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不喜欢在我家吃饭,她说,她受不了我父亲打量她的目光(父亲总看不惯美美仿效国外影星的装束),只要父亲在座,美美的胃口就减少一半。于是我和美美去淮海路口的康乐西餐馆进餐。今天恰巧是圣诞节,西餐馆增设圣诞大菜,火鸡鱼排,十分可口,我们吃得心满意足。
走出餐馆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街灯在光秃秃的梧桐枝丫间闪着清冷的微光,漆黑而高远的天弯上,抖抖嗦嗦地只级着数点寒星,冷风象冰凉的蛇吱溜溜地钻进人的袖口和领口。
“冻死了!”美美叫着往我身上靠。每遇上丁点大的事,美美都爱叫,叫起来象装着暗哨的橡皮娃娃,嗯呀呀地瞥。
我也冷,但是非得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伸出胳膊搂住了美美单薄的肩膀。
冬天的大街,可真不是恋人们谈情说爱的乐园。幸亏我有一间舒适的小屋,虽然小,可是却很暖和,而且还有咖啡壶和四喇叭录音机。
“美美。我家会。”
“嗯?!”美美些起眉恼怒地看着我。
“哦——是我们的家。”美美已警告过我多次了,我家就是她家,我俩是一家。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回家,美美穿着二寸半的高跟皮鞋,不能跨大步,笃笃笃迈着碎步,有点象动画片里的小木偶。
跨进黑洞洞的大门,美美又叫了:“哎哟,怎么那么黑?连个路灯都不开:”
“以前每层楼都装路灯,后来,哪家都不愿出灯费,只好摸黑了。”
“手电筒,拿手电筒呀!”
真糟糕,今天出门时匆忙,忘了带手电筒了。我只好扶住美美的腰,哄着她:“跟着我走。来,往前两步,拐弯,再走两步……”
“呵——我的妈呀!”突然,美美的腰肢在我手中扭动了一下,差点摔倒,她一把抱住了我,恐俱地大叫起来。
“怎么啦了”我紧张地间她。
“有……有人:绊我一脚!”
我浑身神经猛地拉紧了,经常听人传说有流氓侮辱妇女的事,难道……了我手心冒出了汗,直瞪着黑黝黝的前方,大声问:“什么人粗”
“对不起,我们……不留心……”楼梯旁的转角里,飘出一个轻轻的声音,象一根又细又轻的棉花线,分明是个姑娘。
我松了口气,伺:“你找几号的了”我以为她走错门了。
“不不,不找人……”她慑懦着。
“外面太冷,我们在这儿……对不起了。”暗角里又冒出个声音,低沉的、男子汉嗓门。
噢——原来是一对!我恍然大悟,在暗中捏了捏美美的手,拉着她上楼了。
“先上九级……拐弯,再上九级,当心!”我边走边叮泞着美美。
“喂,你们这楼怎么不锁大门呀?”美美间我。
“大门上锁,谁家来客还要下楼开门,太麻烦了。”
“好,让这种小流氓钻了空子,躲在哪里不知干啥好事!”
“嘘——轻点,他们听得到的。”
“怕什么?不把他们拖到派出所算客气了呢!”美美显得义正词严,凛凛然地无所畏惧。
楼梯下,悄然无声息。
我们在我的小房间里度过我们美好的时光。我们并肩坐在沙发上,听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美美不喜欢听贝多芬,她嫌他太沉重。
我们喝着浓浓的咖啡,美美不喜欢放搪,她嫌甜了反而没有香味。
我喃喃地倾诉着我对美美的思念,美美喜欢听,说少了,她就怀疑我变了心。
窗上挂着墨绿的厚窗帘,挡住了窗外凛冽的寒气,加上有两颗滚烫的心,所以小房间里暖融融的。
笃、笃、笃,有人敲门,准是父亲。这是惯例了,每当我带女朋友进小屋时,父亲总不放心,他怕我把门反锁了,伯我……
“爸爸,有事吗?门没锁,你推一下就开了。”我坐在沙发上,搂住美美的肩,美美要挣扎,我偏不松手,我摸熟父亲的脾气了。
“噢噢,没什么事,你们谈吧。”父亲果然不推门就走了。
父亲真封建,其实,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是不存在的,爱情总是伴着不可遏制的热情和冲动。
我拥抱美美,长久地吻她,在她耳边说:“我们快结婚吧!”
美美象小鹿般从我怀中挣脱,理了理头发,正襟危坐,她说:“不,不行,一定要等你有了二十平方米的房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绝望了。
“还不容易,去跟你父母对换一下,不就成了?”美美象一张风卷着的叶片忽地贴到我身上。
“不行,让父母住小房间,哥哥姐姐们都要骂我的。”
“管他们什么事了现在是你和父母住在一起,老头、老太占那么大房间做啥了我们以后还会有个……小宝宝呢!”美美羞涩的神情很可爱。
我犹豫了,“可是,我实在开不了口。”
“那,你就等着吧!”美美的脸会变,一下子拉长了,而且眼圈也红了。
“别生气,让我去试试……”我赶紧讨饶。
于是美美破涕为笑,我们又亲密无间了。
笃、笃、笃,父亲又来敲门了。
“九点多了,你们明天都要上班的!”父亲总伯我们超越常规。
为了换到二十平方米的大房间,美美不愿惹父亲生气,她跳起来说:“送我上车站。”
我撩开窗帘,窗玻璃上蒙上了一层雾气,我用手指抹净一块,眯起眼向外猫,窗前横着几枝蒙着白霜的树权,树权交插间有几颗很小的星星,树权和星星都在颤抖着。
我打了个哆嗦,裹上大衣和围巾,送美美出门。
下楼梯时,我拧亮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替美美照着路。
当我们走到最后一层楼梯时,深渊般的楼底俘上来一阵细细的笑声,在黑暗中,象一只悄悄掠过的编蝠。
我不由地打了个寒嵘,停住了脚步。
“怕什么?准是那两个……”美美突然变得勇敢起来,从我手中夺过手电筒,蹭蹭蹭地跨下楼梯,快出大门时,她调转身,把手电筒对准了拐角处的墙壁。
我看清了,一对男女正搂抱着。
“嗤——简直不知羞耻!”美美冷笑一声,跨出了大门。
“给人家听见了。”我说。
“我是存心讲给他们听的,这种人嘛:”美美轻蔑地一撇嘴。
从车站回家,我孤孤单单,虽然美美常和我争吵,可是离了她,我真受不了。冷风似乎已经渗到骨缝里去了,我把头缩在大衣领子里,匆匆地走着。
快到家门口时,我又听到了那细细的笑声,心里猛一惊,定神看,在路边的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相偎依地站着一男一子!”
我跨进大门,身后飘来的话语象软软的绳索绊住了我的脚步。
“……一点没挡风的,多冷。还是进那门洞里去吧。”男的说。
“好,只有星星看着……星星不会责怪我们的!”
“是我不好,这么冷的天还约你出来,可是我实在想你。”
“我也想……”
“真对不起……等将来,我有了房子,哪怕三平方米……”
风中、树下,又一阵亲昵的笑。
我呆呆地站了片刻。没有话语了,只有甜蜜的气息,把周围空气都融暖了。
我走进我的小屋,撩开窗帘,想再看看他们,可是夜幕沉沉,引入眼帘的只有几颗星,星星眨着眼,显得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