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结界的崩溃和女娇最后一团狐火的溅落消失,这一场对抗,结局已经不言而喻。
费思诚气喘吁吁的警告着仪狄:“这样使用九华灯灯芯的力量,你的长生,就无法维持长久了。”
压根懒得再去瞟一眼落败的女娇和费思诚等人,仪狄淡然一笑:“我不需要长生了,我只要能跟我爱的人,共度此生就已经满足了。”
怀抱着依然在沉睡的林黙雨,仪狄的嘴角,泛起了温馨的笑容,她仿佛又变成了四千年的那个单纯的少女。她挥手之间,一道结界已经应声升起,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她了!
“因为,明明最先与他相遇的是我!”在四千年漫长的岁月间,一次次回忆起的,最初的相遇。听着他,在初升的朝阳间,坚定的誓言……那些美丽的春天,终于,可以再度回来了……仪狄的双眸间,那些犀利的锐气在渐渐散去,温柔的期盼在一滴滴的流淌开来……
杜浅浅望着她:“你真的认为,这样得到的,就是真爱了吗?”
仪狄不以为然:“女娇可以用狐媚之术来得到他的心,我为什么不能用遗忘之酒让他彻底忘记她?”
“虽然我们涂山氏白狐最擅长媚术,但是,我从来没有对他使用过,我是真心地爱着他的!”女娇刚才施展了肆虐的狐火,此时已经是力竭,却挣扎着反驳。那咬着牙坚持的光芒,是不容错认的信心。
仪狄愣住。
与此同时,仪狄身上那笼罩着的明亮光华,在渐渐地黯淡下去。经历了四千年,又经过了刚才她的肆意使用,九华灯灯芯的灵力,已经渐渐衰竭……
显然,仪狄身为当事人,比其他人都清楚地感觉到了力量的流逝,她抱起林黙雨,打开了遗忘之酒的瓶塞,只要灌下去,一切的愿望,就都可以实现了!
而原本昏迷的林黙雨却喃喃着喊出了一个名字……“女娇!”
这两个字,犹如惊雷般,沉重的在仪狄的头顶上炸响!
从四千年前到现在,大禹最重要的爱人……是女娇。在他生生世世,灵魂的刻印中,那个跟他一起游遍山河,跟他一起携手同行,跟他一起经历风霜,跟他一起迎接生命中那些春花秋月、那些欢乐忧愁的,是女娇。她才是和他,分享了全部生命的,最重要的,那个女人。即使,一次次的轮回,一次次的转生,她总是会……来到,他的身边。她,才是他灵魂里,永远不灭的印记!
杜浅浅清楚地看到了,仪狄那骄傲的少女的面庞上,骤然出现了第一道无法掩饰的悲哀与绝望的裂痕!无论是清醒还是混沌,无论是四千年前还是现在,对他来说,他爱的那个人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只有自己,被寂寞地留在了灯火阑珊处,等不到,那温暖的回眸。
就算是酿制出了遗忘之酒又如何?真的,可以用它来改变人心吗?!
那四千年来从未崩塌的信念,在此时,静悄悄的……化为了灰烬……遗忘之酒,从手中松松的滑落出去,滚落在地面上,那些珍贵的酒浆就这样倾泻着,渗入了泥土中,她却没有在意……
只有那一刻静静的崩溃,在她的双眸中无可阻挡地蔓延开来……四千年来,那虚幻的梦境,终于在林黙雨的这一声无意识的梦呓中被轻轻地击碎……
总有些东西,无法改变,总有些人,永远不属于你……
仪狄的双眸间,那些执拗和坚持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茫……,那横亘千年的梦想与希望就此消失,她突然无法面自己还剩下的这段时光。如果没有了你,我即使拥有再多时间,那又有什么意义?
敖湃的声音轻轻地响起:“玄暝,他还在等着你。”
仪狄仿佛被这句话猛地从破灭的空城中惊醒,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要回去,我要把灯芯还给他!”
“我带你去。”敖湃化身龙形,费思诚用符咒替他加持,就这样,仪狄与他们一起前往了北溟之底。女娇抱着沉睡中的林黙雨,释然的朝他们挥手告别。
北溟之底。
仪狄惊讶的环顾着四周,那么黑暗,破败。神明不是都居住在光华灿烂的殿阁中,悠然自得的享受长生的吗?
黑暗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是不是等得太久,我都已经产生错觉了,我居然觉得,好像是闻到了仪狄的气息……那个,总是倔强不服输的女孩子的气息……”
“我一定是老了,老得都会产生幻觉了,在这样的时候,居然又有了这样的幻觉……”
黑暗中的人,在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着。
一进入北溟之底,那些原本黑暗的地方,都开始泛起了淡淡的光华,随着仪狄的脚步,那些光华也开始逐渐蔓延开来,那四千年不曾被照亮的黑暗,此时正悄悄地退去,仪狄身体里的九华灯灯芯,正在把光明重新带回这里。即使,这光芒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盛大辉煌,可在黑暗中,这已经是足以点燃希望。
“玄暝,我来了!”仪狄的脚步,有一点虚浮。
随着仪狄的脚步踏入正殿,那盏失去了灯芯的九华灯旁边的时候,九华灯那清冷了千年的九枝烛台都在焕发着跃动的流光。
光华照亮了玄暝的身影。那是一个跟四千年前一样,披着长长黑发的身影。在那水波飘摇的光芒中,他的视线似乎还一下子无法适应如此的光芒。他长久寂寞的双眸,缓缓地转动着,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光,你把光带回来了。仪狄……”然后,玄暝就那样非常缓非常温柔的微笑起来。那笑容是如此的平静和舒缓,没有一丝的怨恨和懊恼。那是犹如春末夏初的和风,最温柔,最灿烂,最低回……
“你曾说过,等到你实现愿望的时候,就会再来找我。看来,你的心愿,终于已经达成。”玄暝望着仪狄。仿佛就只要这样望着他,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
“你,为什么会被……锁足于此?”仪狄低下头,声音在颤抖。
“我触犯了禁忌。所以才……”玄暝轻轻地摇着头,他飘摇的长发在流光中漫卷着让人无法逼视的绚丽波光,他,本来是最辉煌绝美的大海之主,可是……
突然,他们脚下平静的地面突然一阵动摇!而原本人形的玄暝,却在这一刻骤然化成了原形。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副惨烈的景象!
一条巨大的锁链牢牢地困住了那条冰蓝色的银龙!银龙原本如同月色般皎洁的鳞片,到处都渗透着斑驳的血迹,而那些血迹,重重叠叠。有些正在汩汩流淌,而有些是已经变得污涩晦黯的旧伤又在撕裂出新的血痕。那原本完整的龙身,就如同被那些锁链割裂的裂锦一般,失去了原本华彩的光泽。
随着北溟之底的震动,那些锁链更深的嵌入了银龙的皮肉之间,粘稠地血液就这样……缓缓地滑落下来,沉重的渗入了地底。一滴,两滴……那九华灯灯芯的九种异香,也无法掩饰掉,这惨烈的血腥气息……
龙血渗入后,地底的震撼终于渐渐平息,被束缚的银龙也长长地叹息一声,闭上了双眸。
银色的流光飞舞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又是那个既温文又和曦的玄暝了。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波澜不惊,仿佛刚才那些束缚的锁链,那些狰狞翻卷的龙鳞,那些流淌的鲜血,全部都跟他没有关系。他用微笑,将那一切的痛苦与血腥消弭,他,不愿意让仪狄,看到他痛苦的模样。他,不愿意用自己的痛苦,去扰乱她的心绪。
我,一点都不重要,你只要记得追寻自己的幸福,就好。
“这些海底的震动,都必须要靠龙神来镇守。可已经被束缚的玄暝无法施展力量,只能用自己的龙血来……他真的……很可怜……”敖湃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心酸的味道。
仪狄瞪大了双眼,她无法想象,四千年来,玄暝是这样的忍受着痛苦。
“你……触犯的禁忌,就是……把九华灯的灯芯给了我,对吗?”仪狄的声音,带着不能置信地嘶声,她从来没有想过,为了自己的心愿,他在经受着这样的苦难!
面对仪狄的震惊,玄暝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羽睫在他皎洁的面庞上投下了一片柔和的阴影。他摇摇头:“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反正,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如果我因为外出,而错过了与你相遇,那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遗憾。”
“不……不,明明……”仪狄的声音开始哽咽,却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玄暝轻声地安慰她:“我真的是自愿的,否则,天地间有什么力量,能锁住我们龙族?”
仪狄望着他,仿佛是第一次遇见的时候,那样地看着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发现呢?那发现他在树林里沉睡的身影的时候,重重地拨响了心弦的感觉。那……并不是对他绝美容颜的震撼,而是,这种温柔而又强大气息的……感染。那在四千年的岁月间,在寻找着遗忘之酒配方的艰苦历程中,无论每一次回忆起他的时候,弥漫在心中的那股暖意……不仅仅是感激……还有,那些被自己刻意怒略的……悸动的心情……
“你的愿望……实现了吧?”玄暝的声音中,首次出现了迟疑。
仪狄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突然有一点不敢去直视玄暝的双眸。心,犹如刚才的海底般,在无声的震撼着……有什么自己其实早就已经发现,却一直不敢去承认的东西,正在……破茧而出!
玄暝不知道是不是看懂了她的意思,他点点头,拿起了酒杯:“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一种难以名状的酩酊气息弥漫在殿宇之中,仪狄的目光突然万分震惊:“遗忘之酒!你喝的是遗忘之酒!”
玄暝的目光,在摇曳的波光中依然平静,可那平静中却**漾着一股不能消除的悲哀:“我在黑暗中等待了你四千年,以为可以等到我可以忘记你,可以放下你的时刻。可是,看到你点头,说心愿达成的时候。好像……我还是,没有办法放手……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喝下这杯遗忘之酒了。”希望你幸福,即使,你的幸福不在我这里,我也还是比其他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玄暝昂起头,那杯酒正在静悄悄的流入他的身体,有一滴泪,无声的正在滑落。
随着酒杯落地的清脆撞击声,仪狄听到了,他说:“我爱你。”
这是她等待了四千年,都没有等到的爱的誓言。她一直追寻着,那个不属于自己的身影,却没有想到,这四千年来,最爱她的,就是在黑暗中苦苦等待她的这个人!原来,在你苦苦叩击着那扇不属于你的门的时候,上天早就在另一个地方,为你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可是……为什么你,却一直没有看到?又或者,你明明已经看到,却还是在执拗的……欺骗着自己?!
这四千年来,不愿意放弃的你,到底追寻的,是爱意,还是那不甘心的执念?到底,你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才没有看到……这咫尺之间的幸福?!
“对不起……”仪狄一步步地,走过去。那个曾看起来如此高大灿烂辉煌的身影,现在看起来,却在重新燃起的光华中,拖出一道长长的,四千年沉重寂寞的阴影。可是,他依然,迎着她,微笑。
“没关系,在黑暗中想着你的时光,非常的……幸福。”玄暝的双眸,**漾着波光。那是孕育了一切生命的,海的温柔和博大。
“在没有你的时候,就算是这神殿中大放光明,那又怎么样了?我的心里还是只有空洞和黑暗。可在黑暗中等待你的时光,我却可以反复地回忆着你的样子,你说话的声音,你朝我微笑的样子,我真的……非常幸福。”
“现在,你让大禹喝下了遗忘的神酒,等他醒来,你长久以来追寻的幸福终于可以得到了。我,不想阻止你的幸福。就让我,自私一点,把你忘记吧。”
仪狄听着玄暝的话语,她摇着头,却始终无法说出话来。
“身为神明,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可是……我自己的愿望呢?却没有人能够实现。”玄暝的双眸中,那些清晰明朗的东西正在渐渐的散去……遗忘之酒的效力即使在神明的身上依然在强悍地发挥着作用,玄暝的笑容从来没有如此的懵懂又沉浸着幸福,他仿佛变成了刚刚破壳的小龙,正在用晶莹湿润的目光在茫茫然的凝望着这个世界,吐露着小小的心愿……“我的梦想,我的梦想就是……你能,在我身边。”
“不!不要忘记我!”仪狄扑了过去,紧紧地把他抱在了怀中:“我……我……喜欢你!”
等待了四千年,终于响起的誓言在这北溟之底回**着。玄暝的目光中升起了依稀的喜悦。
“我没有让大禹喝下遗忘之酒,我终于明白了……我喜欢你……”望着玄暝即将沉睡的双眸,仪狄焦急地述说着。
可玄暝,在那最后的笑容之后却沉重的,摇了摇头:“太迟了,我已经,喝下了遗忘之酒。”
仪狄望着他,如同四千年前一样,那么的执拗和坚定:“没有关系。我相信,如果是真的相爱,就算是遗忘之酒,也不能割断命运的红线。我真的相信!”
玄暝微笑着,闭上了双眸……
“三个时辰后,玄暝就会醒来。我想那时候,他们的故事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吧。”手执符咒,镇定的分波开水的费思诚十分笃定。
“可是九华灯的灯芯呢?不是还没有收回来?”靳天泽看来很有兴趣给费思诚泼冷水。
“这都回到原位了,当然要算是收回来了。”费思诚不为所动。
比起这两个缺乏浪漫细胞的木头,杜浅浅还是忍不住担心仪狄和玄暝的事情:“我们就这样走了,可以吗?”
靳天泽回望了她一眼:“你忘记了吗?玄暝说过,遗忘之酒虽然能让人彻底遗忘,却只能让神忘记他们想要忘记的东西。我想,无论这段情感对他来说多么辛苦,也绝对不是他真心想要忘记的……”
所以,他们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开始。
所以,还好,千年以后,回首望去,灯火阑珊处,依然,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