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有了这三千多兄弟,元璋的底气一下子就变得足了,他不禁对徐达窃喜道:“所谓长袖善舞、多财善贾,有了这些本钱,咱们这回可得好好利用一番,先干一票大的!”

“公子是否已经胸有成竹?”

元璋点了点头,道:“那缪大亨早已是帅父的肉中之刺,如果咱提出带着这三千兄弟去攻下横涧山,帅父必无反对之理!而一旦功成,局面可就要大为改观了啊!”

徐达不无忧虑,半晌方道:“缪大亨一伙儿虽是乌合之众,但其属下不下数万之众,咱们以寡击众,利在速战速决,尤利在智取,公子还要细细谋划一番才好!”

有了驴牌寨的成功,元璋顿时信心大增,说道:“天德兄放心,这个咱已经初步有了计划,只是细微处还要再跟大伙儿合计合计!横涧山在我濠州东面百余里处,咱们一旦请准了帅父,马上就召集人马出发,争取明晚二更时分赶到!如此暑天,彼等必料不到咱们敢于孤军进击!待歇息至四更以后,乘其酣睡之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缪大亨一个措手不及,争取一鼓作气拿住此贼……”

听完元璋的计策,徐达当即赞赏道:“公子真是深得兵法运用之妙,天德甘拜下风!还请公子许我带花云兄弟打头阵!不过想必这一路上耳目众多,咱们不妨兵分多路以分散行动,就打四处筹粮的幌子,那缪大亨必然掉以轻心!”

“哈哈,好!”元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天德兄所虑极是,那就由你带着花云、汤和、胡海、周德兴、费聚他们,挑选精锐的五百人闯敌中军,务必一举擒拿缪大亨,最好要活的!这厮只是头脑糊涂,人倒不坏,且颇有治才,很能服众,留着他对我们有好处!”

“公子放心,绝对留下这个活口!”徐达点头道。

郭子兴听了女婿的盘算后,觉得这与无本的买卖差不多,当即拍板答应。元璋便赶紧依计划实施,从前一日早饭过后到次日二更时分,经过一番辛苦跋涉,这支三千多人的部队已经在横涧山脚下聚齐。元璋命令大伙立即就地睡下,自己则带了几个亲随前去侦察。

夜半的横涧山有些虫子的叫声,倒正可掩护队伍的行动。在下弦月的映照下,整座山的轮廓倒也模糊可见,空气中弥漫的是山间特有的清凉及草木的馥郁气息。元璋发现横涧山的戒备还算森严,在先前潜伏在缪大亨部的眼线的带领下,通过一番查看和判断,元璋大致确定了缪大亨部的兵力部署及其中军营地的位置。

等到四更时分开始行动,元璋对徐达、花云等人小声说道:“待会儿咱命人四下呐喊,虚张声势,以分散横涧山人众的注意!你们先跟着向导悄悄地溜上山去,注意,一定要尽量别出声,每个人嘴里都要噙上一截小树枝之类的才好!”

然后他又指着山腰上的几个火点说道:“那几处亮的地方,想必就是缪大亨的前军阵地了!至于其中军营地,应该就在前军后山不远处吧,想来是在山神庙或三清观里,你们要细细找寻,待确定之后再果断出手!怎么样,清楚了吗?”

徐达等人点了头,花云手里提着一柄大长刀,当即慨然表示道:“公子放心,小的已经清楚了!此次出战一定凯旋,到时公子别食言就成!”

“食言什么?”元璋一时有些不解。

“恁说呢?当然是给俺老花娶浑家的事!”花云憨笑着,这也是为了减轻大伙大战前的紧张,“恁看这横涧山,男女老幼可是有好几万呢,恁给俺挑个浑家,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哈哈,那是自然!只要你小子擒住了缪大亨,初战告捷,别说给你娶一个浑家,就是娶两个、三个也行啊!”元璋笑道。

“嘿嘿,一个就够了,多了的话,俺可养不起!而且,这一个还得是贤惠的,知道孝敬老母的。”花云笑道。

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紧张情绪果然缓解了不少,然后大伙便分头行动了。可是元璋还是少不得抓住徐达的肩膀叮嘱道:“天德兄,拜托了!初战定要告捷!”

“公子放心!徐某定不负所托!”说完,徐达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当山脚下突然聒噪起来时,正在山神庙里睡觉的缪大亨被亲兵叫醒了。这位读书人出身的儒将问明情况后,马上下令道:“此必是濠州贼人来戏弄我等,且不管他,待天亮后再做处置。各营不可轻举妄动,容本帅去细细查看了再说。”

当时,徐达、花云等人已经埋伏在了附近,正在四下观望时,突然看到从山神庙里走出来几十个擎着火把的人,徐达料定主帅缪大亨很可能就在其中。他暗暗在心里祷告:“真是老天有眼!希望这拨人马就是缪大亨吧,天德给您磕头了!”徐达屏住了呼吸,静待着对方一行人往自己这边迅速前来,近了,更近了……

因为徐达事先严令不可轻举妄动,所以大伙都在紧张地等待他的号令。当缪大亨一行人在火把的辉映下暴露在徐达等人眼前时,徐达虽然不能十分肯定主帅就在这其中,但是他根据自己对缪大亨的了解及对情势的判断,猜想缪氏十有八九就在其中!

“兄弟们,冲啊!”徐达突然高声喊道。

濠州的弟兄们听到命令后,立即快速杀向缪大亨一伙。由于四处响起的喊叫声掩盖了徐达等人的动静,直到双方迎头撞上时,缪大亨等人才惊慌失措地大声喊道:“不好,有埋伏!”

当时缪大亨身边只有百十人,显然不是徐达、花云等人的对手,他们一边大声喊叫着援兵,一边且战且退。为了防止缪大亨逃走,徐达对花云下令道:“花先锋,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全身披挂的花云于是大叫一声:“兄弟们,随我杀进去!”说着,他便带着麾下十几个同样全身披挂、手持盾牌的弟兄,冒死冲入了敌群之中。

只见花云奋力冲锋在前,狂舞着大刀向前砍杀而去,不论敌人是死是活,也不管其负伤与否,他只是像根锥子一般朝缪大亨一行人尽力刺去!

徐达极力予以配合,命弓箭手一通乱射。乘缪大亨亲随疲于应付的时机,花云越发有恃无恐。可是,此刻山寨的援兵已经从四处疾速赶来,初出茅庐的徐达不禁有些心慌,唯恐遭遇不测,便分出了一路人马由汤和率领守住全军的后路,自己则指挥主力继续加紧围攻缪大亨。

胡海、费聚、周德兴等人晓得此战关系重大,所以都非常卖力,其中尤以骁勇的胡海最出死力。

“老胡,你受伤了?要不先去包扎一下?”当激战中的周德兴看到胡海突然跪地,做出撕扯衣襟包扎伤口的动作时,他立即建议道。

“不碍事!时间要紧!”快速包扎完毕后,胡海站起来说道,重新投入拼杀的他反而比先前更显勇猛无畏。

在一旁指挥而没有亲身参与战斗的徐达目睹此情此景,分外感动,他不禁心想:“平常公子待大家恩威并加,所以大家既不敢懈怠,又一心图报,有了这种劲头儿,还有何敌不破?”可是徐达心底还是难免有一些紧张,他不停地对自己说道:“一定不要失手!不要失手!”

此时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敌人投降,为了添上最后一根稻草,徐达也拔出手上的宝剑,向敌人奋力杀去……

眼看双方已经全然混战成了一团,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喊叫声:“缪大亨被拿住了!快快投降!”

看来花云等人已经得手了,至此,徐达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兴奋异常的他立即下令停止交战!

本来花云等人并不认识缪大亨,何况还是在夜色中,偏巧缪大亨有些慌乱乃至失了阵脚,竟大喊道:“兄弟们,别恋战,快走!”眼见敌人退得更快了,花云料定此人可能就是缪大亨,便循着声音加紧向前冲去,直到堵住了缪大亨等人的去路。花云高声喊道:“缪元帅,快投降吧,我们主公许你不死!”

在这种前后夹击、突围无望的情况下,被“天降神兵”打得有些晕头的缪大亨心知自己与濠州方面并无深仇大恨,杀了自己肯定于他们不利,为了减轻部下的伤亡,也为了避免被误杀,他只好自报家门向花云举手投降!

这场激战打了还不到两刻钟,双方死了五十多人,伤了上百人。

因缪大亨的亲随多是身手不错的汉子,所以花云带着闯阵的十几个好汉除了战死的,其余都负了轻重不同的伤,花云本人腿上也挨了一枪,鲜血混杂着汗水染红了他的伤腿。他大汗淋漓地押着缪大亨找到徐达,咧着嘴笑道:“徐老弟,这回咱们可以交差了!”

花云一边说着“太热了”,一边随手把披挂脱了,医官见状连忙跑来为他包扎伤口。徐达早已是喜出望外,双手抓着花云的肩膀激动地说道:“花兄,辛苦,辛苦!”

缪大亨部得知主帅被俘的消息后,陆续放弃了抵抗,整座横涧山突然陷入了濠州人马的狂呼声中。缪大亨被押至元璋面前,元璋一边亲自为他解去了绳索,一边赔笑道:“得罪了,得罪了!小弟也是奉命办事,望缪帅多多包涵!”

看到这一路上敌手的阵势,缪大亨心里更多的是疑惑,他忙问:“你带着这点人马怎么敢来攻我横涧山?又如何运筹着将我擒住了呢?”

元璋故作神秘地一笑道:“元运已终,此是天命,人力岂可阻挡?”

缪大亨立时被这句话打动了,又深为元璋的谋略所折服,于是伏地跪道:“朱公子大仁大义,用兵如神,我缪某人从此甘愿归顺,绝不再生二心!”

元璋了解缪大亨重承诺的为人,相信他不是随口乱说的,便连忙笑着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将他的家属留下,随即命他前去招降麾下各部。

两天后,清单报到了元璋这里,经过粗略清点,缪部归降兵将连同家属,居然有七万多口,堪比一个大县的人口了。元璋略有所思,不禁对徐达等人感叹道:“真是得人心者得天下啊,我等口口声声一个‘义’字,却总落实不到行上,以至于百姓都依附到人家那里去了!这真是像太史公说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所以说,公子您才要别立门户嘛,布施仁义,以令百姓归心!不然受人掣肘,仁义主张无法贯彻,百姓都会有所顾忌的。”徐达道。

“嗯!不过咱现在最后怕的,还是你们没有误杀了缪大亨,不然麻烦就大了!”元璋笑道。

元璋从缪部人马中挑选出了精壮者两万人,将他们都暂交到了徐达手上,而名义上仍以缪大亨为主帅。

这天夜里,元璋特意请徐达到家里小酌,其间他交代道:“天德兄,你施展抱负的时刻到了,一定要将这支人马好好加以训练,以备来日大用!”

徐达皱了下眉,缓缓道:“不瞒公子说,欲练就一支精兵,少则需两年,多则就要四五年了!而且十万人马里能练就一万精兵就不错了,想那战国之时,魏国带甲以三十万计,吴子所练之魏武卒最多不过五万!武穆之背嵬军,骑兵约八千,步卒约为数万,数量倒也算可观,不过这些可都是百战之余,是多年里且战且练之功,所以以属下现学现卖的资质,公子还要有耐心才是!”

“哈哈,天德兄能这样想就对了,若是那等狂悖之徒,嘴上说得满满的,一到战场上就露了底,那时才是悔之晚矣!”元璋思忖了一番,继续道,“那你这样,从那两万人马里,你再挑选出两三千人,或者四五千人也行,就由你长久管带着,勤加整训,务必将其练就成一支精锐之师!来日我部若壮大了,你老兄也有了这个经验,就尽可放手大干了!”

徐达站起来拱手道:“好,多谢公子信任!其实光是将他们很有力地编组起来,就殊为不易。如那等有杀气的好汉要让其手持长枪,年老力大的兵士手持长盾,年少便捷、手足未硬的士兵手持藤牌,而长兵器之外,还要配以短兵器,以应对种种情形……这些我本人经验也很不足啊!”

元璋笑道:“天德兄,你放手去干就是了,咱全力支持!反正咱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嘛,摸到哪里算哪里!”

“是啊!”痛饮了一杯之后,徐达的话匣子又打开了,“不瞒公子说,有些兵家先贤所言,我都不甚明白。如那《卫公兵法》中说‘古之善为将者,必能十卒而杀其三,次者十杀其一。三者,威振于敌国;一者,令行于三军。是知畏我者不畏敌,畏敌者不畏我’,李卫公的步伍那是纵横天下而无敌,其军纪更是相当严苛,其中罪可致死的条目竟达到了三十多条。公子,您说,那卫公是如何做到的呢?而今咱们可是大大地为难!”

元璋摸了摸头皮,好一会儿方笑道:“天德说的这个,咱也有所注意,而今我等不必那么严苛,何况与我等对阵的也少有强兵劲旅。只有当咱们称王建国,一应防守都稳固了,关隘道路都设立了卡子,才能放手对士兵乃至将领进行严厉管训。那时才能做到人死而不敢怨,纵是想逃也没的逃,哈哈!”

徐达思考了一番元璋的话,不禁拱手道:“公子果然是天纵英明,天德不及也!”

秀英听闻了驴牌寨尤其是横涧山之事,心里自是喜慰不已,觉得自己终究没有嫁错人,也终究没有白忙活一场,暗地里不禁喜极而泣,也越发思念起九泉下的爹娘。此时在一旁帮着家里厨娘伺候饭食的她,悄悄地留心将二人的对话听了,内心也越发喜不自胜。她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当即近前来坐上了桌,惊得徐达忙叫“夫人”不迭。

秀英自斟了一杯酒,然后举起来笑道:“天德,我知你辛苦,这杯酒是我敬你的,元璋有了你这个好膀臂,可是他的造化!从此以后凡你有了难处,尽管托人来说与我知道,一应针黹活计我还应付得了,我在郭帅、老夫人那里说话也还有些分量!”

徐达闻言感动不已,忙举起杯来一饮而尽,然后对秀英道:“夫人才是公子的好膀臂!”

“夫人跟天德同岁,也帮着天德物色一位佳偶吧!”元璋在一旁笑道。

“那是当然!此事包在我马秀英身上,从今后我就留着心了!”秀英知道,像自己这种读书的女子自然是不好找,关键处并非要促成一对天作之合,而是应该把徐达的婚事跟元璋的需要联系起来,以进一步巩固元璋在郭部中的地位,所以她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人选。

徐达忙站起来躬身道:“天德这里先行谢过夫人!”

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元璋特意请缪大亨从所部家属中挑选了一位待字闺中的郜氏之女,这女子手脚勤快且秉性纯良,模样也甚为端正,正合乎了花云择妻的要求,所以元璋特意将她许配给了花云。

花云成亲的那天格外热闹,进进出出几百号人。花云的老母目睹此情此景,一时间乐极生悲,竟当场痛哭起来,任谁也劝不住,后来还是郜氏女把她劝好了。这郜氏女颇通道理,且富于主见,为人又极要强、极刚烈,从此老太太也就越发对儿媳妇宠爱有加。

花云虽然外表粗鲁,但在老母的教导下,待人还算厚道,所以他在家中十分敬重妻子,两人可谓举案齐眉。后来花云战死于太平城,郜氏女有感于夫君的厚待,竟抛下儿子为之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