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人原本信奉的是萨满教,可是到了中统元年(1260)忽必烈即位的时候,年仅二十八岁的吐蕃藏传佛教(喇嘛教)僧人八思巴被尊奉为“国师”,授以玉印,出任中原法主,统领天下教门。

正是在八思巴的影响下,蒙古宫廷的佛教气氛日渐浓厚起来。元朝以后诸帝,都沿袭世祖忽必烈的政策,对宗教的态度没有大的改变,喇嘛教也因此成为元朝的国教。

到了妥懽帖睦尔做皇帝时,元朝宫廷沉溺佛教的势头依旧不减,哈麻与秃鲁帖木儿分别向皇帝推荐了一些不太正经的吐蕃僧人。这些不三不四的僧人为蒙恩宠,遂借机进呈“演揲儿”“秘密双修法”等房中运气之术,或“选采女为十六天魔舞”以取悦皇帝。皇帝日渐耽于此等逸乐活动,佳丽三千犹嫌不足,又开始广取良家女子以充实后宫。皇帝于内苑建造了一处楼宇,名叫“碧月楼”,他朝夕与宠妃们宴饮其上,纵欲奢**,以至于荒疏了国事,因不知避讳,结果闹到了**声在外的地步。

因皇帝富于建筑方面的巧思,经常跟木匠们来往,所以又被京城的百姓戏称为“鲁班天子”。他在禁宫内苑大造龙舟时,竟然自制式样,那舟首尾长二百零二尺,宽二丈,廊殿楼阁俱全,龙身并殿宇俱装饰以五彩金妆。前有两爪,龙舟开动时头、尾、眼、爪都能活动;舟上有水手一百二十名,皆头戴纱巾、着紫衫金带,负责在两旁撑篙,撑动龙舟在前后宫海内往来游戏。

皇帝又自制计时的宫漏,高六七尺为木柜,运水上下,柜上设西方三圣殿,柜腰设玉女捧时刻筹,时至即浮水面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人,一位持钟,一位持铃,夜间则神人会按更时自行敲击。此物极尽灵巧之能事,乃前朝所未有,充分展现了皇帝非凡的聪明才智——可惜这不是做皇帝所需要的!

元朝的后妃制度沿袭蒙古旧俗,皇后有辅弼皇帝治理朝廷的权力,比如忽必烈的察必皇后就曾担当过留守重任(汉人政权多是太子监国)。眼见汝中柏、也先帖木儿在太子的支持下日渐对自己不利,哈麻为求自保,只得选择了去走皇后伯颜忽都的路子。那太子乃系高丽籍的奇氏所生,伯颜忽都并不想让他跟脱脱一派走得太近,否则就不便于自己掌握朝政。为了剪除太子的羽翼,伯颜忽都、哈麻一派开始想方设法扳倒脱脱。

皇帝最近又迷上了一项新的娱乐,那就是欣赏佳人们出浴时的诸般美态,乃至于沉醉其中,如癫似狂……

有意效法武则天的伯颜忽都为了尽量控制朝政,自然乐见皇帝不问政事。这天,皇帝正准备再次观赏佳人出浴,伯颜忽都突然求见,皇帝只好不耐烦地先召见了她。身着皇后冠冕的伯颜忽都启禀道:“陛下最近可还对太子的学业上心吗?”

皇帝以为皇后是来兴师问罪的,便没好气地说道:“有太子谕德李好文他们呢,朕把太子交给他们就是!”

“李好文勾结汝中柏、也先帖木儿等人一事,陛下可有风闻?”伯颜忽都单刀直入道。

皇帝虽然疏于管理朝政,但对于权柄还是敏感的,只得答道:“略有耳闻,太子亲近大臣,有何不妥吗?”

“陛下真是心宽,难道您就不怕太子被人利用吗?”

“被谁利用?”

伯颜忽都向南边一指,道:“如今右丞相统领百万大军出征,眼看就要成就大功,一旦扫平两淮贼寇,陛下就不担心他会功高震主吗?”

经皇后这样一点拨,皇帝才如梦方醒一般。他想,一旦脱脱得胜回朝,他军权在握,兄弟又与太子走得这样亲密,显然是一内一外别有所图。如果他想发动宫廷政变推翻自己,那么就可以扶年幼的太子即位从而掌控朝廷!即便脱脱暂时真的没有此心,可是他已经全然拥有了这种巨大的实力,谁又能担保他来日不会呢?

“而今前线捷报频传,看来是大势已定,留给陛下的时间可是不多了,陛下要早做决断啊,不然他日尾大不掉,您可就难办了!”皇后进一步怂恿道。

此言果然击中了皇帝的要害,他沉吟道:“好,容我想一想!”

皇帝欣赏佳人出浴的兴趣顿时减去了七八分,有些悻悻然起来。到了次日,哈麻又借机进言道:“天下之乱,皆因脱脱进言修治黄河而起,只要陛下罢黜脱脱,则各处叛乱无须动兵而可望自平!”在皇帝看来,虽然这未必是实情,但却是个很好的发难借口啊!

经过一番仔细盘算,皇帝决定立即将脱脱罢黜,并流放至云南,那里是梁王的辖地;也先帖木儿则改任河南行省平章,被打发到了历阳,参与官军在淮西一带的围剿行动,与元璋所部迎头撞上。

然而,一心平叛的脱脱在上奏中夸大了战绩,隐瞒了大军缺少军粮无以为继的艰危境况。他只能寄望于加紧攻城,争取在粮食告罄前拿下高邮,进而腾出手来去四处搜刮些救命粮,或干脆转移到别处就食,如此方能解决燃眉之急。

在罢黜脱脱的圣旨中,给脱脱安的罪名之一便是“剿贼不力,延宕时日,靡费无数,理当问罪”。面对朝廷这种自毁长城的举动,五内俱焚的脱脱不禁跪地长叹道:“大势去矣!大势去矣!”

为了永绝后患,当脱脱被流放至大理腾冲时,皇后便指使人将他干脆毒死了事。为了防止太子有碍自己的权柄,皇后又怂恿皇帝以锻炼才干的名义,将太子打发到了江淮一带去“剿贼”,结果也与元璋所部迎头撞上。

不过,因为脱脱罢黜后引发恶果,同时也是为了安抚脱脱余党,皇帝便以所奏不实为由处置了哈麻。次年,哈麻被杖责而终遭贬死。

在元军的疯狂围攻下,高邮的外城已被攻破,内城的防守也捉襟见肘。城内遍地都是哀哀哭号的伤兵,实在让人不忍去环顾和倾听,最后的时刻眼看就要来临了。

张士诚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想征求一下兄弟的意见:“九六,事已至此,回天已经无力,你看该如何是好?”

在城墙上连续血战,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的张士德早已疲惫不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浑身上下也是血迹斑斑,但他依然没有屈服,慨然道:“唐有成仁取义、动天地、感鬼神的颜常山、张睢阳a,宋有那有始无终的吕文焕b,今日我等力抗强元,只求青史流芳也足够了!”

两人于是抱定了必死之心,彼此使劲抓了一把对方的胳膊,以示互相鼓励和道别。

这一日,白天的进攻又扛过去了。夜里,当张氏兄弟以决绝的心情一起去抚慰伤员、巡查城防时,张士德突然发现元军营地里乱成了一团。他有些纳闷,赶忙指着已经涌入外城的那些元军道:“王兄,你看,那官军是在耍酒疯吗?还是故意想引诱我等出战?”

张士诚探头观察了一会儿,道:“看样子不像……九六快看,那边官军好像动起刀枪来了,莫不是内讧了?”

a 指安史之乱时期因为守城而死节的大臣颜杲卿、张巡。

b 南宋末年守卫襄阳的抗元将领,后因力竭而降。

两人观察了好一会儿,城头守夜的将士们也在密切注视着元军的动向,大伙纷纷议论开来。元军的混乱愈演愈烈,演变到最后便成了一场混战,至此张士德判断道:“想必是官军缺粮了,故而在互相哄抢!从此种迹象上看,必是官军临阵易帅了!”

张士德并不急于反攻,而是想要进一步摸清情况,他当即下令道:“兄弟们明日好好休息一天,后天使劲吃上一顿饱饭,然后咱们就大干一场!”

到了第二天晚上,张士德眼见基本判明了敌情,整个元军营地里充满了骚乱和不安,看来他们也低估了城内张部人马反攻的实力。这可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张士德赶紧要张士诚把众将都召集起来,宣布了这个起死回生、绝地反击的大好消息,一时间群情异常振奋!

会上,张士德兴奋地说道:“昔日燕将乐毅率领五国联军攻打齐国,最后打得齐国只剩下即墨、莒城两处未下,齐国的亡国之祸已经近在眼前。可是齐将田单以一招反间计,迫使燕王临阵易帅,换上了一个无能的大将骑劫,最后田单使用火牛阵大破燕军,骑劫本人也送了性命。此后齐军节节胜利,终于恢复了整个国家……今日我等以誓死血战顶住了官军的轮番进攻,虽然已经伤亡过半,但这些牺牲都是值得的,明日我等也要做一回田单了,哈哈!”

大伙纷纷询问如何破敌,张士德淡然一笑道:“高邮城里没有牛了,火牛阵是指望不上,但是我等各个赛过牤牛。明日一战,我们杀敌是次要的,首要的就是要烧毁官军的帐篷和粮草,让他们吃没的吃,住没的住,进退失据,那时彼等必然不攻自破!”

鬼门关里闯过来的众人一致高声道:“好,就这么办!”

计议已定,张士德连忙分派任务,他表示力量越大越好,还能行动的轻伤员,一律要参加明天的行动。他还飞鸽传书给李伯升,要他也一起参加行动,最后约有两万人参与了攻击。

次日饱餐后,随着张士诚的一声令下,张家军从内城的四道城门迅速杀出。元军仓促应战,一时间惊慌失措,但是张家军按照张士德的吩咐,并不跟元军缠斗,而是四处放火,把高邮内城外围都给点着了。

当时正值隆冬时节,天干物燥,且西北风甚紧,所以整个外城很快就处处火光。元军在此地已经无法立足,在张家军的压迫下,只好退出了外城。李伯升部也在城外四处放火,焚烧元军所剩不多的粮草辎重。经过一场激烈拼杀,城内外的两部人马得以会师,大家来不及拥抱欢呼,继续投入到了纵火和搏杀之中……

到了下午,整个元军的营垒阵脚大乱。很多元军将领原本是脱脱提拔上来的,也只听从脱脱一人的号令,如今新的统帅走马上任,部署上也进行了一番调整。结果元军上下既互不熟识,也互不信任,再加原本就矛盾重重、充满疑惧,此时遭遇突如其来的大规模袭击,根本就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为数不多的粮草被烧后,可以想见部队即将陷入饥寒交迫的不堪境地,于是军心大乱之后全军崩溃,各部纷纷四散逃命。尤其是来自草原和边疆地区的那些精锐骑兵,他们跑得最快。

张家军乘胜追击,俘虏了上万的元军,还有数万元军因饿得跑不动而举手投降。

目睹元军四处溃散,元璋不禁大喜过望,率部对流窜的元军围追堵截,结果抓到了两万多人,其中多是两淮地区的人马。元璋遣散了一小部分实在不堪大用也不太可靠的俘虏,而把大部分俘虏与降兵混编到了各部中去(冯国用统领的千余亲军除外),元璋所部的实力一下子就壮大了三四分。

眼见元朝的主要武装力量遭受了重创,元璋不禁对徐达等人得意道:“张九四这小子好样的,这一次我等渡江南下的构想,不再是白日做梦了!经此一战,张九四势必要脱胎换骨,不过这个草莽英雄,今后恐怕要成为你我在江南的劲敌了,哈哈!”

“天下形势为之一变,正是英雄竞逐之时!公子啊,实在可喜可贺!”徐达笑着附和道。

此时是至正十四年的年底,元军主力兵败高邮城下的消息急速传遍了全国,各路反王立即闻风而动,对元朝统治构成了致命的威胁。至正十五年,对大元王朝而言,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大元的丧钟真正被敲响了!