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桢的人生正步入这样一个境界,正如秋末冬初的季节一样,历尽盛荣,褪尽烦嚣,疏淡清廓,寂寥远寞。阳台上庄子在时那繁花似锦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徒留两只龟裂的瓦盆,奄奄一息的仙人掌在冬日稀落的日照中苟延残喘。叶落尽,极目所至一派清灰色。
星期日对于梅桢来说没有特殊的意义,手中案子一大堆,连半夜做梦都不得松弛地为各种症结劳神费思。这个星期日她本打算去南城区的安贤路转一圈,摸摸那个急病碎亡的言凤娇的情况。她答应面目凄迷的沈惠婷做她的诉讼代理人了。沈惠婷于诉状中曲曲绕绕几次提及言风娇,言凤娇这个名字还曾经在范宝鼎的遗嘱中出现过,如此交叠使言凤娇三字蒙上了神秘的色彩,长期办案的经验告诉梅桢,沈惠婷诉范元初侵吞遗产案的焦点是疏清言凤娇的来龙去脉。早晨起来,女儿已不在,星期天又不知野到哪里去了。梅桢胡乱吃了早饭想出门,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昏晕袭倒了,只觉眼皮重,脚骨酸,周身凛凛生寒,想是夜里起来解手着了凉。无奈只得取消出门调查的计划,服了两粒克感敏,裹着毛毯靠在床头看案卷。
沈惠婷,42岁,已婚,小学教师…
梅桢从床头柜抽屉中找出庄子留下的老光眼镜戴上,她近来发现自己的眼力不济了。这里又是一段扑朔迷离的故事,梅桢想,将来,等自己真的老到跑不动路、说不清话了的地步,就待在家中把办过的案子一桩桩地写出来,那一定是一部人生的百科全书。
据沈惠婷诉状所言,她的名义上的父亲从前是个踏三轮车的,有一年不慎摔断了胯骨,瘫在**,单靠母亲替人洗衣服一家五口实难度日,经人介绍,母亲进得范家做粗活女佣,上下都称她沈娘。沈娘虽从贫困中出却象枝野**有别样的韵致,范老先生看上了她,常常半夜召她入内室侍候。因为这层缘故,范老先生曾经给沈家一笔颇可观的安家费,半瘫的男人得了钱,便不计较其他。不久沈娘怀孕了,往阵十月产下一女孩,眉清目秀十分喜人,范老先生届时已年近花甲,老来得千金甚是疼爱,亲口取名范惠婷。这范惠婷便是如今的沈惠婷了。范老先生艳福不浅,娶有三房老婆。原配正妻王氏生有二子,大儿子范元福是短命鬼,不满三十便得疥命死去,二儿子范元初精明强干、机巧过人,颇得范老先生信任。二老婆施氏有一女二男,女儿叫做范惠娴,儿子一叫范元禄,一叫范元禧,范元禄花花公子哥儿;范元禧仅长范惠婷两岁,落地之时便是痴呆,悠大一个,范家专门雇个婆子人称顾妈的服侍他。范老先生年过半百又讨得个如花似玉的小老婆,姓言名凤娇,娇滴滴如画中人,且会弹唱,灵齿巧舌,范老先生十分宠幸,常带着出入社交场合应酬斡旋,为此,王氏施氏对她妒恨甚深,背地咬牙切齿咒她作姐己、褒姐、杨玉环。可这言凤妖柔心弱骨、善气迎人,待下人尤其和睦,范宅府里外男仆女佣有口皆碑。再说沈娘生下女儿三日便落脚忙活,施、王两氏及大小少爷小姐叫她吃尽冷眼恶语,唯三太太言凤娇体恤她,常偷偷塞些钱财衣物让她体补家用,隔时日叫她入房说些同病相怜的体己话。这言凤娇本也是个苦命人,从记事起便没了双亲,被族人辗转卖到烟花楼中干那送旧迎新的营生,后被范老先生重金赎出收房,却一直没有生养,遭人耻笑是只不会下蛋的瘟鸡。二太太施氏养下想大范元禧后纠缠着要过继给言凤娇,言凤娇虽体似弱柳却出自风尘十分有主见,咬紧口不肯收养范元禧。范惠婷出世后颇得言风娇欢喜,女娃天性乖巧,口口声声姆妈姆妈叫得甜,倒管沈娘叫奶姆。虽没行过正式的过继手续,她俩人也象亲生母女差不多了。五十年代初,正值“三反五反”热闹之际,言凤娇突然提出要与范宝鼎解除婚姻关系,范宝鼎亦答应得出奇爽快,还慷慨地把言风娇长居的安贤路上那幢小楼赠予她了。那时节范惠婷已上小学,在范家常受异母兄姐辱骂,有机会就往安贤路跑,一应衣物都是言凤娇添置的。言凤娇曾提出要正式收范惠婷为养女,无奈范老先生执意不肯。言凤娇不久重新结了婚,消息传出后三天,范府内无端摔碎了一套极贵重的景德镇瓷花瓶,范老先生亦一命呜呼,成了供桌上的牌位墙上的照片。范老先生一死,沈娘与范惠婷便被逐出范家。范惠婷随母亲回到那篷舍陋窗的沈家,户籍上就此成了沈惠婷。穷人日子苦命硬,沈娘的男人虽半身不遂一餐还能吃两大碗饭,碰不碰就恶声恶气骂老婆烂娥子,骂惠婷臭杂种,三个同母异父的兄长更是从不给妹妹一点好颜色看。沈娘一世操劳,郁郁寡欢,正当壮年便恢惬辞世。惠婷失去母亲,在沈家愈发度日如年,世间唯一有温暖的地方就是安贤路言凤娇的小楼了。言凤娇的第二次婚姻也未能白首到老,拖沓了一阵又匆匆离了婚,小楼不堪孤寂,言凤娇把沈惠婷接来同住,相依为命。沈惠婷出嫁后搬出安资路小楼,仍三日两头回来探望言凤娇,真是不是母女胜似母女!这期间,范家与言凤娇犹如隔世之人断绝音讯。许多年过去的一日,范家人突然出现在门可罗雀的小楼前,他便是范元初的儿子范圣驹,他手持范元初的亲笔信,口称言凤娇为“伯母”,笑容谦和,神情却据傲。“伯母,我父亲要我来与您商量,现在房子紧张,我们兄弟姊妹又都及成家,范宅里房子分不均了。父亲说您一人居住颇多寂寞,能否挪出一间,让元禧小叔与顾妈搬来居住?一来缓解我们燃眉之急,二来也可与你解闷。不知尊意如何?”言凤娇先有点不快,照辈份范圣驹是她孙辈,怎称“伯母”?随后一想,自己比范圣驹也大不了几岁,让人家叫“婆”如何出得了口?她本来就是个心善耳软的人,看了范元初措词委婉谦恭的信,又兼范圣驹笑容可掬地坐着静候回讯,她也就爽快地应允了。腾出了底楼的厢房,让顾妈带着冒三十岁了大小便尚不能自理的范元禧搬进来了。为此事沈惠婷在言凤娇耳边贴心地嘀咕了许多,说她是引狼入室,可言凤娇终不信。不久便翻天复地闹起了“文革”,亏得有范元禧顾妈住着,造反派没有把房子占去,老弱病残嘛。言凤娇夜里朝天磕头,道声阿弥陀佛,善有善报。这些都是旧话了。近年言凤娇体力日渐不支,淹病滞疾,常卧床不起。沈惠婷端汤递药,问寒嘘暖,殷勤照料,尽自己的财力四处寻医求药。然而言凤娇大限已到,在一个清淡寂寞的早晨,默默地去了,什么话也没来得及留下。因为言凤娇的户籍上没有一个亲人,法院便出了公告,三月内无有亲属认领,所属财产一律归公。沈惠婷大哭一场后到法院认亲,不料范家捷足先登,由政协出面与法院交涉,将安贤路小楼作为范宝鼎遗产归还范家了。沈惠婷即去范家评理,被范家拒之大门之外,并甩出话来:“你是谁?你有何权利过问范家内政”无奈,沈惠婷索性破釜沉舟,起诉法院,决意争回丧失了近三十年的权益:第一,她沈惠婷乃是范宝鼎的亲生女儿,有权继承范宝鼎的一部分遗产;第二,她沈惠婷事实上是言凤娇的唯一的养女,应该继承言凤娇的一切遗产。
梅桢对这份起诉书已读得熟捻,有些关键词句早已默出,抚然良久,若有所失。沈惠婷奇怪的形象使她产生了一种想同情又不敢同情的感觉。此案关键有三,一是取得沈惠婷是范宝鼎非婚生子女的实证;二是确认沈惠婷与言凤娇实质上的养母女关系;三是搞清安贤路小楼房产权究竟归谁?此三条中梅桢又觉第三条最为关紧,这安贤路小楼里面总象是锁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她有些乏力,复印的起诉书薄薄几页掂在手中手腕子感受到莫名的重压。眼皮酸胀,她褪下老光眼镜,字迹便模糊一片。象一层帷幕挡在面前;这帷幕后面活动着一群女人和几个男人,演显着近半个世纪的情爱恩怨,悲欢离合。
梅桢凭借所据的细节想象着那个言凤娇的形貌,她凭着直觉对这个出自风尘的女子产生了强烈的探究意识。也许是克感敏的药性发作,她极想思索脑袋却渐渐沉入一片混沌之中。
梅桢被药性钳制着昏昏地睡了一觉,这种睡睡得很吃力,醒来时两穴如被老虎钳夹着般沉重,那案卷中所提示的一切都象是隔夜的一个依稀有形的梦。她决定让脑袋放松一下,她有特殊的松弛法。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张对折着的纸,那折缝已经毛糙而稀薄了,这便是庄世同留给她的那封画符似的信。梅桢象猜谜似地辨认那些字,每天能猜出一个两个心里便有一份宽慰。做这种猜谜游戏她心驰神往沉浸在对庄子绵绵的怀忆中。烦躁时、困惑时、疲乏时,跟庄子说说知心话,什么都烟消云散。她把枕头垫高,尽量躺得舒适,捧着那纸,心便柔软地溶化开来。把我的骨灰丢进江里,二“我舍不得舍不得呀,庄子你再伴我几日好吗……不要开追悼会,我不值得庄子,你为什么不值得?你值得人们纪念你,你知道么?追悼会上人们说了你多少好话!都是实心实意地说的。不过当时我一句都没说,你不在了,我说你千句好也是说给别人听的,那有什么意思呢?唉……要梅梅,用心干一桩事 “…庄子你别再操心,我们的女儿会比我们更有出息“·…我的手稿在第二格抽屉里....…庄子真对不起,一直忙,还没有空细细读你的手稿,听说北京成立了一个法律出版社,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稿子的……下面还有一条,字最多,也最难认,其中辨出有“方泊定”三字,还有“三十年前”,还有两个字象是“父亲”,真怪,三十年前方泊定与父亲有什么关联?这父亲是我父亲还是你父亲?庄子,你为什么设下这般哑谜让我牵肠挂肚呢?最后一行,有、机、会、去、我、家、乡……对了,读通了。庄子,你是让我去你老家探望吗?你活着的时候,对你的家族忌讳莫深,可我懂你,你一时一刻没有忘记你的家乡,世上是没有人能够把家乡从记忆中刨去的,我会伴着你的魂灵回去探望的·” 温馨的泪爬遍了梅桢瘦小的脸庞,的答的答的答,房间里布满了秒针细密的脚步,面南的墙壁随着这脚步渐渐地光亮起来。
楼梯上有踢蹋踢蹋和格格格格的声音,象是女儿在跑在笑。梅梅总算有笑声了,梅杖想着便翻身坐起。
门砰地撞开了。
方叔叔请进呀妈妈?!你上午没出去?”庄梅没料到妈妈藏在屋里,妈妈说好一早要外出调查的,妈妈一出门向来是不到天黑不返家门的。
“梅梅!老方?”梅桢看见站在女儿身后的方泊定,愣了一下,慌忙拢头发,掸床单,“老方你今天怎么有空串门呢?进来进来,请坐请坐,真是稀客。”
“打扰打扰,你怎么?不舒服?”方泊定略有些尴尬地坐定。
“难得偷懒一下,正巧被你撞上。”梅桢说着意味深长地盯了女儿一眼。
庄梅脸红红的,躁躁地嚷:“妈妈,是我请方叔叔上我们家来吃午饭的嘛,今天我好不容易逮住他,让他给我讲了半天故事,总该报答报答人家呀!”
“哟,已经十二点啦?我真昏头了。老方你坐,我马上去做饭。”梅桢说。
“妈,谁要吃你烧的菜,青菜罗卜一个味,要不就是烂糊面!我去烧,我还带回菜了。”庄梅把手中的网兜一提,里面的活螂鱼扑刺扑刺地挣扎起来。
“对,梅梅说好请我吃她烧的拿手菜的。”方泊定微笑着。
“方叔叔,请你再忍耐三刻钟吧。”庄梅心情很好,哼着流行小调去厨房了。
“喝茶。”梅桢把茶杯递给方泊定,发现方泊定的眼光落在床头柜上庄子的骨灰盒上,不由得手一颤,茶水泼了出来。她慌张着去拿拭布,方泊定郁郁地收回目光,俩人都觉得有点难堪,不知说什么好。
“今天怎么有空?"
“你女儿真厉害,盯住不放,盛情难却,也因为是你的女儿……”
“哦,听说,小天出了点事?”
“我也不很清楚,也不想过间。这种事最敏感,弄不好人家说你袒护儿子。现在盯着我们申江所想找根辫子抓抓的大有人在呢!那孩子也真不争气,国法难容,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广
“我是听说争论很大的,究竟怎么回事,问问清楚,你不便出面,我替你去问问。”
“不行不行,你可千万别沾这事的边,你别忘了,你现在也是申江所的人,咱们是一根草绳上拴着的两只炸猛了,哈哈哈哈!好了,别谈小天的事了,都在说,你为吴恒案的辩护十分精彩,估计能判无罪吧?”
“嗯·……很难说。”
“要是成功了,把田士霏叫来好好写它一篇,宣传宣传,也为我们所扬扬名。”
“你呀,对申江所比对儿子还操心。”
“那当然!哦,我要去一趟北京,明后天就走,看票子订在哪一日。”
“开会?"
“有一个可开可不开的会,借这个由头,我是想去找一下。“ ”他说出一个名字,让梅桢大吃一惊,那可是个大人物啊。
“找他做什么?他托你办什么案子吗?”
“我是为一宗案子去找他帮忙的。”方泊定的眼中逼出两道光来,“我跟你说起过我在搞一宗很棘手的杀人案,被告是个女流氓,被害者是个高干的儿子。”
“这桩事情街头巷尾实足被人咀嚼了好一阵子,现在有眉
目了?”
“嗯,花了几个月工夫调查,总算被我顺藤摸瓜抓到了铁证,你道如何?那被告实质上是被字,那被害却是真正的凶手,我写了份报告给检察院,希望他们重新立案,然而迟迟不见动静。不用问,准是那儿子的老子动作过了,他们是有叱石为羊的功夫的。哼哼,套书一句俗了又俗的俗话,卤水点豆病,一物降一物,我此番进京便是去请那孙悟空的克星二郎神的。
……郎神未必能胜孙悟空,不过,孙悟空本事再大,也逃不,匕如米佛的水心。这如来佛嘛便是法,所谓法力无边,法大如天。老方,我看你此行大可不必。”
“梅 演,你说的都是善良人们的美好愿望,愿望,仅是水,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世事浮沉,宦海艰险你还没看透!此番乃天助我也,偶然的机遇让我获悉了一些内部小道,他们因为压史上的某种原因互相向嫌隙很深,我把这一个以权代法、殉私红生的事向那一个汇报,那一个必会借此大作文章,我便可做一个观鹉蚌相争而得利的渔翁了。"
“老方,我简直不相信这种话是你说的,你别跟我开玩笑啊。”
“哼,你认为这种做法很卑鄙吗?”
“至少不正大光明。”
方泊定的脸一下子阴沉起来,“你数数如今有几个人是正大光明的?为谋一己私利耍尽手腕的大有人在。我承认我采取的手段不很正当,然而我并不想为我自己谋取任何些微的利益,我坚信我所想达到的目的是正义的,是神圣的,是维护法律尊严的。在某种特殊的‘}厅况下,被迫采用一些不很正当的乎段来达到正当的目的,我认为,这也是无可非议的。”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老方,我不能同意你的观点。”梅桢也激动起来,嗓门抬高了,“手段已经是不正当的了,还怎样达到正当的目的?你不以为这是在自欺欺人吗?”
“不!纵观古今中外的历史,人类社会的政治活动,哪一段哪一截不充满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戳穿了说,政治手段从诞生起就是你死我活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从某种意义上说,政治手段原本就带有欺骗性的,然而政治家们却因为他们的雄才大略而名垂青史。”这一瞬间方泊定脸上的丧情显得很残酷,又很坚定。
梅桢沉吟片刻,缓缓抬起头:“法律与事实,是律师手中两把锋利的神圣的宝剑,我们只有这两件武器,余下的便是人的良知。这话曾经是你说的!”
“可惜,在生活的大磨盘里,我的单纯和浪漫早已被辗得粉碎!”
“我没有忘记,一辈子也忘不了。我还记得,父亲常说的话,作为律师,老百姓是把你当作正义的象征的,心正、人正、脚步才能正……,
“哈哈哈哈……”方泊定突然爆发出一阵冷漠的大笑。
“你笑什么?”
“你以为梅大律师真的就那么刚直不阿、无愧表影吗?哈哈,包公只是故事中的包公啊!”
梅桢矍然失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户
“难道,你至今还没有看通庄子留下的信?!”
“啊?!”梅桢倏地立起,头脑象盏水晶灯笼,方泊定、三十年前、父亲……串在这几个词组中间的原来是一段难以启齿的往事!梅桢正待追问下去,房门被吱扭推开了,女儿庄梅捧着碗筷喜气洋洋地走进来。
“开饭啦,开饭啦,妈妈,快帮我接一把。,
这餐饭吃得有点沉闷,方泊定因为与梅核的争论而失望,情绪一直高涨不起来,勉强应付着把庄梅夹给他的菜往嘴里填;梅桢想着那即将解开又未解开的谜,好似勾藤挂心间,只只菜都是一个味;只有庄梅显得容光焕发,谈笑风生,她特别高兴,酒庸时时在颊上隐露。她为什么高兴?梅桢不知道,女儿长大了,大姑娘的心事象魔方一般变幻莫浏。
范元初租给申江律师事务所的房子确实十分理想,闹中取静,出脚方便。办公室面南的落底窗外是小小一座矮冬青环绕的花园,虽已初冬,石阶两旁的花坛里晚菊仍昂昂有生气,在繁嚣的大城市中这儿可称是块沙漠绿洲了。梅桢常常提早上班,到这园子里来划几路新学来的太极拳,慕容先生把着她手教了好几回,她总做不象,做不象总比不做好吧!清澈的空气会让人心宁睁,梅桢十分珍惜这种宁静的心态,因之也十分喜爱这所园子,又因之而感激范元初的慷慨,随着这种感激便有了一丝隐隐的愧疚,她将作为沈惠婷的诉讼代理人上法庭与范元初对垒,这是不是有点恩将仇报的味道?风马牛不相及,她暗自笑自己多虑。今早她是约好秦文鹃一起去安贤路察访的,她在园子里挪腾了一息手脚,竟微微有点冒汗了,便进办公室,泡了杯茶,慢慢吸着,等秦文鹃。有两只灰脱脱的麻雀在早晨霜露未干的枝梗上嬉戏。秦文鹃总是准时得很,今朝却意外了。办公室里逐渐热闹起来,人进人出,电话铃时起彼伏。
“梅老师,有人找。……个小青年把头探进来。
“谁呀?”梅演忖忖自己并汉约当事人嘛。及至门口,见台阶上参差立着四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老太一个孩子。那男人与那老太一见悔核便齐刷刷地伸出四很手臂,一边一卜捉住梅桢的手。
“海律师!”
“我们到处找你!”
“我们找到你原来办公的地方,那个面孔四四方方的女同志井,你调走了。问调在哪里,讲不晓得。我们只好转去。想想总归要找到你呀,又去,不问那四方脸了,正巧碰上个长脚小伙子,告诉我们这个地址,还画了路线,总算把你从人海中扮来了……”
“姆妈你罗嗦来,梅律师很忙的。”
“祥龙,你象是胖点了。祥龙姆妈,你还是那么健呀!我一直想去看看你的,一直忙忙忙,今朝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来来来,进来坐着谈。”
“不啦,不多打扰啦。我们一来嘛向你报个喜,祥龙又讨得老婆啦!春花,阿贵,你们过来 改呀。”
那女人拉着那孩子羞答答地笑着跨前一步,叫声:“梅律师。"
梅桢看她四十多岁光景,休胳粗大,面皮倒还干净;那孩子是个男孩,及母亲胳肢窝高了,眼珠黑碌碌的也是聪明样。唐淑女雀斑森森的面孔突然跳了出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笑着欠欠头,又拍拍那孩子的脑袋。
祥龙姆妈贴近梅桢说:“她前头的男人死了两年了,一个女人拖一个孩子不容易,现在两家人家合拢一家,我有!‘媳妇又有了孙子,梅律师,犯可对得起祥龙他爹了。”
祥龙只是咧着嘴笑着,不时地瞄瞄那母子俩,一脸的情深意一长。不知怎么,梅城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仍是连声道舀。
“祥龙,拿出来呀。”
祥龙从尼龙布袋里拿出一盒糖,两盒人参蜂皇桨,毕端毕正地滓在手里。
“梅律师,我们特地来向你道谢的呀,这点小意思……”
“哎呀,谢我作啥?”
“ 要不是你梅律师一挪头敲醒我的木鱼脑袋,周家哪来今朝的兴旺?这点东西你一定要收下。”
“不不不,祥龙姆妈,这东西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梅律师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呀。”那女人笑盈盈地说了一句,很得体很精明的祥子。
“沈是就是,梅律师,这弃精是不能推的,要不受就是看不起犯们,梅律师你吃了样龙的喜糖,祥龙还想借点你的福气! "
祥龙双手捧着戳到梅桢的面前。
梅桢想了想,说:“我们来个折中好吗?这盒喜糖我收一凡那两盒东西你们拿回去。”
“梅律师……”
“你们要是不答应,我连喜糖一也不收,祥龙要借福气可借不着啦。”
“次唉,找知道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梅律师,只好依你的了。 丰羊龙,把喜塘给海律师。”
梅桢收一了那盒糖,纸盒的,外面有玻璃包装纸,装磺很漂亮。
“梅律师,不打优了,你忙去,有闲空了,来我家走走,我家房子重新收作过了,院子里还种了花。地址你还记得吗?”
“哪里会忘记,我一定来。”
“留步留步,你忙去。”祥龙姆妈伸出胳膊挡住梅桢,又朝儿子媳妇挥挥手,一家人前拥后簇地穿过院子,在门边祥龙姆妈又回头冲着梅桢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进屋去,那张皱纹包裹的脸上一派春风得意就象个拥有一切的国王。梅桢蓦地里冒出一种感觉:样龙姆妈带着儿子媳妇孙子跑许多路找上门,仅仅是为了来送盒喜糖?抑或是来向她示威的吧?
“梅老师,让你等久了,真对不起,我,我… ”秦文鹃气喘吁吁地跨进院门。
“你?怎么了?”梅桢大吃一惊,秦文鹃两只眼睛象熟透的桃子,脸猛令丁老了五年。
“梅老师,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回厂了。”秦文鹃低下头,鼻尖红红地说。
“你说什么?沈惠婷的案子刚接手,我打算让你唱主角的,这案子很典型……怎么?有什么顾虑?”
“不,不是的,厂里通知我……要我回去。”
“你跟领导再商量商量,至少得完成了这桩案子嘛。”
秦文鹃摇摇头,头颈象生了锈,动起来很困难,“…要我今天就接早班的,我原想打个电话给你,想想一定要当面告诉你,才……请半天事假跑出来的。”
“要不,还是让马海波去找你们厂领导说说,小马有办法。”
“不,梅老师,千万别叫马海波去了!”秦文鹃惊叫起来。
“怎么?你和小马闹别扭了?”
“哪里!梅老师,我告诉你,你别对马海波谈起这事。原本车间里都以为我和他”是那么回事,碰到我总要问我讨喜搪,我总搪塞过去。前儿日,我们劳资科长在电梯上碰到马海波,喊他,他已不认识人家了。科长说,你不是小秦的……未婚夫吗?他说,哪个小秦?你大概认错人了。隔日科长老晚了还跑到我家来盘问我跟马海波的关系……”
“你怎么回答?”
“我·” 实说了“马海波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一般的……同事。科长听了脸刷地变了,他是打算找马海波帮点什么忙的,这一来全泡汤了,他黑着脸走了,第二天我便接到回厂的通知,并且、并且还要我检查欺骗领导的错误……”秦文鹃叙述时口气很平淡,墟拍色的眼睛里嚼着几许悲伤。
“唉,小秦,你和小马的事……怎么说呢?你别急,我替你做做工作去。”梅桢躲开秦文鹃的眼睛,心头的不安晃来晃去地搅着。
“梅老师,别,别对马海波说什么,真的,他不会……喜欢我这样的……秦文鹃定定地看住梅桢,心里说,梅老师梅老师,你究竟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呢?马海波追上你的女儿了!有一天我去医院探病,他正打吨,膝盖上摊着未写完的信,我偷偷地瞄了几行,正是写给你女儿的求爱信。梅老师你知道我当时真如万箭穿心哪!我没惊动他我就走了,我没有勇气再见到他,一想到自己曾奢想得到他的爱情我简直无地自容。我怎么配得上他呢?我差点忘了我是个离过婚的人了!
“小秦,你不要灰心,你不要悲观,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梅桢深感词汇的贫乏。
“梅老师,我不灰心,我不悲观,这半年多来跟着你办了许多案子,让我懂得了许多,一个女人,并不能只为着男人的爱而生活。梅老师,你放心,回工厂我也能做许多事。车间的姐妹中间有许多人在婚姻、家庭上有种种麻烦和苦恼,我可以用找学得的法律知识帮助她们排忧解准。我都想好了,我可以当个义务法律咨询员,不是挺有意思吗?”
“小秦……”梅桢抚妥地理着她鬓角边的散发,“你能这样想,我真放心了,回去退到什么团难,就给我挂电话。”
“会的,梅老师,休息日我还会上你这儿来的。口厂,别的我什么都不在乎,就是,舍不得离开你……”秦文鹃垂下眼皮,脚尖在地上胡乱划着。
梅桢喉头堵着东西,说不出什么,只轻轻拍着她尖削削的肩膀。
“梅老师,我走了,只请了半天假,路上要换两部车。”
“我送你到车站。”
“不,你忙,不要你送。”
“我本要去安贤路的,一起走。”
“不,梅老师,我先走。”秦文鹃扭身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身,凄凉地一笑,“梅老师,你送我到车站,我会哭的 !”说完猛回头,小跑步地冲出门去。
梅桢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远去。小风摇晃着光秃秃的树枝策策地响,身后,窗户里传来办公室中的人声和电话铃声。今天,田士霏处处不顺利。老天这些倒相的事你放在哪一天不行偏要挤在今天呢?手指扳去了六根好不浮易等到今天,言瀚必定是“独倚望江楼”、“肠断白藏洲”了!
一大清早先是老婆肩乡推得厉害,手忙脚乱地送去医院挂急诊,或匆半天总算安妥时已快八点,他连衣服都没换一件
赶到机关,明天要出报的,大样还没看,泡杯浓茶想定定心把稿样浏览一遍,而后惬惬意意地去会言淞。偏生两个爱吹牛的家伙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田主任,有新动向,市南所的徐主任到司法局走马上任副局长啦!”
“我老早就知道了。”田士霏不耐烦地挥挥手。
“徐主任一走,何压笃悠悠地登上主任的宝座了。
心不由得一格登:“何压帘卜去了!”何压那点水平谁子不清龙,还不是因为“卖”儿子有功得到上头赏识的!想起那书;:事泪士罪象喝了口嫂了的菜汤,想呕。何理软麟硬求让池替她的儿子传消息探虚实,自己却突然地大义灭亲了,害得池挨了卜头好一顿翘,真不是个东西!女人连自己的儿子也能卖的还能算作女人吗?田士霏看不起何兀,看不起不去想她得了,却不行,询口咕咕地直口酸水。一眨眼工夫老母鸡变鸭,她倒当胜任了。事务所的主任起码是个蒯处级,而自己辛辛苦苦公了个报社编辑部主任撑足也只有正科级了。她凭哪点比自己高半级?田士霏后悔自己还替何压在报仁吹喊过,那时太小介’J’她! 苦也眼睛盯着大祥扫了半天也不知写了点什么,一看表气点半下;或了,急忙跳来往外走,却听见有少问:“田士吗?”
进来两个干都模样的人,陌生而孔。
“找我?你们是?”田士霏一边问一边仍朝门外移。
“我们井局坦来的,徐副局长叫我们来扎你。”
“哦,哦哦哦!”田士霏脚步马上停下来,“我常到局里去,熟得很,怎么没见过你们?”
“刚洞到局里工作不久。”
“哦,哦哦哦!”田士霏明白,新官上任,都得调换一批自己信得过的人马。不敢怠慢,忙请他们坐,眼睛只无奈地瞄瞄表,恨不得绑住时针不让它移动。
“田士霏同志,我们主要想了解一下中江律师事务所的情况,听说你是那里的兼职律师?”
“呵对对对。”田士霏的脑袋象架高精密的电子计算机,一秒钟内将各方信息汇拢分析选择,得出一个结论:新官上任三把火,徐副局长要抓个典型为自己脸上贴金,挑中申江所啦。当然罗,申江所是新生事物嘛!他的心立刻稳了下半,这是大事,耽搁点时间言淞会谅解的,舌尖便也灵活起来:“当初我和方泊定同志一块儿筹办申江所,因为报社工作也脱不开,所以挂个兼职的名,不过一般要紧的事务,老方都和我商量着定的。”
“这么说来你对申江所的情况很熟悉罗!”
“那当然,无论业务行政都了如指掌,”
“请你笼统介绍一下概况,好吗?”
“我们申江律师事务所的宗旨是为民解忧,依法执言。”田士霏从抽屉里取出本笔记本,翻开一页,“申江所成立半年时间,共承接民事案件243宗,刑事案27宗,经济案52宗,办成功率达78.3%,另外还担任了34家企业的法律顾问,其中包括中外合资企业5家。唔,我想,还是举几桩实例来说明本所办案的质量。上个月我承接了某某某遗产纠纷案,原被告之间积怨甚久,互相敌视,我分析案情觉得双方都是手足同胞,不该为几千块钱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于是我做了大量说服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使原被告协商解决了遗产纠纷,断绝来往十多年的姐弟又重归于好了。再譬如,我为某某杀人案的被告辩护,开始被告态度恶劣拒不服罪,我在调查中抓住了他的命弱点,迫使他坦白了全部罪行。这件事在伐们报上报道了,引起很大反响。另外我在担任某某厂的法律顾问过程中,帮助一方解决了与某某公司的合同纠纷……”
“田士养同志,你们工作的成绩局里还是比较了解的,我们主要想调查一下你们所的经济分配状况,这是你们区别于其他律师所的关他。”
“我们所的经济是自负盈亏的,不靠在国家的大树下乘凉,不吃大锅饭,实行多劳多得的分配原则。到现在为止我们已还清了建所时欠下的谈,并且还积呆了一定的集体资金。”
“田士霏同志,就拿你作例户吧,你丫均每个月承接几宗案件?担任几家法律顾问?”
“我嘛,大概妄按十宗案子,法津顾问是基本固定的,“
“我们粗粗替你算一算,除了报社的工资外,你每个月的额外收入还真不少哇。”
“哪里,我们也不是为了钱干活,实在是……”田士霏突然品出了对方的言外之介 ,偷偷胡池们望去,那两人的神色不可捉摸,眼睛里仃种敌意!大脑的储存器啪啪啪地翻动起来,槽了!姓徐的分明是来找申江所岔子的,自己大意失荆州,被他们摸去了底!一时急出满头汗,舌头僵直麻木,寻不出个词汇。
“好吧,今天就谈到这儿,打扰你不少时间。田士霏同志,关于我们的谈话希望你不安跟申江所的其他同志说起,徐副局长特地关照的。”
“啊!对对对,不再坐一会?走好走好,不送不送……”田士霏语无伦次,不知怎么地送走了来客。回到座上,愈想愈心寒,他妈的盯着问钱总没好事,现在的人都一样,看别人多赚一点就眼红得要命,自己没本事,赚不到,最好把你也弄成个穷允蛋!他真想扇自己两个巴掌,这张要你多94翻
“田上任,呆坐着作啥?起来做做操吧。”
田士霏一吞表,十点半了,办公室的人都跑到走廊里去做的。田士霏顾不上其他了,闷普头往外跑。
“咦,田主任,今天你没出去?每星期二上午你不是都要到局里了解情况的吗?”
田士霏又一惊,自己的行动规津都被人摸透了,每次去言瀚家都借口上局卫了解情况,看来以后要变换理由!“唔,我现在就去,优去……”他支晋着,头也不回地冲下楼去。
田士霏心神不定,跳错了车,乘了两站才发现不对,又换车,恨得直骂自己是神经病。千辛万苦赶到了,仍不敢造次,站在对马路的书报零售亭前往对面张望,那扇毫无特点却与众不同的育户紧闭着,黑洞洞折射着光象言淞生气时的眼睛。啊!窗合上没有水仙花!他心一沉,随即想,准是言消等急了,发火把花收进去惩罚自己。没关系,见了面,讨个饶,三个吻,她的气准消。田士霏便过了马路,走进弄堂,那小门竟沉开着,他不服思索走了进去,急急上楼,来到亭子间门口,伸手推门,门不动!‘言湘说过的:再迟到,把门锁了,罚你立壁脚。他勾起食指轻轻叩门,答答,答答答。楼底下仿佛有呱110细话,再听,又一片寂静,神经过敏。答答,答答答,淞,是我,开门!
门内有踢蹋作响,门吮地拉开,言抛障目咋舌:“是你?!”连即拽他进门:“要死啦,我收了花,你还敢仁楼?”她没有修饰过,穿普袍状睡友,眼皮松池,显忠年龄的痕迹。
“沌,我知道你生气把花收了,实在脱不开身啊,我讨饶,我汰罪,我……”
“不,不是的,今天我哥哥嫂子调休在家,我来不及给你打电话,才把花收了的。”
“他们都在家呀?!”田士霏惊呼,糟糕,怪不得刚才是听见有什么响动,被盯梢了!头皮一阵麻直延伸到脊背,语不成句,手无所措:“那,怎么办?我走,马上走,他撞上,就说找错门,我走……”
“这,这这……万一他们上来……”
“上来怎么样?介绍介绍!”言淞白他一眼,要不是他坚持,她旱向哥嫂宣布她介男人了,省得他们当她是没人要的老姑娘。她娇!真地命争:“把眼闭上,我谈换衣服。原想你不会米了,浑身没劲,真是‘伪对交花不梳洗’呀!”
田士霏提心吊胆地把闭。要在平时他听到育淞脱衣的赛宋声准熬不住要睁眼,她发现了更仔,会l!一阵千娇百妮的拉打和亲吻。可今天他没这个心思,只捉防着不要有人来敲门
丁’。
言淞换好衣服,拍拍他的脸,“今天怎么式老实?不偷看啦?肚子饿了吧?我给你弄点吃的。”
“不饿,不怎么饿。”也仍是胆虚,没价口。
“怎么不饿?看,十一点多了,是该吃中饭了。我这儿有面包,还有午餐肉罐头,我给你做三明治,再冲杯雀巢咖啡,好么?”她却因了他的到来而兴致勃**来,开罐头,切面包,还从床底下拿出一只电烤炉,吃吃地笑着说:“就为了要给你烤面包才买下这只炉子,四十多块钱呢。楼下的不知道,要知道了准让我多付五块钱电费!”言浇与兄嫂是一个户口两个灶头,每月付给兄嫂一定的煤气水电费,房子是父母留下的,各据一方,互不相扰。
田士霏难迁情人的爱抚,没胃口也要吃,烤炉中出来的面包松软香酥,确是好吃。他嚼着,心事重重。
言瀚把咖!![放在他面前,坐到沙发把手上,一手环住他的肩,轻轻摇了他一下:“瞧你,还担心呀,愁眉不展的样子,多让人扫兴。他们不会上来的。平时我休息就是蒙头睡大觉,他们知道,从不叫醒我。嗯?安心地吃你的吧!”
他感激又感慨地把言瀚拉到自己膝上坐着,抚婆着她因扑了粉而干燥了的面庞:“能,你待我真好,我三生三世都不会忘记你的。"
言淞把头搁在他的肩上:“下辈子别跟别人结婚,只和我一个人好,好吗?”
田士霏正想吻她,忽然耳朵里飘进一丝细小的声音,他本能地推开言瀚,说:“门外有人!”
“你呀,真是草木皆兵了,什么人?是风!”
然而这回不是风,言趁的话音刚落,那门便嘲讽地被敲响了。
他们俩惊惶地对望了一下。田士霏全身血象被抽干一样,心直往下沉。四下望望,9平方米的房间无一处可藏身!门又连响了两下。田士霏指指床底下,言淞狠狠白他一眼,用力点点沙发,田士霏茫然。
言瀚迅速将田士霏推进沙发,高声应着:“来了来了!”
言淞已镇定下来,双手抖了抖长发,平静地把门拉开了。门口一前一后,一个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女人,一个长脸、目光阴鸳的男人。
“哥,嫂子,难得上来,有何见教?”言淞冷冷地问。
那女人眼珠骨碌碌地转着,发出一串令人毛骨惊然的笑:“妹妹你有人在呀,哦哟哟,来得不巧,来得不巧,别见怪呀。”
田士霏象一尊泥菩萨,表情与动作全是凝固的。言艳嘴角浮出一丝笑,手指着田士霏说:“这位,是我的……”
“我认识。”哥哥一脚跨进屋,目光残酷地切剖着田士霏浑圆的面庞和身躯,“他姓田,大名鼎鼎的田士霏,报上常见面,久仰久仰!”
田士霏想笑却挤出一副苦相,糟糟糟,他们连我的底细都摸清了!”
“抽烟!”哥哥在另外一只沙发上坐下,摸出包大重九递给田士霏。田士霏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哥,你要千吗?”言瀚锁起眉头。
“有点事想找田大律师谈谈。”哥哥叭地打着了用兑换券买来的高级打火机。
“哦哟妹子,你跟田大律师的事我们早就晓得了,星期二,上午十点,一盆水仙花,对哦?“嫂子翻着涂青的眼皮,嘻嘻地笑着。
田士霏凑着打火机点烟,点了半天没点着。
“我的事,用不着你们操心,我爱跟准交往就跟谁交往,哥哥你有话就跟我说吧,士霏池忙得很,正要走。”言瀚双臂交插在胸前,傲岸地说,又朝田士霏使眼色。
“是的是的,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先走一步: ”田士霏此刻完全象个被人牵动着的木偶了。
“忙什么?田大律师,往常你来了总是要待到下午二、三点钟的嘛!”哥哥孟重拍了下他的肩,田士霏手中的烟掉在地上。
“卑鄙!盯梢 !”言淞恼怒地骂道,再也不看她哥嫂一眼。
“我有什么卑鄙?我不偷鸡摸狗,我不破坏别人的家庭,我关心自家妹子的生活。”哥哥吸了口烟,咪起眼睛,“我也没有把你们的事告诉你们的领导呀,我知道田大律师的声誉要紧。另外,田大律师的老婆身体不好,我不想送了她的命!”
田士霏已完全被击溃了,额上的冷汗一片一片地冒出来,“啊,哦哦,言……大哥,大嫂,我待言湘是一片真心的,我 ”…决不是随随便便的……你们说怎么办?要多少钱?”
“哦哟,瞧你说得多难听,我们哪会要你的钱?田大律师,你看得起浅妹子,我们也光彩不少呀。”嫂子格格地笑了起来。
“那……?”田士霏摘下眼镜在衣角上拭了拭。
这期间,言淞冰冷地立在一边。
“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田士霏就象快泅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甲峭踌板。
“你一定能办到的,就象三只指头捏田螺,笃定。”嫂子媚笑着。
“我们忽请泪大津师帮我们打场官司。”
“哦”田士霏一颖波惊恐挤爪捶汀得不成形的心终于恢交了原状,“打官司嘛,成,成!嗯,什么官司?”
哥哥看丁‘嫂矛一艰,嫂子勾起言瀚的手臂:“妹子,让他们男人家谈,走,到楼下去,我给你看新扯的料子。”
言浇缓缓地抽出手劈,“我没兴趣!是你们跑到我屋里来的。”顾例杯咖啡慢慢民着。
“就说吧,就说吧。”田士霏肴看言艳。
“是这样的。”哥哥清了清嗓子,“我们父母早逝你总几济楚的,三十多年了一直与言淞相依为命。其实,我们诬有一位大姐的,记得母亲说过,是小时候被人拐骗走了的,名叫言凤娇。母亲活着时提起这位大姐常常足泣不成声,说她从小灵俐,长得出漂亮……”
言葩举着杯子愣住了,惊讶地看着哥哥,她是第一次听到这段!''
最近,法院贴出了公告,安贤路有个叫言凤娇的孤女于病死了,我去派出所了解了情况,这个言只沂也是从小性人骗迸了妓院的 年龄身世都与我们的大如叔仿,一定廷她了!”
“真真作孽,想不到大姐与我们只!箱扑两条马络,人海茫茫却不相认,她一个人孤孤独独地活着又孤孤独独地死去……”嫂子说着扮抹赶了服泪。
““夹,这言风沂没仃别的亲人了吗?”田士霏问。
“没订,派出所的同志说,她曾给范家老爷傲过小妾,三反五反的时候高了婚,后来又结过一次婚,也离了。她又设有生育,故而真真是孤单一人呀。想到这些,我心痛得不得了……“哥哥又点起一枝烟。
“这样看来,你大姐没有第一顺序的继承人,你们作为她的兄妹为第二顺序的继承人是可以继承她的全部遗产的。你们可以到法院去认亲的呀。……讲起法律问题,田士霏神情自如起来。
“我们是去了,可是法院说,言凤娇所居房产已有范家认去,最近又有一沈姓女子自称是她的养女要求继承遗产,他们双方已较量起来。那范家老爷的长子现在是政协常委,故而官司已打到中院去了。田律师,你看我们?”
田士霏沉吟少许,说:“情况确实蹊跷,有两处明显的疑点:其一,倘若房产确属范家,你大姐既已与范家老爷离婚,他们怎么还让你大姐居住直至死亡?其二,沈姓女子若确系你大姐养女,户籍上又怎么没注其名?否则法院又怎会公告死亡?"
哥哥吐出口浓烟,慢吞吞地说:“我倒不是想要大姐的财产,我想她一个孤身女子也不会有多少财产。关键在于要让法律确认我们与她的手足关系,让大姐在天之灵得到一丝宽慰,这样,我的心才能平静得下呀!"
“是啊是啊,大姐实在是太可怜了。”嫂子附声。
“田律师,你说,我们要起诉法院吗?应该告谁呢?”哥哥探究地问。
田士霏又沉吟,半晌说:“倒不用重新起诉,他们既已立案,你们可作同桩案子中的第三人参加诉讼。现在问题是,要说明你们是言凤娇的亲弟妹,有没有确凿的书证或人证?"
“这还要证明嘛,大姐叫言凤娇,他叫言凤鸣,妹子原叫言凤艳,她嫌凤字俗气,才改成言瀚的。名字都是排下来的,还能假吗?”嫂子挑起拔细的眉毛说。
“这当然也可算一个依据,然而人家若问:天下同名同姓还多着呢,怎么回答?要有书证或人证就万无一失了。”
“证明嘛,我想一定有的,我去访访母亲的老家亲戚。田律师,就是要清你作我们的诉讼代理人了,怎么样了这,你总是义不容辞的吧?”
田士霏看看言淞,言瀚拼命朝他使眼色。可是她哥哥阴鸳的目光象把剑似地横在他鼻尖下,他没有退路了,他抱歉地朝言淞闭了闭眼,然后点头应允了,“那……当然是义不容辞的。你们写个诉状,到律师事务所来办个必行手续吧。”
“田律师,一切都拜托你啦。”嫂子又格格地笑开了,她操了把哥哥,“憨大,事休讲好了还坐着作啥?人家妹子还要跟田律师说悄悄话呢!”
“不不,我、我也要走了。”田士霏尴尬地说。
“再坐会吧。”哥哥站起来。
“再坐会,再坐会,没关系的,我们不说,没人会知道。”嫂子神秘地挤挤眼。
“田律师,明朝律师所见!”哥哥一步跨出门。
言池在兄嫂背后狠狠地把门撞上,转过身盯住田士霏。田士霏瘫了似地倒在沙发里,无奈地望着言沌。两人一时无语相对,谁也没育兴致亲昵抚爱了。
片刻,田士霏小心翼翼地问:“艳,你兄嫂会守信用吗?”
“谁知道啦!”言能爆发了,“我真看不惯你在他们面前那副低声下气的样子,你怕他们什么?你做什么坏事啦?你要认为跟我好是见不得人的事,我们就一刀两断!”
“淞艳,你骂我好了,你打我两下也好的,可以,我是立受你价,狡对你的爱绝对是崇高的,这你不能怀还!但是找们的传统的过德观和社会舆沦不能理解我们的感情,不能容忍我们的感情,找们主活在返个社会星,要生存得好,就不得不做一定的妥协,你说对吗?"
“汀爱!”田士霏不股思索J也答道,“爱情租享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抉一不叮的,而且 是紧紧泊联的。事业成功的男人才能获得女人由衷的青眯,而真正的爱情又能给另人带来争取成功的刃气,艳,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言长长地悲哀地叹了口气,她承认他说的不无道理,又为自己不能完全地支配他而感到伤心。“不过,”她站起来,给他和自己斟了两杯户粉萄酒,“提提神吧。不过,你不该答应为我哥嫂作代理人。莫名其妙,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我们还有个大姐的,谁知他们搞什么鬼名堂!”
“所以找才要他们找出书证或人证呀,你放心,法律上的事情我不会稀哩糊涂的。”
“你以为价们真能继承那个女人的遗产么?我知道我哥的为人,万一办不成,他还众沛脸的。”
“你没听人家说?律师一张嘴,能把铁说成金?当然,是妥够水平的律师。艳,你要相信找。”
“看你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祥子,我真不敢相信你了!”
“能,别再提邓事了好吗?来,给我点温暖,我真是要吃不消了。”田士霏张开了双臂。
言淞走过去,把手搁在他的肩上。
午后的太阳,隔着粉红的纱面安洋地脚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