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项羽征调各路诸侯,诏至九江国都城六县,英布不愿从命。英布为人素来耿直,尤以骁勇善战闻名,不肯轻易服从他人。当年,听闻项梁率江东八千子弟,渡江来到棠邑“九连山”
上扎营,欲北伐击秦,英布便与蒲将军率军先后投于项梁麾下。
项梁定陶兵败殒命后,英布便归于项羽军中,位在项羽之下,自然听从他的命令。而今,已是九江国之王,地位堪与霸王相比,所以,对项羽的号令,也就有所保留,虽得其诏,却未必应允。
齐王田荣背叛楚国项王时,项王欲前往攻打齐国,向英布征调军队,英布托病不出,只派将领带着几千人应征。项羽因此怨恨英布,屡次派使者前去责备英布,并召他前往,英布反而越发地恐慌,不敢前往。项羽虽由此对英布心生嫌隙,然既为北方的齐国、赵国担心,又忧患西边的刘邦起兵,因此从大局出发,对英布仍是宽容以待。这次项王遣其弑杀义帝,英布也是勉强派人在江中接应。等到部下事成后回来禀报,英布与心腹说:“项王敢弑故主,足见其心如铁石,不施仁义,早晚必失人心。现在又来征我兵将,我如从之,劳兵费财,得不偿失;如若不从,又碍于武信君情面,不好明拒,但一时又无良策应付。所以,只能假称有病不往,令部将引军四千凑凑数而已。”
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陈侯吕臣、广陵侯召平等各楚旧部皆亲率人马抵达彭城后,项羽见独九江王英布未到,便向使者询问英布的情况,使者答道:“其虽称病,然据在下观之,却与常时无异。”
项王闻言大怒,说:“寡人素以英王为心腹,他却公然抵制我的诏令,与寡人离心离德!”
吴芮见项王发怒,遂劝谏道:“今三面生乱,切不可再容南面生忧。大王只可好言安抚,以宽相待。九江王感恩,必有回报,大王勿疑也。”
项羽也素知九江王英布自被秦廷施以黥刑,容颜尽毁,性情也变得桀骜难驯,故也情有可原,于是听从吴芮等人意见,遣使安抚英布,以安其心。当然,项羽表面勉强同意,内心却怀怨意。
前面已说,刘邦率军抵达南郑以后,休整兵马,犒劳三军,并择日即了汉王之位。即位后,即令汉军励精图治,养精蓄锐,待羽翼丰满之后,再出关与项羽一争天下。
秦朝灭亡以后,项羽在戏下把六国旧贵族和有功将领封为十八王,自称西楚霸王。待各诸侯王分别带兵回封国就位,项羽也回到了自己的封国西楚都城彭城。然所封十八王中,项羽对刘邦最不放心。之所以将刘邦封于汉中为王,且又把关中封给降将章邯等三人,意在让此三王挡住刘邦,不让其从汉中出来。
汉王想的是有朝一日与项羽争夺天下,然属下众多兵士却思念关东老家,故每日出逃者络绎不绝,此事令刘邦大伤脑筋。
这一日,又有人向刘邦报告道:“丞相也逃走了!”刘邦听后吃惊不小,那张良还没来,怎么萧何又走了?急忙派人寻找萧何。
谁知到了第三日早晨,萧何却又意外地回来了。见到萧何,刘邦既生气又高兴,但还是板着脸责问萧何道:“你身为相国,怎么也要逃走?”
萧何道:“我怎么会逃走?乃是去追逃亡者。”
刘邦问道:“你追者何人?”萧何道:“韩信。”
韩信乃淮阴人氏,少时父母早亡,靠左右邻里奉养方得活命。
长大成人后,生得身长八尺,相貌伟岸,并常出惊人之语,但因说得深奥,让人多不懂其意,所以常被人笑话。然韩信人穷志大,喜好读书,尤好兵法,且练就一身武艺。
韩信因出身贫穷,又不会经营商贾,故只能常常寄人篱下,靠别人施舍其饮食,时间既久,人多厌之。后来,韩信甚至乞食于南昌亭长,亭长之妻非常厌恶,于是就在晨时即早早就餐完毕,待韩信前来就餐时,早已无食。韩信心知其意,只得衔恨而去,于是又至城下垂钓。一日,韩信垂钓时至一松林间歇息,梦“武曲星君”压身。醒后疑惑不解,乃问之于术士。术士相面后告知曰:“异日,子必有望登将相之位。”术士因为韩信容貌奇异,于是便又告于占卜者许负,许负前往观之,并为韩信占一卦道:“他日必将得以大贵,且贵至王侯,愿君此后自珍重!”
过了一段时间,韩信于山中打柴,偶遇一老者,两人一番交谈,颇为投机,老人遂邀其至舍下共饮。临别之时,老者从怀中取出所藏兵书,计十二卷,对韩信道:“我乃鬼谷子后人。习读此书,当可勘定世乱。若知功成身退,明哲保身之理,则不失位为王侯,立名于世。”韩信当下拜谢不已。自与老人分别后,韩信便日夜攻读不辍,以致废寝忘食。
有一漂母见韩信饥而无食,以饭赠之,数十日不断。韩信深为感恩,便对漂母言道:“我日后富贵时,必有厚报!”漂母闻听,怒道:“大丈夫不能自食,我因可怜你,才送你饭吃,又岂望你有所报答?八尺男子当有所作为,立身于世,怎可长久碌碌无为?”韩信闻后,心中甚感有愧。从此拜师学艺,勤学苦练。
韩信弃项羽投奔刘邦后,仍未得重用,只被派作接待宾客的小官吏,令韩信更加失望。失意不得志之人,难免牢骚满腹。一日,韩信与同僚十三人饮酒。兴头之下,大家酒后不免发狂,竟指名道姓地骂刘邦懦弱,不堪辅佐。酒后,便有人将此事报于刘邦。刘邦闻后大怒,即令将韩信等十三人押至辕门斩首示众。
这十三人一一被杀之后,就轮到韩信。韩信偶然望见滕公夏侯婴从此经过,突然计上心来,当下便高声叫道:“汉王既意欲得天下,却为何又要诛杀壮士?”
夏侯婴闻后,颇以为奇,当下停住,问明其中原委,便毫不客气地问韩信道:“你酒后辱骂汉王,又岂是壮士所为?”
韩信却道:“此乃酒后之言,然句句是实,依法当为斩首!”
夏侯婴便说:“既然如此,汝也当无话可说!汉王虽远居西南,然励精图治,厉兵秣马,以图东征,此乃行汤、武之道,忍辱负重之举,非汝等常人所能识得。”
韩信略加思索,说:“有其志而无所为,又安敢比之于圣贤。
若听从我计,数月内便可粗定关中,数年内便可平定中原,鸿门之耻也可得雪。”
夏侯婴感觉韩信谈吐不俗,又喜欢其貌美体壮,遂与之继续交谈,很快便被韩信的宏论韬略所征服,于是立即松绑,引至自己府中歇息。此后又向刘邦举荐。刘邦闻后,便任韩信为军中治粟都尉。丞相萧何也素闻韩信熟读兵书,谋略过人,于是也前往与之相见。几番细谈之后,萧何确认韩信胸怀旷世之才,文武韬略乃天下第一人,于是又数次向刘邦引荐,但刘邦就是不相信。
萧何急,韩信更急,他寻思刘邦终是不肯重用自己,于是就借机逃走了。
萧何得知韩信逃走后,立即骑马前往追赶,一直追了两天,才把韩信找回。刘邦听说萧何是为了追韩信,而失踪了三日,便十分生气,骂道:“逃走的将军也有十来个,没听说你去追,单单跑了韩信,你就去追,有必要吗?”萧何答道:“大王朝思暮想欲早日还定三秦,只恨无人能挂帅带兵。臣追回的能人,足可担当此任。”
汉王不以为然道:“前几日夏侯婴就曾推荐过他,却令寡人颇感失望。后丞相又举荐此人,寡人看在丞相的面子上,已封了他官职。”
萧何道:“老夫所荐,是因韩信确有经天纬地之才,大王为何放着高人不用,只封他治粟都尉?”汉王一听,收起笑容,说:“丞相做事,向来稳重。为何今日一反常态,急急跑来为韩信说情要官?”
萧何道:“臣初会韩信,也不信他有什么大才。攀谈过后,方知此人高深莫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上知天象、下懂地理、坐读兵法、心怀天下,所持之学,无人能及;各类兵书,了如指掌;天下局势,洞若观火。臣眼里素来不揉沙粒,能与不能,一目了然。大王如欲成就大业,当用韩信为帅。”
汉王摆手道:“三军统帅,若授予他,岂不是招天下人笑话?”
萧何谏道:“如果想扳倒霸王,争得天下,无韩信不可。”
汉王沉思片刻,道:“丞相如此抬举韩信,想必也有些本领。且擢升为副将,看他能否胜任。”萧何郑重地回答道:“军中副将太多,韩信盖世之才,可谓天下无双。如大王想在汉中一直待下去,可不用韩信;大王如要得天下,那就请赶快重用韩信。不然,他早晚还会跑掉。”刘邦无奈地道:“好吧,就依你之见,让他做个将军。”
萧何坚持不让道:“让他做将军,还是留不住他。”
刘邦无可奈何地道:“那就拜他为大将吧!”
萧何方才满意道:“大王英明!”
刘邦让萧何马上把韩信找来,萧何却劝阻道:“大王本来已经怠慢了他,现在又要草草封之,恐怕很难服众。且拜将是件大事,非同儿戏。大王如欲真拜韩信为大将:一要择取良辰吉日;二要沐浴斋戒;三要设坛具礼。如此行事,方可以郑重其事地如愿拜将。”刘邦只得应允,并选五日之后的吉日吉时,筑坛于南郑郊外拜将。
刘邦择日拜将的消息传出后,军中几位将军都颇为兴奋,以为可能是自己。但到了拜大将时,大家见被拜者竟是韩信,顿时全都愣住了。
拜将仪式结束后,刘邦即向韩信道:“丞相多次举荐将军,将军定有好计,请将军指教。”韩信谢过之后,即向刘邦详细地分析了楚、汉双方的条件,认为此时发兵东征,定能打败项羽。
韩信曾在项羽身边就职,对项羽了如指掌,现在又来到刘邦军中,可谓,知己知彼,其分析自然丝丝入扣,条条在理,刘邦越听越兴奋,甚至后悔没能及早重用韩信。
刘邦自得韩信这员大将后加紧训练军队,操练兵法战阵,时刻准备出汉中图取天下。
这一日,韩王韩成之子韩信(人称韩王信,亦称小韩信)闻得项羽吞并了韩地,且又诛杀了韩成,便欲为父报仇。于是,韩王信便遣使挑唆刘邦说:“项羽分封诸王者多居中原富裕之地,独使大王西居南郑。大王军吏士卒皆为山东人,日夜思而望归,集其锋芒而用之,可建大功。希望大王早日率军东进,以争天下。”刘邦听闻,一拍即合。于是便传令各路兵马,准备东进。
萧何听令却略有担心,韩信任大将不过月余,也不知其排兵布阵会有几何成熟。于是,先到丞相府料理完平常事务,即唤上韩信和七八个舍人,一起往城西营寨而来。将军薛欧闻报,怎敢怠慢,急忙迎出营寨。叩拜过后,萧何问道:“夏季将过,各营皆须核对人头,预备秋天装束。今天是第一天,故老夫亲来。请薛将军速把人数计点清楚,早些呈报来。”薛欧告道:“营中将卒合一起,不到三千一百人。”一边说,一边却偷偷朝着韩信瞅了几眼。萧何装作不见,责道:“营中人数,半个月计点一次,为何含糊不清?”薛欧忙回道:“隔几天便有兵士逃亡,故今日不知到底有多少官兵在。”萧何沉下脸来道:“依你说,报三千人如何?”薛欧赔笑道:“丞相莫急,请营中稍候,待下官令人去重新清点。”萧何无奈,点头答应,与韩信到寨内安坐。只听锣鼓声响起,但见旗幡动,营中将卒齐聚到寨外场地上,列成一个方阵。等锣声停息,放眼望去,只见刀枪耀目,盔甲鲜明;端的军容齐整。萧何转嗔为喜,夸道:“这军马倒也整治得有模有样,足可派上用场。”薛欧顿时面露喜色,接话道:“可惜总憋在此处,无用武之地。”萧何道:“养兵千日,用兵自在一时。”
忽抬头望天,道:“点清人数,须用多少时间?”薛欧道:“估摸着要半个时辰。”萧何道:“老夫公务繁忙,岂能空等这许多时辰?”薛欧不敢作声。
此时,只见韩信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说:“在下倒是有一个方法,即刻便能点出人数来。”萧何道:“韩将军有何方法快些讲来。”
韩信道:“在下此法,只需片刻之时,便能够计算出全营人数来。”见薛欧瞪着自己,韩信又说:“烦请借令旗一用。”薛欧大惑不解,寻思道:“莫非真有奇招妙法?”便将令旗递上。
韩信回头对萧何说:“请丞相与薛将军在此稍等。”手里拿了令旗,大步走出营寨。
韩信走到军阵之前,摆动小旗,提高了嗓门,在那里发号施令。军阵随了令旗,左右变动。萧何心中也存疑惑,自语道:“却是作怪!未见过如此点兵。莫非是故弄玄虚?”正胡想乱猜,片刻工夫,韩信已回转身来。来到面前,交上令旗,面朝萧何说道:“回禀丞相,全营将士数目,已清点完毕。军列之中,共计有三千零二十一人。算上薛将军与两员副将及在下,营中总共是三千零二十五人。”未及萧何开腔,身后薛欧早已按捺不住,叫道:“神了!竟然分毫不差!”朝着韩信深施一拜,说:“公真神人也!薛某佩服之极。实不相瞒,初来汉中,全营尚有三千一百六十七人。逃跑及军法处置了一百四十二人,刚好是三千零二十五人。适才丞相来营中询问人数,我害怕大王知道逃亡了这么多人追责,故而瞒报了。谁料丞相竟认起真来,只好靠拖延时间,以求蒙混过关,却被韩公撞破了。下官无话可说,先领罪了,甘愿受丞相责罚。只是尚未明白,韩公用何方法片刻工夫,便已点清人数。”
萧何也觉得奇怪,便说:“果然是神奇。韩将军何不将此法说明,也好让我等开启眼界。”韩信淡然一笑,说:“此法出于《孙子算经》,实无神秘之处。”萧何道:“《孙子算经》老夫也曾阅过,内有一题,说是:‘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二,五五数之三,七七数之二,问物几何?’难倒指的是这个么?”
韩信道:“丞相博才,令人钦佩。在下适才,只是将此题活用了一下而已。”
萧何欠欠身说:“愿闻其详。”韩信道:“在下以旗为令。
旗向左,兵卒三人一排,向左齐跨两步,未剩一人。旗向右,兵卒五人一排,向右齐跨两步,独留一人。旗向前,兵卒七人一排,向前齐跨两步,最终余有四人。以三三余数,乘以七十;五五余数,乘以二十一;七七余数,乘以十五;三者相加,即得八十一数。此与三、五、七之积尚差二十四。薛将军称,营中将卒不足一千一百人,可知不能超过一百〇五之二十九倍。若以一百〇五之二十九倍,再减去那所差的二十四,即可得出全营将卒数目。”
一席话,把个薛欧听得如坠云雾,不知所以。萧何在地上拣了根树枝,在那里比画了片时,蓦地立起身来,拍手大笑道:“此法果然奇妙!游戏之术竟能演化为点兵之法,实是闻所未闻。将军智慧,古来罕见,真乃汉王之福!”薛欧在一旁也道:“我虽未能听懂,却也知是妙绝之法,令人好生钦敬!”
韩信却不以为然地说:“本将点兵,不过多多益善尔!”
萧何见韩信练兵不过月余,已是军容整齐,兵法娴熟,且士气旺盛,便向刘邦汇报说:“韩大将军领王命演练三军已毕,请大王降诏发兵东归。”
刘邦便问韩信:“我等待东归,早已度日如年,渴盼很久,只是未知大将军该如何进军?”韩信见刘邦相问,便说:“臣将率兵攻雍地,先夺陈仓;再遣一勇将,出白水、拔西县,与臣会合于雍县。雍县若定,再择一良将,独率一军出陇西,伐北地、上邑,与臣会合于焉氏。照此计划,不出一月,可尽得雍地。雍地既得,再图塞、翟二国,则易如反掌。”
刘邦说:“张良送我到南郑前,曾暗嘱我就国后烧毁栈道,以视无东归之意。目前栈道残破,出兵无路可行,何以伐雍?”
韩信笑道:“可使老弱兵士明修栈道,假装由汉中进兵关中;章邯闻之,必在此增兵布防。我却另率大军取南山小径,日夜兼程,暗度陈仓。另派斥候、细作,假扮楚人,深入陈仓,在内接应,趁其不备攻取陈仓。陈仓得手,则雍地已无险可依,大王便可亲率大军由故道徐徐推进。”
刘邦闻言大喜,欣慰地说:“我当初不顾生死,仗义伐秦,得以率先入关,赴义帝之约,当封王于关中。然项羽背信弃义,置我于汉中,实乃奇耻大辱。今大将军肯为前锋,寡人自当殿后,前呼后应,定成大事矣。”当下准奏,并连连称:“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