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星期一晚上公司排练的时候，小饭厅热闹得一如夜市。

李建设忙得团团转，那架摄像机放在盒子里顾不得打开，他只趴在饭桌上一个劲儿地写呀记呀的。

胸围，88公分，腰围66,臀围92,衣长44,裤长95……

行了，下一个。

李建设只是个帮手，唱主角的是个小裁缝师傅。李建设把他领来时对申千里介绍说，师傅是“上海时装店”的大师兄，浙江奉化人。“奉帮”，知道吧，中国服装业一大派系，奉化不但出蒋介石，而且也出名裁缝。

申千里问“上海时装店”在哪儿？裁缝师傅用浙江话答，达达路。申千里听不大明白，想是大同路或是通达路吧，那都不在闹市区，申千里印象里没有什么大服装店。

李建设插了句，申经理，上海时装店你都不知道了，那可是个名店呀。

申千里唔了一声，他家门前那条路上就有三个“上海时装店”，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申千里是第一个量体裁衣的，量完之后，申千里问这位奉帮裁缝，自己的裤扣老是开，有没有办法。

—-有的，不用扣子，用拉链。

——拉链也开。

—那就不开口，缝死啦。

李建设一听就笑了，行呀，申经理，天衣无缝。

申千里摇摇头，不行不行，不开口那不成了女裤，不好看。

师傅胸有成竹地比划，不会不会，外面的开缝盖一样轧出样子来，就是里边缝死啦。

申千里明白了。

这一下解决了大问题，蒋介石的老乡就是有办法。

石志坚是第二个量的，这位离退的政工科长来得早，申千里他们从办公室一下来，就在小饭厅里碰上了他。

见了他们，石志坚就问，这个就是裁缝师傅吧。

李建设没吱声，望了望申千里。

四十个人的名单上是没有石志坚的，领盒饭已经便宜他了，还要给他做一套毛料服？

申千里合了合眼皮说，快，给石科长量啊。

石志坚是个大块头，奉帮小裁缝站在他那一米八几的身个面前显得太矮了一点儿。裁缝把脚掂了几掂，抬着下巴仰着头，才凑合着量了他的肩宽。

李建设说了句，石科长，你这块头一个人得用两个人的料，公司的人要是都像你那可就糟了。

石志坚听了，顿时把脸一吊。哎，小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石伯伯块头大怎么了，块头大也没让你给我做衣服！

李建设待要吵一吵，后面的人早嚷开了，哎，完了吧，完了该给我量了……

量衣服可不是拿盒饭，可以由旁人代。早先定下参加排练的名单_h的四十个人没有一个拉下的，全都到齐了〇量完尺寸，大家意犹未尽，围着裁缝和申千里提问题，提建议。有的说西装裙不好，应该做连衣裙。有的讲上装不应该是单排扣应该是双排扣。

你说我笑，情绪十分的好。

申千里见三军士气高昂，心里喜不自胜。看看表，已经是八点多钟，正想叫拢大家抓紧时间排练，忽然觉出衣服被人扯了一下。

——小申，你到这边来一下。

申千里回过头。

是石志坚，一脸严肃，还有些神秘。

申千里就随他到了一角。

——小申，我想提醒你。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要看看实质。

——嗯，嗯。

——要警偈赫鲁晓夫那样的个人野心家，他们现正睡在我们身边。

石志坚说完，竖起一个指头压一压绷紧的嘴唇，随后便走开，只把申千里一人撇在那里。

这就弄得申千里有点儿心神不定，指挥唱歌的时候，心里还在琢磨身边的赫鲁晓夫是谁。

女声领唱的人事安排也是那晚宣布的，林援朝唱两首歌，唐苇苇也唱两首。其中，《延边人民祝福毛主席》是新加上的。

这个安排一公布，就引起了小小**。那些“反唐派”的女人们全都愤愤不平，在那里叽叽喳唆。申千里不悦地说，大家有意见下面再提好不好，有民主还要有集中嘛，总不能搞无政府主义。

林援朝倒没有觉得十分不好，唐苇苇能分一半也行。这么大的演出自己独挑所有领唱也觉得压力太大。再者，有个唐苇苇当对手，也是一种竞争机制，自己唱起来更有劲儿。

排练到晚上九点钟结束，林援朝从小饭厅的灯光里走出来，刚刚来到黑糊糊的院子里，就觉得背后紧紧跟上来一个身影。

——小援朝，要坚强。

——嗯？

——要相信，邪不压正。

——嗳。

—-我是支持你的。

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了握她，好像她非常需要有人握一握似的。她想弄清是怎么回事，那人却已大踏步地走开了。

那是石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