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的放晴了。阳光就借着清晨撕开的那几够缝隙,顽强地耐心地一寸一寸地扩大它的战果。午后,那些深灰浅灰黑灰旗蟠般悬挂了许多天的云团都被阳光吞噬了,天空一下子明朗起来,刚刚习惯了阴履的人们眼睛被晃得生痛。

王北斗也有点不习惯那明晃晃的日照了,她将纱帘拉上一半,将强光过滤得温和些。她重新坐到写字桌前写她的辩护词。虽然没有打听到林森林的下落,马少马癸依旧杳无音讯,可是,两天来的奔波,会见了李查德和孟元这两位至关重要的人物,她觉得还是很有收获的。至少,她搞清楚了起诉书上指控的宋大川“利用信用证诈骗”的前因后果,也了解到英姿与致雅的合作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及致雅名存实亡的现状。当然,她还附带证实了李查德先生不是陈至诚这一令她既轻松又惆怅的事实,免除了她的后顾之优。

一笔一划写下“辩护词”三个字,大大的,上下占了两条横线的位置。换一行,笔走龙蛇,“审判长,审判员:我是政法大学综合律师事务所的王北斗律师,我接受宋大川家属的委托,依法担任被告宋大川的法庭辩护人……”随着笔尖的移动,有一丝不安蛇一般从她心窝里爬出来,在她体内悄悄地蠕动着游弋着,她不得不搁下了笔。

其实,这两天她获得的最重要的信息,就是那几张致雅公司的供货单据竟然是吴舜英做的假证,王北斗原是把它们作为辩方最重要的证据的呀!她虽然拜托了孟元立即通知吴舜英去法院收回那些假单据,她也亲眼看着孟元当下便吩咐英姿的公关部经理去做这件事情了,可她仍是担忧,横竖放不妥一颗心。

因为这件事关系到王北斗为宋大川作无罪辩护的立论能不能够成立,倘若控方一旦发觉辩方举证有假,那可是罪上加罪,何谈无罪辩护?她心里直把吴舜英骂得狗血喷头,这么多年的老律师了,难道连最起码的职业道德都忘记了?养金丝鸟养昏头了!

她之所以没有向孟元要来吴舜英在香港的联络电话,是生怕自己给他打电话,吴舜英不接受她的解决方式。吴舜英当律师的时间比她长,以往碰到,他总是摆出老资格的面孔教训她。而王北斗已经敏感到孟元在英姿创业集团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威地位,她甚至推测宋大川在许多事情上也都听从孟元的,吴舜英能不听她的?

王北斗自己安慰自己,孟元是多么精明能干的人,你看虽然宋大川不在了,那幢英姿大厦被她管理得依然井井有条且戒备森严。何况,她对宋大川的确忠心耿耿,她当然清楚这件事与宋大川的利害关系,她能掉以轻心吗?

可是,那条优心忡忡的小蛇任王北斗怎么赶它都赶不走,稍微蛰伏了一会儿,又开始游走窜行。

王北斗不放心孟元,因为她始终没有看清楚孟元的眼睛。也就是说,她始终看不透孟元的心底。孟元一会儿斥责吴舜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会儿却又摔掇她想办法弄假成真,她究竟想干什么?她为什么要派公关部经理跟踪自己?又为什么要急急地把宋凌凌接回家中?孟元身上有太多的问号,王北斗无法完全信任她!

王北斗权衡利弊,决定主动跟雅琴通报实情。虽说贺雅琴是公诉检察官,可毕竟她们之间有二十多年的挚诚友谊,也争吵,也有别扭,可友谊仍天长地久。再说了,雅琴虽跟吴舜英离了婚,可王北斗知道,雅琴仍然很在乎吴舜英,她或许也能联络上吴舜英?

王北斗果断拨通贺雅琴办公室的直线,却是忙音。她重新拨了总机转贺雅琴办公室的分机,便有人接了,女声,却不是贺雅琴,说贺雅琴正在打电话,请她稍等。

少许,贺雅琴来接电话了,道:“我正要给你家打电话呢。打到律师事务所,说你躲在家里写辩护词。北斗,你真想为宋大川卖命啊?”

王北斗道:“雅琴,我有非常重要的情况要跟你说,电话里行吗?要不我马上到你那儿?”

贺雅琴道:“什么情况?你先说个大概。简短些,我还有事要出去。”

王北斗舔了下嘴唇,决定开门见山,便道:“雅琴,我今天刚得到消息,前些日子吴舜英交给法庭的那几份供货单据是伪造的。我们现在已让吴舜英直接跟合议庭联系,主动撤回,你看,这样办没什么问题了吧?”

对面哑壳了一会儿,愤愤地骂了句:“狗到死也改不了吃屎!”

王北斗知道她是骂吴舜英,犹犹豫豫道:“现在事情究竟怎么起因的还不清楚,也许老吴也是被蒙骗的……”

贺雅琴没好气地道:“他承担什么责任,要看我们调查的结果而定。”

王北斗听出端倪,忙问:“怎么?你们已经开始调查了?”

贺雅琴道:“北斗,我早关照过你,千万不要碰这桩案子。实话对你说吧,我们已接到了举报信,说宋大川唆使律师伪造证据。我看你还怎么为她辩护!幸亏你今天跟我打这个电话,否则,连你也成了嫌疑对象!”

王北斗心中暗暗叫苦,她倒不为自己担心,只是,形势急转直下,无疑给她的辩护增加了难度。她疑惑地问道:“举报信?还是那个芸芸众生吗?”

贺雅琴道:“举报信是从南方小镇寄出的,没有具名。估计是原来致雅公司中的知情人。”

王北斗心一挫,她马上想到了李查德先生红堂堂油光光的脸,还有那位千娇百媚的苏玛莉小姐。难道会是他们玩的花招?可他们这样做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贺雅琴见她沉吟,便又道:“北斗,不管你愿不愿听,我还得再劝你一句,别妄想为宋大川作什么无罪辩护了,宋大川不可能是无罪的。这回我们检察长下狠心了,不管上面谁再来条子,一律顶住,非把这桩案子查清楚。其他我也不能跟你多说了,马上还要到平君家去一趟。上午她打电话给我,哭哭啼啼,说找到裴建安的遗书了!”

王北斗的心坪抨抨抨撞如惊兔,口干舌焦,嘶哑道:“雅琴,我,我跟你一起去平君家!”

贺雅琴稍顿,道:“也好,平君狂风暴雨发作起来,我也吃不消她。你马上到小区大门口等着,我们检察院的车,绕一绕带你一起走。”

王北斗跟着贺雅琴赶到陆平君家大门口,防盗门紧闭着,旁边有自动按钮对讲器。贺雅琴按了陆平君家的门牌号,不一会儿,对讲机中传出平君有点沙哑了的声音:“哪位?”

“是我,贺雅琴。还有……”

“你总算来了啊?我还当你大检察官日理万机,没时间光顾我们小老百姓家呢!”陆平君火气冲天道。

贺雅琴苦笑着摇摇头,道:“平君啊,你来电话的时候我们公诉组正在开会,杂七杂八的事缠得你不好脱身。还没过夜,不算太晚吧?我把北斗也叫来了……”

“她王北斗不是要为宋大川作无罪辩护吗?她来做什么?刺探军情啊?我不欢迎她!”陆平君的声音劈里啪啦落冰雹似的。

王北斗从听到陆平君找到裴建安遗书那一刻起,就提心吊胆那遗书的内容会不会涉及宋大川。(原来她心底里对宋大川关于裴建安之死的解释并没有完全相信!)此刻听得陆平君不近情理的言语,愈发证实自己的猜测,心愈发地沉重。她凑近对讲机话筒,喊了声:“平君!”

贺雅琴轻轻推开她,朝她做了个手势,便道:“平君,我可是特地请北斗一起来的,你不是一直想向北斗证明是宋大川逼死了裴建安吗?再说了,北斗为宋大川辩护,那是她的工作。人人像你这样,律师不要做人了。不要发官太太脾气了,快开门吧,我时间可不多呀。”

对讲机中传出噬啦哩啦的声音,不知是陆平君呼吸太重呢,还是她又在哭泣?贺雅琴又叫道:“平君,平君,你怎么样了?”于是,防盗门的自动锁咔嗒打开了。

她们坐了电梯上去,平君家的门半启着,却不见平君在门前迎候。两人对视了一眼,便推开门,在玄关里换了拖鞋。

屋子里没有一点声息,只听得时鸣钟的钟摆嘀、嗒、嘀、嗒,千年不变的节奏。

“平君!”贺雅琴叫了声。

“平君……”王北斗也唤道。

便有低低的呜咽,浅水般流淌出来。夹着几声吸泣,是水流溅起的水花。

她们俩连忙走进客厅,宽敞华丽的客厅却是一派狼藉。一只老式樟木箱横在厅中央,盖子掀开着。沙发上、茶几上、地毯上,零乱地堆放着一擦擦一沓沓的杂物。而陆平君却蓬头垢面蜷缩在一只单人沙发中,两条手臂环抱着一本酱黄丝绒面的大型照相簿,正呜呜地哭。见她们进来,那哭声愈是凄惨了。

王北斗因方才陆平君对她表示过不欢迎,一时很难表示什么,便着手帮她收拾房间,将摊在外面的杂物一裸裸一沓沓再放回樟木箱中。

贺雅琴一屁股坐在陆平君对面的沙发上,恨铁不成钢地盯着陆平君,摆出副等她哭够了的架势。

陆平君依旧是哭,眼泪鼻涕便往袖管上蹭,幸而她穿着家常的睡衣。

等了一会儿,贺雅琴便道:“你就是这样待客的呀?嘴巴干了没水喝,耳朵里却被你灌满了眼泪水!”

王北斗便去厨房泡了三杯茶,用只玻璃托盘端着过来,放在茶几上。

贺雅琴终于忍不住了,斥道:“你有完没完啊?眼泪就那么不值钱?哪个女人不遇到伤心事?都像你这么哭,全世界早成汪洋大海了!”说着,抓起茶几上一包纸巾,璞地摔到陆平君怀里:“快把脸擦干净了,泪是咸的,别把脸皮腌成咸菜皮。你还想不想漂漂亮亮多活几年?”

她这么一喝斥,陆平君果真止住抽泣,抽出纸巾擦眼泪,撰鼻涕。王北斗转身折进卫生间,帮她绞了一把湿毛巾,想想,又从化妆柜里挑了一罐玉兰美白霜,拿出来,放在陆平君的手中。陆平君也不推辞,用湿毛巾敷了敷面孔,又挑了一点美白霜抹匀了。眼皮虽还是肿肿的,整张脸毕竟清爽了许多。

“好了,现在可以开始了吧?”贺雅琴便从制服兜里取出一本巴掌大小的笔记本,摊开放在膝盖上,侧着脑袋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裴建安当初死的时候,怎么没提遗书的事?人死了这么久,怎么又冒出什么遗书了呢?”

陆平君眼睛茫然地盯在半空中的一点上,没有做声。

王北斗看看贺雅琴,轻轻道:“要不,我回避一下?”

“北斗你别走,刚才我是气话。”陆平君突然就开口了。

王北斗便有些感动,悄悄地,在她边上坐下,还把茶杯塞到她手中。

陆平君眼圈又红了红,勉强笑了笑,长叹一声,道:“前一段,我真的死心了。我搓麻将、健身、跳舞、买名牌服装。这样过过日子有什么不好?我何必自寻烦恼,为那个对我不忠的男人四处奔波鸣冤叫屈?其实也不冤屈他,他总归是做过丑事臭事,才让人捉住把柄的。我决定不再打扰你们两个,也决定放过宋大川。我想快快活活舒舒服服地过我的下半辈子,没有优愁没有烦恼甚至没有思想。”她自嘲地耸了耸肩,又抿了口茶。

贺雅琴用松快的口吻道:“怪不得呢,前一段我的手机费省下了一大半。看见平君都不敢认了,去年四十八,今年只有二十八了!”

王北斗却感同身受道:“有一些往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实在忘不掉的,就在记忆里挖个坑,将它埋进去,再用眼前的事把它覆盖起来。”

陆平君抚摸着那本酱黄丝绒面的照相簿,又道:“当初裴建安刚死,我不能看他的照片,一看心就痛得受不住。我就把照片、照相簿子统统锁进了箱子。后来,我是怨恨他,我这样全心全意地爱他,他却背着我到外面缥女人!我发誓再也不要看他的照片,他让我恶心。所以这只箱子放在壁橱最底层一直没人去动它。天注定我跟他断不了缘分,偏偏女儿写信来要爸爸妈妈的合影照!我从没告诉女儿裴建安漂妓的事,她一直以为爸爸是工作压力太大得了精神优饱症自杀的。她也争气,裴建安生前一直想要她出国留学,她真考取了加州大学,还拿了全奖。女孩子总要想家,想妈妈想爸爸,要爸爸妈妈的合影照,我哪能拒绝她?只好把这只箱子打开,锁都锈住了……”陆平君嘴还撑着个笑形状,眼泪却止不住溢出来,一颗一颗大大的,串珠似的。

王北斗塞了两张纸巾给她,她实在非常理解平君内心的痛苦,平君说是恨裴建安,其实是爱得不得了;说要彻底忘记他,哪里忘得了呢?自己对陈至诚不也是这样。这么多年了,没有一天忘记过他!不敢看他的相片,看到相片就想起他的举止音容,就愈发地痛。这种长久不衰刻骨铭心的爱情,是女人的大幸还是女人的不幸?

贺雅琴从平君膝上取过那本酱黄丝绒面的照相簿,相簿的扉页贴着一帧九寸彩色双人合影,背景是梅兰竹菊雕花木格,陆平君着一身宝蓝龙凤缎镶青灰滚边的旗袍,十分合体,勾勒出她丰满曲折的体形;裴建安是一袭深灰直贡呢长袍,外罩深青罗缎背心,温文尔雅。陆平君坐着,裴建安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搭在她浑圆的肩上。两人的神态是那样的幸福满足。

“这相片你们什么时候拍的?平君真是个妙龄少妇了!”贺雅琴端详着照片,叹道。

陆平君任眼泪串珠般流淌,一边抽着鼻子,一边道:“那是裴建安去世前一年,我们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就在巴黎婚纱摄影店拍的。建安说,都老夫老妻了,穿婚纱太做作,还是家常服饰好。本来我跟建安都约好了,到结婚二十五周年银婚纪念日,再来拍一套……”说着又嘎咽住了。

“这样拍一套要花多少钱?”雅琴一边翻着相簿,一边问道。

“大约三四千元吧。不算很贵的。”平君用纸巾德了德脸颊。

贺雅琴朝王北斗吐了下舌头:“这相当于我一个半月工资啊!”

王北斗笑笑,道:“等忙过这一阵子,我们三个去拍艺术照。我有个当事人,是专拍女性肖像照的摄影师。要听说你是检察官,绝对不会收你钱。”

贺雅琴包斜着王北斗:“你是要让我受贿呀?算了,我们不拍也罢,一张老脸,再拍也成不了青春美女。”

陆平君被她俩这么一打岔,情绪显然安定了许多,道:“雅琴你也不要这样损自己呀,不信我来帮你做脸部美容,保险你都认不出你自己了呢。”

说话间,贺雅琴已经将一本相簿从头翻到了尾,仍用很随意的口吻问道:“平君啊,你说翻照相簿翻出了裴建安的遗书,我怎么没看到呢?”

陆平君叹着气,摇摇头:“谁知道他一个大男人,都想着要死了,心还那么细。当初警方也看过这本相簿的,也没有发现。这次被我看见,一定是他的幽灵相助……”说着,她取过相簿,翻开酱黄丝绒的封面,将扉页上那张她和裴建安的合影慢慢地、仔细地掀了下来。

王北斗和贺雅琴有点紧张地对视了一眼。

陆平君将掀下的那张九寸大照片翻过来合在相册上,默默地递给贺雅琴。

贺雅琴不解地接过来,却呆住了。

王北斗凑过去看,也呆住了。

原来照片背面是一片密麻麻圆珠笔写的小字,竟是裴建安临终绝笔!

平君我的爱妻:

我不得不走了!我没有办法再履行我对你的诺言,一辈子爱你呵护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女儿。

平君我辜负了你,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我轻信谗言把公司推入绝境,我无法面对三千职工!我抵不住声色犬马的**,做了伤风致俗的丑事,我无法面对你和女儿。我只好离开你们,离开这个藏垢纳污的肮脏尘世!

我走之后,宋大川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你一大笔钱。平君你千万不要推辞,这是你该得的。你用这笔钱带着女儿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吧,这样我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

请代我亲亲我们的女儿!

建安绝笔

客厅里又响起了陆平君低低的呜咽,一道浅水迁回曲折、三弯九转地流淌着。

已是日反之时,窗外天幕锦绣斑斓,屋子里却昏黄幽暗起来,却没有一个人想着去开灯。

王北斗泥塑木雕般地坐着,她只觉着心痛、胸闷,周身麻木。她极想对陆平君说几句宽慰的话,却搜索枯肠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贺雅琴却受不住这样的沉重,在客厅慢慢地踱起步来。从沙发背后踱至玻璃窗前,稍停片刻,又折回来,踱至玄关门前。忽然,她立定了,像是在问陆平君,又像在问自己:“裴建安在遗书中并没有指证宋大川与他的死有什么关联呀?他只说宋大川会给你一大笔钱。当然,从这一点是可以去推测,去想象,宋大川为什么平白无故要给你这么多钱?或许她与裴建安的死真有这样那样的关联。可是,推测只是推测,想象只是想象,没办法作为证据呈交法庭啊!”

王北斗动了动唇,看了陆平君,又闭上了嘴。她心里想的跟贺雅琴说的一样,可想到自己是宋大川辩护律师的身份,想到方才陆平君对自己的责难,还是不说的好。

陆平君抬起泪痕阑干的脸,不看贺雅琴也不看王北斗,只将那相簿封面翻开,并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掷。

贺雅琴与王北斗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凑到茶几上去看。啪!陆平君拧亮了沙发旁的立灯。她们看见扉页掀去了照片的底板上,圆珠笔线潦草地描画出“宋大川——天龙公司”的字样!

王北斗全身血液轰地涌上脑袋,看着这一条杠连着的两组名词,原先藏在心音晃里的种种疑点刷地一下都串了起来。她很清楚这对宋大川意味着什么,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可她当着贺雅琴和陆平君的面什么都不能说,这确实令她难堪。她不会假惺惺地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她不敢看陆平君也不敢看贺雅琴。她坐着,姿势很僵硬,只好端起茶杯喝茶,茶水解不了她内心的焦躁。

这边贺雅琴捧起相簿,凑到立灯下再仔细看了看,不觉点头道:“这有点意思了,裴建安留下了很有价值的线索。”想想,又问道:“平君你能提供点天龙公司的情况吧!”

陆平君摇摇头,梦吃般道:“他从来不跟我讲公司里的事……他说要让我过得无优无虑……”

贺雅琴稍顿,道:“这相簿,你能让我带回检察院吗?”

陆平君先摇摇头,旋即又点点头。

贺雅琴便让陆平君找来两张旧报纸和一只马夹袋,她仔细地将裴建安写遗书的那张合影夹进相簿,又用报纸将相簿严实地包裹起来,再放人马夹袋中。做完这一切,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北斗一眼。王北斗从她这一眼中读出了对阵者的挑战,胜券在握的得意,以及作为朋友对她的关切。王北斗只是用不含任何内容的浅笑来回应她。

对讲机的铃声丁东丁东响起来,陆平君道:“是钟点工。你们就在这里随便吃点什么吧,她做的小菜还不错的。”

贺雅琴站起来,一边拎了马夹袋,一边道:“我还得赶回去向检察长汇报呢。等把裴建安的死因彻底搞清楚了,平君,你再请我们吃饭吧!”

王北斗也连忙站了起来,她只好编了个理由,道:“我也得走了,晚上还有个当事人要来找我。”

陆平君也不强求,便送她们至电梯间。她们进了电梯,陆平君便优郁地朝她们摆了摆手。王北斗感觉得到平君还是对她有怨气,平君向她们摆手的时候,目光只盯着贺雅琴,余光都不肯朝自己扫一扫。

暮色已经很浓了,街上的路灯星辰般地组合排列。远处,高架公路被灯线勾勒着,像金龙腾空盘旋。

检察院的车子在大门外等候着。贺雅琴道:“我还是带你一段路吧。”

王北斗持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道:“不用了,我跟你不是一个方向,我去乘地铁。”

贺雅琴笑笑,道:“北斗,今天我是特意约你一块儿来看平君的。怎么样?恐怕你得重新考虑你的辩护策略了吧?”

王北斗很庆幸暮霭模糊了彼此的视线,便也笑道:“现在下结论,为时还太早吧?你还无法证明宋大川和天龙公司与裴建安的死究竟有什么关系,对吧?”说罢,她也摆了摆手,转身朝地铁口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贺雅琴。

雅琴朝她大声地喊道:“我一定会证明的!”

路上正巧有一辆集装箱大卡车轰隆隆地驶过,王北斗什么也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