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进宫,请求皇上赐婚。
朱旭这辈子,从没觉得这么窝囊过。
他的心里憋了一口气,这口气在胸腔中来回撞击,擦出了火星子,“噼里啪啦”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一步错,步步错。
若非当初被赵娉婷的计谋所诱,今日也不会落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他走上乾清宫的台阶,步步沉重。接下来的日子,他还要为倭人操控。
他绝不能违逆,否则倭人会把他通敌的证据送到御书房内,以父皇的脾性,一定会废了他。
到时,他什么也没有了。
运气差点,甚至还会被父皇斩了,以给民众一个交代。
他不情不愿地跪在地上,提出赐婚的请求。话逸出嘴边,却是每个字都情真意切。
皇上深沉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嫡子,脑海里转过许多念头——
先是成瑜爱上了赵年年,接着是老大要娶成琰琰,现在,老二也要和赵府结亲。
赵睿是个香饽饽,什么人都要和他沾亲带故。
皇帝想自己还年轻,两个儿子就这般迫不及待,难道是自己久久未立太子,才致他们吃相难看。
他越想越觉得心寒,扔了一个茶盏到朱旭的膝前。
朱旭稳着身子,实则内里惊惧交加。他等着狂风暴雨,但皇上一句责怪的话也没说。只是叫他回去,凡事三思而后行。
不,绝不能回去。
如果这次求亲不成,父皇就会意识到他所谓的爱情不过尔尔。
下次再要请求,便是难上加难。
他想起大皇子用过的把戏,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娉婷已经坏了儿臣的骨肉,儿臣不能让朱家的子孙不明不白地生下来。”
皇帝骤然起身,眼里不知是喜是忧,望了朱旭良久,才道:“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直到朱旭被撵出乾清宫,皇上也没有表态。
但朱旭知道,这事儿成了。
他原本想要去求母后与外公,权衡一番后放弃了。越是位高的家族,父皇就越是忌惮。
不如孤身前来,反而能得到父皇的宽宥。
出了宫门的时候,他那微微弯曲的腰杆子才挺了起来。他跨上马,狠抽马鞭。
马儿痛得嘶叫一声,撒蹄子狂奔。
待回到府中之时,他已不见了之前的小心翼翼与卑躬屈膝。风雨盘旋在头顶,也盘旋在他的心头。他一脚踢开赵娉婷的屋门,掀开了她的被子,想要把“骨肉”之说弄假成真。
赵娉婷被惊醒,勉力地推搡着。
朱旭讥讽笑道:“都要成为本皇子的正妃了,还这般惺惺作态。”
说着,便用嘴去堵赵娉婷的唇齿。
赵娉婷不能接受他的触碰与掠夺,本能地合上了贝齿。
朱旭嘴唇一痛,反应过来是被咬了。一丝血腥味儿蔓延开来,令他感到烦躁不堪。
朱旭对这个女人彻底失去了兴趣。
他本就不喜欢她,忍辱负重地上了她的榻。
她不知感恩,还要张牙舞爪。
扬起手,又要打她,却听到她说:“再打我就聋了。”
朱旭悻悻地放下了手,系上了腰带,临出门的时候,还狠狠踢了一脚柱子。
他叫来心腹崔郾替他行事。
赵娉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屈辱地流下眼泪。
如果是成瑜,该有多好!
为什么,偏偏是一个卑贱的奴才?
她在心中想着霸王别姬,两个相爱的人生生分离。到后来虞姬引颈自刎,心中一阵悲伤。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但她还活着。生生死死,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上好的玉石被摔碎,徒留一地不值钱的残片。
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
大团的花朵被冷雨拍落,凄凄惨惨地趴在泥土中。倒是不起眼的野草,昂着头愈发精神了。
崔郾弓着身子,向二皇子复命。
“你做得很好!”朱旭不冷不热地拍了拍他的肩,“接下来,还要辛苦你一阵子。”
一阵子?崔郾打了个哆嗦。
“万一,赵小姐禁不住,自尽了……”他不无担忧道。
“呵!”朱旭冷笑,声音低而短。这是一种极致的侮辱与蔑视,还带着操控一切的傲然气势。
“她不会寻死。”朱旭斜眼瞥着风中摇曳的野草。
任何人都可能放弃生命,唯有赵娉婷百折不挠。
再说了,他还有成瑜在手中。
赵娉婷那个性子,就算自己得不到成瑜,也不会让她人得到。要毁灭,也得拉上个垫背的。只要赵年年一日不死,赵娉婷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崔郾俯首帖耳,认真地听着。
“记住,等她怀孕,你才算完成任务。”
二皇子的侧脸在矮树的阴影下,显得寒气森森。
崔郾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问一问,届时孩子该如何处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是二皇子的心腹,自然知道这孩子是用来促成婚事的。等到婚事一办,孩子便失去了价值。
不是自己的骨血,二皇子怎么可能允许它来到世上。
崔郾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但很快就被忠心压了下去。
他们崔家生是二皇子的人,死是二皇子的鬼。尤其是他,明面上不过是一个马前卒,可背后却掌管着二皇子的一支暗卫。二皇子如此信任他,他必须结草衔环地报答。
皇上生了几天闷气,终于答应了朱旭的请求。
能让两个儿子互相制衡,不失为一桩好事。
但那只是理智上。
情感上,皇上遍体鳞伤。
他生养的好儿子,始终都是利字当头。为权为势,罔顾亲情。
但他有着强大的消化力与治愈力。
孤家寡人当得久了,也就习惯了。
凡事讲个先来后到,他让礼部分别择日,老大在前,老二在后。
成瑜到了江州城后不时发来战报,算算日子,该结束了。等到倭贼驱退,沿海诸城平安,成瑜率军归来,就风光大办。
以扬大礼威风。
局势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所有人都如愿了。
唯有赵娉婷,躺在榻上,已经数天没有起来了。她面色苍白,嘴唇亦失去了血色,干涩,起皮,漫着苦味,憔悴得像冤死的女鬼。
冷汗挂在鬓边,她缩在被子下一动不动。被面上繁复的花纹像是镇鬼符,将她压制得气息奄奄。不时地,她低喘一两声,吼间似卡了痰,有种呼吸不畅的窒息感。
随着时间过去,丫鬟打开门来,手中端着一碗药,走到她身边。
“登”的一声,药碗被搁在床头。丫鬟垂着眸,颇不客气道:“喂,起来喝药了!”
赵娉婷还是不动。
丫鬟不耐烦了,捏住赵娉婷的下巴就把药往嘴里灌。
她在拜高踩低中一洗为奴为婢的低声下气,雄赳赳气昂昂像只斗胜的公鸡。
然而,下一瞬悲剧就发生。
赵娉婷捞起了放在一边的勺子,快而准地扎入了丫鬟的咽喉。
丫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至死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以她的眼界,永远都看不到一个已经坠入深渊、满身污泥的人,还怕更猛烈的狂风骤雨吗?
赵娉婷不是一个善类。可怜掩藏不了她的邪恶。
反正二皇子目前还需要她,不会杀她,那么她就杀鸡儆猴,给府里的下人看看,趁着她赵娉婷虎落平阳欺人太甚,会有什么下场!
崔郾听说送药的丫鬟迟迟不回后,觉得有些不妥,当机立断,进屋去看。
一跨入门槛,就看到榻前地面上躺着的一具睁大眼睛的尸体。
一勺封喉,血都没溅出几滴。蹲下身去摸,僵硬得不行。
崔郾叫来几个人,拖走了尸体。有两个丫鬟拿来抹布,一会儿就把地面抹得干干净净。
崔郾打开窗通风,又出门用石子从树上打下几朵雪白的栀子,在栀子落地之前接住,然后放在屋中的桌子上。
赵娉婷冷眼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出人意料地开口:“花香掩不住我手上的血腥味,就如水洗不干净我身体的肮脏。”
崔郾没有抬头,只是简单地回应:“哦。”
“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崔郾放好了花,把手规规矩矩地垂在身侧:“信。”
赵娉婷“哼”了一声:“虽然我现在做不到,但不代表将来不行。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
“哦,那我等着。”
崔郾做手下惯了,“言听计从”是朱旭刻在他身上的烙印。他不会反驳,仿佛一个没有自我的木头人。他只会服从,办事,再服从,再办事。
他就是这样沉闷无趣的一个人,像一幅画的背景,很难吸引旁人的注意。
但他对赵娉婷所做的事,让他从背景里走了出来。赵娉婷将他的名字,记在了心中的死亡名册上。
“江年年、洛英英、朱旭、老黄、崔郾,伤害过我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这是她的心声,崔郾听不到。外头阳光很好,崔郾迈着快步走了出去。
烈日在廊下镀了一层金色,望出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赵娉婷的眼神亮了亮。她要在群狼环伺的境况中,杀出一条血路。
用腹中的骨肉,用二皇子正妃的身份。
二皇子突然求娶赵娉婷,不仅叫赵赟意外。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问题出在老黄的身上。
赵赟决定查一查这个叫老黄的人。
他的暗卫虽精于查探,却受到很多限制。老黄来京,已经二十载有余,许久以前的人事难寻,叫赵赟束手无策。
还是洛姐姐心细,想到了一个人——
风子岩。
风家是做生意的,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贫民乞丐,均有接触。让风子岩去查,多少会查到一些线索。
赵赟听到这个名字,本能地蹙起了眉:“洛姑娘似乎与风家嫡子颇熟,竟直呼其名。”
我特意插话道:“在江州的时候,风公子追求过洛姐姐。”
赵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那洛姑娘答应了吗?”
洛姐姐怎好意思与他谈论这种话题,便由我来代劳:“自然还在观察中。毕竟是有关终身幸福的大事,不可轻易决断,多处一阵子,也好多了解一些。”
赵赟忙不迭道:“不必多处,那风子岩我清楚得很。是个纨绔,喜欢喝花酒,又频频与人赛马、斗蛐蛐,不务正业,是风家几代以来最无能的废物。谁要是嫁给他,后半辈子就完了。”
他一口气说了风子岩的许多缺点,把人往死里损,风度全无,倒像个长舌妇。
洛姐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道:“风子岩是怎样的人,我心中清楚,虽然爱贫嘴,看起来没个正形,却有着一颗侠义心肠,救人于危难而不居功。赵将军就算与他有隙,也不必如此诋毁。”
赵赟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正待解释些什么,门房来报。
“成……成大人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