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盼坐在常宝贵的自行车后面,一路走一路问着,好不容易才找到“森林花园18号”。这一带是别墅区,18号是一幢独立小别墅楼。常宝贵环顾四周,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哇,这儿的景色真好。”

赵小盼说,“拍电影嘛,当然景好啦。”

刚刚说到这儿,身后忽然传来排气管震耳的轰鸣声。赵小盼回头扫了一眼,连忙对常宝贵说:“你已经把我送到了,你回去忙你的吧。”

常宝贵说,“我陪你一起进去。”

赵小盼皱着眉头,语气生硬地说,“你进去干什么?你别妨碍我们工作呀。”

见赵小盼生气了,常宝贵这才站住脚。

这时候,华仔的摩托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别墅楼的正门前。赵小盼一边快步跑过去,一边挥着手喊,“华仔——”

刘道华摘下头盔,潇洒地晃了晃脑袋。他那头长发抖动起来,在阳光下闪着乌亮的光茫。他等着赵小盼来到他的身边,然后两人亲热地说说笑笑,并肩走进了小别墅楼。

常宝贵看呆了。莫名的沮丧悄悄地涌上来,让他不由得心灰意懒。走吧,走——,他垂下脑袋,骑上自行车掉头而去。

自行车象一匹恋槽的懒马,慢慢悠悠地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忽然拐个弯儿,重新折转回来。

他心里实在是放不下赵小盼。

他径直将自行车扎在刘道华的那辆摩托车的旁边,半偏着屁股,坐在自行车座上。如此一来,那辆摩托车就整个戳在他的眼睛里。咦,咦,车把上还扎小辫哩。咦,咦,车座上还套皮衣哩。咦,咦,挡泥板和排气管弄哩恁亮!——

你神气个屁!他朝着电镀挡泥板狠狠踢了一脚,给它留下了一个黑乎乎的大脚印。

常宝贵在楼外向摩托车撒气的时候,赵小盼和华仔已经走进了小楼的客厅。

小楼的一层是地下室和车库,二层的客厅就显得格外敞亮。四面的墙壁是用形形色色的电影碟片招贴画装饰的:《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和梁朝伟在墙上一个伤感一个深沉:《指环王》里的莱格拉斯对着人摆酷亮相:《切肤之爱》里的椎名英姬象剥光的甜玉米一样**晶莹的身子;《巴黎最后的玫瑰》,**的毁灭……

厚实的木地板上随随便便地扔着坐垫,咖啡杯,烟灰缸,果盘……,使这里看上去与其说是一个家,倒不如说是一个窝。毛导和“野人”就在窝里窝着,毛导拍着身边的坐垫对赵小盼说,“坐,坐。”

华仔一屁股坐在了“野人”旁边,赵小盼仍旧站着。

毛导甩给华仔一根烟,然后又把打火机顺手一丢,让它象冰鞋一样吱溜溜地滑过地板,滑到华仔的坐垫旁。三个男人喷着烟雾,啜着咖啡,低低地交谈着。

赵小盼本能地避开了他们,独自来到窗前。剌鼻的烟卷和咖啡味儿频频地侵犯过来,让她不堪招架。她把脸朝向窗外,深深地吸着外面的空气。窗外高大的玉兰树舒展着枝叶,有乌雀在飞飞跳跳地啁啾。缺憾的是窗子上的防盗网,让赵小盼生出了人在笼中的感觉。

这感觉令赵小盼惴惴不安。

“怎么样,你的内衣合格嘛吗?”

毛导忽然把脸转过来,向赵小盼发问。

这句话仿佛扯掉了她的外衣,让赵小盼有些窘迫。

华仔轻松地把话接了过来,“没问题,那是我挑的。”

“大猩猩”打了个响指,邪邪地笑。笑声象嘎嘎的乌鸦,赵小盼打了个寒噤。

“那好,先熟悉熟悉场地,讲讲今天要拍的戏。”

毛导从坐垫上跳起来,动作出奇得轻捷,犹如一只猫科动物。

“你跟着他从商业大街来到这座别墅楼里,他顺手把房门锁上。你四下打量着这处房子,觉得有点儿不对了。你问他,你不是说要我来试镜嘛,剧组的人呢?他拍拍自己的胸脯回答,剧组的人就在这儿,今天这出戏就咱们俩演了。他说完,就来抱你。你给他一巴掌,然后挣脱出来,跑过去想开门——”

毛导走到门边,扭了扭门把手。

“看到没有,门锁了。你掉头想往回跑,他已经扑上来了,老鹰抓小鸡,嘿嘿,你被他搂住了。你怎么办?喊呀,叫呀,扭呀,踢呀……,他伸手堵你的嘴。你就这样,狠狠咬他一口——”

毛导呲着牙。那些牙尖尖的,很野兽。

“好了,你跑了,他把你的上衣扯下来了,只剩下胸罩。接下来你往这边跑。”

赵小盼跟着毛导往前走,前面是铺了地毯的过道。在过道的尽头有一扇门,毛导扭动把手,赵小盼看清楚了,这不是房间,这是一个陡峭的木楼梯,由此通往地下室。

“在这儿你被绊倒喽,你头朝下往楼梯下面爬。哈哈,他也心急火燎地摔倒在地,他扯住你的裙子,扯掉了,扯掉了,你只剩下了三角裤。”

赵小盼点点头,她的眼前出现了自己只穿着三点式内衣从木楼梯上滚下来的样子。

“滚下来之后,你们俩就打成一团喽。一团是什么样子,你们自己想。一团之后做些什么,你们自己想。地下室整个都是你们发挥的场地,你们可以尽情发挥……”

在赵小盼的感觉里,这幽暗的地下室有点儿象阴森森的山洞。她缩了缩身子,象野兔一样探头探脑地环顾着,然后小心翼翼地四下走动。

整个地下室被薄板分隔成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隔间,从一扇半开的门里,她瞥见了工作台上的电脑和一些说不上是什么的机器设备,地上还散乱地丢弃着一些影碟片。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可疑的味道,她抽了抽鼻子,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她不由得看了看毛导,毛导眯着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又看了看“大猩猩”,这家伙下唇耷拉着,似乎随时都在淌口水。赵小盼把目光转向华仔,华仔没有看她,只顾悠闲地剥着一块口香糖。

不等赵小盼开口说什么,毛导就挥了挥手。“各就各位,开拍,开拍了——”

那像一声命令,大家都从地下室走上来,进入了各自的位置。

华仔扛着摄像机站在大门口,“大猩猩”领着赵小盼上了石阶,他用钥匙把门一打开,华仔就开了机。华仔频频地后退着,那情形就像一个恭顺的仆人在迎接主人和他的客人走进客厅。

“卡嗒”一声,“大猩猩”锁住了门。

当然,接下来的场景就象毛导勾画的那样一一发生了,“大猩猩”说了几句,就扑上来想要搂她。赵小盼抬手给了他一掌。“啪”,那声音出乎意料之外地响亮。赵小盼愣住了,她想对“大猩猩”说,对不起,我不是——,话没出口,“大猩猩”已经伸手箍住了她。

她按照毛导说的那样,挣脱出来想要开门,可是老鹰却在后面抓住了小鸡。赵小盼喊叫,对方就用手捂她的嘴。赵小盼在对方的手上咬了一口,这次她只是做做样子,咬得很轻。“大猩猩”还是松了手。

赵小盼逃脱了,返身再向客厅里跑。“大猩猩”追扑着,赵小盼灵巧地一闪,“大猩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大猩猩”哎哎哟哟爬起来的样子很狼狈,赵小盼想笑,赵小盼想说,不应该在这儿摔,按毛导的安排应该在楼梯那儿摔。她下意识地向毛导那边瞥了一眼,毛导在不动声色地啜着咖啡。

赵小盼的停顿给了“大猩猩”机会,他一把扯住了赵小盼的露脐衫。好猛好凶,露脐衫惨叫着被扯掉,随即脊背上就火烧火燎地疼。是指甲抠住肉皮了,赵小盼吃惊地想,咋?来真哩呀,来真哩呀。

赵小盼慌忙往铺了地毯的过道那边跑,“大猩猩”奔上来,大巴掌象猛兽的舌头一般在她的屁股上舔了舔,她的超短裙就被舔了下来。

不对,应该在地下室扯掉裙子的,赵小盼心里一边想着,一边慌里慌张地往过道那边钻。她被“大猩猩”堵住了,“大猩猩”把她象个玩具娃娃一样抱在怀里,胡**按着她的**。

“放开我!——”

赵小盼拼命地从“大猩猩”的手里挣扎出来,径直躲到了毛导的身后。

毛导问她,“喂,你这是干什么?”

赵小盼惊魂不定地喘着气,“咋?来真哩呀!来真哩呀!”

毛导不悦地捋捋大胡子,“给你说过了嘛,这片子就是要按真的来拍。”

赵小盼求助般地把目光投向华仔。华仔无事可干地把摄像机放下来,嘴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脸上的神情似乎也有点儿不耐烦。

“我我我,对不起,我有点儿怕。”

赵小盼象是做错了什么事,嘴里嗫嚅着。

毛导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快过去。从刚才那个地方,接着来。”

赵小盼只好硬着头皮,重新走了过去。她身上只剩下了三点式内衣,她就象一个被剥去外壳的虾,肉乎乎地毫无遮防。她本能地缩拢双臂,护住胸乳,在“大猩猩”冲上来的时候,她疯了一样往过道奔去。

拉开通往地下室的门,刚刚顺着木梯迈了两阶,“大猩猩”就在后面扑住了她。两人一起从木梯上咕咕隆隆地滚下去,砸在了地下室的地板上。

赵小盼有点儿发晕,她迷迷糊糊地看到毛导和华仔也跟着从木梯上走下来,不远不近地站在旁边。

赵小盼喘不过气,“大猩猩”巨大的身躯压着她,她惊慌地发现“大猩猩”的手在撕扯她的胸罩。“救命!——”,她喊。

毛导抱着双臂,满意地看着这个场面。华仔扛着摄像机,那镜头犹如一张刻板的脸,毫无表情地对着她。

赵小盼想用手抓“大猩猩”的鼻子,可是大猩猩的五个手指就像五股绳索紧紧地缠住了她的两个手腕。

胸罩被扯掉了,天呐,“大猩猩”又在扯她的底裤。

“救命呀!——”她喊得更响更绝望。

镜头的眼神是无动于衷的,毛导的脸上似乎挂出了笑。

赵小盼被剥光了。

“大猩猩”那猪肝一样的厚唇堵住了她的嘴,唇上的封堵让“大猩猩”有些分神,赵小盼的一只手得以挣脱了出来。她觉得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碰她,她下意识地用手一拂,竟拂住了“大猩猩”的那个家伙。

“妈耶!——”

赵小盼惊骇地大叫,她的牙齿紧张地一咬,就把“大猩猩”的那两块猪肝咬得鲜血直沁。

轮到“大猩猩”哇哇乱叫了,趁着他用两手捂嘴的时候,赵小盼挣扎起来,逃进了旁边那个放着电脑工作台的隔间里。门锁“卡嗒”一响,危险和惊恐被隔在了门外,赵小盼这才呜呜地哭起来。她从布艺沙发上取下沙发巾,草草地裹住自己的**,虽然满脸是汗,她却受寒似的瑟瑟发抖。

“小赵,你出来。”是毛导的声音。

“不!”赵小盼哭泣着说,“我不干了,我不拍了。”

“不会吧?你怎么能这样?合同是你自己签的,你同意那些条款,你收了预付金,我们才用你的。”

毛导的声音显得很诧异,似乎他遇上了骗子。

“可是,可是,”赵小盼其实没有仔细看那些条款,她只顾庆幸她被选中了。“可是不能那样来真的呀,我还是个处女。”

门那边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毛导换了一副口气说,“到医院做个修补术,也就是两三千块钱吧。你想想,还有五六千块钱的赚头。

毛导讲得入情入理,那情形就象在与合伙人推敲一桩能否赢利的生意。

“不。”

赵小盼一口回绝。对于赵小盼来说,那是不可想象的事。

“请你想想,我们怎么办?”毛导愤愤地说,“已经拍到这一步,你一甩手把我们晾到这儿。责任不在我们,违约的是你!”

赵小盼一时语塞,她无话可说,她没有想到理亏的居然是自己。

短暂的静场。毛导在门那边说:“也好,我们就从这儿接着吧。”

话刚落音,门“咚”地一声震颤起来,那情形就象一面薄薄的鼓皮,被人狠狠地擂动了。

“不,不——,”赵小盼惊慌地喊叫着,她用脊背紧紧地顶着房门。

临时隔间的门扇只是一张薄板,外面的冲撞仿佛直接触在赵小盼的脊背上,她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被震甩出去。她本能地避开,躲在了门后的墙角里。

“咚,咣——”,房间的薄门歪斜着打开,“大猩猩”收不住脚,踉踉跄跄地摔在地上。

赵小盼裹裹毛巾,冲了出去。

“救命啊——”她失魂丧魄地喊着。

她先看到的是摄像机的镜头,华仔正恪尽职守地工作。毛导在华仔的身后站着,手指间夹着一根悠悠飘白的香烟。

“毛导,救救我——”

赵小盼躲到了毛导的身后,仿佛他那厚实的脊背是一道可靠的屏障。

“大猩猩”从隔间里摇摇晃晃地跑出来,看到赵小盼躲在毛导的身后,他木然地停住了脚。那一瞬间,他的脸犹如可怖的怪梦一般凝固在赵小盼的眼前。那是刚刚从腔膛里掏出的猪肝么?一道一道一条一条地涂着血淋淋的鲜艳……

突然间,毛导闪身而去。挡在赵小盼前面的屏障消失了,“大猩猩”与赵小盼之间变得无遮无拦。那是不足为道的一片开阔地,转瞬之间“大猩猩”就扑了上来。赵小盼来不及躲闪,她被“大猩猩”压在了下面。

摄像机的镜头敏捷地捕捉住了这个场面。

“大猩猩”的身体在行动,它象一支野蛮的占领军,要进入另一个城市。

“救,命!——”

赵小盼绝望地惨叫,她的手臂犹如寒风中的枯枝一样在镜头前摇摆。

那镜头突然垂下。

“算了,让她走。”

华仔的两颊缓缓地蠕动着,那口香糖的残渣想必已经无味。

“大猩猩”停顿了,毛导奇怪地打量着华仔。

“你说什么?”毛导的大胡子翘起来。

“我说,她不愿意,不要勉强。”

毛导摇摇头,“拍。”

“大猩猩”立刻行动。

华仔“卟”地一口吐出口香糖的残渣,然后出其不意地飞起一脚,将“大猩猩”踢翻。

赵小盼顺手抓起沙发巾,一边胡乱地往身上裹着,一边夺路而逃。

“丢那妈!”

“大猩猩”大骂着,和华仔扭在一起。

“你快走,走——”华仔对赵小盼说。

赵小盼点点头,她往木梯那边跑,她想循原路逃出去。毛导有先见之明,毛导已经挡在了木梯那儿。

“大猩猩”抬脚踢华仔,被华仔闪过,然后回拳打在了“大猩猩”的肚子上。趁着“大猩猩”弯腰呻吟的时候,华仔拉住了赵小盼的手。

“快,跟我来。”

华仔和赵小盼在前面跑,毛导和“大猩猩”在后面追。华仔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拉着赵小盼穿过地下室的那些隔间,来到了地下室的大门前。他刚刚把门拉开,“大猩猩”和毛导已经赶到。华仔把赵小盼推出去,自己挡住了他们。

和阴暗的地下室比起来,外面的阳光灿烂得几乎让赵小盼睁不开眼。她的身影刚刚一出现,常宝贵就看到了她。他不明白赵小盼怎么会是这么一副样子,“小盼,小盼!——”,他大叫着奔过来。

“宝贵哥,救救我,救救我——”赵小盼呼喊着。

华仔在大门边被“大猩猩”和毛导打翻了,“大猩猩”和毛导奔出去追赵小盼,正好被常宝贵截住。就在他们三个人纠缠的时候,华仔出来发动了摩托车。

“快,坐上来。”华仔对赵小盼说。

赵小盼急忙跳上了摩托车的后座,紧紧搂住了华仔的腰。

一阵雷鸣,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