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那天清早，透过汤姆叔叔小屋的窗户望出去，天空一片灰暗，蒙蒙细雨。炉火前摆着一张铺着熨衣单子的小桌，一件刚刚熨好的粗糙而洁净的衬衣，挂在炉前的椅背上。克露婶婶又在面前的桌子上摊开了一件衬衣，不时抬起手来擦拭脸上滚滚而下的泪水。

汤姆坐在一旁，膝头放着一本《圣经·新约》，用手支着脑袋。天色尚早，孩子们都在小**酣睡。

“就这一回了。”他说。

汤姆说话的声音浓重顿挫，苦涩哽咽了他的喉咙，然而却说得勇敢而坚定。

这时，简单的早饭已经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可怜的女人花费了全部心血来经营这次告别宴会。

“哎呀，皮特，”莫斯得意扬扬地说，“我们这顿早饭简直太棒啦！”一面说着，一面抓起一块鸡。

冷不防，克露婶婶扇了他一巴掌：“啧、啧，全给我滚过来，吃你可怜的爸爸在家吃的最后一顿早饭吧！”

“唉，克露！”汤姆语气十分柔和。

“唉，我也是没办法呀。”克露婶婶用围裙把脸捂住，擦擦眼睛，抱起了小不点儿，“乖乖，吃点东西吧。孩子们，你们也吃点，可怜的孩子。我的脾气过去了，我看。”

孩子们把餐桌上的早饭一扫而光之后，也琢磨开了眼前的景况。

“嘿，可怜的孩子！”克露婶婶说，“你也许会有这一步！”

说到这里，一个孩子突然大叫了一声：“太太来啦！”

“汤姆，”谢尔比太太说，“我是来——”她突然住了口，紧盯着这默默无语的一家人，坐在椅子上用手帕捂着脸抽泣起来。

“老天哪，太太，别这样——别！”克露婶婶说着也号啕大哭了，有好一会儿，她们都哭成了一团。

“我的好用人，”谢尔比太太说，“我能给你的东西，对你都没有什么好处。我如果给你钱，也只会叫人拿走。不过，我在上帝面前郑重地告诉你，我一定随时打听你的消息，等到有了钱，就马上把你赎回来。”

这时，只听孩子们高声叫道：“黑利老爷来了。”接着，门便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黑利怒气冲冲地站在了门口。

汤姆驯顺地站起身，把沉重的箱子往肩上一扛，跟着新主人走了。妻子怀抱着小女娃陪他朝车子走去，还在哭叫的两个孩子也尾随在后面。

“嘿，克露婶婶。”一个放声大哭的女人见到克露婶婶平静地站在车子旁边时，说。

“我的眼泪哭干了，”她说，一面冷眼望着往这边走过来的奴隶贩子，“在这个坏蛋跟前，我不想哭。”

“上车！”黑利冲着汤姆说。

汤姆上车之后，黑利从车座底下掏出一副粗重的脚镣，把他的两只脚踝紧紧地铐起来。

“乔治少爷偏偏出门去了。”汤姆恳切地说，“替我向乔治少爷问好。”

黑利扬鞭催马，汤姆一阵风似的让车拉走了。他死死地盯着熟悉的庄园，直到看不见时，才收回了目光。

汤姆和黑利一路上风尘仆仆，疾速越过一个个熟悉的地点，直到把庄园远远抛在后面，才踏上了宽阔的大道。马车在一家铁匠铺门前停了下来。黑利拿着一副手铐走进了铺子。

“这副铐子对他那个大块头儿太小了点。”黑利一面拿出手铐，一面用手指着汤姆。

“老天！那不是谢尔比家的汤姆吗？”铁匠说，“这有谁能料到呀！我说，你不必这样铐起他来。他这个人可是最忠厚、最善良——”

在谈话进行的时候，汤姆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转眼之间，乔治少爷已经跳上马车，猛一下抱住他的脖子抽泣起来。

“我要是个大人，他们这样干就不行！”乔治怒吼起来。

“哦，乔治少爷，这对我很好！”汤姆说，“临别以前，见到你一面，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说到这里，汤姆身子动了动，乔治的目光落在了脚镣上面。

“真可耻！”他举起双手大声道，“我非把这个老家伙揍趴下不可。”

“哦，千万别，乔治少爷，惹恼了他，对我没什么好处。”

“那好，为了你，我不揍他。”乔治转过身子背冲着铁匠铺，神秘兮兮地说，“我把那块银元给你带来了。”

“可我不能要你的钱，乔治少爷，无论怎样也不能要！”汤姆十分动情。

“可是，”乔治说，“我告诉过克露婶婶，说要给你这块银元，她劝我在中间钻个眼儿，穿上线，挂在你的脖子上。”乔治一面说，一面把那块银元挂到汤姆脖子上。“每当你看到它时，都要牢记：我会来找你，把你赎回去的。”

“噢！乔治少爷，”汤姆说，“喏，你得学乖，当个好男儿，要永远亲近你妈妈。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乔治一本正经地说。

“还有，说话要检点，乔治少爷。希望你当个堂堂正正的绅士，对你父母永远不会吐出半个不敬的字眼来。你没生气吧，乔治少爷？”

“没有，汤姆叔叔，你的规劝总是为着我好哇。”

“我比你年纪大，这你知道，”汤姆的手抚摸着孩子纤细的鬈发，“我看到了你身上所有的长处，长大了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好人。像你爸爸那样，做个好东家，像你妈妈那样，做个好基督徒吧。”

“我一定学好，汤姆叔叔，你放心，”乔治说，“我要做个出类拔萃的人，还要叫你回到庄园上来。”

这时，黑利手里拿着手铐来到了门口。

“我说，先生，”乔治跳下车子，说，“你这样待承汤姆叔叔，我要让我父母知道。”

“那请便。”奴隶贩子说。

“你这一辈子倒卖男女黑奴，把他们像牲口一样用链子拴起来，也该感到羞耻了！你难道不觉得下作！”乔治说，“好吧，再见啦，汤姆叔叔。”

“再见，乔治少爷。”汤姆说，“愿全能的上帝赐福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