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玉怀上了后,突然说,她想吃马肉。

马肉是啥味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婉玉咂咂嘴,吐出一句话。

我看看脸色嫩白,下巴滚圆的她,笑了笑,啥话也没说。其实,她也只说了这一句,就一直让我心惊肉跳背心凉,一路都在暗叫老天呀,老天!

从她告诉我怀上了后,人就变得怪怪的。什么都想吃,吃什么都挑剔,饿得很快,刚弄好她想吃的东西,端给她时恶心得趴在地上哇哇呕吐。我马上又遍街寻找她想吃,豆腐鳝鱼大虾酸梨苹果鸭脚鸡腿……。

天热得到处喷汗,比我刚遇上她的那年还热,我在给她遍街找吃的东西时,才体会到了重庆的热是什么?就是**身子滚辣椒面。不过,她想吃,我就得给她寻找,谁叫她是婉玉呢?她时常啃着边卤鸭腿边吮着油漉漉的手指头,斜着眼睛对我说,你以为是给我吃哟?那是给你的儿子吃,你来摸摸,他在我肚子里嚼得香喷喷呢!

想吃马肉。她看着我,眼里闪动着泪花,嘴里还在嚼着什么东西,没涂唇膏的嘴唇有些苍白。我笑了,说这个时候哪来马肉呀,只有中药铺里有些海马肉吧,还是干硬的。

她的手就擂了我一下,说我是骗子。我睁着眼睛说,我骗了啥呀?她说,你就是骗子,大大的骗子。说着眼泪就滚落下来了。我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让你吃马肉呀?她嚼了几下嘴里的东西,说你就是骗了。

我想怀孕的女人可能脑子里都有些毛病吧,把前后奔跑着的车子看成了奔跑的马吧。看清楚点,那是车轮,圆圆的滚动着的车轮子,不是马蹄。

她就扶在我腿上哭了,很伤心。

我摇摇头,哀叹了一声。女人啦,真不知道长了颗啥心子。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又说,你曾经对我说过,我想吃啥你都会给我找来。你说过,我就是想吃龙肉凤凰肉,你也会穿越到神话世界给我找来,还问我想吃龙腿肉还是龙的尾巴肉。那时,你多神气哟,好像跟了你这样的男人,我就啥也别怕了,你都会给我搞定的。看看,没过多少日子吧,你的脸变得好快呀。我只是想尝尝马肉的味道,又不是想尝龙肉凤凰肉,你就变脸了。

她嘴一张一合说了许多,我耳旁尽是嘤嘤嗡嗡的声音。老天呀老天,我真想用额头去砸方向盘。没过多久,我心里又轻松了。我看了她一眼,她眯上眼睛躺下来,阳光在她细嫩的脸上爬着。我得意地笑了一声,心里说,反正你没尝过马肉味,我去买些牛肉啥的充马肉吧。我快乐地扭开了音响,音乐喷了出来,是小提琴独奏曲。这她不反对,说多听这样的音乐,孩子会受胎教,将来会是个音乐天才。

我看着窗外,仍然车流滚滚。我天天行驶在路上,习惯了这种随波逐流的生活。好像车就是人的肌体的一部分,那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路就是一条条大大小小的河,投入其中,就只好随波逐流。不用思想,你的性格你的习惯你的灵魂自然而然和车融为一体。流着流着就到了你人生的某一站口。哦,我真想笑。我看了看体形开始富态起来的婉玉,眯着眼睛,圆盘似的脸有一些安静一些满足。好快呀,不过一年多呀,一个娇嫩得一捏就是一把水的女孩子跟着我随波逐流,就变成了一个臃肿起来的小妇人。我把车速放慢了些,让那辆急呼呼的黑色捷达超过去,心里在想,她是啥时想嫁给我的呢?

婉玉半夜坐起来,抱着头静悄悄的落泪。泪在我脸颊上滚着,我醒来了,问怎么啦?她就抱着我伤心哭起来。我劝了好久,她才抽泣着说,梦见我老汉和我妈了。

我就啧着舌头,笑着说,怎么会呢,你连我老汉都没见过,长得啥样都不知道。她指头就在我背脊上扭了一下,说梦里那人说是你老汉,长得啥样我也没看清嘛。你妈看得很清楚,和那画上的人一模一样。我用纸巾揩着她脸颊上的泪痕,她笑了,说梦里的事很怪,你妈让你老汉告诉我马肉是啥味,说你老汉在高原放马,吃过好多马肉。你老汉就张大嘴想吐,说马都是人变的,马肉和人肉一个味。他叫我咬自己的胳膊,咬出味来就尝到了马肉的味。我真的咬胳膊,咬得好痛好痛,我都痛哭了,哭得好伤心。她笑了,两颗犬牙也在笑。

我知道,她做那样的梦,全是我带她进老汉的画室看了那幅画。好长的时间,老汉的画室窗帘紧闭,那幅画都让一块麻布遮着,麻布上粘了厚厚的灰,我扯下布,灰粉就在室内飞扬。那幅就像一股清新的空气,让我们在阴暗潮湿里看到了鲜亮的光。婉玉拉开了所有的窗帘,很好的阳光射了进来,那幅画上的人就像活了似的要从画上走下来。我对婉玉说,这就是我的妈,我老汉画的。婉玉就看我,在我脸上看看又回头看看那画上的人,说你与你妈长得好像好像。

我摸着自己的下巴笑了,说你们怎么都说像?我妈胖我瘦,她没有我的尖下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