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美的设计师高谈阔论了一番,姑娘们还不肯罢休,散会后又纷纷围上来,提了不少具体问题。这些姑娘都很聪明,不在乎问题本身,而在于通过一问一答,又给评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数姑娘都先趋向杨佳英和罗兰那里去,因为她们最关心自己的面部化妆和走场姿式。罗兰指出,这类比赛与模特儿的走步、亮相有极大区别。她配合讲解做示范,聆听教导的都是缺乏舞台经验的姑娘,包括步伐雄纠纠的赵芸。她被当众纠正了几次动作,憋得脸都通红了。杨佳英则仔细察看姑娘们的脸庞、五官与肤色,指点她们使用什么样的化妆品,并且推出了自己商场的名牌系列。姑娘们当然都答应将终身“许配”给她,保证永远只去她的商场衫〖选化妆品,并且至少要带上一打慷慨解囊的女友。

那些对自己的身姿步伐、仪态容貌都有信心的姑娘,就云集在林珊身边,希望能在服饰上得到指教。因为服装色彩要与本人的气质身材相配,林珊不得不个别辅导。姑娘们的问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具体。林珊觉得,她不可能对每一个人面授机宜,这就形成了新的不平等。

偏巧杨佳英也有侧重,她在如云如织的人群里找了几个来回,没发现那清纯可爱的身影。便抽个空子问林珊,“喂,你看见陶素了吗?她今天也应该来呀!”

林珊也跟着她筛沙淘金,找到后又大吃一惊。尽管她的职业就是修饰人和装扮人,却不敢相信服饰具有如此巨大的作用力,竟使穿着者彻头彻尾成了另一个人!那位空姐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色晚礼服,神情萎靡不振,似乎她也清楚自己的装束是完全失败——她头上戴的缀花女士帽,手臂上的镂空黑手套,全都俗不可耐,使她全然没了原有的青春气质和活泼风采。

“天哪!她怎么成了这幅样子?”杨佳英失望地喃喃自语。

“这有何难,我保证还你一个清纯玉女!”林珊说着,便朝远远站在圈外的她招招手。

陶素确有良好的素养与潜质,她随随便便地走过来,并没把评委的召唤当作是一种青睐或殊荣。这倒增加了林珊对她的好感,便温和地问话,似乎怕吓着了她初赛时你穿一身牛仔服上场,很靓丽也很清爽嘛!怎么现在改穿晚礼服了?再说,黑色也不适合你。”

陶素楞了楞才嗫嚅着说:“是一个朋友的建议。她说我穿牛仔服参赛,太普通也太平常了!”

果然不出所料,林珊笑起来,转而面对在场的其他人,道出这个平凡的真理广服装是世界上最普及的艺术品,是人人都要经手的创作。你们穿什么都不重要,第一重要的是对自己有信心。服装就是个人的广告媒体,是真正意义上的自我表现。这种自信会影响到你周围的人,使他们也重视你,不敢看轻你的审美能力。第二是要独特,或者标新立异,或者卓尔不群。当然服装也需要模仿,是在模仿中出新的艺术。但模仿别人要符合自己的个性。你们会发现,服装将使自己完全变个样,甚至影响到本人的神态与情绪。因为服装也是精神领域中最本质的东西,它表达着人与理想之间的距离。你们都清楚,自己尚未实现的梦是什么?你们要想缩短这个距离,实现自己的愿望,就得靠服装来改变一切。

当然,应该是成功的改变,而不是失败的改变。”

姑娘们都用尊崇与赞美的眼光看着林珊,她今天的穿着也是十分出色。

陶素仍是瞪着一双怀疑的眼睛,但她的脸色却变白了,结结巴巴地问:“那么林老师,我参加复赛时,应该穿什么才好呢?”林珊引而不发了半天,见这女孩子竟没一点灵犀,不由得顿了顿,又注视了她一阵,才慢慢说:“这个问题,你自己去解答吧!”她揉着酸涩的太阳穴挤出了人群。这些姑娘要么太聪颖,聪颖得让人心生疑惑,要么太愚笨,愚笨得让人不敢指教。她突然间厌倦烦闷,不愿再就一个具体的实例谈下去了。她想去洗手间喘口气,没想到刚走出来,就有人在等她,是红芙蓉火锅店的女老板汪华。

“林老师,您好!”她神态自若地走上来,亲热地扯了扯林珊的衣襟,叫道:“哟,好漂亮的衣服!林老师,是您自己设计的吧?”

“当然,我从来不穿别人设计的衣服。”林珊有几分倦怠地说。“我也想请你帮我设计几套服装,好吗?”汪华诚恳地睁大了眼睛,“你们梦丽服装厂设在商场里的专柜,不就是给人设计服装的吗?”

汪华所说属实,梦丽的设计专柜至今名声不衰,有时林珊还要去那里亲自挂牌。但她又一次感觉到,这些女孩子都太聪明了,聪明到让人不得不防的地步。

“对不起。”她温和地说,“大赛期间我都没空。你想穿我设计的服装,只有等赛后了!”

“没关系。”汪华仍是活泼地笑着,“你们专柜还有其他设计师嘛!我穿着梦丽牌时装上场,又是专门为大赛设计的样式,应该没问题了吧?”

“汪华,这是两码事。”林珊耐心地解释,“服饰在总分评比中只占五分之一,只有两分!”

“或许,这两分还挺关键呢!”汪华狡狯地眨眨眼如果其他姑娘知道了,准也会这么干。大家都穿着梦丽牌时装上场参赛,同样是公平竞争对不对?”

林珊不悦地笑笑,“工厂是流水作业,大批量生产,不可能腾出太多的车位来做零星服装。”

“我要是就那么干!”汪华一脸诡谪的笑容让所有人围的姑娘,都到本厂来做参赛服装,而且收她们一个高价钱!”

林珊心里更不舒服了。年轻轻的小姑娘,就已学会了这一套!她正欲转身走开,没想到汪华还有话要讲林老师,还记得那个叫伊果的彝族女孩吗?就是从阿芒山来的,你好像对她有点看法的那个?她也进入复赛了!”

这话似乎在啃噬林珊,她的肠胃翻搅着,好不容易才按下一阵恶心。“我不会对任何选手有私人看法。你也应该相信,评委会对每个参赛的小姐都一视同仁。”

“你误会了,林老师。”汪华毫不害臊地盯着她我是说,她那身民族服装很漂亮,少数民族在这种比赛中,是不是也会大占便宜呀?”

“汪华小姐,这不是你应该提的问题。”林珊的嘴唇颤抖起来。她气得想要挪脚走开,却又像钉在地板上一样无法动弹。

其实在这一天里,林珊的眼睛也尽在盯着这个女儿转。她就是她今生今世最最关切的生命,是与自己最最贴近的事物,是她内心深处的情感中枢。每当伊果那双总带着探索与好奇的眸子与她相交时,都令她产生一种宿命的感觉,还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撞击感。她知道,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那个文静的身体所裹挟着的引伸与象征。那里面有她一半的生命呀!或者说,是她使那个年青的灵魂散发出光、热、**与活力……仿佛自己早已逝去的青春,又回到一个相似的躯壳里。这种熟悉的眉目神情,以及亲切的认知感觉,把时间和空间所造成的距离一下子拉近。

但她不敢公开对女儿表示好感,因为身周四处都是别有用意的人。比如这个年轻轻的汪华,那一番话不也是为了探测心机吗?这姑娘太可怕了!她竟然可以微笑着跟她周旋、演戏,用几乎是诱供的手段逼她说出事实真相。

林珊心烦意乱地走出歌舞厅,来到饭店的庭院里。

她今天穿了一身丝棉交织物做成的传统褂裙:上衣是长长的中式对襟,领围、袖口、衣襟、衣摆及开叉处,都镶有很宽的深色镶边,下体便是同色的长裙。全身的主调是香绿色暗花纹,层次斑驳亮丽,图案是一种不可认与不规则的形体。衣服的钮扣也全是木制的,并且有细微镂花。脚上是一双墨绿色的平底布鞋,肃静得令人起敬。她这一身上下,都是文化的厚重沉淀。她像是刚刚从历史中走来,带着恬淡抒情的调子,行云流水般的回忆……

庭院里的青草、鲜花气息很刺激人,就像一杯调制好了的鸡尾酒,使一切焦躁不安的情绪都冷静下来。那些假山亭阁,长沟流水又别具一番情致,让林珊睹物伤情,而且想到那个同她共孕一条新生命的男人。她凝望着自身的灵魂,思绪沉静得有如眼前那条悄然逝去的溪流。当席杰也从庭园另一角遛达出来,跟林珊不期而遇时,她静止的思绪并未闪过一丝灵光,只把这当作是纯粹的巧合。

但那嗓音却急促低沉地提醒她我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个机会来见你。”

他高大的身影遮去了部分光线,林珊有一种昏暗的感觉。天哪!这个男人总是冷不防地钻出来,以那种特殊的方式扰乱一切。

“你已经私下去见过她了,是吗?”林珊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地问。

“是的。我跟她见了面,找了一个正当的理由,一个纯粹的借口。”席杰仍是站在那里,严肃地端详着她,“林珊,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停止这种欺骗,我十愿再伪装下去,我要尽快向她吐露真情!我们的女儿是一个很纯很纯的姑娘,我不忍心这样欺瞒她。我们伤害她,亏欠她的地方够多了,已经足够引起我的良心不安了!”

悲伤纠结住她的心,使她儿乎窒息。呵!他又来严厉地责怪她!林珊的眼睛里涌出股酸楚……泪眼模糊的她仍然觉察到,席杰谈论他们的女儿时,语气就像是在谈论一轮太阳!而这种词汇对她来说就是全然的陌生。或者,它们原本也深藏在她的心底深处,只是没法表露罢了。

她疲惫地笑笑,似乎倦于提出那个陈旧的理由,可还是说了:“唉,她巳经进人复赛……”

“我建议你最好别再提什么评委与选手之间的事!”席杰读出了她的心里话,断然说,“大不了我退出评委会,佳城饭店也不当这个赞助单位!我已经想通了,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事业比成功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爱心与亲情!我们的过去已经成为一段历史,但我们的女儿还有一个光辉的未来。我不能让她感觉到没人爱她、疼她、关心她和理解她。而且如果没有她,我今后的生命也将失去意义!”

林珊的身体又是一阵痛苦的收缩。在这篇严正的宣告里,似乎没有她的存在价值!她的思想混乱而无头绪,既痛恨他的过去,又鄙视自己的今天。男人根本就是比女人更软弱的东西!遇到灾难就会急忙逃开,丢下女人去独自承受,而当你的心灵终于获得平衡,准备用余下的热量去维持和适应生活时,他们又堂而皇之地跳出来,企图用他们那一套人生哲理去教训和控制女人!她愤愤地抬起头来,在灿烂明丽的阳光中,发现近在咫尺的席杰的脸,比她所见到的每一刻还要憔悴、衰老和痛楚……

哦,老天,他也在受苦,为了他的过去而惩罚自己……

林珊不寒而栗,心似乎一下就跌到谷底。疗伤是需要很长时间的,究竟多久?是否一辈子?她自己也不知道。“依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她茫然地问。

席杰心中也是绞痛不已。但他知道自己刚才无非是说气话,是出门之后就会随风飘散的空气。事实上他根本不可能置企业利益于不顾,而比伊果退出复赛又毫无道理。一连儿天,他被一个个美妙或者可怕的噩梦所折磨,在睡梦中紧张地磨着牙,似乎在为各种预期的艰难困境作准备。早上醒來时疲惫不堪,下颚因为牙齿的摩擦而酸痛不已。他的耳边也时时萦绕着这个疑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不!他发誓要让这段孤独的时光尽快度过。他可以给林珊一段适应的时间,但他自己就此将进人一个新的历程,一个新的境界。

席杰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又沉默了一阵之后,才说:“你暂时无能为力,但我想多尽一点父亲的责任。可能的话,我会陪她到处去玩玩,像朋友似地聊聊天,或者,给她买几件参赛的时装……在这方面,你有什么可以建议的吗?”

林珊抖动着嘴唇问:“你这样做,合适吗?”

“没有什么合适不适合的!”席杰坚定地抿着下巴,“我有我的做事准则。你只需要告诉我伊果适合穿什么颜色、质地和款式的服装就行了!这正是你的老本行,刚才各位参赛小姐还在向你咨询,对不对?”

林珊强忍着内心的虚弱,望向那条潺潺流动的小溪,轻声说:“她太瘦,适合穿浅色或各种明快的颜色……考虑到灯光的效果,还是选择由色最佳。质地嘛,纱质或薄型织物都可以。你带她到市区的服装一条街去,那里全是进口的豪华时装,演出服,夜礼服都有……”

席杰尽量掩饰自己的痛苦与心碎。一俟情绪平静下来后,他心中就只剩下对她的愧疚与爱。林珊和伊果,将是他生命里分量最重的两个女人。缺了其中的一个,生活都不会完整与美好。

“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事实上我真想跟你一起,带着伊果去买那些美丽的衣裳。”

林珊朝他酸楚地一笑,又低头忍住自己的眼泪,“哦,这真是个美丽的梦。”

“是呵!美丽的梦想。”席杰感到苦涩的失望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他咬紧牙说但我相信有实现的那一天!”

他陡然转身回饭店,留下林珊独自黯然神伤。在庭园的一座小木桥上,满腹心事的席杰和匆匆赶来的杨佳英撞了个照面。“你怎么在这儿?”杨佳英疑惑地看着他林珊呢?我找林珊。”

霸。

饭店总经理有一百个理由呆在他自己的领地上,席杰对此并不加以解释,只淡淡地一指桥那端你顺着这条小溪走,她就在那边。”

杨佳英的笑容倏地消失,越走越觉得不安。这两个人怎么会在庭园里聚首?难道他们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此之前,高丽从围着她母亲转的姑娘堆里抽出身,到大堂去喝了一杯咖啡,恰好看见席杰倚在总台边。他说话的姿态有几分优越感,时时打着坚决的手势,那种威严外露的气派,在整座大厅里显得卓尔不群。她心里动,忙招呼一个服务生小姐,请问你认识那个男人吗?就是倚在总台前的那一位?”

服务生早跟她混熟了,便抿唇一笑,说:“他是我们饭店的总经理,也是你们大赛的评委呀!只不过他工作忙,每次都是派公关部经理当代表!”

高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紧跟着乂气急败坏。怪不得!怪不得他要跟这个彝族姑娘搞到一块儿!高丽飞也似地找到杨阿姨打小报告。她不愿看见除她之外的任何选手,引起评委的格外青睐。尤其是这个少数民族姑娘。她看来似乎是她的劲敌,虽然她的平和与亲切,也曾缓解过高丽那希望取得一切胜利的恶感,但她们注定将成为一对天敌。

现在杨佳英急急来找林珊,就是要告诉她这条新闻。这真是让人难以相信。一向正派而且中规中矩的饭店总经理,居然也是个采花大盗!杨佳英义愤填膺,觉得这世界整个都疯了!她顾不上注意,这条消息使女友刚松弛下来的情绪,又一下子绷到极限。

“席杰与伊果私下接触?而且被高丽碰见了?”林珊的脸扭成一团,眼睛里充溢着着紧张、哀愁和焦虑,还有恐惧……

“你怎么啦?”杨佳英惊慌失措地望着她,“刚才我还碰见席杰呢!他好像刚跟你分手?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好像你们早就认识,而且有什么事瞒着我?”

“是有一件事瞒着你。”林珊虚弱地笑笑,“但这事与伊果无关,那个彝族姑娘是偶然被扯进来的!”

这笑容分明还带着一种艰涩。林珊是个善于掩饰自己感情的女人,但她现在却把那艰涩一览无余地展示给杨佳英。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关口,现实逼着她要立刻做出决断,在两难的境地中脱身出来。还好,女友给了她一种选择的权力。无论过去跟席杰有什么关系,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危机不能发生在伊果身上。或者说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结果的形式。

做出了丢卒保车的决定,另一波痛苦也向她席卷而来。林珊泪雨滂沱地倒在杨佳英怀里。

“席杰,他……他曾经是我的恋人!在认识高文强之前,我就认识了他!”

伊果紧跟在席杰背后,蹬上了闪闪发亮的电动扶梯,努力遏止自己心中充满期待的感觉。

这是全市最大的一家港商独资商店,从门面到店堂都装璜得美伦美奂。橱窗设计就十分出色,里面更是热闹非凡,令人眼花缭乱。因为是新开张,高而宽阔的天花板还装饰着彩纸绣球,墙角柱头也镶嵌着耀眼的玻璃镜面。各个柜台都是那么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摆设了来自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商品:衣服、酋饰、化妆品、日用品、儿童玩具和高级糖果……伊果很少踏进这样的大型商场。她只觉得,每一件东西都是独特而罕见的,每一件商品都是完美无缺的。

今早席杰开车去学校,没费什么力气就说服了她,按照他的预定计划来商场购物。席杰想给女儿买几件漂亮新颖的时装,再买一呰不算昂贵但必须精美的饰物。复赛时增加了换装上场的项目,牛仔服、休闲服、自由装和晚礼服,每位选手至少得准备这四套服装。靠公费就读的伊果当然囊中羞涩,席杰却不乏这个经济实力。如果有可能,他愿意给女儿买下全世界最精美的衣物!“就算是给你预支的薪水吧!”他不得不这样编谎时,愧疚得喉头发紧,“等你工作之后,再偿还给我。”

伊果答应了他。一方面是想到汪华的叮嘱,一方面是震慑于席杰的力量与磁性吸引。在年轻单纯的女大学生看来,佳城饭店总经理是个真正的男人,而且分明很喜欢自己。这点,只要一看那对蓄满深情的黑眼睛,就能得出极其正确的答案。伊果也喜欢席杰。确切地说是崇敬他。当他陪着她走向自己的奔驰轿车,陪着她走在人流熙攘的大街上,陪着她踏进这庵恢宏华丽的商店时,她一直用这种崇敬的眼光注视着他。

这实在是很荒谬!伊果羞涩地想,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对一个足以做自己父亲的男人感兴趣?他看上去至少有四十五岁,甚至快五十岁了!他的外貌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恰如其分地老成起来。若不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下面出现了较深的皱纹,他会更有魅力,更能吸弓!住年轻姑娘。

他们上到商店的第二层,这里是女人的梦幻世界,每一件新款时装都是完美的象征。伊果脚步轻盈地挨着一排排衣架走去,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些纤维极品。来自阿芒山的她,本与这些美妙的触摸无缘,是一个男人牵引着她走进这美境——伊果仍不敢相信这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切都宛如一场梦境,但和她从前的梦魇截然不同。这个男人给了她自信与活力,伊杲快乐得心直发跳,对人生的美好感到难以捉摸和不可思议。

“喂,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席杰笑眯眯地看着她,语气神态活像是她的父亲。

“这里的东西我都喜欢,但我大多数买不起。”伊果略带羞涩地说,“我还不知道今后的工资条件与经济能力,也不知道能不能偿还得起欠你的这笔情!”

年轻姑娘很会措词,不说“债”而用“情”来表达谢意。席杰的眼底浮起一屋阴霾。她的话使他更感痛楚,而且令他微微瑟缩。他一面强迫自己听她的理由,一面替自己找理由。“这就叫预支,对吧?现代人的消费观点嘛!比如美国的商家就鼓励人们分期付款,相当于还没赚到手的钱,就提前把它花出去……”

“你对我真好!”伊果还是很惊异,却又愉快无比。

席杰继续鼓励地朝她微笑广去呀!去挑自己最满意的东西!”

她犹豫不决地凝视着他,然后才慢慢说:“好吧!”

柜台前的售货员早就急不可耐了,立刻过来帮她挑拣衣物。席杰自己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现在便只好惬意地旁观。在此之前,他也是忧心忡忡,只怕自己这么做会令伊果难以对付,会吓跑她或者勾起她自感贫窘的痛苦。父亲想给女儿买东西是太正常不过了,但一个陌生男人要送给一个女孩子任何礼物,都不免让人心生疑窦。席杰不愿意误导伊果,女儿有权知道一切,而他也应该给她一个解释。再等半个月,最多三周。他提醒自己这段时间不会很长,到那时,一切就会发生最本质的变化。现在所做的任何事,到那时也都会变得意义重大。

勿须把林珊的意见告诉伊果,他们的女儿自有特别的品味。她很快就选中了一件臼色缎质的束腰长裙,将黑发黑眸与白里透红的皮肤衬得益发出色。岀她从更衣室里出来时,席杰惊奇得瞪大了眼睛。“天啊!真漂亮!我相信每个评委都会给你最高分!”

“尤其是你,对吗?”伊果促狭地望着他,满脸笑容。

席杰仍旧凝视着女儿,却有意回避这个问题。他始终不愿以评委的身份出现,宁肯她把他们看作是另外的关系。他也知道伊果是个聪明的女孩,便以严肃而幽默的神情点点头。“现在你知道这个秘密了,你要当心噢!可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为什么?”她困惑地问,向他靠近一步,“为什么你要不顾自己的身份,跟我私下接触?”

“别担心,小姑娘。”席杰闻着她发顶的馨香,蓦然间口千舌燥,又一次深怕把她吓跑。他只能转动着脚跟,温和地对她笑笑,轻描淡写地回答这个难以应复的问题。“事情不如你想象得那么糟。那天的座谈会,评委不是还具体指教过你们,应该穿什么衣服以取得最佳效果吗?”

“你指的是林老师,她是服装方面的权威。”伊果歪头沉思着,低低地说,“可是,她好像不太喜欢我,那天她也没怎么理我……”她的眼中充满了回忆和疑问,席杰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猛然开始担心她知道真相后的感受。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努力对此报以笑容啊,不是那么回事。我了解林老师,她只是性格独特,不苟言笑而已。”

“很可能。”伊果喟叹一声,重又露出笑靥。“我要去换下这身衣服。你肯定我买得起吗?”

席杰眼中隐含着笑意,使劲地点点头:“我肯定。”

他替她付了账,乂陪她走到另一个柜台上,选丫件丝质的红上衣和多折的黑绸裙。这是本市最热门的搭配,伊果穿上显得十分抢眼。他们还选了一条黑底红点的丝巾,一顶缀着两朵玫瑰花的黑色无檐帽。售货员又帮着伊果把黑发向后梳,用一只硕大的黑色缎面蝴蝶结固定住。

“真是耀眼夺目!”席杰开心地倚在柜台上,用赞美与欣赏的眼光望着她,“你的肤色太白,应该多穿红色。最好唇膏也选用大红。”

售货员冲他笑了笑,他立刻觉得自己很傻,像一个冲动的小青年在炫耀自己,在深谙美之诀窍的女人面前出洋相。但他清楚伊果很快乐,她一直兴奋地望着他,脸色被鲜艳的大红映衬得明丽多姿,神采奕奕。他们又买了些香水、化妆品和款式时髦的饰物,包括珍珠耳环与宝石项链,价钱并不十分昂贵,却是这一季的新饰品。然后他们沿着商场的螺旋式楼梯,上到最顶一层的休闲座里去喝咖啡。

楼下的市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屋顶花园却犹如世外桃源一般。和煦的骄阳洒在一棵装饰用的绿色植物上,鲜嫩的叶片缀满水雾凝成的露珠,映着伊果那头黑亮的长发和闪光的双眸。悠扬的乐曲旋律在庭园中流泻,空气里飘散着美食和鲜花的香味。隔了一层玻璃墙,外面的喧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席杰知道这地方,所以特意把伊果带到这屋顶咖啡间,有心让她品味美食、佳肴与怡然恬适的气氛。伊果要了几盘精美的点心和一杯椰奶,香甜地大口吃着。席杰在一旁看得心旷神怡。他好久没有这种轻松愉快的感觉了。

“傻姑娘,不能吃这么多甜食。”他终于忍不住敲敲杯碟,“那样你会迅速发胖的!”

“我不会。”伊果笑个十停,“无论我吃多少甜点都不会发胖。可能是过去吃苦太多的缘故。”

席杰的肠胃收缩成一团,从女儿的眼神中清楚地看出,她所受的折磨远远超过她所透露的。他急忙移开视线,无言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抚慰。这动作似乎含有救赎自我的意思,但席杰知道自己永生永世都会有这种罪恶感。

“别再想从前了,好吗?”他柔声说,语气慈爱而关切,“如果你多想想眼前的美好事物,那么你就会生活得更快乐,更幸福。”

她微笑着凝望他我正在想这个问题。席总,你带我见识了这么多美好的事物,是不是想让我的感觉改观,再也不愿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苦地方去?”

席杰倏地坐正了身子,严肃地说如果你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还情愿回到阿芒山去,我将为你的勇气喝彩!”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最智慧又最有力量的男人!”伊果认真地点点头。

席杰不安地笑笑,在这一刻突然产生了某种恐惧。不敢问却又想知道,她对自己的感觉是否源于一种正确的情愫?而且开始担心自已的身份和举动,会不会使她产生什么新的误解?

伊果对他的表情变化十分敏感,立刻困惑地问:“你怎么啦?”“没什么。”席杰刚举起咖啡杯,手就停在半空中不动了。继而他忽然身体一缩,膝盖碰上了桌底。“糟糕!”他苦笑着说,“这个世界可真小!”

伊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吃了一惊。一位妙龄女郎神采飞扬地出现在门口,一只手轻挽身旁的护花使者。他们穿过吧台,行经喷泉,再绕过树荫,一路旁若无人地走来。尤其是那个穿了一身蓝色洋装的姑娘,她昂首挺胸地走着,裙摆迎风飘扬,脸庞在阳光下显得红润光艳。每当身边的男伴开口说话,她就会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席杰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寒霜,压低声音对伊果说:“我们赶快离开这儿吧!”

但他们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步,刘成已经拉着高丽大步跨过来,朗朗的笑声直冲耳鼓:

“席总,真巧桂!在这儿碰上你!哦,还带了一个小姑娘?看上去很面熟呀!”

这笑声像符咒一般压迫着神经,席杰心情紊乱莫名,耸了耸肩没有作声。而伊果却以优雅的姿势站起来,美丽修长的手指缓缓拉开木质椅背,似乎要让全世界看清他们所处的位置。席杰不由地屏住了呼吸,他的女儿和林珊的女儿一样出色!高丽的表情先是费解,继而诡秘,逐渐两屑微蹙,嘴角轻抿,最后,清脆的笑声就传遍室内。

“很高兴看见你们!”她揶揄地说,“席总,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我才知道你也是个大评委。而我们这位伊果小姐,也进人了复赛对不对?”

“彼此彼此。”席杰绷紧了下巴,冷冷地提醒她。

刘成早已把目光转到伊果身上,后者的脸上仍然挂着安详的微笑,一举一动都神态自若,却不忙着开口,仿佛在专注地倾听他们的对话。

“你就是那位彝族姑娘?”刘成一脸的邪恶表情,目光又投向堆放在桌下的几大盒装璜芡观的手提袋。“如果我没弄错的!舌,你们才在楼下大肆采购了一番?都是准备参赛用的物品吧?”“没错。”席杰倨傲地回答,极力压抑住满腔的怒火。“我想,你们到这儿来的目的也同样明朗化了!”

“那么,我们俩都犯规了?”刘成的语气似乎有意在激怒他。席杰的态度仍透露出几分不屑:“这点,大家心里都很明白!”“我的出现吓了你们大跳吧?”刘成又快活地大笑起来,“不瞒你们说,我也一样!”

席杰点点头,紧张的氛围也顿时化解。“这并不说明什么问题。”

“那可不一定。但是,我有个提议。”刘成慢条斯理地说,其认真的态度简直就像在做一笔大买卖。“我们彼此都对今天的碰面保密,怎么样?也就是说,今天你没有见到过我,我也没有见到过你。”

席杰泰然自若地一笑:“我不喜欢跟任何人做交易。”

空气又稠密起来,在骇人的沉默中爆裂出嫉恶如仇的火星。高丽蓦然抽身离去,高跟鞋的足音清脆响亮,牵走了大厅的全体目光。刘成又端详了席杰良久,才结束了两个人的对峙。

“你们说了些什么?”伊果满头雾水地问。

席杰凝神静气,没有作声。

日过正午,阴影逐渐淡了下来,风吹树叶沙沙作响,重又构成一幅慵懒闲怡的画面。

刘成每天按时去模特儿团接高丽,下午就痛痛快快地陪她玩乐。高丽已经在他面前彻底松弛下来,甚至跟他的朋友也混熟了。总的说来,刘成是个有趣的伴侣,时间在他们的感觉中如箭一般飞逝。有时候,高丽会发现自己不愿离开他。虽然她一再提醒自己要当心,但她知道,如今再没有力量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了。

高丽在富豪级的生活里如鱼得水。起初,她对刘成那种奢侈的生活方式,尤其是他挥金如土的作风也很惊讶,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渐渐就习惯了。她发现,刘成从不吝惜在她身上花钱,而她也喜欢用金钱换来的那份舒适与高贵的气息。对刘成来说,高丽是他晦暗生活里的一丝曙光,他从不曾为其他对象如此沉迷过。长时间以来,谁都无法体会他内心的枯燥无味。曾使他兴致勃勃的攒钱生涯,也都成了单调沉闷的事。他跟不少女人接触过,结果却是更无聊,更空虚。而今,高丽成了他烦腻饥渴的心灵所见到的海市蜃楼。他甚至于忘掉了抓住这个女孩子的初衷,只沉浸在富于占有性的欢乐里。

至于跟罗兰的关系,刘成毫不考虑。他已经打算像扔掉一件破衬衫那样,把过去几个月的恋情一笔勾销。

最令他惬意的莫过于像今天这样精彩的一幕:挽着一个貌似天仙的绝代佳人冉冉穿越人群,将整个大厅的目光都集于一身。在众人的讶异、惊叹、艳羡的眼神中,空前未有的**便涨满全身。与席杰的邂逅更令他兴奋莫名,刘成的心头泛起一阵熟悉的快感。这种快感,往常只有当他做完一笔巨大的交易时才会获得。席杰跟伊果走了之后,他和高丽又坐下来喝了阵咖啡。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随着乐曲飘散,但四周的好奇目光仍频频投注过来,在他们两人身上逐一搜寻,似乎还有什么可资谈论的话题隐藏其中。

刘成那锐利的双眸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倾身向前,笑对高丽说你从未像今天这么漂亮过!你注意到没有?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你看!”

“是不是因为这套时装的缘故?”高丽整了整裙摆,“我还没谢你呢!一定花了不少钱!”

刘成刻意把0光落到她那丰满迷人的胸前,“跟你本身的价值相比,就微不足道了!”

高丽脸红了,但她并没显出紧张的样子,也不扭捏作态,只是摆出悠闲的姿态,把两只手优雅地搁在桌前,修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我们应该言明在先。当我想结束这件事的时候,随时都可以不辞而别。”

“当然。”刘成耸了耸肩,“你虽然年轻,却懂得游戏规则。”

“从外国电影那里看来的。”高丽神秘地一笑,微微眯起眼睛注视他。

刘成高兴地咂哂嘴。她目不转睛的神情真是奇异而迷人,似乎想要看透他一样。但他知道,事情将如预期的一样美妙。如果说这种关系里有一点点情感的迹象,那么他已经品尝到其间的滋味,如今更是食髓知味,得寸进尺了!

“这个世界上的人生游戏,都有一套规则。无论中国还是外国。”刘成把嘴角往下一撇,担心自己的眼神会泄露了心底的贪婪。“恐怕刚才那两个人也一样。”

“你是说,那饭店总经理和少数民族丫头?”高丽一脸的狐疑,“真奇怪,我这是第二次碰见他们在一块了!上一次我甚至报告了杨阿姨,也未能阻止他们。”

刘成乐得放声大笑广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呀!”

“嗯,这两个人的身份、地位和经验阅历都相差很远嘛,不像我们!”高丽故作老成地皱起眉,“我真是想不到,他们在一块儿会有什么话好讲?”

“那个女孩子倒是天真烂漫,但席杰似乎有所顾忌。”刘成深思地说,“丽丽,你认为,他们是一对情人吗?”

“是又怎么样?”高丽举起手里的饮料杯,自信满满地一笑,“像他那样的男人,还不是把那彝族姑娘玩弄于股掌之上?”

“说不准。”高丽的语气里也隐含挑衅,“只要他出得起高价码!”

你也是位傻姑娘!刘成在心里说,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这种挑战更叫男人血脉贲张了!

刚走出静溢的咖啡厅,就遇上一个杀戮对垒的战场。亮子正杀气腾腾地守在楼梯口,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的眼睛也充满了敌意。看见刘成与高丽双双出来,更是怒火万丈。“丽丽!我有话要跟你讲!”他用沙哑的声音低吼。

“有没有搞错?”高丽轻蔑地撇了撇嘴角我跟你有什么话好讲?”

亮子气急败坏,暴跳如雷:“不是我找你,是我的朋友,那个电视导演!人家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让你去补拍一个镜头,你连理都不理!”

“就那么个小角色,找谁重拍不行?”高丽不耐烦地拉了拉衣裙,“我忙着呢,没空!”

亮子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扯到楼梯的另一角,眼光里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洞察力:“丽丽,我们的关系算完了,是吗?你果然跟这个大款勾搭上了?对我这个小人物不屑一顾了?”

高丽用手指敲击着精雕细刻的木质栏杆,没好气地说你这个人才好没道理呢!两相情愿的事,干吗老缠住我不放?”

“我是要找你问个清楚明白!”亮子怒目喷火地瞪着她,“如果你把我们的感情不当回事,我决不会缠住你不放!但是,你也别把这事想得太简单,过去的账不可能一笔勾销!”

“你——”高丽有几分意外也有几分慌乱那你打算怎么办?”

“哼!怎么办?”亮子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我自有我的解决办法!”

“你想威胁我?”高丽心惊肉跳,嘴唇也颤抖起来。

亮子余怒未息,刘成已经走过来,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位小姐早就跟你没有任何瓜葛了,你还想干什么?”

亮子转而对他怒目相视:“我的事,你少管!”

“老弟,你可就错了!这正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事。”刘成扭身对高丽温和地笑笑,“丽丽,你先回咖啡座去等着,我要跟这小兄弟谈谈。”

看见那个袅袅婷婷的人影熟视无睹地打从身边走开,亮子心底泛起一阵热切的渴望,渴望带来了剧烈的痛楚,逼他即刻转身面对另一个男人的挑战。

“刘老板,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咽了咽唾沫,清了清嗓子,“高丽早就是我的女朋友,你想要把她夺走,我决不会轻易放手!”

“嘿!”刘成怜恤地看着他,“口干舌燥不利于思考,或许你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我们是不是也进去坐坐,要杯饮料或者咖啡松弛一下?”

“去你妈的!别来这一套!”亮子伸手抓住刘成的衣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紧盯住他,“告诉你,这不是在跟你做交易,用不着讨价还价!我亮子说话算话!”

亮子压抑住满腔怒火。好家伙!他倒给自己下战书了!看来这事非同小可,谁也不愿认输。他们彼此瞪视着对方,僵持不下。这场意志力的鏖战静静持续着,终于濒临爆发的边缘。

亮子突然呼出一口气,首先移开视线:“你等着吧!”

他脸颊上的肌肉抽搐着,咬紧下唇扭头走开。

刘成高高地站在楼梯口,望着他拾阶而下的背影,仿佛在欣赏这场棘手的缠斗给自己所带来的胜利感。他也喜欢外国电影里的拳击场面,认为自己就是一个老练的竞争者,希望在各种场合与人展开较量,而且志在击败对手,从不甘愿认输。他更喜欢发出挑战,对手越是强硬,胜利的喜悦就越是酣畅。他在商场像野蛮人一样地奋斗,为的就是品尝那份最原始的成功快感。

在过去的岁月里,刘成还从未品尝过失败的滋味,今后他也不会。

完全出乎伊果的意料之外,她没想到市郊也有这么美丽的天然乐园。席杰提出来带她去郊外踏青时,她还差点儿拒绝呢!

这是又一个晴朗的周末,奔驰轿车平稳地行驶在树木有序的县级公路上,四周闪过竹林围绕的村舍,碧绿如画的农田,一大片一大片金黄耀眼的油菜花。伊果按下茶色玻璃窗,伸长粉颈探出头去,晶莹的双眸欣悦地赏识着原野,赏识着布满了山丘和梯田的各种鲜活跳跃的色彩,并且用清脆愉快的嗓音沿路报告所看到的一切。

欢悦的笑容也一直挂在席杰嘴边。他一边开车一边提醒她:“别把头伸出去,小心!”

“不会有事的。这条小路很安静,没什么车过来。”伊果已经习惯了开车族的生活,而且乐意享受这种配备豪华交通工具所带来的舒适感。“席总,我们今天去哪儿?”

“没有目的地,走到哪儿算哪儿。”席杰一弯嘴角,溢开去的笑容**漾在整张脸上,“伊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今天,带你出来郊游吗?”

“不知道。”伊果的脸上布满红晕,不能自己地沉醉在他温和的微笑中。

“今天是阴历三月三,丽人踏青节。当然,这是一个古老的传统,早就不时兴啦!”席杰扭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往下说,“可能是源于盛唐吧,每到这一天,仕女佳人们便坐着华丽的车马,云集到郊外去欣赏田园风光。有句诗词里这么写道:宝马雕车香满路。”

“我发现,你是一个怀旧的人。”伊果带着晶兑飞舞的眼神打断他。

“不,今人更应该热爱大自然。”席杰认真地点评着,“当你远离尘嚣,来到大自然的怀抱中,你会觉得整个天地邡是你的乐钆你拥有田野、森林与河流,也拥有世界上的一切,:你就是大地、海洋与天空的真正主人!那时,你会突然间觉得身心异常强健,发现周遭的景物都散发出异样的光彩,你会禁不住轻轻对自己感叹一声:活着真好!”

席杰开怀大笑,似乎她的天真给他的生命带来了真正的狂喜。而这也是伊果所衷心盼望的。

虽然被窗外的美景所吸引,她仍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时时投过来的目光。他好像总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几次突然转四身来,下了一些热烈的断语,从而瞥见他来不及以微笑遮掩的急切心情。他是急切地希望自己能喜欢他选中的美景?还是为广某种原因,某种他还未曾了解因而急于探索的愉悦?轿车在这条不够宽阔却但人烟稀少的公路上跑了一个多小时,伊果看着眼前逐渐延伸展开的景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就像是走在一条铺满阳光的黄金大道上,绽放着金色花蒂的油菜籽排列在道路两旁,掉落下来的黄灿灿的花蕊将地面染成了一派辉煌。

“真是太美了!”伊果深深吸一口气,“可以把午停下来,让我去闻一闻油菜花的芬芳么?”

“当然可以。”席杰嘴边又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不过,油菜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香味,只是一种清香而已。”

“我倒忘记了,你应该是下过农村,插过队的。”伊果高兴地望住他,“席总,能不能告诉我,你那时去了什么地方?”

席杰仔细斟酌了一阵,小心翼翼地回答阿芒山。”

“真是无法想象!”伊果几乎喘不过气来地嚷道,“那是我的家乡呀?原来你去过那里?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呀!”席杰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啊,这就是我对你格外关切的原因。我从报名表上查到你的情况,就想我们之间说不定有某种缘份……”

伊果难以置信地瞄了他一眼,“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正好前面有一段很窄的路,类似于乡间田埂,席杰把车开得摇摇欲坠,给了自己一个充分考虑的时间。在此之前,他并没打算告诉她这一点,他一直想等时机来临,才原原本本从始至末地和盘托出实情。但他总得想办法来解释自己与伊果的交往,或许这倒是一个用不着撒谎,今后又能自圆其说的理由。

伊果还在满脸诧异地等待着,席杰紧紧握住方向盘,唇角也勾起一丝悲伤:“伊果,我离开阿芒山很久了,那里有些东西,或许也跟我的记忆不相符合了。我……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描述它,描述我在阿芒山的情景……你要知道,一个从生下来就呆在那里的人,和一个从大城市里陡然落到那种境地的人,对阿芒山的印象可能会截然不同。我不愿以自己的看法去影响你。虽然我相信我们今后能找到这个机会,好好交流一下各自的感受,可是我不希望在刚认识你的时候,就把所有的苦水都倒出来,倒给一个年龄只够做我女儿的单纯的姑娘……”

一片静默之后,伊果把自己的手放在那双仍然坚定地掌着方向盘的手上,温和地说:“如果你真以为我是那么单纯,你就未免太低估我了!”

“恐怕那就是我焦虑的地方。伊果,对你而言,我总是太过担心了!”

伊果在他平静的语调中,听出了潜在的含意,顿时觉得脉搏加剧。她凝视着他脸上的线条,她喜欢那些使他显得富有性格的线条。它们如此充分地表明了他是怎样的人:他的力量,他对她的呵护程度,以及他的幽默感——虽然此刻他仔细打量她的眼神中,几乎没有后者的迹象,但这目光里闪烁着一种特别的神色,使她感到自己似乎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那眼神仅仅留给她一个人,让她觉得自信,有安全感。她可以随便说什么或做什么,而他对她的态度将永不改变。

“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她耳语般地轻声回答,因为她实在想不出一句奉承的或者机智的话,只好老老实实地道出真情。

席杰刹那间百感交集,对女儿的深爱及对自身的同情从心底涌起,使他喉头一紧,悲从中来……不!他不能把自己的伤感宣泄出来,尤其在这本该欢乐的时刻。

他尽量放松嘴角,苦涩地笑道我有二十年没回去了,今天的阿芒山,又是什么样子呢?”

“和这里同样美。”伊果真诚地向他保证,“就像图画一般迷人。”

她的真心赞扬达到了日的,那双深邃的黑眼睛仍然充满疑惑,但一丝微笑已经照亮了整个面庞。席杰抚爱地看了她一眼:“你没有说谎吧?或许,在小孩子眼里看去,再穷再苦的地方,也会变成一幅美丽的图画。”

“我不是小孩子!”伊果郑重其事地反驳,雪白的脸颊飞起一抹淡红,晶亮的黑眸则闪动着一丝叛逆的光芒。

席杰全身浸透在一股既喜且优的战栗中,并未看见女儿眼中发出的危险信号。

伊果的口吻已经透露出内心的翻腾,盘桓了片刻的疑惑又被欢乐所代替。现在她知道自己吸引席杰的原因,也知道他为什么那样例外地照顾自己了!这是唯一能说通的理由——他们都与阿芒山有缘,所以才对许多事物产生了共同的感受,而且也相互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吸引力!她很相信他的话。有时候,要记起这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相当困难。她有一种感觉,好像他们早就互相认识多年了!回想起来,他第一次邀请她逛公园和吃晚餐,无非是尽一个未来上司的工作义务。第二次呢?她能感觉到他是在真心关怀她,他对她确实有兴趣而了很真诚。这第三次,却实实在在地让她受宠若惊了!一个像他那样地位的人,居然肯花费时间陪她出来郊游,真是不可思议!她突然想到,席杰或许认识自己的亲生父母。从年龄上推断,他们应该是同一辈人,说不定还一道在阿芒山落户。她很想问问他这点,而且也告诉他有关自己的一切。

“哦,我对这点没加保密。”伊果摇摇头,仿佛想理清自己的思绪我是要告诉你,我为什么参加这次大赛。我想取得一定名次,那是毫无疑问的。因为我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亲友,也没有任。何信息来源,无从去打听生身父母的下落。所以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就是古话所说。一举成名天下闻。如果我夺得名次,或许可以通过新闻媒介,来帮助寻找我的亲人!”

席杰猛然踩下刹车,惊讶地向后靠到椅背上:“你说你参赛的目的,是为了寻找生身父母?”

“是呀!这想法或许太荒唐,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伊果看到席杰一脸的不可思议,连忙解释,“如果我能夺冠,就会被新闻界包围对不对?那时我提出这么个小小的疑问,不就通过报道渲染一下子传开了?市民中如果真有我的父母,他们肯定主动前来相认。”

“我的天!”席杰此时才从方向盘上移开双手,眉间的皱纹也暂时舒解。刚才他的神经已绷到极限,根本无法撑下去开车,这会儿终于恢复了自持,反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原来女儿参赛是为了这个目的!在她那柔弱的外表下,竟然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和决心。而近在咫身为评委的父母,却没有勇气揭示真相!这真是一个令人心酸的讽刺!是的,伊果不够聪明,考虑问题也过于简单。但她却能紧紧地拥抱生活,任何时候都不动摇,不放弃。相形之下,老一代的打算就太自私了!席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要好好思量一下,是否就利用这个时机,把一切都告诉她?把全世界都献给她?包括诚实。

伊果没想到席杰的反应这么强烈,不禁难过地叫道:“我知道,抱着这样的目的来参赛,既冲动又不明智。其实,我也想通过大赛来改变一生!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我的生活单调、空洞,毫无意义。而现在,我已经在渴望一种成就感了!我渴望在大赛中取胜,也渴望实现自己所有的梦想。要是这次竞争失败了,我一定会难以忍受!”

席杰听得脸色一沉,蓦然睁大了眼睛,令伊果更加不安地想到,自己的话无异是在否定过去的人生。她不敢再往下讲了,连忙打开车门跳下去。“哎,我们去开始真正的踏青吧!”

轿车正停在一片傍河的宽阔坡地上,这时太阳已渐渐西沉,天边染上了色彩艳丽的晚霞,四周的油菜花田被映衬得金光闪闪。

“看!火烧云!”伊果倚在车头上,快乐地指着那一片瑰丽的云霞。灿烂的光线乂把她的身姿勾勒出一道金边。

“读中学时有这么一篇课文。”伊果决定换一个说法,“每当晚霞时分,天边就会出现这种艳丽多姿、变化莫测的火烧云。它们会幻化成各种形状,像人,像兽,还像其他图案——它也象征着人生某个片刻的景致,总有美好的时光,但却不能长存……”

她笨拙地谈下去,越谈越好似难以启齿。她只能感觉出周围的美景,正是一切情感的催化剂。草在生氏,芽在萌发,田野上点缀着火焰与黄金般的颜色,空气中飘逸着树木、松脂和新堆草垛发出的清香……在这片奇丽的风景中,人们看到了某种与他自己的本性一样美妙的东西。

席杰已经成功地改变一个女孩子对人生的看法,伊果不洱用怀疑、困惑、不信任与不热爱的眼光来看待整个世界——只要一看见那个男人温暖、和煦的眼神,她就会觉得自己所杏的愿望都可能成为现实。她找不到一种方式来表达这愉悦和充满期待的心情。但她知道,他就是那至高无上的欢乐的源泉,是温柔与力量的奇特的组合。在她的生命中,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个令她倍感亲切的男人!

伊果微微扬起下巴颔走近席杰,鼓足勇气试着面对面地正视他我知道,你会和我一样喜欢这火烧云,喜欢这美好的时光。这一切真是美极了!”

她轻咬下唇,屏住呼吸,内心期待地枰枰直跳。

席杰突然往后退,整个表情既友善又若有所思,“当然,我也。喜欢……俱是伊果,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

伊果敏感而失望地上前一步,疑惑与无助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不喜欢我?”

被某种程度的急切需要所驱策,他想要让她——让女儿和他自己一样地相信都会没事,席杰用再也压制不住的迫切声音说:“哦,不!我正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

他柔和低沉的声音流露出磁性的吸引力,而且像伸出的手一般温馨地触动着内心,把炉果扭进一种陌生的**中。她没来得及听清后半句话,就已迅速移近他,并且紧张地踮起脚尖,把自己的脸埋迸他壮硕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