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的府尹就管着全京城的行政事务,其地位比一省的巡抚还要略高一些。

品级和巡府相当,权力却不可能与地方巡抚大员相提并论。

在京城,有的是勋贵和部堂大员,他的权力已经被大大缩小,许多的人,许多的事他都不敢管,至于些许小事,又有五城兵马司来管,他的位置几乎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谁也想管,可是谁也管不了,貌似权力很大,实则什么也不管的尴尬位置。

但凡捞到这个职位的府尹,一般都是向上推,推到了刑部衙门,几乎就是个养老的闲职。

顺天府的府尹姓刘,叫刘台,听到衙门口,有人击鼓鸣冤,不得已穿上朝服坐在大堂上,懒懒的发出牙牌:

“让那原告上来,又是哪个不晓事的,混不拎,如此不知晓事体的混蛋,居然跑到我堂上击鼓鸣冤,先将此人押进来,赏他十个板子,杀杀他的锐气,让他清醒清醒!”

手下几个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几个衙役,满脸的不自在,听到自己上司这样吩咐,齐齐的答应了一声,便冲出大门,直接将李守心拖了进来。

李守心做梦也想不到这些人居然会这样对待原告一下子,把他拖进来,扑通一声扔在地上,其中有一个衙役竟然高高举起板子,就要对他打下来。

他连忙大吼道:

“我要状告当今内相,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皇帝身边的红人,我看你们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小爷我,打我一板子你试试,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一说起陈洪京城的这些官员,谁能不知道,这名字简直如雷贯耳,压根不用吩咐,那衙役的手不自觉的就停了下来。

顺天府府尹刘台更是大惊失色,连忙大喝道:

“来者何人?

你何德何能,竟敢上告天官,要知道,那陈洪可是万岁爷身边的红人,你是不要命了吗?”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皇帝的安危,皇帝的性命危在旦夕,你要是敢阻挡,就犯了欺君之罪,我所说的都在这状纸上!”

李守心说着话就将壮志高高举过头顶,刘台被这番话唬得一愣一愣的,一想到皇帝的性命未在旦夕这几个字,他就魂不附体,赶紧命人将状纸呈来。

那张状纸是李守心和顾允城,顾县城,以及参照安西范的一所给出的中药的药理,潜心研究的一份状纸,要人证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上面都列举的清清楚楚。

再加上两位未来的状元,那文笔功夫岂是开玩笑的,可以说是妙笔生花,说的再明白不过。

顺天府的府尹接状子在手,以及看的浑身哆嗦,连拿状纸的手都来回哆嗦。

李守心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笑嘻嘻的对其说道:

“刘大人这事儿你就管不了,你就直接递上去就行了,只要这状子递上去,自有刑部衙门为你担当,这状子要是告成了,你是首功一建,皇帝肯定不会忘了你,反过来这状子要是告不成,你也只不过是顺手递了一下,和你关系不大,摆明一场大富贵,你有什么怕的,你应该感激我,平白送你这么一场功劳!”

刘台抬起了脸,仔细看了看李守心有些疑惑的问道:如此机密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也只不过是平民百姓一个,请问阁下,莫非真的是公门中人?

不是的话,你又怎么能够知道这其中的细节?

李守心拍着胸大肌对他说道:

“我你都不知道,我就是在东华门外,卖皮草的,有一间店铺叫皮货李,响遍京城的鼎鼎大名顺风号商铺就是我开的!”

“原来你就是李守心啊,你要是早说这状子,我也就接下了,也好,那你就回去静候佳音,诚如你所说,这事我还真做不了主,我得呈给部堂大人,让他来定夺!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状子一递上去,那可就是石破天惊,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你可要想好了,现在拿回去还不迟,你要是参与进来,我跟你说句实话,于你来讲并没有多大好处,宫中的人事起伏,与你这个平常的商人并没有多大关系,搞不好把你牵连进去,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惜了你的百万家资!”

刘台说出这番话,着实让李守心心里有些感动,没想到一个素昧平生的府尹大人居然如此对自己说出这么直白的话,他还是有一点感动的说道:“多谢刘大人关爱,放心,我是有把握的这状子递上去,皇帝一定会严查不殆,至于我本人富贵荣华,不过是过眼烟云,想我一年以前还不过是个乞丐,我大不了从头再来,可是我皇如此英明,他要是出点事情,那可是黎明百姓的损失。”

这番话说的是冠冕堂皇,放置四海都种的真理,让刘台无从辩驳,只好点点头应允:“我实在佩服阁下的勇气,那么就这样吧,你可以回去了,不过有个条件,我会派出衙役盯着你,在此案件没有完全完结之前,你是不能离开京城的,如有违反,可以格杀勿论,规矩你是懂的,打算这么干就得付出代价,这你总该明白吧?”

李守心点了点头:

“放心吧,规矩我是懂的,这世上干成什么事,不得付出点代价!”

说吧,他离开了顺天府衙门儿,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深处实在是有些纠结,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步到底是走对了还是没有。

从大方向上来看,自己这一步无疑是对的,陈洪这艘船肯定得沉,至于为什么会沉跟他本人的所作所为,其实关系不大。

这世上的事儿就是如此的残酷,如此的无情。

别看他祸害老百姓家的孩子,偏偏这条罪状反而是最小的,最不值得提起的。

他陈洪就算吃九百九十九个小孩的心肝,皇帝也舍不得让他下台,历史上陈洪真正下台的原因无非就是一条,那就是庇护他的老大,隆庆皇帝下线了。

自古以来高层的人事斗争,完全取决于皇帝的去留,老皇帝一死,无论是内阁首府还是宫中的司礼监掌印,以及五大太监,都得换人。

没有办法,每一次皇帝的更替,无论是文武大臣还是宫中的那些大小太监宫女,都得面临站队的问题。

在我煌煌天朝,从古至今有一条一成不变,那就是站队问题,站队要站好了,富贵荣华不说,后代子孙也跟着沾光。

站队若站不好,最好的结局就是解甲归田,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怕就怕,人头落地,祸延子孙,几代人都永世不能翻身。

站队的问题很关键,他现在就面临这个人生关口,之前为了让自己的生意能够迅速扩大,占尽互市开放以后,所有的便利条件,不得已,攀上了陈洪这艘大船。

眼见这艘大船快要沉了,自己没必要跟着对方去殉葬,想要表明立场,就得打倒陈洪,不光要打倒,还得踏上一只脚。

自己本来不想参与进来,谁知道这惊天骇浪之中只需要一个小小风浪,就能拍得自己粉身碎骨。

他也明白自己,只不过是这场权利争斗中,充当一个急先锋,充当一个替死鬼,充当一个弃卒,自己随时能被牺牲,自己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儿。

可是没有办法,地位和实力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思来想去,好像自己也没有别的选择。

不要看现在自己百万家资,这百万家资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好比是冬天的一场雪,雪山再庞大,太阳一出来,也会化为雪水,消逝于无形之中。

自己想要保住,这好不容易挣来的百万家资,就得付出代价。

他这样想着回到了首善书院以后,顾永成和顾现成连忙过来问他:

“情形到底怎样?状子接了没有?”

他点点头回答道:“接是接了,接下来就等消息吧,只怕等咱们的就是一场惊天风暴了。”

顾宪成听了这话,却一皱眉:

“真要是那样的话,只怕我这首善书院也保不住了,我可是花费了多少心血,才能在天子脚下开办这么一所书院!”

李守心立刻意识到一件事情,连忙对其说道:

“这个你放心,状子上没有署你们两个人的名字,这样吧,我马上搬出首善书院,从今以后再不回来,你们兄弟二人路上见了,我也当做不认识!”

说着话他就要离开,旁边的顾永成却连忙拦住:

“你说的什么话,不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吗?”

旁边的顾宪城也非常不好意思的,也装的样子过来拦阻: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刚刚发过誓,怎么好意思让你一人承担?”

李守心看那顾现成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都是勉强,不过在他看来这事儿看上去似乎是有点薄情,却是非常合情合理,你不能强迫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一块儿来担风险。

想到这里,他连忙摆摆手:

“不,我意已决,不是这个道理,从今以后我必须搬出首善书院,不为别的,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真要是一场祸事砸下来,没有必要三个人同赴法场,更何况令弟也跟着我受了不少罪,就这样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