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项梁的打算,从亢父引军北上之后,一路势如破竹,全面击溃秦军劲旅章邯之军,如果此时围住定陶猛烈攻城,一日不克便一日不止。然而,天不作美,倾盆大雨连日不止,护城河一片汪洋,一时无法攻城。他便令将士扎营避雨。项梁独自带领随从走入乡间古刹探访古闻传奇,将军烦心之事暂搁置于脑后。
这一日,项梁在军中闻报项羽、刘邦西路联军进展顺利,捷报频传,还斩杀了秦军名将李由,心中不由得大喜,心想秦军从此更不足虑,只待大雨一住,便可攻下定陶,对章邯的防范之心,也不禁宽松懈怠了。
新楚怀王接报,得知项梁军一路大胜,心中也甚为欢喜,即加封宋义为令尹,携带酒肉米粮,前往楚营慰问项梁大军。但是,当宋义来到楚军大营后,却见军中营门大开,哨兵也是三三两两,或站或坐,铠甲更是丢弃一边,完全没有大战在即的戒备之状。
宋义原在朝廷为官,所见文武人臣,举手投足无不中规中矩,哪里见过如此军旅,于是自忖:如此懈怠的无防备之军,若遇敌军来袭,当如何应对!于是,急往中军帐中而来,一进门便劝谏武信君项梁道:“在下初至军中,便见军中士卒纪律松懈,散漫如乌合之众,于是心中惴惴不安。想来,军中将卒因连战连捷,不是厌战,而是骄惰之心滋生蔓延所致。章邯向来老奸巨猾,且为兵不厌诈之将,自率军出关后已经连败楚、魏、韩、齐四国之军,今虽遇雨未战,却定存反攻之心。望项公惊醒,不可大意,让章邯军得可乘之机!”
项梁听宋义竟称其军卒为乌合之众,便闷闷不乐,于是反唇相讥道:“按宋令尹之言,章邯军击垮我军当易如反掌。然而,为何却连败数阵于我?我看章邯是强弩之末无疑,前次虽率军转战南北,连败四国之军,那是没有遇到真正的敌手,眼下却遇到我项家之军,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即使他逐日增兵添马,又有何惧。只待大雨一停,我军即可奋勇‘吃’下定陶,章邯败军本不足虑,何故长他人威风,灭自己之气!两军相逢勇者胜,章邯败军今何足道矣?”
宋义耐住性子听上将军说完,便知自己一介令尹,再劝谏也是无用,本是劳军一趟,现却身陷危境,加之好心皆做“驴肝肺”,反而得罪了军爷,真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心中纠结,不免暗暗叫苦,且又万分着急。恰在此时,齐相田荣见项梁军节节胜利,就派使者携书前来修好。项梁见书中言辞一味赞誉颂扬,心中更是得意,骄傲之态也溢于言表,皆被宋义看在眼里。于是心中自忖:齐国既已遣使前来,若两国能和好如初,共伐暴秦,也不失为善举,一旦报知怀王,必是大功一件。于是有了新的主意:我宋义本为怀王使节,来此犒劳项梁大军,任务已毕。如此,即可回访出使齐国,一来可躲过随时会降临的劫难,二来又可代表怀王接受齐国的示好,兼得两国和好如初,共伐暴秦之大义。
于是,宋义主动请命,作为使节回访出使齐国,得到项梁允诺之后,便脱身而去。
巧的是,田荣见派往楚的使节迟迟未归,又派高陵君田显作为使节再去楚军项梁大营。田显领令即行,途中便与脱身而来的宋义迎头相撞。
宋义与田显是故交,且情谊颇为深厚。如今难得一见,自有许多话要说。于是,立刻找了一家小酒馆,坐下后边吃边聊。宋义见田显作为使者正往楚军去,便连忙给田显敬酒,并说道:“齐王前次派往楚营的使节,我已得见,阁下再往楚营去,恐怕是画蛇添足,徒劳无益,且将有不测之祸;而我此刻正往齐国赶,表面上是两国有来有往之举,我领命回访齐国,而实际上,却是我‘毛遂自荐’,仅是为了速速离开楚营,以避祸自保而已。”
田显闻言,不免感觉蹊跷,便疑惑地问道:“阁下此言,怎么让在下如置身云雾之间,难道此番使齐,竟有大祸临头?”
宋文对田显解释道:“古人云,骄兵必败。据在下在楚营所见,项梁虽屡战屡胜,但骄傲之心铸成,轻敌自负,不听劝解。
楚营中军纪涣散,戒备松弛,不堪再战;如交战,则必败无疑。
况且,章邯诡计多端,于濮阳前遭伏击后,更加警觉,增兵备战,志在翻盘。在下观之,如此,项梁再战必败。阁下此去,宜慢不宜疾,慢行即可避锅;疾行自取其辱,赶至楚军之时,恰遇大祸临头之日矣。”
田显自与宋义道别之后,心中犹是疑惑:难道宋义有如此未卜先知,神机妙算之本领?不过转念又想:既为好友,出言关照,想必也是情有可衷,言而有据,不如宁可信其真,而暂不辨其伪,走着瞧吧。于是,按宋义所嘱,放慢速度,徐徐而行。
这一日,章邯在濮阳接到斥候送来的情报,打开一看,便获知了楚军戒备松弛,防务懈怠,将士萎靡不振,毫无斗志的种种情况,于是尽起大小三军,马不停蹄,轻装前进,趁夜离了濮阳,一直往定陶而来,准备偷袭项梁的楚军大营。
入夜,章邯命军马衔枚包蹄,悄无声息地疾奔七十余里,及至楚军大营时,天尚未明,且大雨未歇,楚营将士此时皆在沉睡,连放哨的军士也进入营内打瞌睡避雨了。章邯见状,心中大喜,急与司马欣、董翳、姚印等各领一路大军,分别从四面杀入楚军大营。
是时,楚军皆为大雨所苦,身体疲乏,三军俱在安睡之梦境,陡闻章邯率领秦兵从四面八方杀到,喊声惊天动地,方才惊醒,被秦军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项梁其时也在梦乡之中,闻得四面喊杀之声,心中大惊,急起身与随从迎战,却见帐外人喊马嘶,喊杀声一片,正待举剑迎战,不料数十秦军突入帐中,刀枪并举将项梁砍得脑浆迸裂,血染战袍,立时毙命。
楚军乱作一团,待至天明,又闻得上将军项梁已死,没了首领,皆伏地请降。此一战,楚军被秦军趁夜偷袭,一下子就损兵了数万军士,唯副将项伯等侥幸逃脱。放眼楚军大营,遍地尸骨,遍野残骸,项伯只得领着残兵败将奔往彭城而去。
翌日天明,章邯见楚军除阵亡与投降者,其余皆已逃散,便命令打扫战场,鸣金收兵,入定陶城休整,一面又令使者快马加鞭,三十里加急,前往朝廷报捷。
初时,章邯立下“军令状”率军出关迎击义军时,朝中多有鄙视谄笑者,背后指桑骂槐,皆认为章邯自不量力,好大喜功。
兵部甚至以拱卫首都为借口,截留兵员,未给章邯一兵一卒,直至章邯连战连胜,捷报频传报入咸阳,众人才闭口,不再嚼舌。
二世皇帝胡亥,御览奏报更是喜出望外。为显示其用人不疑,从善如流,便于朝堂上宣读捷报,文武众臣听罢也都额手称庆,齐声拜贺道:“陛下洪福齐天,依仗上天的眷顾,方使天下叛贼皆尽消灭,朗朗乾坤复归太平,再无大碍!”二世皇帝由此称心如意,重新投入左拥右抱的欢娱之中,通宵达旦乐此不疲,将朝政弃之不顾。而胡亥之所为,正随了赵高之所愿,便将国家大事皆由自己一人代理包办。不过时间久了,赵高还是觉得丞相“拍板”的事情,最后还需皇帝盖上大印,才能生效,仍是碍手碍脚不够痛快,于是,找个单独面君的机会,谄媚地对二世皇帝说:“天子若要真正贵为天之骄子,便要让群臣‘神龙见首不见尾’,闻其声而不见其容,方令人闻之肃然起敬,顶礼膜拜。当初,始皇帝将‘朕’字专用作皇帝自称,而此前朕兆即作征兆解。那‘朕’就是一种象征,大到天下,小到庙堂。今陛下青春年少,应该尽情享受花团锦簇之年,无须忧国忧民。世间琐事既劳心费力,也无须一一过问,想礼贤下士者,无一不被耍得滴溜溜乱转,还有损皇帝的圣明之尊。以臣愚见,陛下不如深居简出,坐镇宫中,将大印委于下臣保管。朝堂奏报之事皆由下臣及宫中侍从中熟悉法政之人共同料理,遇有不明之要事,再呈公文奏报陛下。
诚能如此,百官也不敢混淆是非,天下也皆知陛下从善如流、世事明断了。”二世皇帝闻听,竟忘记了“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的古训,只当作金玉良言,随即将大印交与赵高,让赵高全权代理,此后,不再上朝理政,而赵高便将朝中大权一手包揽。
如此一来,赵高便已大权独揽,然唯独章邯、李斯二人,遇事仍是直接面君参奏,并不把赵高放在眼里。于是,赵高对章邯、李斯二人甚是忌惮。章邯身为前军主将,在外忙于平寇,赵高一时也奈何不得,朝中诤臣只剩李斯一人。
如今,已架空了二世皇帝胡亥,赵高终于要对李斯下手了。
丞相李斯其时已年逾古稀,76 岁之高龄。年轻时曾随齐国大儒荀卿(旬子),攻习帝王之术,后到秦国为客卿,并辅佐秦始皇兼并天下,功劳颇多。秦统一六国后,始皇帝任李斯为相,李斯极力主张实行郡县制,废除分封制,被采纳,于是受秦始皇之命,定制郡县规划,起草“禁书令”,且著有《仓颉》七篇,变仓颉籀为小篆,后世称“小篆之祖”。
李斯自胡亥登基之后,见其所作所为,皆非贤明帝王所为,大失所望,且追悔莫及。直至长子李由被项羽、刘邦联军斩杀后,也知秦朝早晚将不保,自己富贵不再,从此便精神恍惚,忧郁不乐。而赵高则加快了谋害李斯的步伐。这一日,赵高至相府,借口悼唁李由,与李斯攀谈。谈到当今时事,赵高假装叹息道:“关外叛贼纷起,社稷有倾覆之灾,百姓有倒悬之苦。而皇帝却加紧增派徭役,修筑骊山大墓,构建阿房宫殿,百姓自是苦不堪言。
臣本欲进谏,无奈地位卑贱,恐不为君王采纳。李公是先皇托孤之臣,又是一国之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德高望重,理应秉公直言,匡扶正义,向皇帝进谏,促其履新纳谏,下诏禁绝横征暴敛!”
李斯本是聪明之人,平日对赵高多有防范,但近日却因长子亡故,悲痛欲绝,而至精神恍惚,故对赵高此言未加提防。当下,李斯也怅然回答:“战祸频仍,国无宁日,再这样增派徭役,横征暴敛,国将不国,民将不民,我早就想进谏皇上,无奈二世皇帝深居宫中,终日不朝,故只能欲言又止,欲哭无泪,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面圣。”
赵高又假装同情地说:“相国若真想入宫进谏,倒也不难,容在下趁二世皇帝闲暇时奏报,丞相即可面圣奏谏。”李斯当即答应。
数日后,赵高见二世皇帝正于后宫饮酒作乐,兴致正高,遂遣人至李丞相府,对李斯说:“皇帝此时正闲,可速入宫进谏。”
李斯不知其中有诈,便入宫求见。二世皇帝与众妃子正在快活,闻报李斯求见,颇感扫兴,便回绝了李斯的求见,且不允其入宫。李斯无奈只好怏怏而回。刚回到府中,赵高却又使人来与李斯说:“皇帝闻丞相来了,正在更衣,不多时便可觐见。”李斯又到宫外等候,许久,不见宫人出来传谕,只得又使门吏通报。
一连数次,二世皇帝闻讯大怒道:“朕平日闲时,不遇丞相来求见,唯今日私宴欢娱,正于欢天喜地之时,便来求见叨扰,简直视朕为庶人,以下犯上耳!”
赵高乘机奏道:“陛下明鉴!微臣早知丞相存有谋逆之心。”
二世皇帝不过一句牢骚而已,却闻赵高如此之言,不由大惊,当下便问赵高:“卿为何说丞相存有谋逆之心?”
赵高便说:“昔日,先皇欲立扶苏时,丞相便是全力赞许。
只因民心俱向陛下,方才让他回心转意。先皇驾崩于沙丘,曾立遗诏扶苏为主,臣与丞相,皆托孤之臣。丞相所以立陛下,皆迫于臣意,并非出自丞相之本意。若非臣极力说服丞相,对其威逼利诱,再偷改圣旨,陛下怎能得登大位。今陛下已贵为天子,丞相却以此不敬对待陛下,说明其心中欲立扶苏之意至今犹存,鄙视陛下之意不言自明。”赵高一席话让二世皇帝心中纠结不安。
赵高见状,便趁热打铁再奏道:“臣还有一事,陛下不问,臣也不敢讲。”二世皇帝此刻正是将信将疑之际,便催促道:“你怎敢卖朕的关子?只管奏来,但说无妨。”赵高佯装环顾四周,二世皇帝领悟,即刻命令左右退下。赵高这才附在二世皇帝的耳边,小声说:“丞相长子李由与叛贼相通,曾欲共取关中,约定事成之后,天下则平分秋色。”
二世皇帝听得此言,更是大惊失色,遂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赵高干脆放胆胡诌:“陈胜叛贼举兵陈、蕲时,李由为三川郡守,却保存实力,敛兵于城池之内,任叛贼横行河南,后杀入函谷关。臣为此事曾疑惑不解,故派人明察暗访,终于得到答案。
原来那丞相居于上蔡,与大泽乡举事的陈胜、吴广二贼相邻而居,礼尚往来定然难免。乃至后来互通信函,共谋反叛。贼谋于关外,相谋于关内,子谋于关中,早已串通一气。臣虽早知此事,却不敢妄言。丞相位高权重,且常执陛下左右,宫内外无人可及,臣深恐其阴谋一旦暴露,首先对陛下动手,故隐忍至今。”二世皇帝本来还似信非信,但赵高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你不信,不禁勃然大怒,当下便拍案而起:“李斯老贼,上欺我父皇,下欺我无知,简直欺人太甚,我必杀了你。”说完,便要派人将其捕杀。
赵高却急忙劝阻道:“此时拘捕丞相,尚未到最佳时机。陛下莫如先派人前往三川郡,密查其证据,待取得证据后,再捕杀之,也好令其死得心服口服。”二世皇帝觉得赵高言之有理,便将拘捕令暂时收回了。
其实,二世皇帝是受了赵高的诓骗。赵高知道,二世深居于后宫,流连于众多的嫔妃之间,至今不知李由的死活。赵高从二世处领命去审验李由与叛贼私通之事,不过是走走过场,私下令人出关假取伪证,把那死无对证之事,伪造成令李斯百口莫辩的铁证,便可陷李斯于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日,李斯又到宫外等候多时,一直也未能得见二世皇帝,心中虽是不乐,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怏怏不乐地返归家中。
又过了数日,便有宫内与李斯交厚的人,暗将赵高蒙骗二世,指控李由与叛贼私通之事告诉李斯,李斯听了怒不可遏。想那苦命的孩儿李由,正当壮年,风华正茂,却已为国尽忠,命丧黄泉。
如今又被阉人诬告羞辱,不禁怒斥道:“阉狗欺我老夫,又欺我儿,实在是甚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矣!”即刻便抱本往后宫里闯,欲急告御状,向二世皇帝上奏,拼上老命也要弹劾赵高。
然而,二世皇帝天天与赵高奉上的数位嫔妃缠绵悱恻,陷在温柔乡中已是难以自拔,此时,因爱屋及乌,连赵高也是宠爱有加,故对李斯之奏,根本不予理睬。李斯甚觉无趣,心灰意懒,只得告退回家。
那二世皇帝被赵高的伎俩一叶障目,迷住了心窍。那日,待赵高上殿之后,其竟将李斯的奏本递给赵高阅览。赵高阅毕,使出“苦肉计”,佯装受了冤屈,伏地大哭道:“我为了陛下的安危,不惜冒死密查丞相通贼之证据。然丞相为国家柱石,权势朝野,如若诬陷加害微臣,则臣必死无疑!”
二世皇帝眼看赵高痛哭流涕,实在不忍,于是扶起赵高宽慰他说:“臣为朕之肱股,只要有朕在,卿便无恙,尽可放心去查。”
赵高又说:“为朕查案,臣自会尽心竭力。然,此乃相国最担心者,必置微臣为死敌,急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及至赵高一死,他相国便可为所欲为,反叛秦而媚楚。”一席话将二世皇帝哄得辨不清东西南北。当下便唤过殿中卫士,令其径往李相府,将李斯一家老小三百余口,尽行拘捕入狱,并交郎中令审讯。赵高见二世皇帝已被自己骗晕,心中忍不住偷笑,但面上却仍是喜形不见于色,还假装劝陛下,不要操之过急,气伤了龙体。
翌日,朝中文武百官皆闻李斯一家被捕下狱,无不惊讶万分。
朝中大殿之上,失去了往日的整肃和威严。李斯若在朝,总是主持朝会,奏报、拜贺、退朝,无不井井有条。如今,不仅二世皇帝不上朝,连“主持人”也蹲了大牢,于是朝堂成了“庙会”;臣子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素与李斯交厚,见李斯无罪被拘,朝堂之上群龙无首,心中愤愤不平,便欲在朝中约会百官,联名上书,到后宫门前去静跪,恳求二世皇帝,收回成命,赦免李斯。
其时,后宫门卫早得赵高密令,不予传报。冯去疾、冯劫率百官静跪了一整日,仍见不到二世皇帝之面,皆不明白,丞相犯了何罪,相互询问,还与门卫发生了争执,其嘈杂之声传入宫内。
二世皇帝听见宫外一片嘈杂之声,欲派人探询。
赵高怕事情败露,急奏道:“冯去疾、冯劫等与李斯狼狈为奸,欺陛下年少,欲借李斯下狱一事,兴风作浪,聚众造反。此时已到宫门之外。”
二世皇帝闻听群臣为李斯下狱之事,意欲造反,心中也无计可施,便向赵高问计。
赵高又向二世皇帝献计道:“以臣愚见,李斯与叛贼勾结意欲反叛;二冯曾上书阻止陛下修筑皇宫,也有谋反之心,此为一丘之貉。这般儒生,始皇帝“焚书坑儒”之时,便皆漏网,既不知报皇恩,又庇护反贼,聚众闹事,难道还能让他们再当官吗?”
二世皇帝听言,连连称是,当即命令侍卫将宫外闹事的大臣包围,尽行拘捕,下狱问罪。
冯去疾静跪至腿木,膝盖流血,不但没等来皇帝,反而被官军包围,被林立的刀枪驱赶,心知无力挽回,只得仰天长叹道:“我等虽为下臣,却也是朝廷命官,如今却被二世视为草芥。我等岂能受此大辱还苟活于世乎!”言毕,一头撞死在宫门阶前。
冯劫见冯去疾撞死,便也大声痛哭道:“昏君无道,竟听信阉宦谄言,致使内忧外患,国将不国,臣将不臣,我等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有何面目拜祭先祖?”言毕,也拔剑自刎。其用力之大,竟生生割断了自己的颈项。其他官员也为二冯洒泪祭奠,全被甲士掳入狱中。
赵高见二冯已自尽,百官再无力量与自己抗衡,自己的计谋均已得逞,更加肆无忌惮,想方设法加害李斯,以除心腹大患。
按照赵高的如意算盘,李斯乃一介书生,定然抗不住那鞭棍板子的敲打,一旦屈打成招,他便可以向二世复命,再来个斩立决,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李斯了结。于是令手下对李斯严刑逼供,硬要李斯招供连楚谋反之事。
然而,令赵高没有想到的是,书生自有书生的骨气,李斯在狱中虽受尽了酷刑,却始终不肯招认。赵高一看无计可施,只得另想办法。
狱中有一卒吏,与李斯是同乡,李斯在大王手下任郎官时,两人就认识。当年他见李斯博学多才,便知有朝一日他定能飞黄腾达,后来果然升任了丞相。这日,却见李斯又成了阶下之囚,便感慨万千,分外同情。此时,见他在牢中,睡于破席之上,满身伤痕,呻吟不止,痛苦难耐,便想与之聊聊天而给予慰藉,于是问道:“相国忠心为国,天地可鉴,为何却遭受牢狱之灾?”
李斯也认出了此狱卒乃老乡,故对其直言了入狱的经过。
狱卒道:“早年我便佩服你博学多才,后闻相国竟有经天纬地之才,功盖天地,那二世皇帝纵然一时受到小人的蒙骗,又怎会忘却相国的丰功伟绩。如今天下危亡,相国当挺身而出,奏请皇帝为自己鸣冤叫屈,平反昭雪!如若不然,他人又焉能为相国脱罪?”
李斯闻听狱卒言之有理,于是便请狱卒拿来了笔墨,就在狱中席地而坐,奋笔疾书,向二世细述自己从壮年负笈入秦,之后三十余年,先辅佐始皇帝扫平六国,统一天下,而后又辅佐始皇帝,治理天下,不言功劳,却道苦劳的林林总总。写完奏折,李斯便将其交给狱卒,让其转交忠心的大臣,上奏二世皇帝,为自己昭雪冤屈。
不承想,李斯所写奏章,最后却落到了赵高女婿阎乐的手里。
阎乐将奏章交给赵高。赵高观毕,对阎乐说:“还是小婿有心,这奏章若是传到二世的手里,我等皆会大祸临头。这李斯若是一天不除,终是我等心腹大患。”
阎乐安慰赵高说:“大人勿忧,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李斯所以拒不认罪,乃是自认为能言善辩,又自觉建有大功,尚不至于为二世皇帝所杀,所以,想通过上书二世,自辩脱罪。如今,却有一计,除去李斯,易如反掌。”
接着,阎乐便凑近赵高的耳边,说:“为今之计,可使人扮作御使、中谒、侍中,轮流审讯李斯,时而重刑伺候,时而好言相诱。李斯吃不过重刑,或会暂且招供,日后再复审翻供。我却使人暗告李斯,就说那御使、中谒、侍中皆是郎中令府之人,李斯必然疑惑,不敢改口。大人可再伪造李由通敌的罪状,到时,大人便将供词和伪证,一起捧奏给二世皇帝,那二世皇帝本就昏聩,待使人复察时,李斯已是难辨真伪,一旦认罪,定可以死刑载之。”
赵高拍手道:“此计甚妙!”于是便令亲信依计而行。待二世皇帝所遣使者到达荥阳时,李由早被项羽、刘邦联军斩杀。赵高得知二世皇帝遣使前往三川郡时,便派人重金收买,逼使其诬告李由通贼投敌造反。此时,李由早已身死,哪里去找证据?不过是按赵高指使,做个伪证搪塞而已。那二世皇帝也不加细查,便相信了赵高的一面之词,使赵高的诬陷之计最终得逞。
二世皇帝见李斯通贼之罪已供认不讳,使者也已查得“证据”
归来,于是便下令将李斯腰斩于咸阳。
行刑那日,适逢阴天,乌云将太阳遮掩,天空中阴沉晦暗。
袒胸露背的刽子手,手持鬼头大刀,将李斯与次子李瞻五花大绑,推至咸阳市曹。临刑前,李斯含泪对次子李瞻道:“为父后悔,直至今日,方想起没有兑现的承诺。”
李瞻惊讶地问:“孩儿一生既深受父亲关爱,且深得父亲教诲,令孩儿死而无憾!哪还有什么承诺呢?”
李斯答道:“为父曾答应过你,与你一起牵着黄犬,再到上蔡东门追逐狡兔,开心玩乐一回。现在看来,再也没有机会了!”
李瞻看着遍体鳞伤的父亲,再听其殷殷之言,不禁潸然泪下,抽噎着说:“今日我愿随父而去,我们一同在阴间里牵黄犬逐兔玩耍吧。”这便是李斯父子间的最后交谈。李斯被腰斩后,上半身竟然立于刑场,须臾不倒,李斯左手撑地,腾出右手手指,饱蘸腰间流出的汩汩鲜血,在地上连写三个大大的“冤”字,方才气绝而亡。赵高闻听了此事,随即撺掇二世皇帝,灭了李斯三族二百多号人。
想当年,李斯的儿子李由、李瞻都娶了始皇帝的女儿;女儿也都嫁给了始皇帝的儿子。一日,长子李由从三川郡回至咸阳为父亲祝寿。前来祝寿庆贺的文武百官的车骑,皆停于李府门前,数以千计。贺寿毕,李斯曾感慨地对其子叹曰:“嗟乎!我常记着荀卿说的话‘物禁太盛’,日中则昃,月满则亏,物盛而衰,万物的运势概莫能外,我李斯本上蔡一布衣,闾巷里平常的百姓。
今圣上不以我才智驽下,重用至此,位极人臣,可谓富贵极矣。
然物极必反近矣,将来还不知道身归何处呢?”李斯的结局,早在自己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