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赛结束后,徐兑把统计出来的前二十名名单送到公证处去公证,并且进行了“政审”。这个词汇未免可笑,但却非常必要。据说连港台举行类似活动,都少不了这道程序。道理很简单,万一被选中的新星,也就是即将推出的大众偶像,恰巧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有一屁股的风流债,那麻烦可就大了!果真有两位姑娘被卡下来,一个是本单位怨声载道,一个是家人坚决反对。虽然都同政治无关,但她们也与大赛无缘了。还剩下十八名,正好三分之二的淘汰率。
在此过程中最为关心的又是刘成,但形势对他更加不利:白孔雀小姐只有一人入围,而且排名最后。若取十八名进行复审,压根儿就没她的戏!徐克取这个限数,也与此无关。但刘成却毫不领情。他认为白孔雀仅剩一项殊荣,正是因为在核议复赛人员时,就没得到应有的照顾。至于水涨船高这个道理,他是想也不愿想。
徐克好不为难,只得在召开评委会前,先跟杨佳英谈了一次话。
经理办公室在百货商场的最高一层,无论从哪个方向望出去,都可以看到这座城市的一片生机。更新更高更壮观的楼房正在建设之中,就像是画在天幕上的巨大的建筑蓝图。徐克坐在一圈快磨旧的皮沙发上,浏览着散乱放在办公桌上的文件,有一种内外对比反差太大的感觉。
杨佳英听完他的陈述,才把目光从那堆零散的文件中拉回来。“你是说,如果刘成的小姐没一个进入决赛,他就将拒付余下的赞助款?”
“是的。”徐克端起茶杯,焦渴地一饮而尽。“数目不大,还有五万。但你知道,我们决赛晚会要租最好的剧场,聘最红的歌星舞星,还要邀请各位领导,再给前几名发奖……最重要的,还得请省电视台现场直播哪!这些都要花钱。”
“其实这次大赛,就数我们俩投入多!”杨佳英咬着笔杆沉思了一下,极有风度地笑笑:“徐总编,不瞒你说,商场内部对此也有不同意见。恐怕除了那五万,我也再拿不出第二笔款项了!”
“什么?”徐克蹭地立起身,被愤怒懵住了,“杨总,这不是釜底抽薪么?”
“别着急呀,我另有办法。”杨佳英从那堆文件里顺手抽出一份,高高地举起,“你瞧,这都是有业务往来的商家。只要我到北方去跑一趟,就会拉来一批赞助单位!但这些商家也得有相应的广告回报。要想商业成功,新闻界就是先行官嘛!”
徐克沉吟不语。他没想到杨佳英如此工于心计。闹了半天,真正在这次活动中出大力,流大汗的,只有商报一家。而其他主办单位,无非是借花献佛罢了!
“别怵我这一长串的赞助单位呀!”杨佳英轻言细语地给他做思想工作,“等决赛开始,你的腿也粗了,腰也壮了,还怕刘成之攀难为你?”
这方案是她跟总经理又一番争论之后,才给自己找到的最佳台阶。商场只出了五万元,带来的广告回报却不可估量,谁还能抓住她的小辫?
徐克仔细想想也是,便开心爽快地笑了行!就这么办!”“那我立刻去买飞机票。”杨佳英逐页收好文件,“这边决赛名单的事,就交给你了!”
徐克下得楼来,先在琳琅满目的商场转了转,恰好碰见省电视台一个认识的导演,一把拉住他就问广喂,你搞得那个大赛,现在怎么样了?”
徐克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叹道,“你们多好啊!皇帝女儿不愁嫁,谁不看电视呀?报纸就要低人一等了!”
“都一样。现在有线电视也出来了,也开始抢收视率了,五花八门,各村都有高招……”那导演眼珠子一转,“哎,决赛晚会搞不搞现场直播呀?”
“怎么,你们台想揽这笔生意?”徐克兴奋地说行啊!但是广告收人要对半分成。”
他突然变得精力勃勃,满口商业用语,似乎自己也下海经商折腾了一回。
“找我们台长谈吧!”导演说,“晚会节目可要搞得精彩一点才行噢!”
徐克突然想起件事来‘哎,你这个大导演,到时候一定要给我撑腰呵!”
“没问题。”那导演拍拍他的肩搞晚会是我的拿手好戏!”徐克飘飘然地走出商场。决赛晚会时,新闻界各路群英云集,那也是他的看家本事呀!就如鱼儿游入河流,老马窜进森林,浑身上下都透着轻松,好不快活!
人行道上正好停着一辆“子弹头”,妨碍他伸手“打的”。接着,刘成那硕大的脑袋就钻出茶色玻璃窗,叫了他一声:“徐总编,要冋报社吗?我送你一程吧!”
徐克一边上车,一边奇怪地问:“这么巧?在这儿遇上你!”“巧什么?”刘成扭了一把钥匙点火,嘿嘿笑道,“我上楼去找杨佳英反映情况,她说你刚走。我还以为,咱们俩错过了呢!”
“我没走,在商场里转了转。”徐克心里“咯噔”一下,“你找杨总反映什么情况?”
刘成穿大街过小巷,方向盘在他手里玩得滴溜转,碰到拐弯的地方也不减速,好像成心要把大总编的心脏病给吓出来。等“猫腻”玩够了,他才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问进入前二十名的选手,你都认真查过她们的家底吗?”
“那叫政审。”徐克纠正说,“这又不是选拔干部,只要不出大问题就行。”
“选手隐瞒自己的家庭情况,算不算大问题?”刘成见他一愣神,乂眯着眼睛笑起来,“比如说,某位小姐的亲爹亲妈都是评委,她是不是该避嫌?或者借一个法律名词,叫做回避……”
徐克舒了口气,靠回椅背上。“你是说高丽吧?这事我们研究过,决定作为特殊情况来对待。这种比赛是全市第一次嘛,总不能让人家姑娘错过了机会!”
刘成把车开进商报的院子里,一个漂亮的大转弯乂稳稳地刹住,回头望着徐克笑笑,“不是高丽,是那个彝族姑娘伊果。据我所知,她是席杰和林珊的私生女。我还亲眼见到席杰陪她去买参赛服装……徐总编,这两个评委也太过份了!有这事,也不预先透露一声。如果让新闻界抢先知道了,还不爆出个大丑闻?”
徐克有些发懵,实情是他还没听明白这一串话的真切含意。“你是说席杰与林珊?他们不是两口子呀?怎么会有个女儿?”“所以才叫丑闻呢!”刘成拍拍徐克的肩,“要不是我,你老就被从头到尾地蒙在鼓里了!”
徐克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气急败坏地叫起来广不行!这绝对不行!”
刘成很容易就说服了徐克,或者伊果退出决赛,或者席杰退出评委会,二者必居其一。刘成有意放过林珊,因为她也是高丽的母亲,而他已经把全部赌注押在了这姑娘身上。了t然,他乂得把高丽请出来,陪她好好快活一通。现在的女孩子,好哄!单凭刘成出面反击的这番壮举,便足以打动高丽的芳心。
刘成自己也很高兴。他把罗兰的“小秘密”上升到“重大发现”,就等于抓住了这个大赛最火爆的丑闻。他喜欢别人有阴谋,喜欢自己能识破别人的阴谋。不管席、林二人及其私生女是否在策划什么阴谋,他都要把它当作是阴谋暴露给徐克。这样他的内心才得到满足与平衡。刘成是故意在跟席杰作对,因为他是一个远比他更有责任感的男人。他对女人的呵护与关爱,正好反衬出刘成的卑劣~一他对女人永远是利用和欺骗,而不是出于纯粹的爱心。谁让他不好受,他就不会放过谁,这也是刘成的处世哲学。
何况,还存主办单位之间的明争暗斗呢?将席杰排挤出局,就只剩下林珊孤军作战。恰巧杨佳英乂要出差,评委会上的力量对比,由此还会发生新的偏移。
刘成来开会时,心情也就很愉快很放松,甚至吹起了口哨。刚走进百货商场那层办公楼,就看见林珊朝他走来,他不知所措地站住了4连忙去想有没有别的通道,可以回避这次相遇?
刘成有点怕这个女人,怕的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他所愿意承认的。虽然在大赛期间,林珊从来就是郁郁寡欢,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她和他似乎并非站在同等的地位上。当然,如果刘成决心出头与她一决雌雄的话,也可能大占上风。然而这种胜利却毫无意义。刘成从来没有意志去控制一个温柔坚定,性格颇具张力的女人,他只能在罗兰面前为所欲为。或许,还有别的关系在牵制着他,比如说高丽。
就在刘成犹豫不决的时候,林珊已经笔直地朝他走来,并在他面前停下来凝视着他:“恐怕应该由我来说这句话——刘成,你是个到处挑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
“我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我可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刘成叉开腿站着,脸上假装掠过一道诧异,“况且据我所知,你也不是什么完人。”
“至少我不会利用别人的痛苦去打击别人!”林珊忘记了自己准备好的言词,满脸激愤。
“别人的痛苦?”刘成佯装不解地眨眨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別再装蒜了!”林珊深深地吸了一日气,又慢慢吐出来,以克制自己内心的恼怒,“我要警告你,不准碰我的女儿!”
“哪一个女儿?”刘成立刻滑头地接上,并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洋洋。
林珊把愤怒的情感吞咽回肚里,冷静地瞪着他:“哪一个女儿都不行!”
“对不起,你的两个女儿都长大成人,她们有交友和择偶的权利。”刘成竭力在自己的语调中,灌进去一些故作声势的东西,“如果她们都对我本人感兴趣,我又怎么能拒绝呢?”
这家伙的厚颜无耻使林珊惊讶,而且更加激怒了她。但刘成的话也触及到至今仍在疼痛的伤口——如果自己的女儿硬要投送怀抱,她也毫无办法。她捏紧双拳,才把那些尖刻的反击语言吞回去。跟这种人犯不着!如果他想用什么方式来羞恼她,岂不是她自取其辱?
昨晚林珊接到杨佳英的电话,老同学怒火万丈地朝她发泄了一通,说现在才知道伊果的真正情况,并将之与她在大赛中的表现联系起来。而她杨佳英本该是第一个知道此事的人!原来好朋友之间也存在着欺骗与不信任,原来一切都不是永恒的,友谊就更不是!林珊深怕高文强听见,一直捂着话筒小心翼翼,没法儿替自己辩解。今早她连忙赶到商场,杨佳英已登上了北去的航班。她得知刘成来过,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或许事情就坏在和罗兰一同醉酒上,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忘掉那个夜晚,她几乎经历了一场出卖自己也背叛别人的痛苦。现在痛苦又回来了,比上次还要厉害。
怎么办?怎么办最好?这些无穷无尽的问题像铁锤一下下敲击着林珊的心。她想得头晕目眩,却得不出个轻松的答案来。
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之后,刘成强装笑脸地说:“林珊,我觉得你是在有意跟我过不去!每次评委会你都跟我对着干。这一次,我希望你能有个合作的态度。”
“别妄想了!”林珊冷冷地说,“我不可能跟你这种人合作!”
“如果牵涉到你的女儿呢?”刘成注意地观察着她,立刻又补上一句,“我指的是高丽。”
他的挑战态度使她的语气更为生硬,而且几乎是本能地反击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希望高丽落选!这样对我们三个人都会好一点!”
刘成微微一笑出低低的嘲弄声。林珊转身进了会议室,扔下他一个人站在怒气当中。
会议室里空****的,别的评委还没来,只有徐克坐在环形桌的另一端,整理着一大叠选手的资料。看见她进来,就迫不及待地抱怨:“通知九点开会,快十点了人还没到,准又是堵在半道上了!这个城市的交通呵……”
林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有答腔。她有种预感,徐克还有话要讲。果然,他挪坐到她身边,拐弯抹角了半天,总算扯到正题上:“林厂长,决赛晚会的服装,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们早已就此达成协议,现在林珊对他的用心尚有几分不明,只得试探地回答广徐总编,你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专门去郊县为这批服装染色。开完评委会我就去搞面料,保证不耽误决赛晚会。”
“行行行!”徐克双手直摇,“对这个我完全放心。大名鼎鼎的林厂长林设计师,不答应则已,一答应,准会办得漂漂亮亮!”
“那你还有什么事不放心?”林珊似乎不愿再讨论下去,她想另换个话题,让自己轻松轻松。接下来的评委会,又将是一个杀戳砍伐的战场。
徐克品味出她极其微妙的情绪,自己也受了一丝丝震动。他不愿把刘成的“重大发现”想得太复杂,可这事本身就不那么简单。已到知天命之年,又历尽人间沧桑的徐克,此时更多的考虑还是这桩丑闻会不会影响大赛的成功?这一对男女私情与一个活动的成败,似乎有那么点内在的联系。因为他们毕竟都是策划者,组织者,评选者。徐克对席杰和林珊倒没有什么个人的好恶,只有唯一的衡量标准。他还保留着多年的记者职业习惯,深怕到时候出什么乱子。因而刘成一旦将此事透露给他,立刻引起了他的高度警惕和极端重视。
“林厂长,听说你和席总……”他想先证实一下这情报是否准确。
他只说了半,林珊已全然明白了。杨佳英的气恼和徐克的担心,都来自一个发源地。这刘成到底是何居心?非要闹得评委会沸沸扬扬?她也得迅速找准感觉,有点应变能力才行。其实林珊已从徐克的言行表情中,洞悉了他内心的惶悚与不安,所以很快便找到了转移感觉的机会。
“我和席杰二十年前下农村时,曾谈过一阵恋爱。”她脸上的笑容极为坦**,“怎么?徐老也对这年青时代的荒唐事感兴趣?”“嗯,啊,是很荒唐,那是个荒唐的年月嘛……”徐克支支吾吾的。当面揭别人的老底,毕竟不是他所应该做的事,但他又不得不这样做。“据说,你们俩还有一个女儿,留在了乡下?”
林珊终于相信自己已经抓住这感觉,而且开始有了信心。“是呀!在那个荒唐的年月,少不了这一类的荒唐事嘛!”
徐克在肚子里嘀咕:唉!什么事一搁到“文革”时代,就都走了样,变了形。那时每天能看到和听到满世界的谎言,有时假的比真的还像回事。越真实越本性的东西,在那个年月反而不知怎么去做,以致造成了若干年后的心理负担。徐克是文化人,当时也受过冲击,他理解这个,因而现在也就厌烦说这个。可不说又不行,因为大赛与他的命脉密切相关。既如此,干脆全倒出来吧!“林厂长,咱们也别兜圈子了!这个女儿就是排进前十名的彝族姑娘伊果对不对?……不!我现在提这个,丝毫谴责你们的意思都没有,那是你和席杰的事,我既不关心也不过问。问题是你有两个女儿参赛,而且排名都很靠前,如果新闻界知道了这事,还不定怎么大做文章呢!”
林珊觉得,徐克的苦恼可以理解。这事一定把老头子吓得不轻,远比地球爆炸的消息还重要和令人可怕。这紧张和害怕是他自己的心理所造成,但却是刘成带给他的。那小子究竟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与回报,也就不言而喻。林珊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早已从小孙那里摸清了情况,因而才能坦然地与之对阵。“徐总编,您就干脆坦率到底,把您的意见都说出来吧!”
“你看……你看……”徐克吞咽了几下口水,干涩地说,“席杰或者伊果,他们之中的一个能不能退出大赛?这样也好维持大家的体面。”
徐克在打一个拉一个的方针中,也想保住林珊。道理很简单:那么重要的服装任务,还得靠她去完成呢!而佳城饭店的历史使命已经结束了。林珊心内一阵狂跳,连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也要准确无误地抓住时机,为佳城的姑娘做一点好事。说来可笑,她除了自己的女儿,几乎不认!只这十几位有潜力的新星,但此刻她却觉得责任重大,似乎也肩负着大赛的成败。是的,现在此事已成了两军对垒的中心,评委意见分歧的要害,整个大赛的敏感点。林珊面对的远远不止一个刘成,而是全市人民和参赛成员,其意义当然非同小可。
“好吧!徐总编,我们来达成一个协议。”林珊沉下脸来,摆出十分严峻的神色,使出最后的杀手锏。“我保证说服席杰退出评委会,而你则保证评委会在杨、席二人缺席的情况下,仍按原定的评比规则行事。也就是说,严格按已经取得公证并具有法律效力的比赛成绩,来定夺前十二名进入决赛。”
“哎,这……这个嘛!”徐克反而一脸诧异,“我从没说过,要不按评比规则办事呀!”
他毕竟不是庸人,自会找台阶下,而且惟妙惟肖地给每个人一点体面。反正杨佳英已到北方去拉赞助了,估计不会空手而归,刘成的“核讹诈”也就失去了效力。他答应这么做时,心里甚至有一丝丝得意——谁说事物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林珊的眼睛仍在凝视着他。“徐总编,这次大赛已在全市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我们要对参赛的姑娘负责,也要对市民们负责。任何违法徇私的行为,我都将投反对的一票!”
“欢迎监督。”徐克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眼睛里流露出不知是感激还是自嘲的微笑。
形式就这么急转直下,而自我感觉良好的刘成,这次才是真正地被蒙在鼓里。
这一天的会议议程,也确实挟着惊涛骇浪。观看复赛录像时,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任何人都有权要求定格,以便审视清楚选手的面部;或者要求暂停,再倒回去重放一段。再次核对分数时,那个大学老教授报错了几个数字,引起一片不满之声,他老人家索性借口自己老眼昏花,另外找了个年轻的评委来替他宣读。
席杰却不知道已经发生的事,又像往常一般姗姗来迟。徐克和林珊还来不及把新的决定通知下去,他就被饭店的一个紧急电话叫走,说是上级部门来人视察,偏又不预先打个招呼,可真有点儿奇怪!刘成心里暗暗得意。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只不过在昨晚跟旅游局长一道吃了顿饭,顺便提了提佳城饭店总经理的作风问题,其他事情便跟着上纲上线。要想快速果断地搞掉对手,这确实是一个简便易行的办法。
B艮看快轮到表决人选了,林珊才接到席杰的一个电话。电话是打到杨佳英的办公室,由小秘书来传唤她的。
“林珊,你听我说。”话筒那一头的席杰语调急促,“刘成把咱们的事告到旅游局了,还拉扯上其他事情……我恐怕有麻烦,今天过不来,评委会就靠你独力支撑了!你可要好自为之,别让刘成那小子再使坏。”
“你放心,他贏不了!”林珊忧心忡忡的是另一件事,“我就要去郊县做服装了,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一有可能,我就去找你。”席杰说完,赶快挂了电话。
席杰听说旅游局头头要下来视察,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似乎他这个评委巳经当到头了,饭店总经理也是同样。
他是个聪明的男人。聪明的男人总是命运多舛,事业与生活也未定在天。因为聪明的男人执着于正义,而且对国家对社会都富有强烈的责仟感和使命感,于是面对着一个纷繁复杂的世界,就会出现期望的反差,境遇的反差,命运的反差。一会儿是升腾,一会儿是跌落……除非你乐天安命,或者旷达不羁,才能超越心理上和生理上的种种欲望,而达到一个非同凡俗的境界。这世上没人能够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地生活,作为一个事业型的男人,受约束的地方也就更多。
旅游局局长是不相信桃色新闻的,但对那个全市瞻目的大赛却有点看法。什么选美不选美的?纯属哗众取宠嘛!佳城饭店参与这件事,说明总经理头脑发昏、方寸大乱,在复杂的经济改革中不能找准方向,也不能保持自己应有的独立性;在舆论一律和大众裁决的时代,更不能做个超然于污水浊流的企业家!局长对席杰本人的印象不算好也不算坏,但他突然想起应该来看一看,转一转。其实早就该下来走走了!听说这家饭店管理得不怎么好,最近还发生过一些讨厌的事:银行的贷款久久无法还清,内装修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却拿不出一笔维修款,据说电梯也经常出问题……哎呀呀!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局长并不打算下车伊始就指手画脚,但他确实窝着一肚子的火。
席杰赶回饭店,正好赶上陪同领导视察后半截。局长穿着一件时新的风衣,带着几个随从,后面呼啦啦跟着一群饭店的干部,好不威风!见到他,就大大咧咧地伸出手来小席!我今天是挑毛病来了!”
“哪里哪里,局长大人请都请不到呢!”席杰连忙站到那一堆干部群里。
“小席呀,你这是在批评我官僚!”局长呵呵大笑,“以后我保证经常下来,怎么样?”
席杰越是想制造融洽的气氛,那气氛就越是尴尬。最后走进会议室,连饭店的干部都感到情况不妙,非同寻常。局长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似乎都能拧出水来。刚一坐下来,就问:“席杰,这座饭店的好多设备都是陈年老古董了!怎么还不重新装修?像你们这样的经营思想,怎么赶得上新形势的需要?”
“重新装修需要一大笔钱。”分管财务的副总经理急忙说我们一时筹不出这笔现金,银行又不肯贷款。席总没办法,还找过局里呢!”
“局里也没办法!”局长不耐烦地说,“现在搞经济改革,提倡企业自主,你们就不会走其他的路子?”
“其他的路子正在走。”席杰沉住气,把合资合作的事汇报了一遍。
局长似乎心不在焉,举起茶几上的一只空杯子看了看,“这事我清楚,合作伙伴还是我们给选择的嘛!”
人都坐下来半天了,还不给沏茶倒水,难怪局长大人气不顺。
席杰使了个眼色,小孙才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搬饮料。唉!全都乱套了!
局长气愤地挥挥手算了!其他人都走开,我单独跟你们总经理谈谈!”
连称呼都改变了,席杰知道,接下来的谈话不会令人愉快。果然,局长烦躁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用手中的铅笔敲打着茶几:“席杰,你知不知道,这次合资对你们饭店来说,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知道!”席杰今天特别要表现出自己独立不羁的性格。“合资方案还是我一手策划的!接待议程也拟好了,谁知新加坡方面又推迟了行期……”
“你就没有想到过,是人家对你们饭店不信任吗?”局长气哼哼地数落着,“谁叫你放着饭店经营不抓,倒去搞什么选美!”
席杰的脸红了红,不知道是天气热还是心里烦躁。“局长,事情有前有后,这个大赛仅只是一项公关活动,为了争取一点广告效益。其实饭店根本没出一分钱,也没有花我什么精力……”“算了吧!”局长怒气冲天地打断他,“人家都告到我头上来啦!昨天一个广告公司的老板请我吃饭,说你跟其中一个女评委乱搞男女关系,还有一个私生子……哎呀!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也没办法调查,说起来难听嘛!”
这局长快人快语,口没遮拦,席杰倒觉得比那些口蜜腹剑的阴谋家好对付。于是坦然承认这些事都有,但跟大赛没什么关系,属于我自己的私生活。”
“你老婆留在国外不回来,也跟你没关系?”局长不满地挥挥手。
席杰狡黯地一笑我老婆是局里派出去的,我还要向局里要人呢!”
局长愣了愣,继而就哈哈大笑广好吧!你的私生活我不干预,但是我要告诫你、,不是以一个领导的身份,而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告诫你——这类事情总有个原则。历史原因也好,另有新欢也好,再离婚再结婚,都不为过。但要早点解决,别老拖着自惹是非!还有那个大赛,我看你还是离得远一点,让手下人去搞就行了!腾出精力多抓抓饭店的内部管理。像什么开房间嫖妓呀,把客人关在电梯里呀,得罪银行关系户呀……这样的事再也不要发生。否则我就拿你是问!”
局长的这一番话,在席杰的情绪上引起不小的波动。在此之前,尽管有种种挫折,种种不顺,他一直在为饭店经营而竭尽全力地工作着。他想证明自己是一个优秀的管理者,不但可以使这家饭店上规模、上档次、上星级,而且可以在中外合作的项上独占鳌头。现在看起来,这些努力是多么荒唐可笑!人家一个什么私营老板的一顿饭,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否定掉你的全部成绩!送走局长后,席杰内心的恼怒,已经化为无可奈何的苦笑。雄心勃勃的计划一再受挫,反被个别小人的陷害弄得前途难料。现在他只想做一件事,就是带着伊果与林珊,远远离开这座喧嚣热闹的饭店,离开这座太接近世俗的城市,到那天和地都变得格外开阔的地方去!
倘若没有伊果与林珊,或许他早就把这些苦恼全都抛进太平洋,顺风顺帆地驶到另一个国家,去开辟新的航程。而现在,离婚的前景已不可改观,到加拿大去发展事业,又非他这种男人屑于为之!况且,他也曾顺风顺帆地驶出过大海。而出海的欢欣,很快就被航程的艰难所代替。这艰难不但在于风浪的险恶,还在于船体的陈旧,水手的不团结,以及飘忽不定的前进目标。但是,航队毕竟出海了,艰难的航程毕竟走过了一部分。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没有苦恼也没有懊悔,有的只是一连串的风波印迹。
旅游局派来了检查组,又在佳城饭店蹲了三天,好像也没查出个什么名堂来,这才悻悻然地收兵。当晚下班后,席杰回到自己早已积满灰尘的家,莫名的悲哀顿时袭上心头。他好像走进了一片荒漠,说不出的苍凉。或许是他所处的山穷水尽的困境,使他产生了如此悲凉的感觉。
他随意地收拾着房间,也把自己的思想清查了一遍,把自己的后半生梳理了一遍,把自己的决心也都坚定了一遍。他这才认识到,人过中年,应该死亡的东西都已经死亡了,应该保留的东西也仍然保留了下来。完全没必要再去追寻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金钱也好,名利也好,事业也好,都抵不上亲情的一半,甚至抵不上两个人心心相印的静坐片刻……
就在这时,他接到小孙打来的电话,说那个新加坡代表团已经抵达北京,将在当晚降落佳城机场,似乎是有意来个突然袭击。旅游局已经出动了外事人员去迎接,让他赶快做好准备,次日就与专家们进行洽谈。席杰对着话筒愣了一秒钟,然后就让小孙转告局里,说他立刻要外出,去跟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合作者谈判。
“就这样告诉他们?”小孙茫然地问,知道总经理又犯病了。
“就这样告诉他们!”席杰毫不迟疑地回答。
窗外的夜风摇动着一丛花树,房内却是安安静静悄无声息。林珊独自一人在印染厂的招待所里画着服装设计图,感觉到笔下的线条已溶入夜色之中,变得格外流畅、舒缓、纯净、透明……
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来,霍然打乱了她的思路。林珊颇不情愿地去接线。这么晚了,有谁知道她在郊县的工厂里加夜班?
“林珊!”是席杰的声音,她早该想到的。“我就在厂门口,马上进来,你等着!”
从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但口吻还是那么武断专行,说明这个男人又要采取什么行动了!林珊敏锐地觉察到,这正是自己期待已久盼望已久的事。几分钟后,席杰的脚步声就在楼道里震响。林珊打开房门,倚在走廊上等他,看见他的高大身躯在灯光的映衬下走近,她的心不由地“砰砰”直跳……
她早已忘怀了具体感知一个男人的滋味,现在她却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此人就在身前,仅有几步之遥……
她是什么时候埋葬了这种感情?是与高文强婚后的那些年?还是因为长期从事跟男人打交道的工作,使这种熟悉的亲近感变得麻木迟钝?如今她又一次强烈地感觉到男人气息的吸引。她对他的到来很高兴,几乎是雀跃着欢迎他提供了这种新感觉。但她也很茫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紧紧抓住这种欢乐?
席杰迅速走到她跟前,猛然把她拉进房门,搂住她就狂吻起来。林珊抓住他的衣襟,触摸到他肩部硬起的肌肉,竭力想推开他。她抬起眼睛看他时,内心充满了冲突的情感,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这样不好,席杰。我并不想这么做!”
“我知道。”席杰俯在她耳旁低声说,“但你的内心很孤独,你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顶了一下,使她一直牢牢控制着的感情猛地泄放出来。她转身掉开头,尽量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你错了!我们都是儿大女成人了,不能再这样!”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抖得很厉害,却没意识到泪水突然涌了出来。直到席杰捧着她的脸颊,用手指拭去那些泪水时,她才恍然大悟。
“我们的儿女不需要我们,但我们却需要彼此。”他那双黑眼睛深不可测,静静地凝视她,“否则,你为什么一见到我就哭?”这个男人话语温存,隐含幽默,又充满了关切。林珊发现她几乎不能自持地渴望沉浸在他的爱抚之中!她缓缓地移开目光,她很难直视那双深邃的眼睛。她凭直觉意识到如果直接面对他,她会再次接受他的手臂搂着她的感觉,也会再次体验到他那销魂夺魄的吻。而这些她想要得到的一切,将改变她在生活中的角色。
“席杰。”她艰难地说我无法忘掉过去的事……”
“我也没忘。”他简洁地说,双目闪闪发光。
“我是说……我好害怕,害怕历史重演,害怕过去的那些日子又会到来……”
林珊这么说,心里很纷乱,一时都理不清自己的头绪。席杰一皱眉头,似乎看出了这点。他略微放开了她,依在门边,对她那骤然而起的紧张淡然置之。“但我刚来时,你的眼神好特别!谁看了这种眼神都会说,你很高兴见到我!”
他的话像似在戏谑她,但他的目光却没有。林珊不想否认,也不能否认,因为那是真实的,是又一个错误——她竟让感情驾驭了她,再次和席杰陷入这复杂的困境。她曾殚精竭虑地想维持一切,维持平凡的生活和简单的关系,然而这次大赛却把她的生活和感情都搅乱了!
“是的,我很想见到你。”她轻轻地说,“因为我想跟你谈一谈伊果。”
席杰顿时得意地笑了。他悄悄靠近她,拉住她的手那正是我们之间特殊的纽带。伊果,她是我们的一部分,是我们的骨肉。我们铸造了她——林珊,你和我。”
他这话的门吻,使她想起了自己当年躺在他怀中的情景:夜空的星月,芬芳的空气,干草垛的清香味儿……这使她不寒而栗,“别……别那么说,更别那么想!”她乂往后挪了一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切都结束了!早就结束了!跟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你也错了!”席杰淡淡一笑,但他的眼神十分严峻,“这件事并没有结束,因为当年跟你结婚的人不是我。否则你也不会陷入眼前的困境!事情就是这$简单,你不该嫁给他。在我们布了孩子以后,更是如此。”
“那你让我现在怎么办?”林珊双臂紧抱在胸前,尽力控制住那令她心肠绞痛的剧烈翻腾的情绪。“难道我应该拋弃高文强,重新回到你身边?”
“本来就该这样嘛!”席杰把双手搭在她肩上,自己也感觉到态度的生硬。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将自己的决心坚持到底。“你不能再继续维持这个婚姻,林珊!你必须对他说实话,把我们的感情告诉他。告诉他,我们彼此相爱!”
“爱。”林珊长叹了一声又点点头。
“难道你能说,你不爱我吗?”此时此刻,席杰对她的回答确信不疑。
林珊避开了他的目光,这举动本身就回答了他,她却浑然不知,只想把这问题再拖延下去。“喂,待会儿再谈好吗?似乎我们一见面,你就总在提这件事。”
“我不着急。”席杰弯了弯眉毛,意蕴深长地说:“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
林珊佯装糊涂地走到写字台旁:“你看,我在做什么?”
“好漂亮!”席杰拿起几份设计图,赞不绝口。“这是你为决赛晚会设计的服装?”
“那一定花了不少钱?”席杰疑虑地问,“你们厂有这笔开支吗?”
林珊神秘地笑了笑:“除了我自己的精力之外,可以说不花一分钱。”
原来这家丝绸印染厂是新上马的乡镇企业,年轻的厂长急于打开城区市场,便为大赛专门染制了这批面料。印染批量小,又是单独加工,成本价格当然很高。林珊便和厂长达成协议:只要商报肯在决赛的所有报道里,都增添上这家乡镇企业的大名,印染厂就免费提供这批面料。因为晚会的现场实况将播遍全省,又是热门频道黄金时段,相当于为该厂打了个广告,这样做就挺划算。林珊还留了退路——如果上述方案行不通,那么梦丽服装厂就将在大赛结束后,全部归还这批服装,作为该厂的样品陈列在洽谈室里。林珊是佳城有名的服装设汁师,平时请还请不到呢!年青厂长乐开了花,觉得自己怎么做都不会吃亏,毫十犹豫便在协议上签了字。
“借花献佛?这个主意太妙了!”席杰扭身坐在桌上,笑道,“我还想知道,你在评委会上是怎么打败刘成的?”
“邪不压正么,大多数评委还是有正义感的。我只需坚持按比赛成绩来取前十二名,刘成的那位小姐就进不了决赛!”林珊一边收拾图纸一边说,“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对抗上级领导的?那肯定是精彩的一幕!”
“对我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席杰一把拉住林珊的手,把她拉过来靠拢自己,“我们真正面临的难题,是怎么设计我们未来的生活?你这个优秀的设计师,对此有何想法?”
“你怎么就弄不懂呢?”林珊疲倦地甩甩头,“既然这是一件难事,我就必须经过深思熟虑,才能最后答复你。”
席杰一言不发地松开手,有好一阵子看着她收拾绸料和图纸。然后他漫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融融夜色。“我们最后一次相会,是在青水河边的草地上吧?那也是个春天的夜晚,星月比往日都更加明亮,空气也很新鲜……我还记得那一大片深色浅色的杜鹃花,在月光的映照下看起来,就像是刚才那些丝绸的颜色一样,如梦如烟,如诗如幻……”
“是的,这丝绸一片片泼墨似的色彩设计,也可以叫做现代派或荒诞派。”林珊心里堵得慌,没想到他还能记得那晚的情景与细节。
“你就是在那晚怀上她,对吧?”席杰猝然问道。
“对。”林珊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住手上的动作,返身面向他。
“何必再提过去?”林珊把视线落在他的双唇上,突然间心烦意躁,“何必?”
“因为我爱你,我想你。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也从未间断过责备自己。”席杰把嘴唇低垂,吻过她松乱的发丝,“这些年来,我对你的感情依然如故。林珊,一切都是原样,从未改变过。只要你略费心思,就会理解这一点。”
林珊发现自己竟被这一番话完完全全地打动了。当他的嘴唇倾下来时,她已毫无躲避退让之意。她任他的嘴唇落在自己的嘴唇上,那轻柔的一压既温暖又撩人心怀,搅起了她自以为多年前就埋葬的感情。她好长光景没体验过这样温柔的**,也没感受到那抚爱的手指在她胴体上的移动了。这使她想起了在他怀里曾经尝到过的快感……呵!她渴望能紧紧地贴住他,渴望着爱这个人,爱这个虽然离开已久且又未付诸诺言,但她仍然一直深爱着的男人。
但那并不真实!那只是琐琐碎碎的历历往事!
她尼掉了他的手,一把推开他席杰,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我也再不是从前的我了!我们都有巨大的变化,连所感受到的事物也不一样了!现在你并不了解我——不了解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想的又是什么?”
“是吗?我敢说一切都没变,我仍旧能猜中你的不少事。”席杰潇潇洒洒地叉着腰,揶揄地看着她,“就说你的头发吧,最近我见到你时,你总是把它往后梳,梳成这种拘束的小发卷,而不是像当初那样柔软蓬松地敫乱着……还有,你现在爰穿这种高领的绣花衬衣,甚至把衣扣一直系到喉头……”
“这和我们的问题有什么关系?”林珊不解地盯了他一眼,又离开他身边走到房间正中,露出一脸苦涩的笑。
“有关系!大有关系!”席杰一下子抓住她的胳膊,迫使她转过身来端端对着自己。“林珊,你表面上装出冷淡的样子,其实你是个热情的女人!。你把热情都隐藏在这高领和拘谨的发式后面,就像你把爱与理想都藏在那若明若暗、若隐若现的丝绸纹理中……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离得这么近,我却不能拥抱你,爱抚你?这种状况还要持续多久?”
“席杰,我想……”林珊迅速往后退,以免靠得太近。
“你以往想得太多,也说得太多,这次你就给我闭上嘴吧!”
林珊根本没听清他的话,她只是从他的口形上读出了这些呢喃。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席杰已经深情而热烈地封住了她的唇。他刚才的劝告确乎很聪明,她为什么还要拼力抵抗自己一再渴求的东西呢?否认那些也不改变不了此刻她所感到的渴望!她索性让自己享受着他的搂抱和爱抚,就像久别归来一样,那种愉悦,那种欢欣,那种温存,那种重聚的感觉……
席杰把手指插入林珊的头发里,取掉了她发束上的饰件,她的头发便凌乱地散在她脸庞四周。他略微退后一步审视着她:“这样很好……我很久就想这么近地看着你了!”
他重又紧紧搂住她,想要使她震撼似地把她抱离了地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而她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吊在这个给他带来无数欢乐与痛苦的男人身上。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种情深意长的含义,明白自己再也没有力量抗拒他了!他把手伸进她的发丝下面,展开手掌托住她的头,占有般地狂吻着,像似要把她压碎一般。
林珊感受到他嘴唇上温暖的压力,她已经忘记他的吻是多么令人陶醉。迄今为止,她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但这并不表示她无动于衷。现在她终于屈服了,也回吻了他。她的嘴唇颤抖着,但她的双手却移上了他的肩膀,她的身体也竭力触挨他那紧实有力的身躯。她还踮起脚跟,尽量减小他们身体的差距……
一切感情都回来了!顷刻之间林珊就忘掉了一切,听凭他们俩的爱情之火熊熊燃烧一燃遍她的全身,燃遍她的心房。
顷刻之间,她觉得他们俩一直就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彼此紧紧地拥抱,**唤起**,爱心撞击爱心。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
决赛名单在商报上公布,附带各位佳丽的全身照。消息传遍了全市,各类媒体纷纷介入,采访的采访,报道的报道……一时间,大赛主办单位的头头们,也都成了风云人物。
省电视台对决赛的实况直播也兴致极高,专门派出跟徐克相熟的那位导演与商报接洽。最后将晚会地点订在佳城剧场。这座剧场属于老一代的建筑,固然年深日久,但却体现了佳城市的一个侧面。而且它的舞台开间较大,虽已在商品文化的冲击下黯然失色,仍不乏旧日那豪华典雅的气派。在这里举行决赛晚会,颇能代表主办单位的威严与派头。
与此同时,十二名进入决赛者已被集中起来,悄然送进军区大院。为了将她们与新闻媒介隔离,主办单位甚至不惜借用军队的力量。姑娘们乐呵呵地提着行李,住进了军区招待所,每天吃着专门开伙的小灶,在军区体育馆里进行排练。教练和晚会的舞美编排,正是著名舞蹈家罗兰。
这类晚会非同凡响,既要让观众通过表演,洞悉决赛者的风采,又得安排歌舞节目,以防观众的心理疲劳。且整场时间不能超过两个小时,其中还包括评委的现场亮分。决赛议程为:第一次着自由装,集体上台自报家门;第二次着大赛专门制作的一式服装,抽签答问;第三次换泳装,表演特别设计的形体动作;最后穿晚礼服上场,回答整体一式的必答题。此后,便逐个上前,听取评委的统一亮分。罗兰为此花费了不少心血,设计出好看但难度并不大的舞蹈语汇,并且尽量采用群体效果,在变幻队形上多下功夫,力求晚会的整体风格。但着泳装上场的那一幕,仍是整台晚会的核心。因为**的身体部位较多,一招一式都很显眼,极易在展现形体的同时,也暴露缺陷。所以集训时,这个节日就成了重点的重点。
“喂,你,4号!”罗兰指着伊果。为了顺口,她从现在开始,便以姑娘们的决赛号码来称呼她们。“我说得就是你!你怎么动作像木头似的,关节那么不灵活呀!”
教练走过来,毫不留情地纠正着伊果的动作,似乎没注意到,这个女孩的脸皮已涨得通红。
“对!就是这样……哎,怎么又不行了?”罗兰不耐烦地问,“你以前上过台没有?”
“有……没有。”伊果回答得含混不清。她的眼睛里,已经充溢着一种晶莹的**。
“哎呀!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嘛!”罗兰跺了一下脚。她那双久经考验的脚既娇柔且存力,用来传达某种信息可谓灵活自如。
“我是说,我上台演讲过,但没表演过……”伊果哽咽着回答。
罗兰看了这位大学生一眼。她就是席杰与林珊的女儿?很可惜,她的才华将被她的笨拙所掩盖。这倒是件残酷而又令人高兴的事。
伊果知道自己遇上了难以跨越的障碍。既然原本参赛的目的已不复存在,这时宣布退出,应该是明智之举。与母亲的交谈,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她的处境既令人心酸又让人困惑。她找不到感觉,找不到归宿,找不到平衡点,也找不到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父亲诚然是需要她的,就像她也渴望着父爱,渴望着他来排解自己的愁苦与孤寂一样。但伊果却连这个也一并拒绝了。因为她已经从一个女孩变为一个女人,再也不想干那种一厢情愿的事,再也没有那种渴望爱抚的冲动,再也不愿掺入那种极富戏剧性而又难堪的场面了!席杰自己也有一个家庭。她对此虽然知之甚少,却能想象得到。她在父亲的家里仍然是一个多余的人。
每天晚上伊果躺在**,心都在哭泣。这个大赛才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却已经历了太多,也懂得太多。世界是美好的,又是丑恶的。她想获得亲情与爱心,也想成功与实现自我。但她太善良、太软弱、也太自卑。大千世界的彩虹映照在她身上,却不能折射出华丽的图案。然而她的美也是朴实无华,纯洁透明的。无须放下自尊去迎合任何人的口味,承当任何人的挑剔,接受任何人的评选!但她又不甘心就此放弃一切,放弃自己曾经尊崇过与追求过的一切。就像窗外空地上的一棵小树,在晨露与朝晖的交映中静静伫立。它是真实的,又是朦胧的,是挺拔的,又是娇柔的。带着无数清新的向往与希望……
哦,迷梦一般的青春!迷梦一般的生活!一个女孩子为要得到她所需要的爱,付出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罗兰看见了林珊,就宣布暂停休息,但没有招呼她,却独自走到一边,跟手下的舞美师交流去了。林珊意识到两人的关系因那次醉酒,而变得更加冰炭不相容了。她也不去理睬她,让助手帮着抖开了衣料,绸锻的闪光照亮了姑娘们的眼睛。
“唾!好漂亮!”她们纷纷嚷,“林老师,听说你要专门为我们做服装?”
“是呀!款式都一样,但色彩却不同。”林珊一匹一匹地挑着绸料,在选定的姑娘们身上比试着。“预先告诉你们,谁用什么颜色,都由我来决定,你们自己无权选择噢!”
话虽如此,姑娘们的目光还是盯牢了自己心爱的色彩。林珊不知道她们是否明了,自己也有两个女儿掺杂其中?但她意识到,现在姑娘们的心态十分敏感,评委对谁多注意一点,或者更偏向一点,都会引起整个群体的不平衡。所以她又耐心地解释说,色彩的指定与每个人的气质、肤色有关。而且颇费了一番心思,尽量做到让每位选手都心满意足。然后她借口要仔细测量身材尺寸,把女孩子个一个单独带进馆内的更衣间,以此隔断了罗兰那好奇与猜疑的目光。
终于,她看见伊果迟疑不决地出现在面前。那双黑亮的眸子里,好像满是伤痛与无奈。
“我的孩子!”她脱口而出,轻声叫道,“我很高兴有这个机会,能亲手给你缝制一件漂亮的衣衫!”
伊果往后退了一步,瘫靠在门上,侧脸望着林珊,嗓子眼猛然一阵颤动:“可能你早就忘掉了——你给我缝制过一件衣衫!”林珊双手死死地扣在一起,呼吸急促地望着她是百衲衣?
不!我没忘。我手里也存有一件。那是阿芒山的彝族同胞和下乡知青共同缝制的,取其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之意。也算是一件吉祥物吧!当时我留给你一件,自己带走一件,就是为了日后相认,好有个凭证。”
“其实毫无意义,对吧?”伊果目光冷冷地说,“那只不过是一堆破烂不堪的布片而已!”
“伊果!”林珊叹了口气,感到失望与困惑。“那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爱心!不管我们身处何地,我和你爸都一直是爱你的!这点难道不重要吗?”。
回首往事,伊果陡然理解了生身父母的苦衷。他们彼此之间爱得很深,否则就不会有她的出世。而两个人不能结合,也只标明他们去追求各自的幸福了!或许,这正是上天的安排。上天安排了好事,也安排了坏事,以免人生过于欢乐,过于巅狂。任何事物都不会十全十美,她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无法强迫自己去适应新的环境。这又意味着她不愿接受上天的安排,而且将抛弃她所梦寐以求的一切。
“为什么?”林珊惊诧地皱起眉头,几步就抢到她身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两只冰冷、汗湿的小手。
这突如其来的亲热举动,使母女俩都很难堪。伊果的背僵直了,她的口吻也有些迟疑我就是不想有这种感觉,不想纠缠在你和……你和高丽之间。”
“高丽?”林珊急切地追问,“她已经知道你们是亲姐妹了!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你去问她吧!”伊果又退了一步,被母亲瞪得目光直往下落。
林珊见此光景,感到万般的无奈与内疚。她想方设法、费尽。心机要维持一切,结果却被两个女孩子的直觉戳穿了!最近高丽的行为是有些反常,她疑惑过多次,而且一想到这点就不舒心——这两姐妹可别因为她们父亲的不和,因为面对面的竞争而水火不相容呀!
轮到另一个女儿进屋量尺寸时,她也是同样奇怪地苦恼与不安。林珊问了她几句话,她只在必要时才答上两句,否则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的目光透出几分烦燥,好似眼前正在进行的事也侵犯了她的隐私权。
“丽丽,我们能不能谈一谈?”林珊一边往表格里填尺寸,一边温和地问。
“你想谈什么呢?”高丽昂起头,挺了挺胸。
林珊没理睬女儿话里微露的锋芒。“我想知道,你对伊果的感觉如何?你们的关系又怎样?”
高丽死死地盯住母亲,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低沉的笑声。“伊果?她和我有什么相干?好像你对她的关心,永远超过我!”
林珊知道自己迟早会陷入这样的窘境。她踌躇起来。或许现在还不到时机,或许应该小心谨慎。还是先不摊开某些事,以免造成母女俩的心理不愉快,增加女儿赛前的压力。“哦,我是比较关心她。毕竟,我和她失散了二十年!看见她这副孤苦伶仃的样子,就是铁石心肠也要落泪!我怎能不去关心她呢?”
高丽突然焦虑地看了母亲一眼,因为心情冲动而使身体摇晃不记。“妈,你为什么那样做?既然你和姓席的有感情,为什么要和我爸结婚?既然你有她,为什么还要生我?”
“嗯,这确实另有原因……”林珊半推半就,心里却隐隐希望女儿早就知道了真情,以免她因难以启齿而内疚不安。
高丽慢慢抬起手来,去拽一串挂在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那冰冷的东西给了她一种毫无生命的感觉。她的心也空落落地悬在半空中,就像那串漂亮而无用的小玩艺儿。哦,她极度渴望被人爱。就在这一刻,就在这地方!“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会不会离开我爸?”
林珊听出女儿的声音里有着沙哑的渴望感,但她不敢去看女儿的眼睛,也不愿给她正面答复。她只能又一次轻轻抚摸这个女儿的手臂,并且感觉到她皮肤上细细的汗毛丛。“丽丽,这件事妈还没有想好……无论我跟你爸今后的关系怎么处理,都不妨碍我对你的爱呀!你一直是妈心灵的慰藉,是妈的生活中一首充满了爱的小诗。你在妈心中的地位,不可能被任何人所代替!”
林珊吃惊地看着女儿,茫然地打量着那张扭歪了的漂亮的面孔。在被仇恨填胸而扭曲心灵之前,这张脸上常常布满了灿烂的笑容,现在却被一种怨毒与冷酷的表情所代替……林珊也快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了!她无法判断女儿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她感到害怕——害怕高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一直在为此揪着心,到现在还为这个想法而感到害怕。那种恐惧感和看到伊果时所产生的其他感受同样强烈。
“我去找她谈过!”高丽几乎不能克制自己的愤慨之情,那种仇恨的情绪就要在她心内爆发,她必须在此之前赶快把话说完。“我已经告诉她,我们不是姐妹,是天敌!是宿仇!是冤家!”
林珊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使劲地摇撼着这是愚蠢的嫉妒!你没有理由去嫉妒她!没有!除了你自己的想象之外……一切都是我的错,跟你和伊果无关。丽丽,收起这种不必要的情绪吧!让一切都归结于历史,然后重新开始生活。如果你一定要想什么的话,就想想这点吧——我和你爸都爱你!一直爱你!永远爱你!”
林珊知道这些话不能使人信服,但她自己说这个也说得疲惫不堪了!如果自己真有时间考虑的话,会不会端出另一种说法?她确实爱高丽,要是伊果不插进来的话。现在她只能用手拢着女儿,心里在怀疑着自己最真实的感觉。
“对我来说不止是嫉妒。”高丽突然推开了她,似乎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一种伤害。“只要你还爱她关心她,就别来碰我!”
“丽丽!你在说什么呀?!”林珊松开手,又合拢到一起,难以置信地望着女儿你并不了解你所想的和你所说的!”
“不!我了解!”高丽的语调中流露出希望破灭的痛楚,“当我和她在一起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真希望自己不要出世,没有生下来……可那不是我的错!不是!啊,她那么像你,这真叫人发疯!”
她泪流满面地转身抓住了门把手。林珊感到一股强烈的遗憾,“丽丽!你的心完全被仇恨扭曲了!这种怨仇会把你自己给毁了的!你怎么一点都不明白?”
“我不在乎!不在乎!”
门在她身后“砰”地关上了。其实林珊一直希望女儿闭上嘴,她的心在哀恳着高丽不要再这么缠夹不清。她已经无力和所有的人周旋这件事……或许席杰是对的。只有他明白这一点——彻底解决的办法,就是尽快结束这种令大家都痛苦的状况。
他已在这里工作了四年。四个不同的寒暑,他最留恋的还是春天。簇拥着整座建筑物的夹竹桃开得正艳,一阵阵惬意的凉风吹来,令他意动腹内,神驰天外……哦,每一个季节都有独特的情调,独特的风致,独特的韵味,只要你去细细品尝。
人生的况味也是如此。他已经过了活泼明快的春天,也过了燥动不安的夏天。而现在正是温煦舒展的秋天。但他却前程未卜,似乎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绝境。这是因为他的执着——对爱情的执着,对人生的执着。这种执着里,也包含着对国家对社会的责任感。即使他的疏忽职守,不也是一种追求人生终极的潜意识的表现么?
县郊招待所的那一晚月色融融,他和林珊曾在野外散步,沉浸在甜蜜温馨的黑暗中。天和地都是那么广阔,夜在他们心灵上唤起的不再是阴郁的感觉,却是和二十年前一样,带着怡人的幽凉和醉人的清香。星月那近乎神圣的光辉穿过这透明的黑暗倾泻下来,清凉的夜色像流水一般洗濯着这个世界,同时静静地酝酿着一个鲜艳的黎明。他们在这片远离尘世的净土上坐了大半夜,把应该设计的事情都设计了一遍,把所有的问题都考虑到了。这才是成年人正确的生活方式——不躲闪,不回避,更不为难对方,只是把己毫无保留地交出去。
回来以后,席杰先去了旅游局。从相熟的外事处长那得知,这次的洽谈相当成功。新加坡方面还是很有诚意的,专家们经过一番实地考查和评估,已经改变了原来模棱两可的态度,准备接受席杰提出的合资合作方案。外事处长也知道他擅离职守的事,又像老朋友般地抚慰了他一番,让他回饭店继续主持工作,听凭上极处理。席杰只是答应着。“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很清楚这点。一旦合作成功,就将任命新的领导班子,或许更没有他的什么戏唱了!
倘若早知道这个结果,他仍会精心炮制那一揽子计划吗?饭店得救了,他自己的前程却毁了。这到底足聪明还是愚蠢?席杰感到自己还是书生气十足,总是无法完全溶化到那复杂的环境与局势中去。时代的更迭也曾使他欢呼雀跃,他也想把自己造就成一个合乎社会标准的新人。既然如此,那么你在失败面前就应该是深思而不是痛悔,在现实面前就应该是行动而不是彷徨。
他不疾不徐地步入自己的办公室,正巧碰上小孙在那里收拾东西,看见他走进来,竟有一阵子的手足无措,仿佛心里存事而不敢面对自己的上级。
席杰明知故问小孙,我不在时,局里是不是有新的精神?”小孙嗫嚅了半天,最终没说出一句话来,只默默地递给他一份文件。席杰没有猜错,局里已经批准了那个合作方案,并且要求他“暂留待命,主持工作”,以便新一轮的领导班子正式交割。可想而知,那里面未必有他的位置。
“到时候再说吧!”席杰勉强笑了笑,“现在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小孙点点头,又指着办公桌上的一张便条刚才林厂长来过一个电话,我替你记下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掩上了门。席杰抱着头,跌坐在沙发上。
尽管他在林珊面前,在上级和下级面前,都显示出了应有的潇洒,但当真正面对自我时,他的心灵还是禁不住震颤起来。不是出于懊恼或者悔恨,因为不管怎么样,他已经确认了他自己的感情。女人因爱而变得圣洁,男人因爱而变得真挚。即使为此付出事业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何况,哪个成年男人的事业是一帆风顺,不受点挫折与打击呢?
他心灵的震颤是出于对自己领地的依恋。男人没有了奋斗的领域,就如同猎手失去了骏马,战士离开了沙场。即便勇气未泯,再去开拓一片疆土,却是谈何容易?人事的纠葛,风云的突变,再加上官场的险恶,使他的境况陡然跌落谷底。既令是一个豁达的男人,也得熬上一段时间,才能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到最佳境地……
席杰抓起桌上的便条看了看,更是心烦意乱。林珊来电说,伊果要退出决赛,让他想法试一试,看能否劝说女儿打消这个念头?呵!真是好事多磨!那种无力回天的情绪又如潮水般涌向心头……
或许这种种痛楚正是人生历程中生活意义艰辛的寻找?他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在经历着若即若离、心无所依的感情煎熬。他的女儿尤其如此。她那以爱为最高目标的追求,已经导致了痛苦和失落。做父亲的正该以精神苦难的代价,去赎回在世俗欲念中失之交臂的一切,使他们的关系也跨越世俗的桥梁,而获得人生的圆融。但他要怎么做?怎么说?才能使女儿体验出生命无常的百般苦涩呢?
席杰拨通电话,急迫地等待着。这是军区的总机,接线员的声音甜美清亮,却消除不了他心中的焦虑。正担心女儿会不会又一次拒听?伊果的声音浸入了耳膜。
“我知道您会来电话的。”她的语调十分确定,似乎超过了他自己的预感,“是不是林老师让您来劝我?”
“林老师?”席杰吸了一口长气,然后感觉要释放它很困难,同时语气里也流露出了相应的困惑,“伊果,她是你的母亲呀!”“我想……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去谈她。”
对方的声调仍然很淡,席杰却已抓住了她这句话里的迟疑——她的一生都将对这件事十分敏感。那谨慎的措词只是真实而不是谎。
“伊果,若是你不想承认她这个母亲,那你过去一直在苦苦寻觅什么?”他的口吻听起来很严肃,“我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伊果,我们只是因为太爱你,而不想很快把事情摊开,不想伤害你而已。”
“梦从来就不是现实的,也不应当是现实,但它能变为现实。”席杰温柔地反驳,“伊果,只要你能去做,能坚持到底,你就会实现它!”
电话那端沉默了,似乎伊果在仔细咀嚼这番话。席杰内心突然滋生出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与热情。他知道女儿现在就需要被人爱,霹要具体的关切和指导,以便跟那种犹豫不决的思想作斗争。他正好能起到这个作用。浑身的困乏顿时消失,他又变得精神抖擞和强壮有力了!
“伊果,答应我,先别忙着放弃。至少让自己再考虑考虑。”“考虑……考虑什么?”伊果问得闪烁其词,语气中却隐含着微妙的希望。
席杰也在考虑着措词,并尽量使自己去迎合她的心理伊果,你需要一个合伙人吗?”
“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大热情,似乎还沉浸在往事的阴影中。
“一个生活中的合伙人。当你遇到了麻烦和困难,随时都可以向他寻求帮助。”席杰说得那么轻声细气,那么温柔谦和,同时内心也泛起了轻柔的浪花。“我相信,你的一生都在希望与某些人分享,分享这种美妙的梦境。希望与某些人一道计划未来,一起安排生活,一同分亨成功的喜悦……我还相信,你一定会在大赛中取得最高分。我们讨论过这件事的,你还记得吗?”
“然而现在……现在……”伊果的口吻又变得不确定了。
“现在更要努力去完成它。干出点样子来,让周围的人瞧瞧,对不对?”席杰说得很有把握,但却不知道这样盲冃地鼓动是否明智?伊果的反应又会如何?
“好的。”她勉强同意了,“不过,我不并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改变主意?”
“但你答应了我,要考虑我刚才讲得那些话。”席杰急切地提醒。
伊果沉默片刻,突然俏皮地问:“如果我不考虑,您还要打多少次电话来?”
“恐怕要一千次。”席杰认真地说。
话筒那端传来羞怯的笑声,随即便没了声响。席杰慢慢搁下电话,温馨由他手中流溢而出,逐渐充满了整个身心……在静谧深沉的喜悦中,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男人迈着有力的步伐走进来。抬头见是刘成,席杰立刻恢复了应有的庄重,并力争做得风度翩翩。
“哦,是刘总呀!怎么想起到我们饭店来?快请坐吧!”
说到“我们饭店”四个字时,他心里猛然有一种针扎似地刺痛。但他随即就平神定气,把自己的身体朝旁边移了移,让出沙发的另一半。
刘成却不过来,顺手拉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闭门思过哪?”
“说得好!我就没你幸运!”刘成大大咧咧地指了指他我们礼仪公司的白孔雀小姐,竟然谁都没进入决赛。我这个赞助人真是倒了血霉啦!早知道这样,我也别搞什么大赛了!干脆向你学习,享受生活吧!”
“应该说是认识生活。”席杰冷静地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