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岂会随意传召?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恍惚间听得崔小荣嘱咐了她一句,“好生说话。”

便跟着传话嬷嬷走出掖庭。

上官恩燃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自己会面临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太后会召见,定然跟太子有关。

要是应付不了,还不知道自己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到了永寿宫,她身上那单薄棉衣根本顶不了风寒,单鞋也被雪水浸湿。

脸早已冻得惨白。

抬眼看见正殿门前永寿宫三个镶金大字。

心里像压了块石似的沉甸甸。

以前自己的皇阿奶也住在这里,她小时候常由母妃带着过来请安。

里头的一颗梨花树还是她亲手种下的。

现在换了主子,这里成了别人的皇阿奶住着。

她还得谨小慎微,正门都不是她能走的了,那嬷嬷领着她从一处偏院走进。

穿过一处莲枝雕花垂门,豁然敞亮了许多。

直到上官恩燃进了暖阁,博山炉袅袅白烟后面,就见两个高贵的身影坐立在炕上。

肃了肃,她跪下磕头,“奴才上官恩燃,给太后请安,给太子请安。”

“抬起头来吧,孩子。”一道浓浓沉厚的嗓音响起。

上官恩燃不敢怠慢,垂眸缓缓抬起头。

太后仔细瞧了几眼,心下了然。难怪她的孙子会动心思,这身段,这眉眼,就算放在一众后宫嫔妃里面,也是不俗的。

上官崇周就这么个女儿,没想到如此齐整。

“别跪着,先起来吧。今儿多大了?”

太后眉眼乐呵呵的,恍然间上官恩燃差点以为是自己的祖母在同她说话。

“回太后,奴才上个月刚满十五了。”她躬身垂立道。

太后对她谦和的态度还是挺满意的,至少是个知分寸的。

要是一上来就诉苦作态的,那就没必要再问下去,这种人根本不配留在太子身边。

司马铎坐在炕上假装喝茶,不敢轻易插嘴。

太后说要问话,自然有她的掂量。他若贸然帮上官恩燃说话,这种时候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太后轻轻点头,轻飘飘又说了句,“这些年,在掖庭难为你了。”

上官恩燃自然知道太后不是真的心疼她。她是个阶下囚,哪值得高高在上的太后去想她到底是真为难还是假为难。

这么问,多半是试探她的吧?

便小心应对道,“奴才能在掖庭尚有一隅活着,全蒙皇恩浩**。奴才始终心怀知足,不觉为难。”

太后嗯了一声,淡淡的,也不再说什么。似乎是在斟酌她所说的真假。

太子敬了杯茶给她,盈盈笑道,“皇阿奶喝口茶润润喉,可别累坏了身子。”

太后拿眼横他,意思是还不是你给我出的难题。

太子讪讪地偷看了上官恩燃几眼,也不好说什么。

喝了几口茶,太后放下茶杯,面带慵懒,说,“你要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今儿你们太子爷跑来找我讨个恩准,说怕你在掖庭继续受苦下去,要封你做良娣。特地传你来也是为了这个,你可愿意?”

上官恩燃吓得差点站不稳。

稳住心神后,她自然想明白这是太后又在试探她了。

她跟太子总共也就相遇见了一次面。封做良娣,这又是哪跟哪啊?

别说她本就无心,就是真的有意,她但凡应了声愿意,司马家的人又怎会糊涂到让她跟他们的宝贝太子牵扯在一起?保准明日的太阳她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再次跪了下来,表了决心,“回太后,奴才惶恐。太子是日月生辉之人,奴才是戴罪之身,身份卑贱,不配伺候在旁。奴才从未想过高攀,一心只求在掖庭度过残生以恕罪。请太后明察。”

司马铎虽然料到她不会答应,但话从她口中而出,还是觉得失了面子。端起茶盏啜了几口茶,掩饰自己隐隐的失落。

太后却冷哼一声,佛珠随之“啪”地拍在金丝楠木桌上。

暖阁中所有下人皆下跪伏地。一室的静默。

“好大胆子!”她幽幽说道,“主子抬举你,做奴才的哪有拒绝的道理!梭嬷嬷,带她出去外头罚跪。教教她怎么做奴才的。”

司马铎一听,慌看向太后,张嘴刚想开口求情,就听下面跪着的人一声清脆的应答,

“奴才该死,谢太后恩典。”

没有辩解,没有求饶。

这件事根本自始自终她都不知情。

梭嬷嬷将她到主殿前院廊下一处墙角,垂眼冷道,“你就在这跪着吧。””

上官恩燃点头,虽然永寿宫的宫女扫雪扫的勤,地上积攒的雪层依然有半截手指般厚。膝盖跪在雪地上,心里一片哇凉。

“劳烦嬷嬷了。”她道。

梭嬷嬷上了年纪,自然无法在雪天里呆太久。

“早喜,你看着她。太后什么时候恩准她起来,她才能起来。”梭嬷嬷凝她一眼,唤来个宫女,吩咐道。

早喜见梭嬷嬷转过院子长廊,瞧着左右没人,便用鞋头踢开墙角另一处积雪,对着那块光地使了个眼色。

“去那跪着吧。”她小声说道。

上官恩燃牙关已开始打颤,单个谢字都说不利索。

冲她感激笑了笑。

不知道得跪多久,老想着跪的事时间也很难熬。

墙角尽头那株红梅正好盛放,她强迫自己抬眼去数那里的梅花,暂时忘掉彻骨寒冷。

暖阁的太子早就坐不住。他负手踱步,博山炉里的沉香被他搅动得四下逸散。

太后捻着佛珠,和煦笑道,“你好像真的很看重她。”

太子愣了愣,只得道,“皇阿奶,孙儿怕是好心做了坏事。”

他知道太后的用意,这是在警告他,他越是去维护她,她越会受人挤兑。

即便心如急焚,他也不敢表现得太出面。

“好孩子,凡事都有代价。你要她离开掖庭,她终得吃些苦头。倘若是个存了心眼的,别说你皇额娘了,我第一个就由不得你留她。”

约莫有一柱香的时间,眼看天色渐暗,马上就要下雪的样子。

太后这才放下佛珠,对一旁的梭嬷嬷道,“去把人带进来吧。你们太子爷都快要把我的炕坐穿罗。”

上官恩燃被人搀进来的时候,就只剩眼睛会眨了。

身板僵硬地跪着,手指却是蜷缩的。暖阁里一室的温暖令她有种重返人间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