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老黄的电话,我立刻就打给罗小宗。

“喂,绡绡,你找我有什么事?”罗小宗的声音依旧气无力,看来万年衰神也受到了波及。

“小宗,有件重要的事情要托付给你。”

“什么叫托付?跟豆腐一样吗?”

我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说:“你还是出来吧,我去你家附近等你。”

跟呆子说计策,无异于与夏虫语冰!

“绡绡,你来啦!”两个小时以后,罗小宗屁颠屁颠地头顶一张迎风飘扬的黄纸符,开心的走出了楼门。

看得我几乎一头撞到小区的围墙上。

“你、你怎么还贴着它?”

“为什么不贴?”罗小宗瞪着白痴的眼睛看我:“贴上去头确实不痛了,而且真是奇怪,妈妈今天一看到我就知道你来过。”

纸符香灰以及念珠之类的东西,确实是我们家的特产。

“我们先别说这个了。”我神秘兮兮地靠近罗小宗,朝他勾了勾手指,“老黄遇到麻烦了,现在只有你能帮他!”

罗小宗沉默的看着我,不置可否。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麻烦,但是必须要用钱才能解决,希望你能说服你老爸尽快装修那栋租来的办公楼!”

罗小宗沉默依旧。

最后一直站到夕阳流光,云霞满天,我才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这个白痴大概根本就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不过还好运气不算太坏,正巧罗小宗他爹下班回家,看到了他脑门上贴着黄纸符,在小区门口矗立展览的宝贝儿子。

于是我就适时的以罗小宗的名义,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思。

罗叔叔一听说他儿子要装修办公室,像是捡到了宝一样,立刻就满口答应,还不停地握着我的手使劲摇:“绡绡,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这是我应该做的……”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谢我什么。

“我终于听到小宗说吃睡以外的事情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听不到了,真是太幸福了……”

听得我额头直冒冷汗。

罗叔叔啊,做爹能做到你这个地步,也够惊天地,泣鬼神了!

就这样,第二天整个四层就变成了工地,装修工程轰轰烈烈地开工了。

“少奶奶……”老黄的电话纷叠而至,只是声音已经越来越虚弱,“你、你现在在干什么?找没有找到救哥们的办法?”

“老黄。”我兴高采烈地站在尘土飞扬之中:“我正装修呢,你再等两天,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

“你、你说什么?装修?”

“对,就是租来的办公楼!”

“呜呜呜,少奶奶,你太有才了。哥们我认识你真不知道是哪辈子做的孽啊?现在我就剩一口气了,你还跑去装修房子!”

老黄显然没有理解到我的深意,如果不把画符的人引出来,怎么能驱走他身上附着的诅咒?

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这种大兴土木的干法,一定会让他心惊肉跳。

因为一旦纸符被破坏,咒语很有可能会反弹到施术者的身上,他又怎会坐视不理?

于是我跟罗小宗轮流值夜,日日如此。

惜哉人算不如天算,装修工程刚刚进行到第三天,元凶尚未出现,老黄就已经紧急抢救了一次。

“少、少奶奶,你装修得怎么样了?”老黄鼻孔里插着氧气管,艰难地跟我说话。

“快了,快了!”

“呜呜呜,你是不是不管我啦?哥们我真是倒霉啊……”

为了向我们的友情致敬,临走的时候我又往他的被子上放了一大堆的纸符,一把桃木剑,一堆念珠和几个香炉。

“呜呜呜,少奶奶,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老黄立刻被压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虽然他的哭声催人心肺,但是没有找到始作俑者,我又怎么会有回天之力?

事情总算在第四天出现了转机,当晚我照例拽着罗小宗去工地蹲守,顺便还叫了几份外卖的烧鸡啃啃。

正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从漆黑一片的走廊里,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绡绡,这会不会又是妖怪?”罗小宗拿出我书包里的纸符擦了擦嘴,哆哆嗦嗦地躲到了我的身后。

“不可能,只会是人!”我伸手就关掉了身边的电筒。

这一点微弱的光芒熄灭,整个楼道立刻变成一片漆黑。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可以看到一个佝偻的人影,正小心翼翼地踏过满地细碎的沙石,从楼梯走了上来。

终于来了!

我一见到这个人影,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

一周以来的辛苦,等的不过就是这短短的一刻!

只见人影一点点接近我们,目标正是位于拐角处的女厕。

“小宗,我们快点走。”我急忙拉着罗小宗的手,沿着墙沿,一点点往女厕的方向移动。

厕所里依旧阴冷黑暗,但是却没有了晚上的黑雾弥漫。

我和罗小宗借着熟悉地形的便利,迅速地躲到了厕所的格间里。

我们挤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喘,只听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最后终于停在了洗手台的位置。

看来就是他了!

我的心跳得更加厉害,这个人到底是谁?会不会我跟罗小宗两个人都无法制服他?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要一起陪着老黄殉葬?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喘息声和用利器撬墙的声音。

我心跳如鼓,在黑暗中屏住呼吸。

我想起了老黄苍白的脸,想起了我们一起逃课,一起偷吃零食,一起抄作业的过往。

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推门就跳了出来。

只见夜色中站着一个干瘦的老头,正艰难地双手举着一面大镜子,满脸惊恐的望着我。

我一见到这个人,立刻目瞪口呆。

这不就是在保安室里给我们讲怪谈的老头?

老头一看到我,把手中的镜子往地上一扔,拔脚就跑。镜子“哗啦”一声就摔得粉碎,散落了一地的斑驳。

“你给我站住!”眼见只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家,我胆气大增,撒腿就追了上去。

“绡绡,等等我啊,我们为什么要跑?”后面还跟着一个万年跟屁虫罗小宗。

但是我实在时低估了老头逃命的本领,他像兔子般敏捷,东突西窜,一直跑到三楼的楼梯拐角,总算是被我揪住了他的衣领。

“年、年轻人,你、你放过我,大爷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他被我按在墙壁上,边喘边求饶。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看他刚才逃命的腿脚,再活半个世纪都没有问题。

“那张符就是你贴的?”

他的脸上现出恐慌的神色:“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普通人不可能知道咒符的事情。”

“为什么要做出那种咒符?”

“呜呜呜……”老头似乎提到了伤心的往事,开始凄惨的哀嚎起来,“年轻时一时糊涂啊,都是为了报复老板,我就从半仙的手里买了个咒符,用自己的血依样画葫芦,贴在了女厕所的镜子后面。据说那个地方阴气最盛,能让它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那、那你知道它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吗?”

为什么人们总是会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铸成遗恨终生的大错?

“我怎么可能知道?”他的丑脸皱巴巴的缩成一团,“但是贴上后这层楼就开始有怪事,老板做不下去了,我也跟着被炒了鱿鱼。”

“总算你还算聪明,知道一直保护它不被破坏。”

“因为半仙告诉我,如果它被毁了,我就性命堪忧,所以我一直不敢离开这栋办公楼半步,天天守着它。直到最近知道有人要装修,我被吓得寝食难安,才想过来看一看。”

“老大爷,你年纪这么大了,也不想天天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吧?”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现在我的一个朋友,因为你十几年前的把戏住进了医院,现在要你一点点血,来破解这个咒语,不算是很过分吧?”

说罢我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掏出了可以跟川中四大名剑媲美,跟我同生共死的史努比铅笔刀。

“哇——”老头情绪不稳,乍一看到闪亮的刀光,居然骤然发威,一把就把我推倒在地。

“罗小宗,还不快点去追?”我的后腰结结实实地磕在了水泥台阶上,痛得我呲牙咧嘴,半天也站不起来。

罗小宗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我,拔脚就追了上去。

我艰难地站起来,捂着老腰垫后。

只见罗小宗撒开长腿,从三楼追到了二楼,接着奋勇飞身一扑,抱着老头就从楼梯上噼哩吧啦地滚下去。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罗小宗居然会如此神勇,只见两个人一路鬼哭狼嚎,最后终于躺在了楼梯口不动了。

“小宗,你没事吧?”我手忙脚乱地跑下楼梯,如果摔坏了罗叔叔的宝贝儿子,他一定会将我生吞活剥。

“哎哟——”只听黑暗中传来一声痛苦的哀叫,老头费力地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罗小宗,一瘸一拐的跑了。

只留下罗小宗一个人,摆个大字,静寂无声地躺在地上。

“小宗,小宗,你快点起来!”我拼命拍他的脸。

果然在他身上寄托希望就是寄托失望,人家一把老骨头的都没事,他这个风华正茂的倒壮烈了。

“绡绡……”总算老天开眼,罗小宗揉揉脑袋坐了起来,“我身上好痛啊!”

“没事,没事,我们赶快回家吧。”我像是哄小孩般安慰他,反正已经知道是什么人捣的鬼,只要再去抓老头就行了。

他傻愣愣地望着我:“我好像磕到头了,额头上凉凉的。”

借着朗朗的月光,我才发现罗小宗的额头上正赫然沾着一块鲜红的血迹。

“这好像不是你的血。”我仔细检查了一下,他根本连个皮都没破。

看来可怜的老头结结实实的当了罗小宗的垫背。

“那是谁的?”

“大概是看门老头的!”

“啊?”罗小宗总算还未傻到人性泯灭,嫌弃地要去擦。

“不要擦啊!小宗,你真是太厉害了!”我兴高采烈地抱住他,“这下老黄有救了,我们终于弄到血了!”

于是我和罗小宗立刻马不停蹄,连夜赶往老黄住的医院。

到了医院之后,我用棉棒从罗小宗的额头上沾了点血液,仔细地沿着老黄胳膊上的黑线涂抹。

只见黑线慢慢蠕动凝结,像是有生命一样,汇集聚拢,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黑色的蜘蛛,顺着老黄的皮肤爬了出来。

围聚在老黄周围的妖怪突然兴奋无比,争先恐后地往蜘蛛身上扑去。

我眼疾手快,一把推开几个张牙舞爪的小妖,抬腿就踩向蜘蛛。随着“吧唧”一声清响,它立刻在我的脚下化成一滩腥臭的血水!

接着周围立刻刮起来一股潮湿的腥风,耳边响起一片鬼哭狼嚎。

似乎有无数死去的人,凄厉地抱怨命运的不公,在深深的炼狱之中挣扎扭曲着,无助的想要抓住那一线蛛丝般的生机!

不过这可怕的景象转眼即逝,等我再睁开眼睛时,只见清风明月,朗朗乾坤。

又哪里有什么黑气冲天,冤灵密布?

而病**的老黄呼吸平稳,心跳沉重而有力,似乎已经脱离了危险。

“少奶奶,这次真是多亏你了。”一周之后,活蹦乱跳的老黄和我们坐在饭馆里大快朵颐。

“为了表示诚意,这顿饭你请。”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吃白食的机会。

“少奶奶,我有一件事想问你……”老黄严肃地瞪着我。

“什么事?说吧!”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没来由的心虚。

“你不是说找到了画符的人的血,才让哥们我捡了条命吗?”

“是、是啊。”

“所以我想问问,那个人到底是谁?”

“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我咧着嘴打哈哈,瞪着眼睛撒谎,“是个美女啊,长得真是倾国倾城,人家为了你还割破了手指呢。”

如果被老黄知道他是因为涂了糟老头的鼻血才捡回一命,一定会在我身上表演他推崇的暴力美学。

“真的?”老黄立刻来了精神,一把握住我的双手,热泪盈眶,“少奶奶,帮哥们转达一下,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我黄智仁打算以身相许!”

眼见老黄双颊潮红,眼冒春光。

我低头就往嘴里扒饭,总算罗小宗还没有傻透,沉默的看了看我,缩了缩脖子,也跟着埋头苦干。

墙边有蜘蛛,在阳光下忙忙碌碌的结网。

根根纤细的蛛丝,正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看来生而为人,无论是生是死,都会为了自己心中那渺小而微薄的希望,义无反顾的努力追求,永不言弃,

哪怕它细如蛛丝!

(蜘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