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瑜看着亲生母亲虔诚的脸,内心动摇了。

他生出了一丝愧疚。

正巧此时北陵王回府,听说成瑜回来了,他思子心切,径直往佛堂找。

哪知一到,就看到成瑜诘问陆月华的场面。

他虽然不爱这个妻子,但到底相敬如宾地过了这么些年,且北陵王府的利益大于一切,怎能容忍成瑜帮着外人造次?

北陵王咳了一声,直接跨入。

成瑜见到他,喊了声:“爹。”

北陵王冷笑:“首辅的乘龙快婿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成瑜有些窘迫。

他从小所受的教诲,是守忠、守孝、护国、护家。而父亲的隐怒,分明是在讽刺他眼里没有北陵王府。他张嘴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是血浓于水的至亲,是将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又养大成人的亲生母亲,生恩难报,养恩难还。母亲以前的确是做过许多错事,但就算他要说,也不该以儿子的身份,在父亲面前毫不留情地控诉。他想要惩罚母亲,自有其它办法——首先掌握证据,其次以朝廷命官的身份来办。

耳边仿佛响起了小时候听的戏文——生而未养,断指可还;生而养之,断头可还。

他摸了摸脖子,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一场笑话。生在谁家,不是他能够选择;母亲人品如何,亦不是他能够决定。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与焦虑中,对未然充满了茫然。他看了眼佛龛,以前他不信这个,但现在,他忽然希望菩萨能为他指点迷津。

这世上又哪来的菩萨指路呢,一切都得靠自己。他想想爱人,又想想即将出生的孩子,决定振作起来,直面这丑陋的一切。

他恭恭敬敬地向北陵王行礼,道:“爹说的这是哪里话?一日姓成,孩儿的心就在王府。”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北陵王痛心疾首,“即使你要娶首辅的长女,那也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来冤枉你娘。你永远要记住,成家是成家,赵家是赵家。以后那赵年年过了门,就是我们成家的人。”

成瑜心中自有判断,急于脱身,敷衍道:“孩儿谨听爹爹教诲。”

北陵王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心头的一口气也平缓了些:“这次既然回来,就不要出去了。老留在赵家,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成家家风不严。”

成瑜默默垂了首,道:“孩儿知道了。”

眼见父亲要走,成瑜立即跟上去:“爹,您看现在事情已尘埃落定,孩儿也即将成家,丁芋,以及荆芥、荆月两兄妹……”

北陵王看他一眼:“只要你心向着这个家,爹就将他们还给你。”

成瑜大喜过望:“谢谢爹。”

他并没有做北陵王心目中的好儿子,在见到三位心腹以后,第一时间就是让他们伪造自己在府里的假象,偷偷地溜了出去。

他还要去赵府,与赵赟互通消息。

赵赟先回到赵府,决定先去找年年。

然而在刚踏入院落时,他就看到了一名女子。

她站在树下,被一堆绿意笼着,周身如罩了一层青色的雾,宛若一个仙子。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赵赟被深深地吸引。

风吹起她的衣衫,也吹起她的满头青丝。周边的景致都黯然失色,她似一株琼花立于中央。

赵赟擦了擦眼。

他自小舞刀弄枪,十二岁就在军中历练,见过的同龄女子,屈指可数。先前在军营里,除了军医的夫人,其余皆为男子;后来回了京,见到的多是些谄媚庸俗的官家女子,目的明确,就是看中了他首辅长子的身份,拼命讨好,一心想要嫁给他。

更严格来说,是想踏在他的肩膀上为娘家谋好处。

久而久之,赵赟对女子十分厌倦。

在那些人的衬托下,赵娉婷显得矜持又可爱。

赵赟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妹妹。

再兼妹妹一出生便没了娘亲,全是他之过,所以他自小对妹妹的感情,是隐晦而复杂的。

他以为这世间不会再有能让他心动的女子,却在看到洛英英的背影时,心口猛地一颤。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一边控制着暗暗滋生的情愫,一边又期盼能看到她的正脸。

他认识府中所有的人,所以一下子就猜到了女子的身份。

她刚被救回来时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对她的气质长相,他没有印象。如今只见了个背影,就惊为天人。

他看得沉醉,恍如入梦。

洛英英原本只是站在树下发呆,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灼灼的目光。

下意识地,她转过了身。

赵赟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却在即将看到女子芳颜时心虚了。

他不明白在自个儿的家里,为何要心虚。但身体比脑子快,足尖一点已经往后掠了数步,然后躲入了假山之中。

洛英英只看到一截衣袖飞过。

她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

赵赟在躲了一阵后,悄悄地探出头来。

一看,便怔住了。

他自打娘胎出来,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浓眉,不似寻常女子的细长弯眉。眼睛很大,眼神坚定。脸盘子也好看,骨骼分明,尤其是侧脸,那下颌真叫人心动。

赵赟终于明白女子的父母为何要给她取“英英”这个名字了。

因为足够英气,像个女侠。

全脸无一处柔和,然而赵赟就是喜欢这样的长相。若给她换个瓜子小脸,赵赟多半会觉得索然无味。

赵赟的身形藏在假山中,魂魄已经飞到了天外。

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听说我正在睡觉,赵赟没有叫人将我唤醒。

他一个人坐在堂前,手里握着个茶碗,嘴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尝着,眼神迷离,似还在回味方才看到的场景。

怎会有那么美的女子?他想。

可惜天妒红颜。他又想。

送回来的时候,洛英英衣衫破烂,在那样的地方待了数天,脏成了一团泥。

赵赟心有些疼。

不知道洛英英能不能挺得过去?

这世上的女子,最会掩饰。他后来的那个妹妹如此,妹妹的朋友定也如此。

他开始担心,洛英英会不会迈不过这个坎儿。万一某一瞬想不开,寻了短见怎么办?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赵赟就七七八八想了许多。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见死不救,腾地站起了身来。因为速度过快,还差点绊倒了椅子。

成瑜恰好在此时进来。

赵赟投去一个眼神。

不用问,成瑜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道:“那些人不是我娘杀的。”

赵赟相信成瑜的判断,没有继续追问。

“可有线索?”

成瑜再次摇了摇头。

“叫顺天府一同帮忙查吧。”赵赟眯了眯眼,“怕就怕,背后的人藏得太深,又或者位太高权太重,连顺天府也无可奈何。”

成瑜听出了赵赟的言外之意:“说清楚点。”

赵赟虽然因为赵娉婷而与成瑜有了嫌隙,但做事之时,彼此间的亲密合作又回来了。这种默契经历过生死相依,坚不可摧。

故而,赵赟没有隐瞒。

“一切,要从师父的死亡说起。”

“薛相?”

“对。这些年,我与爹一直在调查师父死亡的原因。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想到出城?带去的护卫为何又都死了?是谁要她的命?爹办案无数,目光如炬,但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但师父之死却十分离奇,死前所有的一切都被人抹得干干净净,半点痕迹也没有,就仿佛从来没人害过她。我们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赵赟目光悲痛。

成瑜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替他说道:“一,薛相的存在影响了太多人的利益,导致他们联手。二,害死薛相之人神通广大,只手遮天。前者,在朝廷。而后者,在皇宫。”

“是啊。”赵赟感叹,“所以我怀疑,这次出手的,或许跟十七年前的是同一群,或同一个人。对方目标明确,盯准的就是年年。先从她的朋友入手,再慢慢地对付她。虽然爹说她只是义女,但我想她的真实身份已经泄露出去。毕竟她那双眼,长得与师父太像了。此后的每一天,她都很危险。”

究竟是什么人,要除女相与她的女儿而后快?这个问题,成了赵赟与成瑜最大的困惑。

自然,他们没有证据。

但仅凭猜测,就足以让人陷入巨大的恐慌中。

尤其是赵赟,他已经经历过一次生离之痛。虽然这个妹妹他不是很喜欢,但到底是师父的女儿。他必尽己所能,护她一生周全。

两人有了共同的目标。

成瑜道:“你与首辅一直在朝,却无任何线索,或许,真相要从宫中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