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皇帝按照惯例马马虎虎的对付完了那些毫无意义的请安奏折,面色就一点点的阴沉下来。已经足足十天了,他每日收到的这些奏折全都是各地官员送来的请安奏折,就没有一份是真正需要他处理的政务。
最开始几天,内阁那边给的说法还是首辅大人体恤他刚遭了祝融之灾,所以才少送一些奏折过来,让他先把身体养好。这几日就连借口都不找了,只说素来惯例就是如此的,陛下您循例行事即可。
元蕾蕾偷偷窥探着他的脸色,心中犹豫,可是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请示道:“太傅大人要陛下写的字帖,陛下可要现在写起来?”
皇帝一怔,元蕾蕾急忙解释:“之前陛下应了太傅所要求的,每月都要最少习字一本送到太傅处的。奴婢看这个月的字帖还未临完,又已经快到月末了,不知道陛下您……”她心中不安,可是面上却还要强自镇定。这是她听大宫女说的,陛下对老太傅极为看重,之前老太傅说要陛下多多习字。皇帝便说每月必练字一册送去给老太傅检查。如此这般,每月不辍。
这个月陛下本也是每日都在练习,只是自从紫宸殿大火之后,已经足有十日不曾动笔练字了。
皇帝皱皱眉,显然对此事并无兴致。不过看看日头尚早,当真闲着也是无趣,便点点头:“将字帖送过来吧。”
皇帝要习字,一应准备工作瞬间就已经张罗了起来。
皇帝拿过早已经为他准备好的宣纸,便一笔一画地对着字帖练习了起来。说起来,今日已经是本月二十八了,只余几日便是月末了。皇帝似是决心要将字帖一次性全都临完。竟是连午膳也都推迟了,洋洋洒洒一口气写了许多页。到他放下笔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揉了揉肩膀,显然是都已经写的肩膀都酸了。
“好了,给太傅送过去吧。”皇帝把笔一掷,下令道。
元蕾蕾急忙接了那堆宣纸,小心翼翼地吹干了,又下去找了本月之前皇帝写的那些,将这些全都装订到了一起。这些宣纸上都被宫人以印章标注了日期,即使元蕾蕾是个对书法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也能一眼看出,即使是对着同一份字帖的临帖,紫宸殿大火之前皇帝所写的字,和今日他所写的字,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紫宸殿失火之夜前,皇帝写的字,横平竖直,小心翼翼,虽然亦是有一股独特的气质,却总归让人觉得青涩稚嫩。然而今日的字却是截然不同,虽然看似与之前的字迹相似,可是字里行间自有一股铿锵的意境,若是看得久了,元蕾蕾甚至觉得,这些横竖仿佛变成了兵戈一般,挥斥方遒意在直指天下,令人胆寒!
如果说,之前她发现的皇帝的字在字帖和在奏折上有着迥然不同的气质,那么现在,同样是临帖的字迹却有着如此鲜明的差异,那就……真的很不寻常了!
元蕾蕾捧着这本字帖,朝着太傅的所在而去。老太傅年事已高,可是对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皇帝十分关心。他虽然没有实权,无法对抗李暮的一手遮天,可是却在以自己的方式帮助鼓励着皇帝。这要求皇帝每月交一份字帖过来给他检查,便是他对皇帝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即使在众人眼中,这位皇帝不过是个傻皇帝。可是老太傅的忠心依然是半点不改。
元蕾蕾相信,就算是自己对书法没有足够的了解,对皇帝过去的笔迹也所知不多,一路看着皇帝临帖写字过来的老太傅,应该是能一眼就看出端倪来的吧?若是老太傅能看出来……那么,她心中所有的疑问,也就将,有了一个真正的答案。
太傅所在的是原本在宫中为皇子们开的小小学堂里。如今学堂里早已经没有了学生,只有老太傅还守着这一方天地,日日出入宫中的藏书楼,写诗作画,研究学问。
元蕾蕾看到老人家微微佝偻的背影,毕恭毕敬的行礼:“奴婢是紫宸殿的宫女,将陛下这个月临帖的册子给送过来,给太傅检查。”
老太傅听说是送皇帝临帖的册子,顿时精神一振。急忙接了册子,都顾不上坐下,就已经忙不迭地开始翻看起来了。
“这字……这字……”老太傅望着册子,随着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他的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慈和。而当他翻到最后十几页的时候,他的面色陡然一变!
他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股挡不住的喜色,随即又一点点的阴沉了下去,到最后他的嘴角紧紧地抿着,显然是已经在拼命地压抑着胸中的怒火。
元蕾蕾看着老太傅的神情,心中亦是止不住的翻腾,她知道,老太傅一定是看出来什么了!
“这字……这字,当真是陛下写的吗?!”老太傅在沉吟许久之后,终于开口道。
元蕾蕾急忙点头:“是的,就是奴婢在一旁给陛下侍奉的笔墨。”
老太傅轻哼一声,大声道:“一派胡言!”
元蕾蕾一惊,吓得后退了几步。
老太傅指着那册页的前面几页和最后几页道:“这字看着相似,可是分明就是两个人所写的!你们这些奴才,眼睁睁地看着陛下不学好,区区几张习字也要旁人代写搪塞我这个老头子。你们是真当我老眼昏花看不出来了吗?!”
元蕾蕾急忙分辩:“这些都是陛下亲手所写的啊!”
“你们这些奴才居然也不知道劝谏,只知道缄口不言明哲保身,你们可知道,如此这般就是害了他啊!老臣受先帝所托,要护持陛下,又如何能缄口不言听之任之?!”老太傅越说越怒,到最后竟是拍案而起,要冲到紫宸殿去教训皇帝。
元蕾蕾心中大惊,也不知道要如何阻拦。脑中却是心思急转,忙问道:“太傅大人如何能肯定,这些不是陛下亲手所书,说不定只是陛下日前在火灾之中胳膊受了伤,所以才会笔迹一时间与以往不太一样?”
老太傅被她说得脚步一顿,显然是也想起来了皇帝日前遭受祝融之灾的事情。他思忖片刻,最后果断摇头道:“不!老夫亦是多年钻研书道,就算是偶然有受伤,一时间笔力不济,可是所写出来的字也绝对不会如此这般截然不同!这,就是两个人所书!”
随着老太傅的话音之中,那最后一个字铿锵落地,元蕾蕾的心中那最后一点幻想也烟消云散。答案已经如此**裸的**在了她的面前——皇帝的身体还是原来傻皇帝的身体,可是,这具身体里内在的灵魂却已经变成了个陌生人!
在元蕾蕾还很小的时候,曾经在村里见到过。有人大病一场,高烧数日。等到退烧之后,整个人说话做事的习惯却变得天翻地覆,与之前截然不同。让家里人几乎不敢相认。这种情况,她还记得,那时候,村中的大夫称之为——中邪!
那么,现在就是,皇帝中邪了,此时占据他身体的,是个邪祟!
这个结论在元蕾蕾的脑海之中如同惊雷般的炸响,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狠狠一晃,整个人差点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她不知道老太傅身边的书童们是如何将暴怒的老太傅拦了下来,她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紫宸殿偏殿的。
在她的脑海之中,只来来回回的盘旋着一句话——皇帝的身体,被邪祟占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