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元蕾蕾进入紫宸殿偏殿的时候。眼睛下面是两圈挡都挡不住的乌青,一看就是前一天晚上没睡好。
其他的大宫女一看她这样子都吃了一惊:“蕾蕾,你这是怎么了?”
元蕾蕾含含糊糊的,她总不能说,她昨天晚上几乎整晚都不曾睡着,反反复复的在想着皇帝中邪的事情吧?
大宫女显然是已经听说了昨日元蕾蕾去太傅那里送皇帝临帖的册页,结果弄得老太傅大怒,几乎要冲到紫宸殿来教训皇帝的事情。她拍拍元蕾蕾的肩膀安慰她:“老太傅只是看着严肃,其实心地善良,绝不会迁怒于你的。你莫要太往心里去。”
元蕾蕾急忙扯出一个笑容:“多谢姐姐教导。”
可是,她的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翻腾。太傅仅仅只是受先帝所托,便能满怀忠义,年纪已经如此老迈却依然记得要护持皇帝。而她呢,她在紫宸殿大火之夜,深受皇帝的救命大恩,她又如何能对皇帝的处境,置之不理?!
更何况……还有那些无声无息地萌芽的悸动,亲昵和……喜欢。
也许对于所有人来说,眼前的皇帝与曾经的傻皇帝没有任何的不同,可是,元蕾蕾已经能百分之百的确定,眼前的这个人不是那个温柔却驽钝,会为了摸到了小松鼠的尾巴眉开眼笑,会为了一块沾了麦芽糖的馒头片欢欣鼓舞,会在面对无边大火的时候,将她裹进他的火鼠裘,认认真真地对她说“别怕,有我”的那个傻皇帝了!
比起元蕾蕾记忆之中,那些中邪的人都会迅速地被他们的家人发现异样,可是现在,皇帝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觉察到这其中的不同。
元蕾蕾陡然惊觉,她是如此的孤独。在这整个皇宫之中,发现了皇帝的身体已经被邪祟占据的人,居然,就只有她一个人!
到底是因为她特别的细致敏锐,还是,其实从来就没有人真正地好好了解过,真正的皇帝究竟是什么样的呢?这个问题,元蕾蕾,不敢细想。
元蕾蕾甩了甩头,竭尽全力的将心中翻腾的思绪压下,走进了内殿。此时,太医正在为皇帝把脉。在皇帝的胳膊上,那几道细细的血痕现在已经即将彻底痊愈。只剩下几道浅浅的粉红色痕迹。元蕾蕾望着这几道痕迹,心中仿佛被狠狠地剜了一块般,止不住的抽疼!
这个身体,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傻皇帝的身体,可是,谁也不知道,占据这个身体的灵魂,却是个邪祟!
而另一边,太医已经收了手,长舒一口气道:“陛下的身体已经彻底痊愈了。”
邪祟却是满脸的不耐:“什么彻底痊愈了,我昨日去演武场骑射,几乎浑身上下酸疼了一晚上!这种身体也叫痊愈?!”
太医肩膀一抖,急忙叩拜道:“陛下的身体素来虚弱,得慢慢调养,慢慢调养……”。
邪祟显然对于太医这幅哆哆嗦嗦的样子十分看不入眼,轻哼一声道:“退下吧。”太医急忙起身,忙不迭的就退了下去。
元蕾蕾见他跑得太急了,居然连随身的药箱都忘了,她朝着其他几位大宫女点头示意了一下,就急忙拎着药箱追了上去。
“太医大人,您的药箱。”元蕾蕾轻声呼唤。
太医原本就是心烦意乱几乎是落荒而逃,如今听到身后有人呼唤他,更加是吓得面色苍白,还好,只是一个小宫女,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位太医刚被选入太医院不久,负责的一直都是给皇帝请平安脉。而且他一直听太医院的前辈们说皇帝脾气极好,所以这才敢战战兢兢的过来御前侍奉。却不料皇帝今日这模样,分明就是已经相当不满了。若是皇帝一道圣旨下来,只怕他的身家性命就全都要不保了。
即使面对的是一个小宫女,他也是半点不敢轻慢,他拱手作礼道:“不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元蕾蕾急忙将手中的药箱送了上去:“太医大人,您的药箱。”太医看到熟悉的药箱,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收了药箱,不住的感谢。
他见元蕾蕾笑意盈盈,看起来就十分好说话,便试探着问道:“不知道,陛下最近是怎么了?我听说,陛下以往都是轻易不出门,更加不要说是骑马射箭。如今怎么突然去演武场骑射,还弄得浑身酸疼?”
元蕾蕾本就有心要与他搭话,当即就笑得越发真诚了几分:“陛下如今年纪渐渐大起来了,一时见了旁人骑射的英姿,想要试试也是自然。”
太医听了,额头上的汗顿时又冒了出来,他皱眉道:“陛下素来身体虚弱,如今强行骑射,身体如何撑得住。今日还只是觉得酸疼。若是再多折腾几日,怕是……”。后面的话,他未曾再说下去,可是那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忧色却已经将他的不安**无余。
元蕾蕾眼珠儿转了转,低声问太医:“不知道,太医院里可有鹿血?”
太医点点头:“鹿血是大补之物,陛下身体虚弱,内苑里养了数十只鹿,便是太医院备下随时取鹿血的。”话说到这份上,他自然一下就明白了元蕾蕾的意思:“你是建议我以鹿血入药来为陛下调理身体?”
“此物大补,也不知道陛下如今的身体,是不是吃得消。”所谓虚不受补,皇帝素来虚弱,他可不敢随意给皇帝上这么猛的补药。
元蕾蕾笑道:“这样啊,是我思虑不周了。”
二人寒暄几句后,便各自告辞。
原来,内苑就有养鹿啊。元蕾蕾暗暗点头,如何实施心中的计划,已经是渐渐有了眉目。
几日后,元蕾蕾来到内苑。
原本普通宫女是不能如她这般在皇宫之中随意行走的。不过还好,如今宫中人人都知道她是那个在紫宸殿大火之夜救了圣驾立下大功,被拔擢成了大宫女的小丫头。是以,她的大宫女身份无人不知,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刻意阻拦盘问。这也让元蕾蕾的行事顺利不少。
皇宫内苑,这里是为皇帝饲养珍禽异兽的地方。有马,有仙鹤,当然,最醒目的还是那数十只梅花鹿。
元蕾蕾来到内苑,一向内苑的人说明了自己紫宸殿大宫女的身份。内苑的人就急忙去通传了管事。元蕾蕾从未来过内苑,更加不要说与内苑的管事打交道。她的心中说不出的忐忑,她不知道到底要如何才能向管事说出自己的要求,而又不让他生起丝毫的疑虑呢?
元蕾蕾的心中还在不安,内苑的管事却已经大踏步地走了出来。
“不知道陛下有何吩咐?需要什么的话,派人传句话来就好,不必您这样御前的人特意跑一趟的。”管事一面说着,一面笑得几乎是见牙不见眼。当真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在奉承她。
望着他的笑脸,元蕾蕾想起自己在栖梧宫厨房做粗使小宫女的时候,每日所见的,不是冷漠,就是无视。就连自己被丽妃处置,差点要被打死的时候,也没有半个人为自己求情。
那时候,唯一注意到了她,为她开口求情的人,就是那个众人口中的傻皇帝!
元蕾蕾的心,仿佛是一记重拳狠狠地击中了。
她不能慌,她要为了那个自己记忆之中的皇帝,竭尽全力!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忐忑,摆出平日里所见的大宫女的气势,微笑道:“陛下命我取一些新鲜鹿血。”
管事听了她的话,眼中划过一丝疑惑:“鹿血?此物不都是太医院的人开了方子,着人来取的吗?你怎么……?”
元蕾蕾心中一惊,果然要取鹿血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她躬身一礼,举手投足间属于大宫女的那份从容一览无余。只听她不徐不疾地开口道:“我知道,以往取用鹿血都是由太医院的人开了方子来取。可是今日陛下想在膳食里略放一些,以作食补。不为用药。所以才着我过来取了。”
这是元蕾蕾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借口。之前她在栖梧宫小厨房里做粗使丫头的时候,就曾见御厨以鹿血入馔,用量极少,说是如此可以温和食补,于贵人们身体有益又不至于虚不受补。那时候元蕾蕾只把这些当作是奇闻听着,却没想到那时候听到的这片言只字,在这时候竟然是派上了用场。
说完之后,她还不忘装模作样的转身道:“若是取鹿血必须要太医院的太医开了方子才能来取的话,我这就去太医院找太医。只是……若是耽误了陛下的晚膳……”元蕾蕾的话音,极有技巧地停在了‘陛下的晚膳’处。
管事一听,急忙一个箭步拦住了她的去路,他满脸堆笑地道:“既然只是食补,不是用药,哪里用得着又去跑一趟太医院开什么方子。我记得,之前栖梧宫那边也曾派人来取了一些说是要以鹿血入馔。也是来了就取了,不需什么方子。陛下的身子,食补自然是比药补强多了。”
元蕾蕾连连点头:“多谢管事大人成全,如此我就落个轻松,少跑这一趟了。”
就这样,元蕾蕾捧着一盖盅鹿血,小心翼翼地回来了。
一路上,她几乎是要用尽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才能让自己唇角的笑容不要太过明显。太好了,鹿血到手了!
可是,还不够,还有一样东西,她得寻摸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