲的军事行动停滞不前,“反政府军”要求美国提供重型武器。这种要求绷紧了白宫政府的神经。乔·拜登和其他高级官员担心,美国枪支终将落入“伊斯兰国”恐怖分子之手,造成屠杀平民的暴行。(一年之后,他们以同样的理由指责美国向叙利亚“反政府军”提供武器。)

然而,希拉里对此持开放的态度,她认为美国政府不应该干预军火交易。2011年4月8日,希拉里将来自西德尼·布鲁门多的邮件转发给杰克·沙利文,其中提到卡扎菲的军队和“反政府军”的战斗可能僵持不下。“我会考虑任用私人安全专家,给反对派提供武器。”希拉里也许受到丈夫的影响,如此说道。几天前,比尔·克林顿告诉美国广播公司新闻频道,他不反对向“反政府军”提供武器。他说:“我敢肯定,即使干预也无法杜绝这种行为。”。

春去夏来,战争仍在持续,希拉里开始暗下决心。一名前官员说,希拉里认为卡塔尔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正积极地给利比亚的“伊斯兰国”极端组织供应武器。卡扎菲下台后,美国如果不适度加强穆斯林温和派和世俗派的实力,就会失去对利比亚未来的影响力。“她认为‘我们不但要均衡当前的力量,还要考虑未来的局势’。”罗斯回想道。

希拉里赢得了这场论战。2011年夏,总统签署了一项密令,允许美军向部分“反政府军”出售武器,包括军用悍马车、反炮兵雷达和战防炮。几周之后,利比亚“反政府军”开始与卡扎菲军队正面对峙。密令虽然保守,却证实希拉里的确有“天赋”置美国于危险境地。到了2012年夏,她说服白宫向叙利亚反对派提供武器,再次将美国推到了风口浪尖。后来的形势每况愈下,以至人们忘记了“后卡扎菲”时代曾经拥有的美好前景。无论一开始利比亚的军事行动多复杂,在2011年与2012年当中,利比亚对希拉里来说,都是她的一个成功实践。这个计划的每一步都打上了希拉里的烙印。

希拉里为了给利比亚筹措政治和金融支持,创建了一个联络小组,成员涵盖38个国家。组员每月在伦敦、罗马、阿布扎比酋长国等地的外交海滨胜地会面。你很少会看到一个正忍受激烈变革和无限痛苦的国家,获得如此多的声援打气。也许,这是对卡扎菲长达42年暴政的回应。

然而,利比亚的确有许多令人赞许的地方:其一,她的660万人口主要集中在地中海沿海地区,易于管理;其二,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其三,不像伊拉克和叙利亚那样存在错综复杂的宗教和民族纷争。对于美国何时承认“反政府军”建立的合法政府问题,全国过渡委员会曾为此争执不下。2011年7月,希拉里向利比亚拨放了额外资金,平息了这场争论。

同月,希拉里派了一个使团与卡扎菲的代表在突尼斯秘密会面,就卡扎菲下台寻求解决办法。那场会议于7月16日在突尼斯美国大使馆豪华的海滨住宅区举行,德里克·乔列特是三名同行特使中的一员。(另外两人分别是在克里斯·史蒂文斯之前的利比亚大使吉恩·克瑞兹,以及负责近东事务、临危不惧的助理国务卿杰夫·费特曼。)会面期间,美国发出了一个直白的信号: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不要质疑我们的解决办法。除了卡扎菲下台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卡扎菲的特使坐立不安近四个小时,埋怨美国两面三刀,控诉“基地组织”掀起叛乱。他们心理上显然无法接受这位“领袖哥哥”离他们而去。

五个星期后,卡扎菲政权倒台。2011年8月15日,“反政府军”从柏柏尔高地的基地出发,以惊人的速度攻取了的黎波里以西距他们90分钟路程的炼油厂。彼时,北约战机为“反政府军”开路,炸毁了通往首都沿路的坦克和炮阵。星期六傍晚,叛军就在的黎波里与全城的政府军正面交战,政府军军心动摇,频频倒戈。接下来的下周二,“反政府军”捣毁了卡扎菲的大本营,驱使他东躲西藏。北约和五角大楼的军事策划者推测的黎波里的流血事件将持续六个月,结果,36小时内就捕获了卡扎菲。

这对于希拉里来说是个热血沸腾的时刻,希拉里一直大力支持利比亚政权更迭,她的助手希望她领取所有功劳。同年8月21日,在谢丽尔·米尔斯的请求下,杰克·苏利文向国务院发言人托利亚·纽兰发了一封邮件,阐述希拉里在利比亚的成果,并提及她将于星期二返回美国。利比亚总统卡扎菲的倒台,显示了她“在利比亚政策方面,一贯的领导和管理才能,”苏利文写道。第二天,西德尼·布鲁门多也写信祝贺。他的邮件标题为“你的后卡扎菲时代声明”,指导她如何在“反政府军”高歌猛进时收获最大的政治红利。“首先,恭喜你!”他写道,“你很快就能到达这个伟大的历史时刻。”铲除卡扎菲之后(实际上不到两个月就被美国以极小的伤亡做到了),布鲁门多敦促希拉里发表声明。“即使在度假的路上你也要出现在镜头前。你必须在这个时刻,留下历史印记。”这番话蕴含着国务院对抗白宫政府的潜台词:布鲁门多告诫希拉里要提防“国家安全委员会那帮黄毛小子”,他们可能认定卡扎菲的倒台就是“暗箱操作“的明证。希拉里在利比亚的成功,有效地驳斥了这种说法,甚至有可能为下一届的总统大选扫清障碍,关键需要解释的是“美国从一开始就有清晰的战略部署,只要持之以恒,必定马到功成”。

布鲁门多的提议吸引了希拉里。但是,在给苏利文的一封邮件中希拉里担忧,苦等卡扎菲的灭亡将让她错失良机。苏利文回复说,她的下属以她的名义起草了一篇评论文章,阐明她在利比亚问题上发挥的作用,让她大可放心。苏利文雄心勃勃地写道:“为世人留下点纪念才是明智之举,比如说克林顿主义。”比尔·克林顿却不像罗纳德·里根和小布什有清晰的外交政策主张。但是,1999年2月,比尔·克林顿在总统任期即将结束之时,发表了他关于巴尔干地区人道主义干涉的看法,似乎预测到奥巴马将受制于利比亚。“实际上,我们不能无所作为,也不能在任何地方都插上一脚,”比尔·克林顿说。但是“如果我们的价值观和利益受到威胁,如果我们所做的将影响深远,我们必须时刻准备大干一场。”

的黎波里沦陷那天,奥巴马正在马萨葡萄园岛度假。他当天在镜头前对“反政府军”说道,“面对暴君,你们的勇气和毅力战无不胜!”

之后奥巴马督促他们采取和平的手段向民主政府过渡,“真实的公正不是来自复仇和暴力,而是来自和解,利比亚人民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

“在这一过程中,”总统奥巴马接着说道,“美国将与利比亚并肩作战,情同手足。”

奥巴马讲话的语调非常克制,与希拉里和她的助手明显不同。相比于希拉里,奥巴马不愿插手利比亚的事,甚至怀疑西方各国是否有权干预利比亚。总而言之,奥巴马与利比亚的冲突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在那天的简短讲话之后,奥巴马马上回去享受假期,与助手们一同打篮球。而大西洋彼岸的英国首相戴维·卡梅伦立刻取消自己的假期,回到伦敦召开紧急会议。卡梅伦和法国总统萨科奇计划在下个月同访的黎波里。2011年9月1日,50多名国家领导人齐集巴黎,召开“利比亚之友”会议,奥巴马派希拉里代表他前去参加。法国爱丽舍宫的长桌上,只有希拉里不是国家元首。“记得当时我在想,谢天谢地,她是我们的国务卿。”陪同希拉里的肖莱如是说。

当希拉里的助手思量着将利比亚成果作为新兴的希拉里·克林顿主义的核心时,奥巴马却把它当作自己的反恐成就。2011年10月,卡扎菲被杀。奥巴马将这一功劳赋予五月前击毙本·拉登和其他“基地”领导人的特种部队。利比亚事件表明了美国对抗专制统治者和恐怖主义的力量,但它的呈现方式迥异于小布什对伊拉克问题的处理方式。“美国不曾派遣一兵一卒前往当地,”奥巴马在白宫的玫瑰园说道,“但是我们达成了目标,北约将很快完成使命。我们展示了21世纪集体行动的可贵。”

即使是奥巴马政府的批评者对利比亚局势的结果也赞赏有加。“政府值得信赖,”约翰·麦凯恩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的采访时说道,“虽然我过去对作战方针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毋庸置疑,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了。”外交政策分析家大卫·罗斯科夫原本对政府诸多挑剔,但卡扎菲被杀当日他对我说,“是时候将‘幕后操盘’之类的讽刺扔到一边了,这是货真价实的领导。这样一种效果显著的多边合作,是所有外交政策倡议的榜样。”

然而,的黎波里政府的倒台却给未来埋下问题的种子。华盛顿政府的“规划师”预测的黎波里战役会持续更久,但的黎波里政府的突然倒台,让美国的战后规划陷入混乱。利比亚政府垮台初期,的黎波里尚处于相对和平的状态,“反政府军”因此气焰嚣张,底气十足地拒绝多国维和部队的建议。奥巴马一直为利比亚问题头疼不已,尤其困扰他的是,应否在国会议员的同意之下采取军事行动。然而“反政府军”的做法正中他的下怀。

卡扎菲下台后利比亚会变成什么样?美国应该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除了凡此种种不确定性因素外,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奥巴马不希望再现“联军临时政府”。虽然美国已在北约行动中退居二线,但再建个“临时政府”亦非难事。10多年来,美国致力于“国家建构”,因此能够轻易将财政部特警队官员派往利比亚,重建金融体系;又或者将美国国际开发署专家派往利比亚,为公共设施项目提供意见。但是,不同于巴格达郊外巨大的军事基地“绿营”,利比亚没有安置这些官员的安全地点。美国的官员常常喜欢这样调侃,美国人在利比亚的足迹,和美国驻的黎波里大使馆给来访者提供的床位一样稀少。

2011年10月,希拉里在卡扎菲死去的前两天访问的黎波里。她充分意识到利比亚的无政府状态即将来临。走下军用飞机C-17的希拉里与津坦民兵正面相迎。他们控制了飞机场,一个个胡须满面,全副武装。而来自米苏拉塔的另一支民兵队伍,已经控制了城市的大部分地区。“我从未看过我的安保队如此紧张,”希拉里写道,“我深呼吸之后,才开始走下台阶。”这些人很友善,与11个月后袭击美国班加西大使馆的歹徒截然不同。他们高呼“美国万岁!”,摆着胜利的“V”手势与希拉里合影。那时,这张照片象征着希拉里的利比亚冒险之旅。然而,几年之后,它被当作政治攻击的素材。

在这危机重重的氛围下,希拉里开始与西德尼·布鲁门多通讯。奥巴马的智囊团认为,国务卿一直就利比亚的问题与老朋友保持联系很怪异。虽然,奥巴马晚上也常在私人书房阅读各类信息,偶尔与外交政策专家共享午餐、商讨国事。但是,在国际问题上,他配有自己的私人顾问。而希拉里竟然如此看重一名无名小卒,真让人不可思议。每天,希拉里都会接到多不胜数的消息,包括邮件和直接报告。可她坚持接收布鲁门多的信息,可见他的意见在希拉里心中的分量。

“他一直都是我的朋友,”2015年5月,希拉里在爱荷华州的锡达福尔斯市告诉记者,“他主动给我发邮件,如果我觉得合适便会采纳,我们互通有无而已。当你面对公众或身处政府要职,当你只能听某个团体的声音,我认为此时就应该特别注意,别让自己被假象迷惑。”

没人会指责布鲁门多被政治束缚,鼠目寸光。早在克林顿执政期间,他就因传播“巨大右翼阴谋”这一概念而为人熟知。2011年3月26日,北约轰炸利比亚一个星期后,他发送电邮建议希拉里采取布什的“震撼与威慑”战略,以应对利比亚的局势。“这是可行又出人意料的办法。”他信誓旦旦地说,“而且,在对其军用物资进行几轮猛烈的轰炸后,卡扎菲军队的士气和凝聚力肯定会被彻底击破粉碎,这个机会不可多得。”

布鲁门多不时给希拉里发送邮件,其中包含了泰勒·德兰赫勒提供的相关信息。2011年8月8日,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伊斯兰激进教徒上,他们当时对埃及造成了主要威胁。“从历史传统而言,利比亚的东部曾经是伊斯兰激进教徒的据点。”邮件这样写道,“此前,卡扎菲政府压制了“圣战”分子,如今卡扎菲倒台了,恰好给了“圣战”分子重新活动的机会。”有时,布鲁门多提供的情报相当随意。2012年3月,他向希拉里谏言:法国和英国,正秘密勾结利比亚东部部落,鼓动他们分裂国家,在班加西所属省份昔兰尼加建立半自治区。布鲁门多在邮件中特地指出这是“特别可靠的信息来源”,法国尤其对这个主意感兴趣,因为他们为利比亚做了很多事,但他们的公司却没有从利比亚新统治者身上获得合理的回报,他们早已怨声载道。“据我了解,这并不可信,”希拉里回复道,“还有其他与此相关的信息吗?”

“我会搜集更多的情报。”他回答道。虽然这并不可信,但是希拉里还是转发给了杰克·苏利文。“你怎么想?”她问。“如果你乐意,我可以把这个情报分享出去,”他回复道,“但是它看起来就像拙劣的阴谋论。”希拉里将布鲁门多的众多邮件转发给苏利文。他的朋友说,这些邮件对苏利文而言,与那堆每天奔涌进他黑莓手机的信息不同,无异于一种无病呻吟。

例如,布鲁门多在2012年4月3号的一封邮件中指出:的黎波里人心惶惶,“穆斯林兄弟会”不断扩充力量,将成为7月国会大选的主要难题。“非常有趣的描述,”史蒂文斯一开始还好意附会,接着,便开始大肆抨击。他援引了一位颇具洞见的利比亚眼线的话:“穆斯林兄弟会”不可能获得太多支持,因为“它们组织松散,况且大部分利比亚人认为利比亚‘穆斯林兄弟会’是埃及‘穆斯林兄弟会’的分支,而利比亚人不愿生活在埃及的统治之下。”认识史蒂文斯的人知道,这是克里斯·史蒂文斯的惯常作派:庄重大方,但有一点“来意不善”。除此之外,这个信息确实来自利比亚街头的一名眼线。

在这个时期,史蒂文斯与希拉里没有通讯往来,这与布鲁门多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史蒂文斯是希拉里亲自挑选的利比亚专家,2011年4月,希拉里首次派史蒂文斯乘坐希腊货船前往班加西,与当地叛军首领接触。希拉里后来告诉众议院班加西事件委员会,她并没有忽略史蒂文斯,史蒂文斯与国务院官员保持固定联系。“我是270个国家大使的上司。”她为自己少与大使接触解释道,但却低估了那时利比亚的重要性。(然而,希拉里与其他敏感区领事馆的大使保持直接联系,比如,驻巴格达大使克里斯·希尔。)

如果希拉里与史蒂文斯接触的话,她会发现这位外交官对利比亚有深厚的感情,工作尽心尽职,但自2012年起,他对自己安全问题的担心与日俱增。“大量的民兵开始到处乱窜,其中一些人甚至变成了犯罪团伙,”史蒂文斯在8月7日给同僚发电邮,“无论外部的环境如何,我们都得时刻保持警惕。”就在此前,的黎波里的持枪歹徒试图抢劫持有美国外交牌照的车辆。

史蒂文斯被杀后,布鲁门多成了希拉里长期的联系伙伴。布鲁门多将一堆袭击情报分析邮件发给希拉里,据说它们来自利比亚政府。其中一些情报是准确的,例如利比亚安全官员称,这次袭击由“伊斯兰教法虔信者”团伙所为。他们是班加西东部的一个伊斯兰教民兵组织,大约花了一个月密谋此事。当看到网上流传诋毁先知穆罕默德的影片,他们大为恼火,决定采取行动。但是也有错误的信息,比如利比亚政府称,大使馆门外聚集了200名游行示威群众,民兵就混在这些人群中,准备向大使馆开火。然而,监控录像并没有拍到集会的镜头。

“我们要尽快解决这件事。”她写道。

布鲁门多在班加西袭击案后,持续为希拉里提供利比亚情报。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袭击对政治的影响,预测总统将会遇到麻烦。11月1日,当奥巴马进入总统选举的最后一辩时,布鲁门多向希拉里发送了一篇沙龙新闻网的文章,此举受到好评。文中说米特·罗姆尼计划在即将到来的总统大选辩论中,利用班加西袭击事件给奥巴马冠以反恐能力低下的“污名”。作者评论道:“共和党的新策略类似于吉米·卡特战略或‘十月惊喜’。”布鲁门多和希拉里不会意识不到其中的讽刺:曾经玷污奥巴马名声的政客,现在正通过希拉里的花边新闻,帮助他赢得第二次大选。布鲁门多认识到,好友希拉里的命运与奥巴马密不可分。如果总统奥巴马被击败,希拉里入主白宫的前景将晦暗不明。

“谢谢,我会提醒白宫。”她回复道。在把文章转发给苏利文时,希拉里写道,“告诉本?罗兹做好准备,应对这样的攻击。”作为负责准备总统外交政策问题的官员,本·罗兹不需要布鲁门多的提醒。

政治团队早已为奥巴马设计好避开攻击的办法。果不其然,两个星期后,在纽约霍夫斯特拉大学举办的第二次总统大选辩论赛中,罗姆尼向奥巴马提出班加西问题,“事件发生的第14天,总统才意识到这是起恐怖袭击事件。”罗姆尼怒喝道。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主持人坎迪·克劳利尴尬地打断对方,更正道,奥巴马在该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就称它为“恐怖袭击”。罗姆尼当下手足无措。显然,奥巴马做好了万全准备,成功地将自己的劣势扭转。他说,罗姆尼不清楚克里斯·史蒂芬斯和其他人是死是活的情况,却公开向媒体谈论班加西事件,谴责白宫政府处事不当,把问题政治化,真是愚蠢至极!

然而,班加西事件早已被政治化,而奥巴马需要为这个失误负责。袭击发生当晚,希拉里在给女儿的邮件中提道,史蒂文斯已经被“基地一类的恐怖组织”杀害。显然,美国政府一早就怀疑这是起恐怖主义袭击事件。(在事件爆发不久,“伊斯兰教法虔信者”立刻宣称他们会对该事件负责,但翌日便撤回声明。)但是,白宫却一直对班加西袭击事件的定性摇摆不定。白宫曾经宣布美国已成功剿灭基地组织,但班加西事件犹如当头棒喝,削弱了声明的可信度。如今,白宫在竭力回避人们对它的相关指控。早在9月12日,奥巴马与希拉里就在玫瑰园宣布这次事件为“恐怖袭击”,但只是简短的轻描淡写,连他的助手也似乎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几个星期后,他才郑重重申。

在不知不觉之间,罗兹的邮件触碰到了班加西的核心问题:2012年11月9日,美国驻班加西领事馆被炸事件,反映了奥巴马和希拉里在利比亚政策方面的失败。

主持班加西听证会的共和党人仗势欺人,特雷·高迪比他们更为可靠。从班加西事件的调查目标看,他与希拉里·克林顿的观念并无不同。我们和高迪在国会山俱乐部的一个共和党酒吧共进早餐,酒吧墙上挂着林肯和里根总统的肖像。当时,高迪像“沙威”那样向我们迎面走来: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银发,胡子一天未理的样子,就像一个经常在办公室睡觉的人(实际上,他常常这么干)。他说起话来温文尔雅,浑身散发着魅力。高迪是一名前联邦检察官和南卡罗来纳州的地方检察官。他展现了律师的专业性,条理分明地向我们阐明了为什么一个合理的调查,应该综合考虑袭击前几个月美国对利比亚的外交政策。

他说,众议院的领导已经授权他调查关系此次袭击的“所有的政策、决策和活动”。白宫政府根据司法部门的法律档案资料,声称当地人的反西方情绪是事件的根源。那么,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它会对军事干预产生副作用吗?他说:“如果上级要求我查出,何种政策失误导致了这次袭击,而政府告诉我罪魁祸首是反西方情绪,那么我难道无权了解反西方情绪产生在袭击前的24小时,还是袭击前的6个月?”“愤世嫉俗之人也许会说做完分内的事情之前,你能发现什么?”高迪接着说道,“如果你的目标是推翻卡扎菲政府,你已经做到了。如果你的目标是推翻卡扎菲政府,迎来一个稳定有序的社会,那么你也许还未做到。”

“但是,我不知道政府的目标是什么。”他说。面对着国会众议院佳能大楼的摄像机和聚光灯,高迪并没有向希拉里提出那些问题。他反而质问希拉里是否从西德尼·布鲁门多那里“乞求”情报,大使请求加强安保,为何数月不予回应,然而,回复胡玛·阿贝丁关于派送药物、石油、柴油和牛奶至利比亚的邮件只需四分钟。这次会议本来是国会的最后机会,商讨如何避免利比亚的无政府状态。但是高迪为了败坏“准民主党总统”的声誉,把这次会议当作纳税人赞助的审前调查。

奥巴马以卡扎菲将屠杀班加西为由,对利比亚开战。这个最初的开战理由使人心生疑窦。毫无疑问,这位“上校”确实是疯了。他曾警告世人,他的部队会挨家挨户“捉住捣蛋鬼”。然而,他的个人经历没有表明他会像叙利亚前总统哈菲兹·阿萨德那样,在1982年为了捣毁位于逊尼派城市哈马的穆斯林兄弟会,杀害成千上万平民;或像萨达姆·侯赛因在1900年对伊拉克库尔德人使用毒气,造成3000~5000人死亡。一些利比亚专家称,卡扎菲也许集中射杀了一批叛军首领。虽然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但它不足以作为美国再次发动中东战争的借口。得克萨斯州大学公共事务教授艾伦·J.库珀曼在《外交事务》杂志上发表文章说,奥巴马“以莫须有罪名进行灾难性干预,必须为此承担责任。”一位前高级政府官员参加过这次辩论,他把相同的怀疑告诉了我。其他人也坦言,当问题激化的时候,白宫缺乏足够准确、及时以及全面的信息加以应对。

时过境迁,我们无法检验卡扎菲是否会在班加西制造屠杀。然而,鉴于卡扎菲不断给利比亚人民带来恐慌,威胁国家的长治久安,人们很难指责奥巴马的判断。但是,奥巴马让这个国家六神无主,他理应要为利比亚收拾残局。奥巴马坦言,相比于叙利亚和乌克兰,利比亚更让他烦恼,他怀疑自己后来的干预是否正确。

“卡扎菲死后,所有人都很开心,手里攥着‘谢谢美国’的标语,”他如此告诉《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那时,在一个没有公民传统的地方,重建社会是一件多么任重而道远的事。经过这次教训后,我常会这么问自己,我们该发动军事干预吗?军事干预后的路该怎么走?”

对于奥巴马而言,利比亚与其说让他失去了清誉,不如说再次证实了他的观点:美国的军事干预,是混乱的根源。他私下告诉盖茨,于他而言,是否加入北约行动“本来就像险胜的选举”。另外一个前高级官员使用了不同的比喻:加入北约就像醉汉从四角马车上摔下来。“一个人脆弱时,朋友向他劝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名官员说,“结果他信以为真地喝了。”

被告知卡扎菲死讯的当天,希拉里和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的记者打趣道:“我们一来,他就完了。”不到一年,她与奥巴马站在了安德鲁空军基地的一个飞机库,看着四个棺木被海军护柩者抬进来,上面覆盖着国旗,身旁一支军乐队奏起哀乐——《愿上帝与你更亲近》。希拉里面如死灰,疲惫不堪,在总统致辞前,向克里斯·史蒂文斯和他的三个同僚致以哀悼。“他们的牺牲会被我们铭记于心!”奥巴马说道,“他们所效忠的国旗,现在把他们送回家了。”

随后,奥巴马安慰似的搂了搂希拉里。他们从没有如此亲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