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柴荣以为我在宫中消失以后,是回了王府。

王府嫁女,是大事。同为王家的女儿,姊姊出嫁,回娘家帮忙,合乎人情。

是以,柴荣没有命人找我,只是让内侍监送了许多珍贵的首饰到王府,希望我能在娘家体体面面。

直到今儿一早,肉团团喊着想娘亲了,柴荣才命王总管到王府接我回宫。

王总管到了王府,听下人们说,老爷夫人带着小姐去新姑爷府上了。于是,王总管又匆匆赶到赵府来。

听到家丁的通传,王夫人连忙催促我:“三姑娘,你赶紧随王总管回宫去吧。昨夜的事,就当没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赵玄郎深吸一口气,拉着我,道:“我同你一道进宫。”

王夫人在身后跌足道:“贤婿,你好生糊涂,将来你会后悔的!”

王梅因瘫坐在地上哭道:“母亲,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前厅。

王总管正在低头喝茶。

听见脚步声,他笑道:“王宫令,太子殿下可真是离不得你,你才走了一日,他就——”

一抬头,看见身穿喜服的我,他的话僵在嘴边,手中的茶盏“砰”地掉落。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来:“这……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把咱家都给整糊涂了。”

万岁殿。

柴荣坐在龙书案前看着奏折,听到王总管禀“主上,王宫令回来了”,他放下奏折,微微笑道:“兰因,昨儿在王府,累着了不曾?”

转而,他看到了我身上的喜服和站在我身旁的赵玄郎。

他脸上所有的云,都在霎时的匆匆变换中聚集,凝结。

整个万岁殿,都阴沉下来。

“兰因,你怎么会穿着喜服?”

赵玄郎俯身道:“主上,这是贼人的计谋,将王兰因与王梅因暗中调换,是以,昨日同臣成亲的,是王兰因。”

柴荣看着我,道:“兰因,朕要听你说。”

我两次到人间,柴荣对我都是温和的。我习惯了他永远云淡风轻的模样。乍然,他如此严肃,让我本能地有些慌。

呔,我慌什么呢?错的又不是我。

我原本是想好好儿待在宫里的。谁知,这一桩桩的巧合,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晚,我在万岁殿撞见符巧樱,问她为什么来宫里,她骂了我几句就跑了。我回到偏殿,吃了饼,便睡着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在赵府的**。我想跑来着,可我被下了药,话也说不得,动也动不了。”我如实向柴荣道。

柴荣沉默片刻,似想到什么,吩咐侍卫:“把梁上的立后诏书拿下来。”

侍卫答应着,将诏书取下,奉给柴荣。

柴荣看了看上面写的名字,喝道:“去符府,把符巧樱带过来。”

须臾,符巧樱来了,满面欢欣。

柴荣打量着她,道:“朕说过,谁能在这立后诏书上,填下自己的名字,谁便是后宫之主。看来,你对这件事,十分上心。”

符巧樱娇声道:“主上,巧樱当然上心。前阵子,巧樱被贱人王兰因陷害,惹了主上不快。可巧樱无一日不记挂您,记挂宗训。姐姐盛年崩逝,您中宫空悬,爹爹说,旁人照顾宗训,哪儿能放心呢?自己人,才最合适。”

“国丈真是思虑周全啊。你也是个机灵人。”柴荣用手捏了捏眉心。

“多谢主上夸奖。”符巧樱道。

柴荣起身,从龙书案走到符巧樱面前,符巧樱受宠若惊地笑着。

然而,柴荣静静地盯着她,又让她慌张:“主上,您,您,您看着巧樱做甚?”

“好一出偷梁换柱。你倒真是处处让朕吃惊。”

柴荣的每一字都是冷的。

他看着符巧樱的眼神幽暗又沉寂,像一潭深水。

“啪”地一声。

柴荣重重一巴掌,打在符巧樱脸上。

殿内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符巧樱捂着脸,哭道:“什么叫偷梁换柱?主上,您自己立的规则,巧樱才想法子这样做的,巧樱有什么错?”

柴荣摆摆手,两个侍卫架住符巧樱。

“符府误朕。”柴荣叹道。

符巧樱懵然地敛了口,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

柴荣踱回龙书案边,道:“既然这件事已经真相大白,那么,便各归其位吧。”

“主上,不可。”赵玄郎跪在地上,道。

“有何不可?”柴荣的话里,已经有了凛然的味道。

赵玄郎无畏地迎上柴荣的目光,朗声道:“臣与王兰因,已有夫妻之实。臣不愿负她。”

帘帏飒飒风声。

赵玄郎的话,清晰、响亮,回**在万岁殿。

柴荣步子一晃,扶住龙书案。

“兰因,是真的吗?”

我不愿意骗他,坦诚道:“是。”

冬日所有的雾霭,都笼罩在柴荣的脸上。他的声音像是浸在雾霭中:“兰因,朕只想问你,此事,可是你自愿的?”

他问出这句话后,赵玄郎也看着我。

我有一瞬的犹豫。

如果昨晚,我没有中迷药,赵玄郎与我亲近,我会反抗吗?我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一瞬的犹豫,让柴荣的袍袖里,盈满失望。

他似乎想到了很多旧事。

半晌,他回到椅子上,坐下:“朕对你寄予厚望,宗训更是视你为亲母。没想到,竟是一场空。”

提起肉团团,又想到我一直很坚定的采心的目标,我脱口而出道:“我想继续留在宫中。”

“不必了。”柴荣道。

他说得那么坚决。

堵死了我回宫的选择。

尔后,他又向符巧樱道:“你用尽手段,千方百计想坐到皇后的位置上,那么,朕成全你。但朕会让你永永远远后悔坐到这个位置上。这一切,是你自己求来的。”

这句话,让符巧樱打了个哆嗦,亦让殿中所有仆役都被难以言明的天子之威震了震。

柴荣靠在椅子上,沉声道:“都退下。”

我还想说什么,柴荣道:“退下。”

赵玄郎拉着我,告退。

“娘亲——”

肉团团忽然跑出来,扑向我。

柴荣见状,吩咐道:“将太子带下去。”

王总管连忙抱住肉团团,道:“小祖宗,听主上的话。”

“不,不,我就要娘亲……”肉团团的手死死揪着我的袖子,不肯松开。

“宗训,你是一国储君,当喜怒不形于色。”柴荣拍案道。

肉团团哀求道:“父皇,求求您,留下娘亲好吗?儿臣可以不做太子了,储君让给二弟做吧。我只要和娘亲在一起。”

“胡言乱语。”

柴荣挥了挥手,几个侍卫过来,强行拉开肉团团。肉团团的手松开我袖子的那一刻,他圆圆的、黑漆漆的眼里,溢满了泪水。他是如此难过。

肉团团,我是想回宫陪你的。可是,你的父皇,不允。

他温柔起来,似能融化一切。坚决起来,却又不容转圜。

肉团团,娘亲一定常常偷偷回来看你。

赵玄郎带着我再次回到赵府时,我竟看到好久不见的赵文站在赵府门外,他满面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