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的毕福方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皇上居然会让人进养心殿煎他的药。这在以前从未有过。
养心殿的宫人们都知道,皇上好岐黄,无事时随意配点药自己亲手熬一熬,已经成了他闲暇消遣的一个习惯。
谁也碰不得。
想到这里,他心里更觉这上官恩燃真有戏了,这以后说不定就是个当贵妃的潜在人选。
得好好培养,得好好拉拢。
他搓了搓手掌,嘴角那抹笑是想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上官恩燃暗暗松了口气,药终于是煎好了。连带着倒到玉碗中,小心翼翼端到司马无辰的面前。
“你想说什么?”司马无辰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冷不丁就这么说道。
“啊?奴才不敢。”
“不想说什么,又何故把唇咬破?”
上官恩燃这才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嘴唇,有一点点痛。
她支吾着,“奴才将才熬药怕打瞌睡,咬破皮好提醒下神。皇上恕罪。”
事实上她的确没有说谎,那个紫砂壶烧炉,煎起药来跟蒸汽似的,十分缓慢。她真的怕自己看着看着就困意袭来。
一不小心就把命交代在了这里。
司马无辰懒懒放下墨笔,将她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令人如芒在背。
“这些年,你都是在掖庭过的?”
“回万岁爷,奴才在掖庭呆了八年之久了。”
“哦?你都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洗衣。”
她没有感到羞耻。甚至隐约有种杂草不被轻易打败般的自豪感。
“奴才在掖庭洗了八年的衣服。掖庭里的嬷嬷都说是看着奴才从小个头洗到大个头.......”
见他脸上晦暗不明,她收住了声音,不敢往下继续说。
“所以你就成了现在的上官恩燃,而非什么平阳公主?”
这话像根针,挺扎人的。
她先一怔,显得有些无措,然后就平静了下来。
“奴才命该如此。”
这是无言以对了。
司马无辰又拿起墨笔,在奏折上窸窸窣窣写着,满室的寂静再度袭来。
他不说话,上官恩燃也不敢发出声音,就这么跟个雕塑似的站了好些时候。
她下意识地又咬了下唇。
“困?”
“啊,奴才不困。”
司马无辰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自己不是说咬唇是为了醒神吗?”
上官恩燃心中暗暗叫苦,咬不咬唇的,真的这么重要吗?
她有些茫然,“奴才,奴才是有话想说。”
“这回又是有话想说?”
“药快凉了。”
“拿来。”
淡褐色的药汁被他一饮而尽,司马无辰已经将奏折批阅了大半,索性起身,在地上拉出一个挺拔的身姿。
上官恩燃垂着头,就见那黑色的身姿缓缓张开两臂,像棵树干长出了树杈似的。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拿眼斜着她。
她幡然醒悟过来,这是要她伺候更衣么?
她没做过。
只能硬着头皮壮着胆子走过去。大气都不敢出。
司马无辰传穿的虽然是简衣,但光严冬下外面罩的那件青花蹙金马褂,上面的金边扣子就已经足有十来颗。
上官恩燃踮起脚尖,颤颤巍巍跟第一颗扣子纠缠了很久,始终不得要法。
扣子没解开,手心已经出了微汗。
越急越是理不得法,把自己急憋得咬开了下唇。
他索性自己解开了前襟两颗锦扣,剩下的依旧由她摆弄。
“你不是说你在掖庭打杂役么?连这个都不会,可曾有人说过你笨?”
垂下眼帘,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眼中的嘲弄令人心生战栗。
上官恩燃额头沁出了薄汗,无从辩驳谁也不是天生就会伺候别人更衣的。
好在最后她多少悟出了点窍门,顺利将外衣渐次褪下。
毕竟是十五岁的少女,伺候完更衣,只觉耳户滚烫。
司马无辰又抬起手指指向一个盘龙抽屉,“银针拿来。”
她这回反应倒快了些,索性是晓得他的命令是时时刻刻藏在不经意的瞬间的。
谁曾想他一拿到银针,直接操手出袖,一针就往自己手上几个穴位扎了进去。
手像是长在别人身上似的,连眉头都没皱的。
上官恩燃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她甚至很快就闻到血腥的味道,可见他放出的血并不见少。
他却是似笑非笑道,“很好奇一个君王自己煎药,自己扎针,嗯?”
上官恩燃诚惶诚恐,“奴才不敢。”
她心里实在打鼓。这司马无辰坐拥这万里江山已经足有八年之余,按理说国库充盈,权利在握,是她皇父在位时做梦都不敢想的盛况。他该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司马无辰足足放了一小盅的血才收起针。
他松弛坐了下来,朝她伸出那只沾血的手。
她赶紧打消胡乱猜疑,拿起博物架下的金盆接了一半的水过来,拧帕为他轻轻擦拭伤口。
那么修长的手指,完全看不出它上面曾经沾了多少条人命的血。
这么想着,她对那只手瞬间就没有了半分同情心。
匆匆包扎过程中,他自己幽幽开口道,“朕在登基之后,去过南海平倭寇。也就是在那里一时疏忽中了暗毒,得靠放血清毒。”
他目光幽深,嘴角微微斜勾,“这事也就太医院的院首和毕福方知道。倘若太后那边走漏了风声.......”
上官恩燃明白他的用意,那意思就是说假如风声走漏,那一定是她泄露了出去,到时她就是罪魁祸首罪不可恕。
她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轻易地就把自身的隐忧说出来,想来是知道自己这样卑微活着,告诉了又能如何?
“奴才什么也不知道。”
司马无辰托着腮任由她在自己手指上包出个肿大的包,似笑非笑,“其实毒不毒的倒是其次,主要是症状越来越明显。听到这样的消息,你是不是感到高兴?”
上官恩燃手心颤了颤,包扎一半的手掉了下去。
“奴.......”
“嘶.......痛。”
“奴才罪该万死,奴才实在笨手笨脚,这就去请毕公公来殿前伺候。”上官恩燃跪着磕头。
“回来。”
上官恩燃吓得不敢再乱动,曲着腰领口露出半截凝脂玉颈,几根碎发卷在那安静躺着。
司马无辰懒懒收回了手,“这点痛能有什么。朕问你,听到朕中异毒的消息,你是不是感到高兴?”
“奴才不敢。”
“问你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