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别套马车，我不想出去了。”她说。

“为啥不出去了，伊娃小姐？”

“这类事情在我心里沉甸甸的，汤姆，”伊娃说，“我不想出去了。”说着，她转身背向着汤姆，走进上房。

几天以后，另外一个女人代替老普露送来了甜面包。当时，奥菲丽亚小姐也在厨房里。

“老天！”黛亚娜问，“普露怎么啦？”

“我们也说不准，反正她给丢到地窖里去了。”女人说着话，瞟了奥菲丽亚小姐一眼。

奥菲丽亚小姐挑好面包以后，黛亚娜跟着女人走到门口。

“普露到底怎么样了？”她问道。

女人似乎想说，又有些勉强，最后压低声音，神秘地回答道：

“好吧，你可别跟人说。普露又喝醉了，他们把她丢到地窖里，让她在里边待了一整天。后来，听说她身上满是苍蝇——她死了！”

黛亚娜不由得扬起双手，一转身瞥见伊万杰琳的身体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她两只神秘的大眼睛，由于惊恐瞪得溜圆，嘴唇和面颊上没有一丝血色。

“上帝保佑我们！伊娃小姐要昏过去了！我们怎么能让她听到这些话呀！”

“我昏不过去，黛亚娜，”孩子镇定地说，“我为什么不能听到这些话呢？我听听总没有可怜的普露亲身受罪那么难受吧。”接着伊娃又叹了口气，缓缓到楼上去了。

奥菲丽亚小姐焦急地打听了那个女人的遭遇。黛亚娜唠唠叨叨，说了一通，汤姆又补充了他那天上午从那个女人那里打听来的细节。

“简直太可怕了！”她一走进圣克莱躺着看报的房间，便大声说。

“又发生了什么事啦？”他问。

“又发生了什么事？哼，那些人居然用鞭子把普露活活打死了！”奥菲丽亚小姐说，接着原原本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其中最令人震惊的情节，讲得特别详细。

“我原本就想到早晚有这种结局的。”圣克莱说毕，又继续看报。

“原本就想到！难道你就不想过问过问？”奥菲丽亚小姐问。

“亲爱的堂姐，事情不是我做的，我对这件事也无法制止。要是有办法，我当然会出面的。”

“我告诉你，奥古斯丁，如果你维护这样一种制度，简直令人不齿。”

“我维护它？亲爱的小姐，既然你这样想，还不如我索性和盘托出来的好。这个该死的制度，本身就是一切弊端的核心！我向你宣告，关于这个问题，人们无论怎样谈论，或者有什么感受，都毫无用处，不过，我向你宣告，有多少次我曾经考虑过，假如整个国家天塌地陷，把一切不义和痛苦都掩藏起来不见天日的话，那么，我甘愿与它一起毁灭。”

圣克莱许久没有作声。过了不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接着说下去：

“所谓人类美德这一整套货色，简直可怜、可鄙、一文不值！”

“我原来还以为，”奥菲丽亚小姐说，“你们，你们大家，都赞同这类事情，认为符合《圣经》精神，是正大光明的哩。”

“我们还没有下作到这种地步。”

“那么，你为什么不解放你的黑奴呢？”奥菲丽亚小姐问。

“唔，我不想这样做。用他们捞钱，我办不到。可让他们帮着花钱，这你明白，总不至于那么见不得人吧。”

“你看结局如何呢？”奥菲丽亚小姐问。

“我也说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全世界人民大众正在团结起来，世界末日迟早会来到。这在英国以及在这个国家，情形都是如此。”

此刻，在马厩顶上的阁楼里，汤姆正襟危坐在木几旁，面前摆着一块石板，他正在做一件使他煞费苦心的工作。

原来，汤姆思念家人心切，便向伊娃要来一张信纸，想利用自己由乔治少爷教会的寥寥几个字眼，大着胆子写一封家信，现在，正埋头在石板上打着家信的初稿。他气喘吁吁使劲写着的时候，伊娃小鸟一般轻轻飞进来，伏在他椅子的背上，越过他的肩膀，偷偷望着。

“嘿，汤姆叔叔！你写得可真滑稽呀！”

“我想给我可怜的老伴写封信，伊娃小姐，还有我那些孩子们，”汤姆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说，“可不知怎么回事，怕是写不成了。”

“我愿意帮你的忙，汤姆！怎么写字，我也学了些，去年的时候，所有的字母我都能写，现在怕是忘了。”

于是，伊娃把自己那满头金发的小脑袋，紧紧靠近汤姆的脑袋，两人展开了一番严肃而又急切的讨论。

“好啦，汤姆叔叔，看起来十分漂亮了，”伊娃盯着石板，满心欢喜地说，“你妻子跟你可怜的孩子们，看了会多么高兴啊！咳，你不得已离开了他们，简直太不像话！我是说，想求求爸爸，让你以后再回去。”

“太太说过，等凑齐了钱，就送过来把我赎回去，”汤姆说，“我相信她一定会这么办的。乔治少爷也说，他要来把我赎走，还给了我这块银元做信物。”说着，汤姆从衣服底下掏出了那块珍贵的银元。

“噢，那他一准会来的！”伊娃说，“我真高兴呀！”

“所以我想写封信，告诉他们我在哪儿，你知道不？再给可怜的克露说我很好。她非常伤心啊！”

“喂，汤姆！”就在此时，圣克莱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汤姆和伊娃两人都吃了一惊。

“你们在干什么？”圣克莱走过来，望着石板问道。

“嗯，这是汤姆的信，我正帮着他写哩，”伊娃说，“写得挺好吧？”

“我不想让你们灰心，”圣克莱说，“不过，我倒觉得，汤姆，还是由我来替你写这封信。等我坐车外出回来再写。”

“他写这封信很重要，”伊娃说，“因为他原来的主母要送钱过来赎他，你知道吗，爸爸？汤姆告诉我他们也这么说来着。”

那天晚上，圣克莱替汤姆按照合适的格式写好信，万无一失地送到邮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