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生活区前两年新盖了食堂,二楼装修成“云和月”歌舞厅,音乐一放,十分地罗曼蒂克。舞厅的办公时间比机关模范得多,一天四开。早场六点到八点,上午八点到十一点半,下午三点到六点,晚上八点到十点半。宋家宝一天两跳,早上跳到八点钟,再骑五分钟的车到人大机关上班,下午在办公室坐个把小时,便到“云和月”遛一圈。如果哪天下午没遛成,晚上就补补课。
宋家宝原本是很有上进心的,到省人大机关第二年,就做了正科级秘书。以后却徘徊不前,直等到去年才宣布为政研室副处级调研员,须等到本室退下来一位副主任方能补缺。宋家宝不理解这是组织的照顾,反而牢骚满腹地逢人便讲,人家都是退下来才做调研,我还没到一线作战呢就退居第二线了。不久,他的一位在省计委做了处长一直轰轰着要升副主任的同学忽然得了喉癌,他去医院看过后,便如醍醐灌顶,恍然顿悟。自己既然三十功名尘与土,何不就索性八千里路地在“云和月”遛腿开心?
宋家宝一进“云和月”,就看到靠墙的大镜子那边有榴红色的缎带闪着,那是韦怡美在对着镜子比比划划地练舞步。已经是穿毛衣的季节,女人却穿着短裙和T恤,很是精神,惜乎鼓出的白肉松弛了些,竭力抬起的下巴也有了双弧线。女人在镜子里看到了他,却并不回身,只等他到了近前,才蓦然回眸,温存地笑着说,你来晚了十分钟。宋家宝立个正,算做谢罪,接着把双臂一抬,女人就将手搭上去,在“蓝色的多瑙河”里旋起来。
宋家宝和韦怡美算得上老舞伴了,家宝初进“云和月”时,只会在一边坐着看。看着看着就看出了眉目,白天来跳舞的人多是常客,差不多各自都有相熟的伴儿。宋家宝每回进来,总在大镜子旁的车厢式座椅上独坐,隔两个座位有个盛装的女人,也是形单影只,少有人请。终于有一天,家宝向她望过去时,她蛾眉一弯,笑盈盈地走过来,家宝也就不由自主地起了身。女人舞技娴熟,只可惜年纪也比家宝大了许多,家宝初时还向别的女人顾盼,久而久之便心不旁骛,习惯了专一。家宝于是知道了她叫韦怡美,与丈夫分手时得了一笔钱,带着个女儿单过。她如今在“华贵商厦”和“友谊大厦”都租了柜台做服装,自然是个有钱的富婆了。
八点整,宋家宝把舞伴放下来,彬彬有礼地鞠一躬道:“对不起,我得上班了。”
女人却说:“今天上午你能不能请会儿假?我想请你到‘丽晶’喝杯咖啡——”
宋家宝沉吟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那天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宋家宝进了门就对老主任说,抱歉抱歉,家里有点儿事。
老主任正握着管湖笔,在宣纸上泼墨?他头也没抬,宽宏大量地摆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谁家里还能没点儿事么?
宋家宝绕过桌子,正要拿水瓶去提水,老主任伸手扯住说,开水我打过了,来来来,瞧瞧我这大虾画得怎么样?
宋家宝左瞄瞄,右看看。行,行,快赶上齐白石、张大千了。
吹捧我,吹捧我。老主任用湖笔在端砚上抹着,开心地乐。
忽然,听得一阵“哔哔哔”,老主任诧异地四下张望着,咦,哪里响,什么响啊?——宋家宝笑了,老主任这才伸手在他腰际一摸,说道,哟,挂上BP机了。家宝,下海了?在哪个公司兼职啊?
宋家宝说,哪里哪里,朋友的,借来戴着玩儿。
别蒙我,老主任叹了一声道,我要是年轻几岁,也下海找个公司兼份职喽。刚才谁呼你,来生意了吧?
宋家宝看看呼机,说道,没有谁呼,是报天气。
那小东西想是不愿刺激老主任,在上午剩下的时间里一直沉默了。
中午下班回了家,一脱外衣,孟娴就看到了丈夫腰间的新武器。她伸手摸了摸说,咦,谁的呼机?
我的,宋家宝说。,哟,做生意了么?孟娴脸上带着惊喜。
嗯,宋家宝含混地应了一声,转身要进厨房。
我来吧,我来。孟娴伸手把丈夫拉了出来,孟娴虽然一直不曾说出口,但内心里却是希望家宝能够本事大些,多挣些钱回来。眼下坐机关的人,兼做第二第三职业的有的是。
孟娴一边打开冰箱,一边问,吃什么。宋家宝在书房里指示道,不是还有昨天中午剩的半盘红烧肉嘛,兑点儿海带粉丝。蓝瓷碗里有点儿西红柿炒鸡蛋,用它下面条。孟娴看了,盘里的红烧肉倒还有三四块,可碗里的西红柿炒蛋不过是点儿汤罢了。孟娴用一个火灶炒菜,另一个火灶下面条时,又在里边卧了个荷包蛋。
饭菜端上桌,家宝抓住筷子便吃。孟娴拿起勺,仍旧吃她的“国氏”。
孟娴说,我刚才在台里看了看刚拍的毛片,“海蜇”真差劲儿,把我拍得又高又胖。
家宝道,你还没有减下来?你这“国氏”是假药吧。
孟娴恨恨地说,我昨天称了,又减了一斤半。主要是“海蜇”个子太矮,从下往上拍,鸽蛋脸也得拍成大下巴!
家宝说,这个腔肠动物,你给“海蜇”说,让他买双高跟鞋。一句话,把孟娴逗乐了,她捶着家宝笑,一肚子烦恼都给笑了出去。
饭没吃完,家宝的腰里“哔哔哔”地又响了。孟娴道,哟,真忙上了。家宝低头看去,见那小屏幕上有一串数码狡黠地闪着眼,就说句吃饱了,然后推碗起身,径自去了放电话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